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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甜到爆炸的睡前小短文!

2023-02-27亲子

你该不能怀孕了吧?

苏兰芳将车停在小区楼下时,天已经将将擦黑。灰色的天光笼罩住半新不旧的小区楼房,次第亮起的零星灯光就点缀其中。

分明是再寻常又热闹不过的烟火气息,可落在苏兰芳眼里,却像是一脚踩了空,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苏兰芳半倚在方向盘上,静静出神。

仪表盘上的灯光很快自然熄灭了,暮色四野而来,将将把苏兰芳淹没之前,有人在她的车窗上敲了敲。

苏兰芳下意识转过头。

楼下的邻居刘婶隔着一道车窗看她:「真是你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吗?你外婆……」

话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苏兰芳的外婆三个月前被查出得了肝癌,是晚期,发展得太快,人很快就没了,连后事都已经办完半个月了。

这会儿故人的名字重提,不止是苏兰芳没走出来,连刘婶都有些恍惚。

苏兰芳勉强笑了下,道:「我刚下班,来整理一下我外婆留下的东西。」

她说着下了车,这才发现刘婶腿旁还站着一个小男孩。

这是刘婶的小孙子,小名叫壮壮。

见苏兰芳看过来,壮壮咧开嘴笑,十分开心的样子:「白白姐,是白白姐!」

刘婶瞪他:「说了多少次了,叫姑姑。」

苏兰芳摆摆手:「您别唬他,大了就懂了。」她这么说着,又对壮壮笑了笑,伸手想摸摸他脑袋,想到自己重孝在身,又作罢了。

她看着刘婶:「您这是带壮壮消食呢?」

刘婶应道:「可不是呢吗?臭小子脾气大,一天天的不爱着家……」

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苏兰芳的家在小区的最里头,从停车场到家,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道。这个点虽然不算早了,但街坊邻居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人情味格外浓,晚饭后的这个点儿正是大家闲聚、闲聊的时候。

苏兰芳跟着刘婶走过去,一路上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叫了个遍。

等到她们一行三人看不见影子了,人群静默了小半晌,有人唏嘘道:「苏老师虽然命不太好,可不得不说,人还是有本事,看她培养出来的兰芳就晓得了。大学教授呢!顶体面!」

闲聊的话题于是转移到苏老师的家事上。

苏老师就是苏兰芳的外婆。老人家当了一辈子老师,本名未必被人记住,但苏老师这个称呼倒是街坊邻居都认的。

有人就说:「兰芳是体面,可这运道……哎!苏老师多好的人,忽忽然地就走了。兰芳又是她养大的,跟她最亲。这猛地一下子,兰芳估计得难受老久。」

「兰芳的亲缘是差了些。她跟她亲爹妈两头都不亲厚,以后可就得孤身一人了。」

「这话说的!人家结婚了,丈夫据说还很有钱,小家庭在那呢,怎么就孤身一人了?」

「说到这个,兰芳的丈夫,我这来来回回都听过好多次了,到底什么样儿啊?」

「就是啊!兰芳结婚得有两三个年头了吧?怎么总是她自个儿回来看苏老师?她丈夫呢?怎么总没见着影?」

有人就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啊,小俩口感情不太好……」

话里话外,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可能是这话有些刺耳,当下就有人反驳道:「你这话又是搁哪儿听说的?就兰芳这人材,跟谁都能过好日子!瞎白话啥呢?碎嘴人家小两口感情不好能挣钱咋的?

「再说了,兰芳不是总接苏老师去她那边吗?小两口感情要是不好,你看兰芳敢天天这么体贴她外婆?」

有人就打圆场道:「现在的年轻人,情情爱爱的,不是咱们以前那套了,未必就是咱们以为的那回事,也别瞎猜了。

「不过兰芳那丈夫……姓霍吧好像?估摸着的确很少来这边?」

「这事得问我!是姓霍。小霍虽然不常来,但也不是从没见着过人。最近的那次就是苏老师办后事的时候。

「我倒是看仔细了,旁的不说,长得特精神!样样儿体面,说话也利索,跟兰芳很登对!

「就是跟咱们不太像一路人。人往楼道里一站,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都不太敢应……」

一群人笑着说夸张。

有人接着唏嘘:「现在这年头啊,说什么都是虚的,还是得有个孩子。这有了孩子,一个小家就起来!不然说到底啊,还是孤零零的……」

「很是很是。别的都是虚的,要孩子可是个大事……」

絮絮叨叨的。

这样的闲话,苏兰芳虽然没亲耳听到,但大抵也能猜到几分——话题不管怎么转,最终都会歪到成婚生子上。

尤其是生子。

苏兰芳结婚后,已经多次被霍家的长辈,甚至是这边的街坊邻居探听过这类消息了。

偶尔苏兰芳会觉得世事荒谬。婚姻、家庭关系、下一代……好像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关心这些事。

除了他们自己本人。

更确切地说,除了霍临风。

这会儿刘婶也不能免俗,试探道:「小霍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苏兰芳答得不露声色:「他最近加班。」

刘婶嘀咕道:「你们年轻人打拼事业,也别忘了照顾家庭。你虽然还年轻,但也到了要孩子的年纪了,让小霍也多上上心才是……」

苏兰芳微微吸气,抿住唇。

最近她对这样的话题格外没有耐心。明明是听惯了的话,却有了新的刺耳感。

虽然如此,她还是笑着应了:「您说得是。」

一段不短的路终于走到头——刘婶的家到了。

苏兰芳都觉得松了口气。她跟刘婶打了个招呼,自己又往上走。

刘婶家和苏兰芳家在同一栋,不过她家在二楼,刘婶家在一楼。

这一栋楼是小区最早建的一批楼之一。几十年下来,里面的原住户要么换人了,要么过世了,还有的已经跟着年轻一辈到新地方定居了。所以这会儿看去,整栋楼竟然格外冷清。

苏兰芳也习惯了这种冷清,并不在意。

她熟练地打开屋门,按亮了灯。

暖白的光驱散了一室灰黑,熟悉的景和三室一厅一卫的布局映入眼帘,苏兰芳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

不过是半个月没住人而已,这屋子看起来竟然格外空了,甚至于给她一种格外古旧的感觉,像是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浮灰似的。

苏兰芳在沙发上坐下来,长长地吐了口气。

还是觉得烦躁。

她撑着额,在原地静静坐了十来分钟,终于打起精神来,想着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拿出手机,不等唤醒屏幕,门铃忽然响了。

这个点还有人?

苏兰芳放下手机,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刘婶端着一大海碗的饺子进来了,一边走一边道:「我想着你这个点肯定没吃饭,正好今儿晚上壮壮闹着要吃饺子,还剩了大半,我给你捡几个,你赶紧吃了。可别仗着年轻就不知道爱惜自己……」

苏兰芳忽然皱起眉。

刘婶是个体贴人,给苏兰芳带的饺子还冒着热气。猪肉馅的饺子味随着刘婶的脚步在室内弥漫开,直冲苏兰芳的鼻腔。

明明是很浓烈的香味,却让苏兰芳犯腻极了。

她皱着眉头忍了半晌,没忍住,一股反胃的感觉反倒越来越浓,压也压不住。

苏兰芳直奔厕所。

她扒着马桶干呕了小半晌,额间的细汗都下来了,到底也没呕出什么来。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似乎连午饭也没怎么好好吃。

怪不得连吐都吐不出来。

苏兰芳胸腔里一颗心跳得格外急,又生生出了一身细汗。待缓过一口气后,她才想起刘婶还被她晾在一旁。

她起身往外走,一回头,看见刘婶正站在厕所的门口看着她,神色似是有点焦急,又似是有点惊喜,杂糅起来就显得有些怪异。

刘婶看着苏兰芳,准确地说,是看着苏兰芳的肚子,小心道:「兰芳啊,你这该不会是有了吧?」

苏兰芳神色茫然,待反应过来刘婶的意思后,一时怔在原地。

有了?这意思是……怀孕了?

