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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过哪些高智商犯罪的故事?

2018-12-09新闻

「别赌了小何,你二爷可就留给你六张地契。」十五方靠在褐色太师椅上,抬眼看着面前已经几乎输光了所有筹码的年轻人。

年轻人身形消瘦,套着一件过大的灰色长衫,两只手揣在粗大的袖口里面。

袖口垂下来遮住了年轻人止不住发抖的手臂,手里汗涔涔的,死死攥着最后一张地契。

——

十五方是金门周遭所有码头的总赌头,当年靠十五方海沙进赌场。

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这个做苦力的挑工就赢到了人生第一家赌场,再过不到三年,金门码头所有大小赌场全部被他吃下来。

三年的时间,除了让他十五方的名号响彻整个金门以外,还让这个本身板正精瘦的挑工多了个呼哧呼哧的肚子。

人们都说十五方和之前的所有赌头都不一样,别的赌头赚的是穷人的辛苦钱,十五方却是只喝富人的血。

……

赌博是金门众多码头苦力挑工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

码头短工都是一天结一次账,抛去一天的吃穿用度之后剩不下几分钱,嫖妓大烟是他们供应不起的娱乐方式。

而把钱攒一个月再去娼馆烟馆这种过于自律的事情,也不是这些人能做得到的,因此码头角落的各色赌摊几乎成了他们的唯一选择。

十五方当赌头之前的金门赌业就是靠这些码头上的小蚂蚁一点点支撑起来的。

但十五方不一样,一当上赌头就几乎完全抹除了大小赌摊赌场的庄家抽水,只保留支撑运营的收入。

很多人都不理解当年的十五方,因为即便这样那些赌客也不会因此感谢他,对于赌客来说,只不过是赢钱的时候多到手一成,输钱的时候依旧是一分不剩。

赢钱的时候他们感谢自己的赌运,输钱的时候还是恨不得把庄家、对家的亲妈绑在一起乱杀。

但只有十五方知道自己为了什么。

他不想吃蚂蚁,他想吃肥肉。

时势造英雄。

十五方三年前踏进赌场的第一步,伴随着葡萄牙人的第一发炮弹一起落在金门。

那天他从赌场出来的时候就看清楚了一件事情。

乱则生变。

葡萄牙人来了,豪绅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变卖地皮产业,葡萄牙人要是能被挡在金门以外,卖出去的钱就会再变回房屋产业。

可要是金门破了葡萄牙人打进来,豪绅就会从各色豪华船艇上流回到阔别已久的大陆。

十五方想明白了这一点,而葡萄牙人这三年又正好始终在金门外蹭蹭不进去,豪绅们也揣着白花花的银票在金门内晃了三年。

乱世、大钱、无所事事的豪绅们,这些元素叠加在一起,一夜时间,岛内赌业爆发增长,大小赌场层出不穷。

但最能吸引豪绅赌客的还是十五方的金门赌坊。

因为此时金门赌坊已经以极低的抽水在岛内打响了名声。

就这样,无数豪绅赌客捏着鼻子进了十五方的金门赌场,豪绅们讨厌这里遍布的脏臭苦工,却又乐在其中。

口袋里面抽出来的一点点赌酬都会让站在后面看的一众苦工打呼精彩。

但豪绅不知道的是,葡萄牙人打金门打了三年,码头上哪里还有苦工,这些都是十五方每天三顿好饭留下的看客。

输红眼睛的豪绅会把口袋里面的银票地契一张张的拍出来,在背后站着苦工们继续发出喝彩。

一套流程下来输给十五方几条街的人大有人在。

三天前,十五方得到洋人朋友的消息,葡萄牙人这次真要打进来了。

要走。

十五方看着桌子上的金门版图,自己或赌或买已经有了整整半个金门。

还差最后六条街,六张地契。

全在金门粮行的何家手上,老的不是死了就是跑了,留给小辈一个烂摊子。

十五方伸出手指在版图上的空缺上划了一道。

「等不及咯。。」

——

「小何,你要是不赌了,就走吧,最后一条街卖了还能供你回大陆过一辈子。」十五方眼睛笑眯眯的,望着面前的长衫年轻人,摸着自己浑圆的肚子,一副和善的长辈样子。

话虽如此,但十五方知道,没有一个赌客能够收手。

他乐得做贴心的好人角色。

长衫年轻人的汗水从消瘦脸颊上不停往下淌,身体的抖动越来越剧烈。

隐藏两只长袖中互相揣着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干啊!能赢的!」

「册呐!」

「弄他啊!」

背后一众看客腥臭的口水溅在年轻人的脖颈上。

「我赌。」

长衫年轻人牙齿打颤,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模糊不清,但足以让十五方听到。

十五方咧嘴笑了,还是那副和善的样子,笑起来反而更加和蔼了。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

