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设计院的一朵奇葩,我来讲讲我的体验。
上班第一天,领导问我住哪?
答曰:六环外。
「那你来单位得多久?」
「单程一个半小时。」
「唉。。。」领导痛心疾首,「你应该来单位附近租房的啊!」
我笑而不语,因为我早就查过:单位附近,次卧朝西,一月3千(现在涨到4千了)。
所以这个命题等价于:每天路上刷3个小时知乎,月薪3千,干不干?
什么?刷知乎还能有钱赚?1千我都愿意干!
于是在领导惋惜的目光中,我开始了设计菜鸟的生涯。
叮铃铃,5点的闹钟响了,提醒我该下班了。
电梯门开了,下来的刚巧是领导。
「小迟,准备下班啦?」
「是啊。」
「唉。。。」领导痛心疾首,「你这个年纪,正是最能加班的时候啊!等你结婚有了孩子,时间就不是你的了!」
「领导,劳逸结合嘛。」
「那也应该先劳后逸啊!。。。」
我笑笑,没有接话,因为电梯门关了。
刚出电梯,手机震了一下,是第一个月的工资到账了。
4022元。
我默默地删除了消息记录,用花呗分期给媳妇(当时还是女朋友)下单了最新款的iPhone。
并暗中庆幸自己的机智: 哈哈,幸好没在单位附近租房,要不连花呗都还不起了啊!
公司老总承接了一项课题,任务光荣地落在了领导头上。
领导召集我们几个新人开会(老人都忙着画图没空),务必要做出成绩!
我笑了笑,表现的机会来了。
编编程,推推公式,写写总结,发发文章,一系列操作下来,领导对我刮目相看。
「清华的就是不一样!」
从此以后,我进入「内阁」,成为了领导的御用「智囊」。
甚至连投资理财问题,领导都会找我讨论。
我依然坚持雷打不动的5点下班,领导也对此明确表示许可。
偶尔加班,领导还会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
就这样,我因为几乎每天都按时下班,成为了设计院的一朵奇葩。
经过一段时间的设计实践,我发现一个问题:
很多图纸,几乎没有校对审核,就发出去施工了。
根据常识,即使是写个几千字的文章,也难免有一堆错漏,更何况是设计几十万平米的建筑呢?
我瞬间感觉后脊发凉,似乎每签一张图,都往自己身上绑了一颗定时炸弹。
那可是终身负责啊!
但冷静下来后,我转念一想:不对啊,要是那样的话,又有几个设计师能寿终正寝呢?
经过一番摸索,我发现,秘密就藏在规范里。
原来,规范规定的设计底线,是一个人为定义的底线,并不是真正的、客观的底线。
而对结构专业,这个人命关天的专业来说,这条人为定义的底线,比你想象中要高得多。
有文章专门研究过这个问题,结论是根据情况不同,安全系数在1.6~2.0左右徘徊。
但我认为,实际的安全储备,比这个还要高,因为有太多简化的假定,都是偏于保守的。
与此同时,设计师也绝对不会贴着规范的下限进行设计,肯定都会进行「加一根」「输大点」这样的操作。
所以说,综合来看,一个正常设计的结构,安全储备至少在2倍以上!
乘个2!这,就是工程师的智慧!
不过,这又带来一个新的问题,我把它称为「狼来了悖论」。
众所周知,为了防止「狼来了」,每个村儿都会在村口安排「把风人」,负责喊「狼来了」。
这是一项十分危险的工作,如果「狼」真的来了,村口那个「把风人」,将是第一个被吃掉的。
但如果「狼」一直不来,这个「把风人」,又会显得十分多余。
人们非但不会体谅他的付出,还会埋怨他乱喊「狼来了」,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所以无论「狼」来不来,「把风人」的境遇,都不会太好。
而结构工程师,就是「设计院村」的「把风人」。
「乘个2」这件事,在极大程度上保护了村庄不受「狼」的侵扰,但也让人们几乎忘记了「狼」的存在。
「把风人」的价值,也因此不再被人重视。
随着设计工作的不断深入,我又有了船新的体验,并得出以下结论:
设计院的核心在经营,生产只是经营的附庸。
说白了就是:只要拉来活,不愁没人干。
甚至于,领导层连「生产管理」这一中间环节都省掉了, 就把答应甲方的时间再压缩一半,丢给下边自己去消化吧!