短暂怔愣过后,苏兰芳很快回神。

虽然因为闻到饺子味就吐一场是挺让人联想的,但凭这个就说怀孕,实在太没谱了。

苏兰芳下意识解释起来。

可惜任凭她怎么说,刘婶就揣着一副「懂的都懂」的样子眯着眼睛笑,神色暧昧又体贴,只拉着苏兰芳的手大谈「过来人」的经验,说是有备无患,早晚用得上。

送走刘婶,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苏兰芳坐在沙发上,愣愣地发呆。

她虽然嘴上一直跟刘婶解释着,可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小心起来。

怀孕?不能吧?

上一次跟霍临风……

苏兰芳皱起了眉。

最近的事太多了。她这人一贯是这样,日子一混乱起来,再加上情绪不对,生理期就容易不准。上一次生理期到底是什么时候,她这会儿竟然回想不起来了。

闻到了肉味就想吐……

她最近食欲又不太好,常常一整天不吃饭也没觉得饿……

该不能真的吧?

苏兰芳把手放在腹部,神色里渐渐透露出一股茫然。

有那么几分钟,苏兰芳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等她回过神来时,手机已经被她牢牢抓在手心里,甚至都抓得发烫了。

苏兰芳轻轻吸口气,垂下眼,正看见手机屏幕的呼吸灯一闪一闪的。

这是有新消息的意思。

她按亮手机屏幕。

屏幕上的小窗口提示她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未知联系人。

苏兰芳一看那个熟悉的没有标注名字的号码,心里微微一凉。

虽然如此,她还是点开了这条短信。

第2章 你去给清音乔迁贺喜

这条短信没有别的文字内容,只有一张照片。

是一张拍得很好的照片——

室内灯光暖黄,毫不吝啬地洒在画面中对望的一男一女身上。女人只有半张脸入镜。灯光下,她的唇角正微微弯起,整个人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眼前的男人身上。

而那个男人……

灯光落在那个男人的脸上,带出深深浅浅的影子。他过于浓烈而张扬的五官一半落在光里,一半就藏在影子的轮廓里,显出一种神秘的色彩。

他松松握着手里的酒杯,眼神专注地看着他面前的女人,一边看,一边在暖黄的柔光里勾唇挑眉,微微笑着。

——这是个苏兰芳看惯了的笑,可在这张照片里,却有着不一样的韵味。

也许是灯光太过温柔,也许是他眼前的那个女人让他心情愉悦,以至于他习惯性挑起的眉梢和微微上扬的唇角都不再显得漫不经心,而是一下子含蓄温柔起来。

这一温柔,就带出了脉脉情意。于是郎情妾意,整个画面的氛围唯美又浪漫。就仿佛是电影的海报似的,一眼就能让人脑补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恨来。

苏兰芳静静看着画面中的人。

那个男人是霍临风,她的丈夫。

而正在与她丈夫「深情对望」的那个人……苏兰芳知道她,应该说,已经「如雷贯耳」了——她是霍临风的初恋,曲清音。

故人到底是故人。低眉垂首、眼波流转间,都是故事。

遮掩不来的。

苏兰芳近乎漠然地关掉了这条短信,连带着按掉了这张照片。

她重重地吐了口气,像是要把心底莫名的情绪都吐出来似的,而后点开备忘录,在最新一条备忘录上继续往下写——

【0416

+1=15】

苏兰芳的眼神落在最新的数字上。

这么快?

都已经到15了啊。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手指下意识往上滑,翻看起了之前的记录。

【0401

+1=1】

【0403

+1=2】

……

【0409

-1=10】

……

一排排奇怪的数字,大多数是一个又一个的「+1」,只有很偶然的时候,会有一个「-1」。

但这么加加减减下来,的确已经到15了。

没算错。

苏兰芳放下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

这天晚上苏兰芳没怎么休息好。但第二天早上,她还是起个大早,给自己留出了充足的准备时间。

——按苏兰芳的预计,今天的这场仗可不好打。不论如何,至少气势上不能输了。

苏兰芳是请假回来的,为的是来办理她外婆留下的遗产过户的手续。老人家的遗产不多,最大头的也就是现在的这套房子。

这房子房龄已经大了,各项设施也过于老旧,单单从条件上看,并不算多好。但这里紧邻着市三中,是实打实的学区房,再加上周围交通便利,生活方便,房源还算紧俏。

即便如此,C城整体的经济水平摆在那里,这房子其实也并没有值钱到哪里去。

但有些东西不单单只有金钱上的意义,尤其对苏兰芳而言。

叫苏兰芳觉得微妙的是,这话不仅对她成立,对周悦然来说,同样如此。所不同的是,苏兰芳惦念的是房子背后所依托的亲情和成长的记忆。而在周悦然那里,只要能让苏兰芳不痛快,便是最大的意义了。

说起周悦然,就不得不说说苏老师家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关系。

街坊邻居嚼起舌根来,总说苏老师命不好。这其实并不算冤枉。苏老师这一生,实在不算平顺。

苏老师中年丧偶,但并没有再嫁,膝下一儿一女。她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俩孩子都拉扯大了,一场急病下来,大儿子没了。

紧接着,小女儿的家庭也生了波折。小女儿刚结婚三个月,不知为何跟女婿闹得不可开交,到底还是离婚收场。

离婚后,小女儿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十月怀胎,她生下了一个女婴。这就是苏兰芳。

苏母生完苏兰芳后,不等出月子就一走了之,三年内杳无音讯。

三年后的一个春节,苏母怀里抱着另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带着一个姓周的中年男人回来了。也是这时候,苏老师才知道苏母再嫁了,对象是一个有钱的中年男人,姓周,离异并且带着一个儿子。

其中的故事说起来复杂,苏老师从来不愿意多提。总之,从这以后,苏兰芳多了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名叫周悦然。

苏老师对苏母有心结,连带着对周悦然也一直淡淡的。

周悦然家境优越,从小就是个大小姐,自然不稀罕苏老师的喜欢。

但不稀罕并不代表不介意。

周悦然甚至相当介意。苏老师最疼苏兰芳,于是从小到大,周悦然最看不惯的就是苏兰芳,找到点机会就得给她添一次堵。

苏老师过世前,曾口头分过家产。这栋老房子,她直接划给了苏兰芳。苏兰芳当即表示会拿出房子市价的一半给周悦然,算作平分家产。

老人病床前,苏母答应了。

当时的约定只是口头约定。苏老师后事办完后的现在,苏兰芳想来落实这个约定。

早前苏兰芳打电话跟苏母约过时间,苏母把这件事交给了周悦然。于是现在,跟苏兰芳对接的成了周悦然。

按照周悦然无风三尺浪的性格,今天的这一趟,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苏兰芳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两人约好在本市一家咖啡馆见面。约定的时间是在早上十点,苏兰芳提前十分钟到了。

