一輛銀色的沃爾沃在車道上疾馳,反復變道,頻繁的超車在後面留下刺耳的鳴笛聲,白宇神色冷峻,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有些顫抖,整件事情未免太匪夷所思,超出了他的想象,一個精神失常的流浪漢,可以在公園裏居住,沒有人驅趕,而自己的母親恰好就是牙石環建部門的領導,為什麽在自己留學回來以後,假牙人似乎過的很好,甚至還長胖了一點。
或許,白露已經找到他了,或許一個背負命案的人,不與他相認才是保護著他,白宇不相信鄭庸已經死了,一個死人的秘密沒必要讓這麽多人守口如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還影響著夏彌的父親,讓他逼自己離開夏彌。
銀色的轎車一個急剎定在了公園大門前,沒有理會警告路牌,白宇直直的奔向了假牙人的住所。
繞過人工湖,跑過長廊,五分鐘後,他氣喘籲籲的看著屋外的一個土坑,這裏就是他栽種那棵桃樹的地方,現在已經空無一物,深呼吸了幾下,白宇推開了舊房子的門,小小的一個開間,兩排超市的貨架堆在這裏當做櫃子,木桌和板凳上放慢了遊客丟棄的玩具,房間的角落放著一張破舊的折疊床,被褥卻很新,假牙人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打著呼嚕。
白宇自己也會打呼嚕,因為這個還曾經被阿城嘲笑,說年紀輕輕的韓系帥哥打起呼嚕來跟個老大爺一樣。
他安靜的走到床前,看著這個熟睡的中年人,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仔細看過假牙人的長相,亂蓬蓬的頭發下面,是標準北方人的顴骨,雙眼皮,白宇同樣也是雙眼皮,但白露不是。
輕輕從枕頭上取下兩根假牙人的頭發,白宇沒有吵醒他,就算是醒著,也無法跟自己交流出什麽,小心翼翼的把頭發包在一張紙裏,折疊起來,放進了口袋。
環視著這個房間,這裏似乎沒有假牙人自己的東西,簡單的生活用品,大部份都是自己跟阿城買的,除了床上的那套被褥,櫃子上放著的甚至還有他不知道從哪裏撿回來的自由車軲轆,唯一保持整齊的只有角落的一個行李箱,下面還墊了兩塊布,白宇輕輕拉開行李箱,裏面是一堆衣服,還有一雙鞋子。
但下面這塊布的顏色,白宇微微有些熟悉,俯下身摸了一下,布的邊緣有縫邊,這也是一件灰黑色的衣服,擡起行李箱,他把衣服從下面扯了出來,被壓住的部份,顏色沒有那麽黑,白宇認出來,這是煤礦老式的工作服,在自己六歲之前,劉建軍都穿著跟著件一樣的衣服。
壓著激動的心情,白宇將衣服翻了過來,胸口的口袋處,字跡已經非常模糊,但「牙石第二煤礦運輸部」這幾個字,還是能分辨出來,一撫摸著這幾行字,白宇胸中的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他坐在了地上,用手拂去眼角的水漬。
屋子裏的鼾聲如雷,他一手撐著額頭,一只手緊緊的抓住那件工作服。調整著呼吸,盡量平復著自己的心情。
突然間,白宇的眼前一黑,一塊布蒙住了他的腦袋,他立刻伸手向後抓去,但一只更有力的手臂緊緊牽住了他的肩膀,緊接著一陣濕潤的感覺從鼻腔和嘴巴上傳來,白宇徹底失去了意識。
「總之,我和你媽都不同意你倆在一起」
夏瑞鑫看著氣憤的夏彌,語氣非常堅定。
「我也跟你說了,跟誰在一起那是我自己的事」
夏彌把筷子拍在餐桌上,冷冷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他比你小,將來不能照顧你」
看著激動的女兒,夏瑞鑫嘆了口氣,也放下了筷子。
「他就比我小兩個月,你編理由能不能編個像樣點的」
夏彌冷笑一聲,眼神看向別處。
「我不知道你們當年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別牽扯到我倆上來不行嗎」
在老夏說出認識白露以後,他就極力反對自己跟白宇的交往,夏彌也看得出來是父母那一輩的恩怨才讓父親這麽抗拒這件事。
看著咄咄逼人的女兒,夏瑞鑫只能沈默。
「你不說清楚就沒資格反對」
扔下最後一句話,夏彌走到門口,穿好鞋子,反手狠狠將大門關上,深吸了一口氣,她掏出手機,給阿城打了個電話。
「餵」
「白宇在你那嗎」
「白宇在你那嗎」
兩句話幾乎同時說出,沈默了兩秒,阿城率先開口。
「他中午好像收到了條簡訊,然後就急匆匆的出去了,微信也不回電話也不接」
「他跟你說去哪了嗎,也沒接我電話」
夏彌心裏一陣火大,自己在家裏被父母說教,男朋友還這個時候玩失蹤。
「沒有,可能是手機沒電了吧,他老幹這事」