十五方在心里念叨。

年轻人两只手揣在一起,从袖口的缝隙中把最后一张地契挤了出来,沉沉地落在了赌桌上。

地契已经湿透了。

年轻人也是。

「这次玩什么?」十五方笑呵呵的说道。

「还……还是老样子。」年轻人整个人几乎佝偻起来,长长的额发粘着汗水贴在额头上,像个将死的青面鬼。

「大还是小?」十五方极尽和善的拿起了骰盅,又轻飘飘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头,更像是个和蔼的长辈。

「……」

年轻人长久的沉默,伴随着浑身的颤抖。

十五方却很能理解他,此时不再催促,咪着眼睛欣赏眼前这位金门的最后赌徒。

「我赌小。」年轻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沉稳了许多,眼神也跟着沉稳下来,他死死盯着自己和十五方之间的骰盅。

「好吧,那你自己开?」

年轻人站起来,长衫彻底湿透了黏糊糊在身上贴服着。

双手仍是互相踹在长衫里,年轻人用埋在长衫袖口里的双手推开骰盅。

十五方看着年轻人的动作,莫名觉得滑稽。

骰盅被推开。

十五方饶有兴趣的看向结局。

笑了。

年轻人混乱额发下,那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眼神一下子涣散。

他整个人倾在椅子上,桌上的地契第一时间就被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手抽走了。

但即便是倒在椅子上,他的双手仍然踹在长袖里。

十五方伸了个懒腰,很是轻松。

「没关系年轻人,这些都是天数,没办法的。」

「这是一百个银元,足够你回大陆买套宅子了。」十五方从背后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放在年轻人面前。

瘫软下去的年轻人却又一下子弹了起来,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我还要赌!」年轻人撕心裂肺,一把拨开桌子上的一百银元,白花花的银元叮叮啷啷洒落一地,周遭苦工一哄而上,将地面上的银元捡了个干干净净。

十五方皱了皱眉毛。

他不想用以前对待那些疯狂赌徒的方式来对待最后的赌客。

这是给自己积德。

「可是你已经没有筹码了。」十五方脸上的阴翳一闪而过,又淡淡的笑了起来。

「我还有,73年我二爷买了九艘沉船,里面三十多箱军火,我用它们赌你的全部。」年轻人双手揣袖黑色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翻出去,从牙缝里崩出来一字一句。

十五方愣了,这是今天他第一次表现出来惊讶的情绪。

「这对我没用……你二爷想必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十五方再次换成和善的笑容,但话没说完便被年轻人打断。

「你别演了,你就是个吸血的杂种!你以为你每天脸上挂着笑就能把自己掩饰起来?!」

「这些年出了你的赌场转头跳海的人都快把海峡填平了!你躲得开么?!」

年轻人撕心裂肺的吼叫着,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孱弱的年轻人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声音,紫黑色青筋从脖颈上根根爆起。

「你在说些什么啊?可不是我让你们来赌的。」十五方平生最信因果,一时之间被年轻人的声势震慑的乱了思绪。

不过很快又调整了回来,最后一个赌客,自己要有耐心。

「我再给你二百两,你走吧。」十五方脸上的笑容消失,一双吊睛不再上扬,这时候才能看到十五方平白的阴狠。

「你不敢赌?」

年轻人愣了一愣,开口说道,同样面无表情。

十五方眉头一挑,他沉默了。

而后直接挺身,甩手一拳打在了年轻人的头上。

孱弱的年轻人直接被十五方一拳打飞翻到后沉沉的落在地上!

因果报应的话已经让十五方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可真正让他暴怒的还是这轻飘飘的一句你不敢赌。

「我不敢赌你妈的比!你爹我要是不敢赌,金门是怎么成了老子的地盘的?你这种杂种也配跟你爹提赌?!」

十五方大吼出来,又走过去恶狠狠的踩在年轻人的脸上。

「你他妈的比要跟老子赌什么?」

……

一刻钟后。

长衫年轻人和十五方对坐赌桌两边。

年轻人半边脸高高的肿了起来,汗水混合鲜血把头发粘成一缕一缕,他的双手仍然揣在袖子里。

对面的十五方面无表情。

手下人刚刚传的信,何家小辈没说大话,外面码头上确实放了三十几箱军火。

乱世,这些东西的分量重的惊人。

「你要怎么赌?」

十五方打算用最后一场赌局,让年轻人和这一切全部结束。

「我和你,赌单双。」长衫年轻人开口费力,声音模糊不清,他的嘴角在刚才十五方的一拳里被打肿。

「好。」十五方准备拿起骰盅。

年轻人摇了摇头:「我不赌骰子,赌点别的。」

说着年轻人第一次将自己的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用两只手的手背对着十五方,随后又缩了回去。

「赌我的手指,是单是双。」

十五方愣了。

「十根手指,我看到了,还怎么赌?」

十五方的灵魂深处,是一个纯粹的赌徒,对于这种新奇的赌法,他来了兴趣。

年轻人却不再多说。

凭空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把砍刀,撒手往头顶一丢,明亮的刀身在空中转了几圈,十五方眼看着那砍刀直直落在年轻人面前的桌面上。

年轻人双手叠加揣在一起,被刀刃砸下!