十分钟后,周悦然连影子都没有见着。对此,苏兰芳也并不意外。她取出自己的电脑,不紧不慢地开始忙着工作上的事。

一直到将近中午十一点,周悦然才姗姗来迟。

苏兰芳听到店门口的风铃声响起,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给她看住了。

周悦然不是一个人来的,紧跟在她身旁的还有一人。那人一身棕色长裙,披散着头发,步履从容、优雅大方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苏兰芳一眼就认出了她——曲清音。

自收到第一条短信开始,苏兰芳就有预感她早晚会跟曲清音见面。但她没想到,这个时机竟然来得这么晚,又这么让人意外。

算起来,离她第一次收到那种莫名其妙的短信已经有半年了。假如曲清音真的知道一丝一毫跟短信有关的事却一直按兵不动……

那她可太能沉得住气了。

苏兰芳的眼神在周悦然身上一晃而过,无视对方过分灿烂,甚至灿烂得有些像是看好戏的眼神,又落在曲清音身上。

曲清音隔着几个桌子朝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苏兰芳很熟悉这种笑——这是一种属于「圈里人」的笑。

很难说这种笑容到底是不是有模板,但它的确带着一种特质:彬彬有礼却又礼貌疏离。客气从容之外,又带着几分藏得很好的打量。

不动声色,居高临下。

苏兰芳一贯不太喜欢这类笑,总觉得主人既故作高深又自命不凡。但平心而论,曲清音的这个神情并没有那么让她讨厌。

可能是因为曲清音长了张国泰民安的脸吧,于是连那几分藏不住的傲气都让人觉得可以被原谅。

苏兰芳在打量曲清音时,曲清音也在打量她。

A市的太太圈里,对苏兰芳这个霍太太有过诸多传闻。曲清音回国大半年,听苏兰芳的各类传言也听了大半年。

倘若只从传言出发,苏兰芳给外人的印象,可以简单用一个词形容——寡淡。

但曲清音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寡淡」。

不是说苏兰芳长得不出众。事实上,苏兰芳是很古典大气的长相。五官单挑出来很精致,难得的是组合起来也恰到好处,是一种春风细雨般不带攻击性的赏心悦目。

她当然是漂亮的。但看见她时,你很难会想到「漂亮」这样的形容词,而会觉得这类词太过新潮,太过跳脱——苏兰芳就给人这样的印象。

她并不冷淡傲慢,但整个人的气质却自带着点清和独。一双眼睛看人时,透着点置身事外的悠远。就仿佛是雨后山头笼罩着的轻雾,是一种飘忽的、清清淡淡的凉,一眼让人看不分明。

也正是因为看不分明,于是她就给人一种笼统的印象,只觉得淡淡的。

原来是这样的「寡淡」。

曲清音的心没忍住微微一提。

两方人的距离很快缩短。

周悦然挽着曲清音,大摇大摆地在苏兰芳对面坐了下来。

她将手里的包往旁边一丢,抬头看苏兰芳,眼神十足挑衅,「个破房子事儿贼多,还好有清音帮我。她本科是学法律的,正好替咱们这个‘合同’,」周悦然一顿,大大翻了个不屑的白眼,「掌掌眼。到时候可别说我贪你那点破烂玩意儿……」

苏兰芳还没说什么,曲清音已经眉头轻蹙,不赞成道:「悦悦!」

周悦然嘴角向下一撇,冷哼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曲清音朝苏兰芳歉然地笑笑,「你好,我是曲清音。悦悦没有办理这类手续的经验,所以拉着我跑了一趟。她想着既然我都经手了,就从头跟到尾看看。」

苏兰芳点了点头,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明知彼此都对对方不陌生,这会儿她还是顺着自我介绍道:「曲小姐你好,我是苏兰芳。」她顿了下,又道,「冒昧问下,接下来的事,我是找你谈,还是找她谈?」

周悦然生气了,「你埋汰谁呢?清音可不给人当代理人。当然是找我谈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我都说了清音只是来帮忙看看而已。」

苏兰芳淡淡瞥了她一眼,也没跟她争辩,只转身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卡和一份文件,推了过去,道:「这份文件是我找专门的机构做的外婆的房子估值,市价在九十万左右。按照约定,我将房子的一半折价给你。这张卡里有五十万……」

她说着,看向周悦然,等着她的反应。

苏老师临走前虽然对遗产作了规划,但并没有正式立遗嘱。如今苏兰芳想将房子的产权归属理清,程序上就比较被动。

苏母还健在,苏兰芳作为苏老师的外孙女,其实是没有资格继承遗产的。如今想要落实苏老师的想法,需要苏母作为第一顺序继承人先继承苏老师的房子,再将房子过户给苏兰芳。

程序上当然不是多么难的事,但事情既然交到了周悦然手里,她乐不乐意配合可就全看大小姐心情了。

苏兰芳做好了会被周悦然刁难的准备,没想到这一次,周悦然倒是痛快得不合常理。

她将一沓文件从包里拿了出来,「我也不跟你搞那些虚的,你需要的各种文件,我这里都有,也都签好名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苏兰芳,慢条斯理道,「咱们毕竟是亲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也不为难你,下周周末,清音乔迁,你亲自到场给清音贺喜,我就把这事儿给你办得妥妥儿的。

「不过分吧?」

第3章 没有礼盒的糕点

「所以你就答应了?」徐瑾之一脸不可思议,「不是,你怎么想的啊?周悦然那个狗东西肯定想阴你啊!」

苏兰芳笑了下,「哪有千日防贼的,不要紧。」

而且,她其实也想知道周悦然到底要怎么阴她。

苏兰芳其实并不是冒险的性格,可也不知道怎么的,最近这段时间,她的耐性越来越差了。

徐瑾之皱眉,「周悦然是借曲清音的名头搞事的,曲清音就没什么反应?」

苏兰芳道:「她看起来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当时她表现得很惊讶……」

就是不知道这惊讶到底是真是假了。

徐瑾之看着苏兰芳,欲言又止,面露纠结。

苏兰芳久等不到她说话,一回头,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反倒笑了,「怎么了?什么话还不能说了?」

「其实这贺喜之类的事倒是不急,反倒是……」徐瑾之看着苏兰芳,神情带了点小心翼翼,「助教,万一真的……你有什么想法?」

苏兰芳一顿。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她这两天一直在想的。

那天刘婶的话,到底在苏兰芳心里留下了点痕迹。从C城回来后,她就预约了一次私人检查。

此刻,她和徐瑾之就坐在一间私密性很好的待客室里,等待着检查结果。

苏兰芳虽然面上看上去镇定,可心里却有点乱。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怀孕了,还是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徐瑾之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很多事只要稍微一琢磨,就让她忍不住心惊肉跳。比如,助教要求到一家非霍氏注资的私立医院进行检查;再比如,助教是让她陪着来的。

助教似乎不希望让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呢?

她不是很喜欢霍临风吗?假如真的有了孩子的话,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什么现在的反应……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呢?