这样造成的结果是:项目和项目之间,各种「追尾」「撞车」,一片混乱。
经常是先怼出去一版图,但遗留问题一大堆,拖拖拉拉几个月都收拾不干净,严重影响工作效率。
所以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人员数量的增加,人均产值反而越来越少,工资不升反降。
我曾试图向领导层说明我的想法,甚至写了一篇5千多字的分析,详细论证了「管理」对设计院的意义。
领导对我的分析表示嘉许,然后一切照旧。
我又琢磨了一下其中的门道,终于恍然大悟:
其实,领导层早就知道「管理」的重要性,只是他们实在没有理由去进行改革。
首先,虽然「管理」的缺失,导致人均产值下降;但由于总产值的提高,领导层的分成依然会水涨船高。所以从经济利益出发,领导层没有改革的动力。
其次,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改革家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商鞅被车裂,王安石被赶下台,张居正死后被抄家。所以从政治利益考量,领导层改革纯属给自己添乱。
最后,设计院是一个极其封闭的体系,而封闭体系的特点,就是无论你怎么折腾,最终一定会回归最混沌的状态。因为这个最混沌的状态,才是稳定而均衡的(物理上,管这个叫「热力学第二定律」)。所以从根源上讲,只要设计院这个体系保持封闭,改革就注定是徒劳的。
扯太多了,最后还是扣一下题:体验。
在设计院工作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答: 「异化」 的体验。
所谓「异化」,可以理解为一种「敌对的状态」。这是马克思哲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
「异化」有四层含义,下面让我来一一解读。
第一层:人与劳动产品的异化。
在设计院,设计师生产出来的劳动产品,也就是图纸,虽然签着设计师的名字,但并不属于设计师。
设计师甚至不能决定出图时间,只能匆忙地在熬夜赶出的图纸上签字,并承担终身责任。
因此,设计师与图纸,是处于一种「敌对的状态」。
设计师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图纸,但现在这个生命已经不再属于设计师,而是属于图纸了。因此,设计师出的图纸越多,他自身的东西就越少,就越被图纸所奴役。
第二层:人与生命活动的异化。
设计师的生命活动,即「设计」这一行为,本来是一种具有创造性的,高级的生命活动。
设计师的初衷,是通过「设计」这一行为,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但实际上,设计师画的图越多,他能够消费的越少;他创造的价值越多,自己越没有价值,越低贱;他的图纸越完美,自己越畸形。
所以说,「异化」不仅表现在设计的结果——图纸上。而且表现在「设计」这一行为中,表现在生产活动本身中。
设计师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受摧残。
「设计」这一高级的生命活动,在「异化」后,竟成了设计师摧残自己身心的手段!
第三层:人与人类的本质(人之所以为人,而区别于动物的本质)的异化。
本来,吃、喝、繁衍,是一种基础性的、动物的机能,而「设计」才是人类独有的,高级的机能。
基础性的、动物的机能,应该是为高级的、人的机能服务才对。
但「异化」的结果是,设计师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吃、喝、繁衍,至多还有居住、修饰等等——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在自由活动。
而「设计」,这一高级的自由活动,竟被贬低为生存的手段。
「异化」,将人对动物所具有的优点变成缺点。
按照马克思的逻辑,既然设计师与「设计」这一行为处于「敌对状态」;那么,他与他作为人类的本质,也就处于「敌对状态」。
这样的人,在马克思眼中,不算是真正的人。
最后,第四层:人与人的异化。
俗话说的好——「同行是冤家」。设计师与设计师之间,也是处于「敌对状态」。
你不加班,有人加班。
你不签字,有人签字。
你不「异化」,有人「异化」。
当其他人「异化」的时候,他们所创造的,自然也就站在了你的对立面,成为了你的敌人。
马克思之所以喊出那句「联合」,原因也就在此。
所以说,大学的马哲课,还是建议好好学学。
如果学不明白,到设计院来体验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
欢迎关注公众号「设计院迟英说」。
和群友一起,深度发掘设计院真相。
吐槽设计院,舍我其谁?
我的其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