十五方下意识向后一退,跟着赶忙闭眼,鲜血溅射过来,滚烫的血液打在他的脸上。

等到十五方再次睁开眼睛,砍刀已经落在桌面上,年轻人灰色的长衫完全被鲜血染透,灰白的骨碴从被砍刀划开的布料上漏出一片苍白。

可对面这个看似孱弱的年轻人却一声没出,只是脸色彻底灰白,比身上的灰色长袍更加灰暗,就像是入土三天的尸体一样泛青色。

「赌……没断的手指单双。」

年轻人牙缝中蹦出字眼,一字一顿。

十五方摸了摸脸上溅来的血。

是温热的。

十五方也燥热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十五方竟然露出了笑容。

因为,十五方才是整个金门最胆大的赌徒!

「你以为你会吓到我吗?以为我会惊慌失措?你就能获得一盘公平的赌局?」

十五方站了起来,整个人手舞足蹈起来,笑容让他的嘴角咧到了一个恐怖的幅度。

他就像是一个吃了亢奋药的猴子,手脚开始不自觉的抽搐,眼神中冒着邪恶贪婪的目光。

这么多年来,十五方从来不抽大烟,不是因为他爱惜身体,而是大烟对于他的刺激根本不及赌博的万分之一!

此刻空气中充斥了极度癫狂的味道!

十五方的唐装裤子下滴落下黄色的尿液,他却好似没有感知到一样,兴奋的看着这个满脸青色,双手被钉在桌子上的年轻人。

他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三年前赢下第一个赌场的时候!

对面的的年轻人大概也没想到十五方会是这种反应,混乱额发下的眼神再一次涣散下来。

「你以为你丢刀出去的时候,我闭眼睛是害怕么……小鬼?」

十五方脖子向后仰去,整个人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转过来看着年轻人。

「我不看你的障眼法……我是要听刀片刮开你骨头的声音啊。」

「咯嘣,咯嘣,咯嘣。」

「咯嘣,咯嘣。」

「一共是五下哦!」

十五方的双手像是被绳索提起,如同被牵引着的木偶。

此刻他的身体正分泌着比三年前入行时更疯狂的激素。

即便是最顶级的大烟也不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百分之一!

十五方癫狂了!

「是单数!是单数!你的手指头还剩五根!是单数!是单数啊!」

十五方呼吸急促,唐装裤子里的尿液和粪便更加没有休止的排泄!

十五方走过去一把掀开那被刀片破开的长袖!

空气中十五方身上的腥臭味裹挟着年轻人的一刀斩下的血腥味,和码头的海风一道,在大堂里将这两种气味完全扩展开来!

此时的年轻人几乎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青色的脸不仅仅是因为断指的不停失血,似乎同样更是被十五方的癫狂样子惊吓到。

他的心脏越来越无力了。

长袖之下。

年轻人叠加在左手之上的右手,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正如十五方说的那样全部被斩断!

白色的骨碴在血糊糊的一片中格外显眼。

十五方的心脏被继续分泌的荷尔蒙推动着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抽动速度!

他大手一挥!年轻人的四根断指飞了出去!

「我就知道!」叠压在下面的左手中指同样有一片明显的骨碴!

「五根!就是五根啊!」

十五方把手上的鲜血涂抹在脸上,滚烫的鲜血和滚烫的脸贴在一起,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蒸汽从十五方的脸上升腾起来!

「年轻人!和我赌?!你什么也没有了!抱着你残缺的身体烂在金门海沟里去吧!」

「金门最后的赌徒,是我啊!」十五方大吼,躯体前倾,他用毕生最大的力量吼出这一句,整个躯体此刻像是为了这声怒吼而存在的容器!

年轻人的额发被这声怒吼吹开。

年轻人的眉眼第一次完全漏出来,此刻却显露出坚毅到无法想象的眼神!

十五方被年轻人的眼神死死盯住。

十五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脏紧紧收缩了起来。

一个输的这么惨的人怎么可能还有这种眼神?!

年轻人站了起来,脊背第一次完全挺直,十五方这才发现年轻人比他想象中的要高上不少。

「你做的,是加减题,做的很好……」年轻人一边说话一边甩开手上的血水。

「可你,看错了题。」

年轻人再一次将双手举起,露出残缺的手掌。

右手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手指,四根齐刷刷的断口。

左手只断掉一根,还剩四根手指。

十五方的瞳孔剧烈的扩着,眼前的数字并没有错误,自己没有算错……但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年轻人的眼神太熟悉了,那是自己经常挂在脸上的,得逞之后的上位者的悲悯眼神。

此刻,十五方眼睁睁看着,年轻人的左手虎口内侧,有一根沾满鲜血的手指从掌心缓缓升了起来!

「这道题,是十一减五啊。」年轻人笑了。

他用残破的双手将长长的额发向后仰过去,用他自己的血水整理出了一个堪称精致的背头。

「总不见得,每次你都会赢,对吧?」

……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

——庄子·外篇·骈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