这时候,待客室的门打开了。

苏兰芳和徐瑾之都下意识起身,紧紧盯着来人。

身穿白大褂,带着眼镜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纸,脸上的神情很温和。

她看向苏兰芳,丝毫没有卖关子的意思:「检查结果显示,苏女士并无妊娠现象。」

苏兰芳紧握在一起的手缓缓松开,脸上的神色微微舒展来开,但也带了几分不太明显的怅然。

徐瑾之一直关注她的神情,见状,心里更觉得没底了。

这到底是失望还是不失望啊?

女医生继续道:「苏女士的经期不是很准,还是需要注意下。就算不为了孕育新生命,也得为自己的健康考虑。我给你先派一个疗程的药吧?注意保持情绪愉悦,不要熬夜……」

半小时后,苏兰芳收好报告和药,跟徐瑾之一起往医院的停车场走去。

停车场在地下二楼。苏兰芳刚走到楼梯口,电话响了。

这是一个跨国电话,来自她的博士导师。

苏兰芳有点意外。

她导师是个很注重私人空间的人,凡事更喜欢用电子邮件联系,很少直接给人打电话。

这次怎么破例了?

*

入了夜的A市灯火通明,色彩各异的灯光映亮了半边天。车流往来,像是在城市间的高楼大厦里,穿绕了一条又一条明亮的彩带。

霍临风坐在车后座上,随手扯松了领带,仰着头半躺在后座上,揉了揉眉心。

城市大道两边的灯光一重又一重地自车窗外打来,在他脸上拉出一道道浅浅不一的影子。他半闭着眼安静地躺着,嘴角没了惯常的笑,神情看起来有几分冰冷。

张助理透过后视镜小心观察霍临风的脸色,知道他的心情不算太好,越发提着一颗心。

可有些事,该问还是得问的。

张助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从容:「老板,还是送您回兰溪花苑吗?」

「不,今晚回莲山。」霍临风说着,睁开了眼睛,问道,「对了,太太最近喜欢吃什么?」

张助理神情一震,知道终于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便道:「环山路有一家‘柳家老糕点’,太太最近好像还挺喜欢的。咱们如果回莲山的话,正好可以走环山路。」

霍临风嗯了一声,「顺路经过,带一份。」他说完,又问道,「还有多久到莲山?」

「45分钟左右。」

霍临风眉头微皱,很快又松开,「到了喊我。」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一副准备小憩的模样。

张助理机灵地打开车载音响。柔和的轻音乐声恰到好处地在车内流淌,应和着低而沉的嗡嗡车流声,絮絮的,有种特别的安宁感。

霍临风的神情微微放缓。

他虽然有些疲惫,但脑子里的念头却一时安静不下来。一会儿是公司准备进军传媒界的项目,一会儿是城东的地皮,一会儿是分公司的人事管理……

一堆公事在他脑子里起起伏伏,慢慢地又都消散了,最终剩下的,是赵勋刻意活泼的打趣声:「霍哥,你是不是要当爹了?」

赵勋虽然不着调,但还是知道分寸的,有些事他不会随便开玩笑。

所以,他说看到兰芳去妇产科的事,应该是真的。

去妇产科其实不一定就是跟怀孕有关。女人的事,这啊那啊的,估计也杂得很。

可要真是呢?

霍临风仔细回想这段时间内苏兰芳的神态,试图从中找出点痕迹来。

可任他再怎么回想,脑子里也只有一堆很琐碎的画面。来来去去的,最让他有印象的也就是苏兰芳的那双眼睛——自以为克制冷静,但其实看人的时候,什么情绪都在里面了。

他知道她想尽量表现得大方从容一点,但只要他跟她说点什么,她的眼睛就会很亮,似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了……

霍临风想到这里,有些烦躁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么早就需要考虑这种跟繁衍有关的事。

他虽然没有丁克的想法,但心里却很清楚,短时间内,他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现状的意思。

要是兰芳真的……

那就有点麻烦了。

兰芳还是不同的。毕竟是霍太太,假如有可能的话,他不希望这件事闹得太过难看。

那么,讲话的策略就很重要了。

最要紧的是先确定消息,然后再说其他。

霍临风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觉得车身轻轻一震。车子缓速带来的推背感虽然不强,但还是打断了他的思路。

霍临风不耐地睁开眼,正听见张助理的声音:「老板,到了。」

到了?

霍临风转头看向车窗外。庭院两旁立着的灯正亮着,路灯的尽头,莲山别墅区的主体建筑正静静地伏在夜色和灯光下,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静默感。

还真到了。

霍临风下了车,抓过外套挂在臂弯上,转身想往里走。

张助理提醒他:「老板,您特地定的糕点。」

霍临风脚步一顿,转过身去。

他看着张助理手中的糕点,见它们不过是被油皮纸抱起来放在一个纸袋里,造型从里到外都透着点质朴,就忍不住皱起眉:「怎么没包个礼盒?」

张助理一愣,正觉得有点为难,霍临风已经若有所思地接了过来,「不过……也行。」

没礼盒倒显得家常,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霍临风一手提着一份糕点,一手挂着西装外套,往别墅内走去。

四月的夜风还带着点冰凉,吹在脸上却意外令人觉得舒适。汽车的引擎声渐行渐远后,四野一下子就空寂起来,连蚊虫的叫声都显得悠长。

霍临风享受这难得的清净时刻,神色明显放缓了。

他到底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事前再多考虑,临到了了反而下定了主意,整个人的心也因此定了下来。

心一定,事情就简单多了。

霍临风慢悠悠地穿过庭院。

庭院两侧的路灯将他的影子从长拉到短再重新拉长,一簇簇相接,像是在安静地欢迎晚归的主人。

霍临风在路灯的迎接下打开了别墅的正门,推门而入。

他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看见那双会因为他的归来而亮起的眼睛,却没想到这一次开门,迎接他的是灯光大亮却空无一人的大厅。

她竟然不在?

霍临风挑了下眉,浅浅惊讶。

他挂好了外套和领带,换了鞋子往内走去,一边走一边活动着脖子,却又忽然顿住脚步。

一楼灯光开得足,在临近客厅的位置反倒稍微暗了些。所以一直到现在,霍临风才注意到,客厅的沙发上似乎躺了个人。

霍临风走近。

茶几上方有一盏调暗了的水晶灯,苏兰芳正背着这盏灯躺在沙发上,睡得无知无觉。

她似乎睡得不太好,睡着了都皱着眉,显得不太安宁的样子。

霍临风站在沙发的椅背后看她,总觉得这个角度看去,自己的妻子似乎显得有些陌生。

但这样的念头不过一闪,很快被霍临风抛之脑后。他的眼神在苏兰芳脸上绕了一圈,又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

苏兰芳睡着后,一手放在身侧,一手却搭在腹部,整个人微微蜷缩着,将整个腹腔都保护了起来。

都说潜意识最能反映出一些东西。她的这个姿势,是不是说明了什么?

霍临风眼神微深。

第4章 试探

苏兰芳睡得不沉。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鞋子后跟蹭在地毯上的声音,唰、唰、唰,稳而低沉,一下又一下的,透着一种很别致的从容。

这个脚步声……霍临风?