阿城絲毫不緊張,也沒聽出夏彌話裏的怒氣。
「那你找他幹嘛」
夏彌翻了白眼。
「有事啊,一會他要是回你電話了你就幫我跟他說一聲,讓他明天早一點開門,蘇墨介紹了兩個學生去學琴呢」
「知道了」
夏彌掛掉了電話。
夜晚九點,公園裏最後一撥廣場舞大媽已經各自回家,黃色的燈影下,只有零星的幾個夜跑選手還在邁著步子,假牙人的房間裏,燈光更加昏暗,被捆在凳子上的白宇,慢慢睜開了眼睛。
黑色運動鞋,黑色工裝褲,黑色夾克,一個肩膀寬厚的男人坐在床上,靜靜的看著自己。
「關山?」
看著面前壯碩的男人,白宇楞住了。
「是我」
關山擠出了一個難看的微笑。
「假牙人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意識已經完全清醒的白宇,環視了一圈,沒有發現假牙人的身影。
「你叫他假牙人?為什麽」
沒有回答白宇的問題,關山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因為他有兩排假牙」
「聽著,夏彌她是不喜歡你,你把我綁了也沒用,那個精神病人對你更沒用了」
白宇焦急的解釋,他沒想到關山一副正派模樣,竟然會做出報復情敵這種幼稚的舉動。
關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如果你是想要錢,那你可能不知道,我不是我爸親生的」
「我知道,你爸姓劉,你姓白,當然不是你爸親生的」
看著微笑的關山,白宇終於明白了什麽。
「夏瑞鑫的錄音,是你發給我的」
「你終於想到了」
「所以你發那段錄音給我,或者是想讓我去找夏瑞鑫,都是為了讓我離開夏彌?」
白宇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這一連串的事情,竟然只是關山對自己的報復,他還以為有一個人,正在跟他一樣調查鄭庸的去向。
「是又怎麽樣」
關山站起身來,從口袋裏掏出煙點上,就這麽居高臨下的看著白宇。
「你不是不抽煙嗎」
「我裝的」
「那你想把我怎麽樣」
關山沒有回答,而是轉過身看著窗外,靜靜的抽著煙,
「你就算把我殺了,夏彌也不會喜歡你」
「還有這件事和假牙人沒關系,你不要傷害他,他只是一個精神病人,你有什麽事沖我來就行,不要傷害他」
「你好像很關心他」
關山終於回過頭,好奇的看著白宇。
「我當然關心她,她現在是我物件」
「我說的不是夏彌」
關山翻了個白眼。
「不是夏彌?」
「假牙人他,很可憐,沒有家人,腦子也不好使,我來這裏只是單純的看望他」
白宇的眼神飄向別處,不想讓關山發現他心裏擔憂的是誰。
「可是我剛剛進門的時候看見你在哭」
關山走到白宇面前,低下頭,直勾勾的看著他躲閃的眼睛。
「他不是你爸,他是我哥」
看著白宇的眼睛,關山一字一頓的說道。
看著關山堅定的眼神,一股不可思議的震驚從對方的嘴裏傳來,狠狠的撞擊在白宇心裏,這個人,他怎麽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他又是怎麽知道假牙人不是鄭庸。
看著一臉震驚的白宇,關山笑了一下,走到他背後幫他解開了繩子。
「你口中的假牙人,叫做關偉,他是我哥,本來我以為他已經死了,謝謝你帶我找到他,真的」
「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白宇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一臉懷疑的看著關山。
「你應該問,我來牙石是做什麽的」
「我哥哥,關偉,他和鄭庸是同事,也是好朋友。在二十多年前跟你父親一起失蹤」
「三個月前,你母親白露,發現了一點線索,她懷疑是當年夏瑞鑫背叛了你的父親還有我哥,而鄭庸身上的罪名,也很有可能是有人嫁禍給他的」
「所以他找到了我,讓我幫她調查這件事,我就潛伏在了夏瑞鑫身邊,包括接近夏彌,也是為了調查她爸」
「我媽找的你?怎麽會」
白宇些不敢相信。
「你媽不告訴你鄭庸的事情,應該是為了保護你,不過說起來,她要是都告訴你了,你就不會懷疑關偉是你爸了,我就找不到他了」
白著興奮的關山,沒有把自己母親知道假牙人就是關偉的事情說出來,面前的這個人雖然和她聯手,但是白露應該不完全相信關山,所以才沒有帶他來找關偉。
看著空蕩蕩的折疊床,白宇的眼神空洞,他仿佛從來沒有這麽失落過,兩個失蹤的人,終於找到一個,還是精神失常,自己的父親,可能真的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