苏兰芳睁开眼睛,侧过头。

头顶水晶吊灯的光并不明亮,但对于刚醒来的苏兰芳来说依然太过刺眼。她下意识微微眯起眼,将手半盖在眼睛上。

这时候,她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苏兰芳顾不上过分刺眼的灯光,抬眼看去。

霍临风正靠坐在苏兰芳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一只手闲闲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一边靠着扶手,一边曲起半撑着脸,食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副闲适的模样。

他的视线并没有一个特定的聚焦点,只是随意地散在空气中,懒洋洋的,很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大概天生契合这种万物不入眼的气质,漫不经心的模样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

就比如现在,他的一双桃花眼溶了头顶的水晶灯光,越发显得黝黑深邃,像是溶了星光似的。再加上他俊朗的眉骨,挺拔的鼻梁……

灯下神游的人,不仅没有因此显得平易近人,反倒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苏兰芳静静看了半晌。

神游的霍临风似乎注意到她醒来了,眼睛一转,正对上苏兰芳的视线。

他挑了下眉,嘴角很自然上扬,带出了那种苏兰芳看惯了的笑,连声音里似乎都含着轻快:「醒了?累了怎么不回房睡?」

苏兰芳垂下眼,坐起身,从茶几底下拿起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旁,解释道:「还不到睡觉的时候。而且本来是想着看点东西的,没想到睡着了。」

霍临风若有所指,又似乎只是开玩笑:「苏老师也有犯困的时候?」

苏兰芳不答,反问道:「你今天比较不忙吗?」

她刚才碰到了电脑,顺便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晚上八点多,平常这个时候,霍临风哪能见着人?

霍临风直起身,整个人往前倾了倾,「还行吧,工作上的事,哪有忙完的时候。」

他说着,将茶几上的纸袋往前推,「正好路过,顺手买了点糕点,看看喜不喜欢?」

苏兰芳这才看到茶几上的东西,微讶。

她认得这个包装。

这么巧?她最近经常光顾这家店。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顿。

哪有这么巧的事?恐怕就是特地买的。

苏兰芳不由啼笑皆非。

她最近的确经常照顾这家店的生意。可问题是,她并不是给自己买的。

霍临风的手下在搜集有关她的喜好时,大概只搜了个开头,没追踪到结果。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苏兰芳都有点习惯了,这会儿甚至能装出点惊喜的样子,「是他们家的啊。」

她拆开油皮纸,拿了一块小巧的绿豆糕,小口尝了起来。

霍临风的眼神扫过瓷白茶几上那一簇油皮纸包着的绿色糕点,重点在糕点周围的碎屑上扫了一眼,又立刻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他不太喜欢这种会碎得到处是的东西,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霍临风站起身来,走向中岛台,很快带着一杯酒和两个酒杯过来了。

他开了瓶塞,对苏兰芳晃了晃手中的酒,笑着邀请道:「喝点?很低的度数。」

苏兰芳没来得及反驳,霍临风手中的酒瓶身已经微微倾倒。

滂地一声轻响,暗红色的酒液砸在水晶酒杯杯底,又在漂亮的酒杯里越积越高。

水晶吊灯灯光柔和,透过酒杯和酒,在茶几上折射开一道道浅浅晕动的波纹。苏兰芳看着这些波纹渐渐稳定,这才抬起头来看霍临风。

夜晚,酒,及时回家并似乎对跟她拉家常非常有兴趣的霍临风……

有那么一瞬间,苏兰芳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还在梦中。

但都是成年人了,她还不至于自欺欺人。

赶在霍临风的酒杯将将要碰上她的之前,苏兰芳伸出手罩住杯口,叹道:「临风,你如果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霍临风动作一顿,又很自然地将酒杯收了回去,抿了一口。

他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姑姑想请我们吃个饭。你看呢?」

苏兰芳闻言,脸色落了下去,眼神慢慢冰冷起来。

霍临风看得眉头微挑,但还是继续道:「姑姑这个人你也知道,强势惯了,脾气又比较急。之前的事,她应该认识到自己错了。她想请咱们吃饭,也有赔礼道歉的意思……」

苏兰芳不等他说完,问道:「临风,你知道那天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她看着霍临风,神色很严肃,甚至有几分紧绷。

霍临风微微眯了下眼睛。

大概近一个月以前,苏兰芳和霍临风的姑姑霍曼英起了冲突,两人至今没有和解。

霍临风其实不太清楚那天他姑姑霍曼英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让一贯不跟人为难的苏兰芳发了那么大脾气,到现在都没有气消。

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但霍临风意识到,这是一次很好的试探的机会——

他道:「姑姑跟我表示过后悔,但她没跟我说太多当时的细节,我只大概知道,好像是跟……‘催生’有关的事?」

苏兰芳面色更紧绷了,眼里甚至透出寒光,还有几分藏得很好的悲怆。

她一直就知道霍曼英看不惯她,可她总想着霍曼英到底是长辈,又一直以霍家女主人的身份活跃在A市商圈,代表霍家对外交际……也算劳苦功高,于是总对她持了几分尊重。

可没想到,有些人从骨子里就不知道「尊重」二字怎么写。

霍曼英根本就不配!

苏兰芳想起霍曼英,又气又恨,心情一时难以平静。

霍临风见苏兰芳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心里就有点底了。

看来还真是跟这个话题有关。

她至今反应都这么大,应该是没有怀孕?

霍临风心神微松。

但想起霍曼英曾经背着他向苏兰芳施加生育压力,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了。

连他的事都敢管!

姑姑的手伸得太长了。

霍临风看着苏兰芳,这一次倒是带了十成真心:「你别担心,这件事交给我。我们还年轻,孩子的事先不着急。」

他说着,又安抚苏兰芳道:「我知道你现在还在上升期,无心他顾,一心打拼事业,对此我很支持……你放心,以后没人敢不长眼的!」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甚至有几分说一不二。

苏兰芳见状,满脑子的怒火微微一滞。

她刚才其实没怎么认真分析霍临风的话,但到底是敏锐的人,冷静下来后,又细细琢磨了一番霍临风的话和神态。

她很快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孩子的事先不着急」、「无心他顾」、「一心打拼事业」……

这是他的意思吧?

他在跟她暗示。

可结婚近三年,他们还从来没聊过跟孩子有关的话题,他怎么忽然就暗示了?

苏兰芳一下子想到白天她去检查的事。

又这么巧吗?

苏兰芳的视线不受控地落在茶几上的糕点上,又在酒杯上停了半晌。

孕妇容易困。

孕妇容易饿。

孕妇不能喝酒……

苏兰芳心里慢慢泛起一股凉意,苦涩感如潮水般兜头朝她涌来,憋得她甚至不能呼吸。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深深地吸气,想摆脱那种如溺水一般的窒息感。

霍临风察觉到她神态有异,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苏兰芳下意识别开眼,掩饰一般拿起茶几上的酒杯,「噢没事,就是有点庆幸……」

庆幸是虚惊一场。

庆幸没狼狈到那般不堪的境地。

苏兰芳能感觉到霍临风的视线。

也是,他一贯是很敏锐的人,更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苏兰芳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更不想接下来几天内还要跟大名鼎鼎的霍总斗智斗勇,就为了验证一些可笑的事实……

与其这样,还不如她自己就给他一个准话。

苏兰芳强自逼退了那股汹涌的情绪,举起酒杯,隔着一个茶几跟霍临风祝酒,「为了我们的共识——工作为先!」

不等霍临风反应,她就握住酒杯,仰头,以一种近乎是硬灌的姿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霍临风有点惊讶。

他还从来没看过苏兰芳这么「豪迈」地喝酒过。

苏兰芳握酒杯的姿势有点奇怪,以至于从霍临风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握着酒杯的手正缓缓往上提,刚好遮住了她的眼睛。

杯中酒越来越少,很快就空了。

苏兰芳放下酒杯。

杯脚与茶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响,莫名刺耳。

苏兰芳站起身来,仍然垂着眼,「吃饭的事,我实在没心情。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也早点休息。」

她离开的脚步有点匆忙。

霍临风坐在原地,目送苏兰芳进了二楼的主卧门,这才轻轻晃着手里的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酒。

兰芳不是个任性的性子,如果有孕,她一定不会碰酒的。

看来是真的没怀孕。

不过,她竟然这么避之不及地离开,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看来姑姑这次是真的惹着人了。

事实上,所谓的「霍曼英请吃饭」只是霍临风话赶话说出来的一个借口。

霍曼英是霸道惯了的性子,别说她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即便真意识到了,她也不可能对苏兰芳低头。

真正想表示歉意的,另有其人。

霍临风想了想,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急急响起:「表哥,你跟我表嫂说了吗?我表嫂答应了没啊?」

霍临风闲闲地晃着酒杯。灯光映着酒液,在他眼底映出了一道道流光。他的心情也如这闪烁的流光一般,渐渐变得轻盈明快起来。

他道:「先别忙。你先跟我说说,你妈当时到底干了什么了?」

他难得起了点好奇心。

第5章 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电话那头的郑若澄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后来表嫂不是生气了一直没跟我妈说话吗?我妈觉得自己有理,就跟我抱怨,完了还学了几句她自己之前说的话……反正是挺难听的。

「我妈也真是的!表嫂又不像她们那群人一样天天就知道美容院看秀聊包包,除了讽刺挖苦别人就啥事儿也不干……

「我妈总这样!就知道用她那一套说别人……」

霍临风挑了下眉。

他的这个表妹今年17岁,正读高二,是个被宠得不成样子的大小姐,脾气比本事大多了。他没记错的话,一开始她还不怎么待见兰芳,怎么现在看来,她好像对兰芳还挺推崇的?

郑若澄埋怨完,又期期艾艾道:「那个表哥,你说我妈都这样了,我要是去求表嫂点事,她会不会不理我啊?」

霍临风失笑。

还以为是长进了,原来是有事求人。

他闲闲道:「你有什么事要求她啊?」

「哎呀就是有点事,你别问了。你就说表嫂会不会理我啊……」

霍临风果然没多问,想了想,道:「你是你,你妈是你妈。你表嫂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无故迁怒人的。」

这也是霍临风最满意的一点。大多数时候,苏兰芳冷静、理智、有大局观,跟他熟悉的那种作上天的大小姐们完全不是一类人。

这么一想,霍临风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异样感又很快平息——兰芳是个让人放心的人,刚才应该只是累了,不是故意避开他。

霍临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慢悠悠地上了楼。

*

「你跟霍临风说了吗?他怎么说?」徐瑾之在苏兰芳面前放了一杯苏打水,问道。

苏兰芳沉默了下,「我还没说。」

去给曲清音乔迁贺喜之事,原本苏兰芳是打算问问霍临风的。

她也不否认,自己的确有想借机试探的意思。

苏兰芳自认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即便A市小报上有关霍临风的花边新闻一直不少,但她一向没怎么往心里去,表现得很从容。

可曲清音……

也许是受那些轰炸了她近半年的不知名的短信影响,也或许是女人莫名其妙的第六感在作祟,这一回,苏兰芳总觉得有点心浮气躁。

她想从霍临风这里确定点什么,至少确定他对曲清音的态度。

这个所谓的曲清音乔迁贺喜之事,是个很好的话题。苏兰芳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问一问。可昨晚的事过后,她已经完全没了兴致。

苏兰芳抿了一口苏打水,道:「瑾之,我不想说了。」

「为什么?」徐瑾之皱起眉,「我知道你不想表现得疑神疑鬼,但这个事儿,远不是大不大度的问题……

「这么说吧,我目前打听到的会去的人里,有周悦然、周悦然她哥、赵勋、张志昭、何……」

徐瑾之一连报了好几个人名,又认真看着苏兰芳,「你知道这些名字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曲清音大本营!你要是什么准备都不做就去的话,会被他们撕了的!」

苏兰芳失笑,「哪有那么夸张。」

徐瑾之看她没怎么在意的样子,暗自着急:「助教,你可别不往心里去啊!那些人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招数!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口出恶言……」

苏兰芳抬眼看她,神态静静的,「我知道。」

她可太知道了。

都不用别人,只一个霍曼英,就让她领略到了前二十多年都没领略过的手段。

徐瑾之一怔。

她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子沉默了。

苏兰芳不想扫兴,安慰她:「你别担心,我又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实在不行,我就提前离场了,她们还能拦我不成?」

这么说着,她轻轻笑了下。

柔和的灯光下,她的姿态十分安然,眼底波光流转,整个人透着股宠辱不惊的从容。又清又雅,像是一朵静静绽放的幽兰,有一种别样的安宁。

徐瑾之看着这样的苏兰芳,只觉得心痛不已。

这么好的助教……霍临风怎么就这么眼瞎呢?

「不行!」徐瑾之发了狠,「我不能让你被她们欺负了。说什么私人庆贺……我呸,就她们那群人的狗脾气,我闭着眼睛都能划定这个‘私人’的范围。

「你等着,我找我哥,他肯定被邀请了,我让他带我去。不就是个狗逼周悦然吗?我neng不死她……」

她这么说着,就要拿手机。

「瑾之!」苏兰芳及时按住了她,「你不用这样。」

苏兰芳看着徐瑾之,心里有些触动。

A市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徐家自然也是圈里的玩家之一。

可圈里人也分圈子,不同人是玩不到一起的。

徐瑾之的哥哥跟霍临风那群人是同龄人。到了徐瑾之这里,年龄就跟他们差了几岁,虽然彼此也熟悉,但平常却不怎么玩到一起。

所以徐瑾之其实跟曲清音不太熟。

她跟周悦然那群人还十分不对付,平常见了面都得掐几句。这一次,周悦然显然是挺曲清音的,徐瑾之要是还上赶着去给曲清音贺喜,岂不是拿着自己的面子去给周悦然搭台子?

有钱有闲如徐瑾之,更加爱脸面,不能做这么掉面子的事。

可这一次,她显然打算破例了。

苏兰芳很受感动,但她也认为远不到那个份上。

苏兰芳道:「瑾之,真的不用。其实……」她轻声一叹,「其实我自己也想去看看。」

有些事的确不是逃避了就能当不存在的。都半年了,一个项目做半年都该有个样子了,一件事拖了半年还在原地踏步,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徐瑾之听了,手中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看苏兰芳,一副她脑子是不是坏掉了的样子。

都到这时候了,苏兰芳也没打算说一半藏一半。

「前几天我跟我学长吃饭……对,就是季承季总。我外婆的事,他帮了不少忙。后来忙完了,我们单独吃了顿饭,就顺便聊了聊……」

苏兰芳说到这里,难得有些不自在。

事实上,不是她请季承吃饭,而是季承请她吃饭。

A市鲜少有人知道,霍太太苏兰芳其实跟季承季总相识已久。

季承高二那年到C城跟他爷爷生活,学籍也一并转了过来,苏老师就是他的语文老师。

他偏科得厉害,理科出众,文科却很跛脚,尤其是语文。

苏老师经常给他补课,他也因此经常上苏老师家来,一来二去就跟小他三届的苏兰芳认识了。

后来苏兰芳考上跟季承同一所大学,两人校友的身份名正言顺,交流得就更多了。

当时他们是很熟悉的。只不过这种熟悉,在苏兰芳和霍临风结婚后,渐渐就变得有点僵硬了。

季承是霍临风的好朋友,按理来说,即便只是因为霍临风的关系,两人都不应该变得疏远。

可人大概都有一种奇怪的心理,至少苏兰芳是这样。她总觉得在陌生人面前如何出丑都不要紧,可如果狼狈到熟人面前,则会加倍难堪。

她对季承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结婚两年多,苏兰芳鲜少参加霍临风的交际圈。慢慢的,关于霍总和霍太太关系不好的传言在A市就喧嚣尘上……

季承经常会回C城看苏老师。每每见了他,苏兰芳就有种出丑出到了熟人面前的可怜感,由此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逃避心理,见了季承从来都是能躲则躲的。

但总有没躲过去的时候。

苏老师的后事办完后,苏兰芳一时走不出来,在C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逛着,整个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她就是在这时候遇见的季承。

狼狈到了极致,反倒什么也不必在乎了。那时候的苏兰芳就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跟季承聊了很多。

苏兰芳现在已经记不清那天具体跟季承聊了什么,但季承有一句话她倒是记住了:「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逃避的确不能解决问题。

她也逃避得够久了。

曲清音半年前回国。自那以后,苏兰芳就会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信息:有时候是一个地址,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张照片……

不论这些信息的形式如何千奇百怪,结果都与霍临风跟曲清音有关:今日霍临风请曲清音吃饭,明日霍临风与曲清音操场散步,后日霍临风给曲清音庆生……

苏兰芳没回复过这些信息,她甚至没有问及当事人,只当一切都不存在。

但她其实已经暗中做好了某种心理准备。

现在,曲清音找上门来了。虽然当天的场景离她设想的明刀明枪摆开阵势谈判的样子有点不同,可她们到底还是认识了。

学物理的人崇尚理性思维,做实验的人讲究数据,做人应该有基本的风度……

她都做到了。她没有违背自己崇尚的精神,没有听风就是雨,没有不顾颜面大吵大闹。

现在,她要主动去求证一些事。

她想亲自去看看,看看曲清音与霍临风,究竟是不是那么一回事。

第6章 熟悉的香水味

曲清音牵头的这次小聚,时间定在周六下午三点。这个点不早不晚,很显然更适合西式party,而不是东式的宴会。

苏兰芳早早被徐瑾之拉着去做造型。

「一般选在这个点开party,说明她们的重心不在吃吃喝喝上。整个party的风格会偏于休闲……」徐瑾之一边指挥着造型师,一边跟苏兰芳道,「那咱们就不好穿正式的大礼服,否则会有用力过猛的嫌疑。

「但也不能因此就真的穿了休闲的职场装过去,那样太不修边幅了,那群bitch一定会在心里笑掉一口烤瓷牙,甚至都不会掩饰她们的不屑……」

徐瑾之说的这些「分寸」,苏兰芳也知道。

好歹当了近三年霍太太,有些东西苏兰芳即便一开始不懂,后来也或者主动或者被动学会了。

可能大家族出来的人都有这样那样心照不宣的规则,个个都养成了一双在名利场里滚过的利眼,一点小细节都能被扒拉出个四五六条信息来。

苏兰芳偶尔细细品起来,只觉得自己似乎身处于现代版的【红楼梦】中。这里的人连头发丝都透着点富贵气,而她则是整个大观园背景里一盏过于土气的花瓶,正千方百计地雕琢自己,好使自己更加契合主题。

苏兰芳每每想到这里,都忍不住想自嘲发笑。

徐瑾之替苏兰芳选定了造型和小礼服,又开车送她到兰溪花苑76号别墅门口。

这时候,时间刚到下午2点45分。

苏兰芳即将打开车门,徐瑾之又交待她道:「助教,你要是在里面待得不舒服,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马上来接你。我就在53号别墅,离这里很近的……」

这些话,徐瑾之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苏兰芳没有丝毫不耐烦,听得很认真。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难以捉摸。当初她会帮徐瑾之,也不过是出于责任感顺手为之,没想到后来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女孩会因此这么照顾她。

她怎么忍心辜负这份善意?

苏兰芳握了握徐瑾之的手,「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她下了车,目送徐瑾之的车子远去,这才转身往前走几步,在76号别墅门口的铁门前站定。

她按了门铃,并对着别墅门口的摄像头挥了挥手。

很快,「嘀——」地一声响,别墅侧门应声而开。

苏兰芳拎着手袋,走进门内。

兰溪花苑是A市有名的高档房区,仅仅比城西的莲山别墅区稍逊一筹,号称是A市房地产界的明珠之一。

这里因紧邻A市的新区,更受新贵们喜爱。据说楼盘开建的消息才刚传出去,这里的房子已经卖出去了一半。规划中的百套别墅,更是没开建就被定走,连市场都没流入。

能入住兰溪花苑,并在百套别墅中占一的人,非富即贵。

而这样备受追捧的兰溪花苑,冠的是霍姓,霍临风的霍。

霍临风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霍家启字辈,除去从政的那几个,从商的人里,他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

在A市这个地界,谁敢不卖他三分薄面?

这么一大块稀世宝玉,竟然停留在平平无奇的苏兰芳身边。

谁在心里不得咕叨苏兰芳两句?

——她苏兰芳何德何能?

也是因此,苏兰芳会来这次party的消息一传出来,A市商圈里,对她有点情绪的人都被惊动了。

以往苏兰芳不愿意出来走动,这也就罢了。就像霍曼英解释的,人家是大学副教授,走的是学术圈的那一套,跟她们玩不到一起。

虽然难免觉得她苏兰芳故作清高,但嘀咕两句也就是了,谁还能真的下了霍家的面子不成?

今天可是她自己主动出来的。

众人抱着或者好奇,或者不屑又或者看热闹的心思来检视苏兰芳。也是因此,曲清音的这一次party,从一开始就相当热闹。

场面上受邀请的可能就那么几个,可哪一个人手机里还没有几个群组了?

苏兰芳刚到曲清音家门口,大厅里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们已经听到了风声。

这些人虽然还在如常地谈笑风生,但眼神已经不自觉地瞥向门口。还有人则悄悄地看向客厅里侧正在打桌球的霍临风和季承。

霍临风没跟霍太太一起来,这一点已经足够叫人细品了。

苏兰芳刚进别墅的大门,就有一个男服务员在门口热情地迎她:「欢迎霍太太。请您跟我来,曲小姐他们都在等您。」

苏兰芳跟着他往前走。他们刚走过庭院,正预备进别墅主体建筑的正门,曲清音就笑着迎了出来,「苏老师,欢迎。」

苏兰芳将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跟着客气道:「乔迁大吉。」

「谢谢,客气了。」

两人相伴着走进大门。

从光线充足的室外走向室内,苏兰芳的视野有短暂的适应期。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在客厅最里侧的台球桌旁的霍临风。

霍临风的西装外套脱了,没系领带,衬衣的袖子被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此刻,他正闲闲地靠在台球桌旁,一手把玩着台球杆,一边看着台球桌一边懒洋洋地跟着一旁的季承说着什么,笑容里透着几分恣意飞扬。

苏兰芳没多看,眼神往回收,往周围扫视了一眼。

只是一眼,她心里就微微咯噔一下。

曲清音的别墅面积很大,她又将整个一楼几乎都打通了,视野极开阔。也是因此,苏兰芳一眼就看到了客厅四周围坐着的男男女女们。

粗略一看,似乎有十二三个人。

徐瑾之告诉过她,曲清音一共也就请了十来个人。

不是三点才开始吗?怎么人都到得这么早?

苏兰芳心念微转,笑着跟曲清音道:「看来是我来迟了,实在不好意思。」

客气礼貌的声音,像是清泉滑过石块,温和而清脆,还带着一股苏兰芳这个人特有的冷清感。

台球桌旁的霍临风和季承同时抬起头,看了过来。

苏兰芳今日穿了一件蓝色渐变的星空裙。裙摆长长地散开,衬得一截细腰纤纤。

她的长发挽起一半,另一半则垂落肩头。黑色的头发与她领口露出的白色肌肤相衬,黑的愈黑,白的愈白。整个人看上去极清极雅,有如水中亭亭玉立的清荷,十分好看。

霍临风的眼神并没有在苏兰芳的装束上过多停留,只微微挑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里有惊讶,有质疑,唯独没有喜悦。

客厅里关注着这一幕的人,都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视线,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苏兰芳还没回答,曲清音已经上前一步,挽住了她的胳膊,一副力挺她的模样。

「是我邀请的。」曲清音看向霍临风,笑容明媚,「苏老师这么个美人,当然要多出来跟我们玩玩啦。

「临风,你该不会不舍得吧?」

她的姿态落落大方,解围也解得恰到好处。

就是这副女主人的姿态和话里话外透出的跟霍临风的熟稔,显得有几分微妙。

众人都若有似无地打量苏兰芳。

苏兰芳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曲清音这一瞬间靠她靠得近了,以至于她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苏兰芳记得这股香水味。浅浅淡淡,非常优雅,也意外有点熟悉。

——她曾经在霍临风身上闻到过。

霍临风的眼神自明显还在怔愣的苏兰芳身上划过,又落在笑容热情的曲清音身上,似笑非笑道:「当然不会了。你是东道主,要麻烦你招待了。」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季承,「是不是该到我了?」

季承笑了笑,「你这眼睛够利啊。」

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霍临风将手中的台球杆微微一转,抓在手心,转身就投入到那一台台球游戏中,似乎正玩得兴起。

季承隔了人群看了苏兰芳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客厅围坐的众人似乎才回过神来,热情而礼貌地招呼苏兰芳坐。

「坐这边坐这边。」

「你可是不常来。」

「是啊,得多出来玩玩嘛……」

苏兰芳一眼扫过去,都是一些不太熟悉的面孔,只这些面孔眼底的光芒分外明亮。

这样热情,让她有点芒刺在背。

等到苏兰芳坐定后,沙发对面从始至终屁股都没挪一下的周悦然这才挑眉笑,「啧啧啧,要请苏老师来一趟,可真是不容易。

「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不比别人。清音说下午三点来,我们哪能真踩点?不得早早来帮忙呀?哪像有些人,‘贵客’呀,请都请不动的。」

这样明晃晃不带善意的开场,才是苏兰芳熟悉的节奏。

她心里几乎是松了口气,又很快绷紧了神经。

「正餐」要来了!

可周悦然似乎只是随口挑刺,并没有要继续为难苏兰芳的意思。她反而是抓着一旁的曲清音不放:「清音,你继续说,那个德国佬后来又干了什么蠢事啦?」

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不是说德国人都很严肃的吗?这一个怎么总是这么不着调啊?」

有人笑道:「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才严肃的好伐?他这显然是对清音有意思,所以才总是失了分寸。

「他后来是不是很快就跟你告白了,清音?」

周围一小群人的眼神紧紧盯着曲清音。

曲清音却道:「咱们先不说这个了,聊点别的吧?」

她看向苏兰芳,刚想开口,又被周悦然抢断了:「哎呀我就想听这个,谁关心那些阿猫阿狗的事啊?我就想听这个!」

周悦然身旁的一群小姐妹应和不已。

曲清音耐不住缠,只好朝苏兰芳歉意地笑笑,继续之前的「德国佬」话题。

坐在苏兰芳旁边的两个年轻女人倒是对她很感兴趣。

「听说你是大学教授?」

苏兰芳道:「目前还只是副教授。」

「这样子。那你是研究什么的呀?我听说是什么核弹?」

「噫!听起来好恐怖。」

苏兰芳已经习惯了众人对自己专业的误解,但还是解释道:「我的专业是应用物理的核物理方向。你说的核弹当然也是核物理的一方面,但我的专业比较偏于民用,不是军用……」

「那有辐射吗?危险吗?」

「事实上,没超过一定剂量的话,辐射并没有那么可怕。它其实就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比如说坐飞机……

「我们的专业的确要跟辐射打交道,但也分方向的。实验方向接触辐射的概率比较大,但我们对此也有很严格的规定,不会超过健康剂量要求的。如果是做模拟的,就基本不会接触到……」

年轻女人似懂非懂,「反正就还是有辐射的对吧?听起来好厉害!我就不行了……

「对了,你平常喜欢什么啊?看秀吗?今年春季新出的那款围巾你喜欢吗?」

坐在另一旁的年轻女人马上加入:「拜托,那一款围巾去年G家就出过类似的了好吗?今年最值得入手的分明是G家的包!我敢说,这绝对会成为经典款!

「说到这个,你看某某某的穿搭了吗?配G家的那个新包简直一绝!我跟你说……」

很快,众人发出捧场的应和声。

「哎呀,真的呀?」

「不会吧?」

「这你也知道?」

「真的假的?」

……

话题由此转移向时尚穿搭和八卦,众人的情绪明显兴奋起来,说话的语速极快,像是机关枪似的,往往上一个人的话还没说完下一个人就直接插话了。

苏兰芳便不再说话,安静地当个听众。

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周悦然眼角一扫,不屑地撇撇嘴。

土鳖就是土鳖,就算真让她一脚踏入了这个圈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融入不了?

瞧瞧,人家聊得热火朝天,就是不带她玩!

不过仅仅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周悦然看着坐在人群中温婉大方的曲清音,又看着不远处打完了一桌球正跟季承聊着什么的霍临风,眼珠子一转,看向苏兰芳。

她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但周围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苏老师,你毕竟工作几年了,有没有什么职场经验跟我们分享一下啊?」

她笑容灿烂,「你还不知道吧?清音跟霍氏签约了,马上就要入职霍氏了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