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姐姐,我想你了。」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我的族人不再谩骂谴责我,开始赞颂我那并不传奇的人生。
这般转折不过是因我死前布下的阵法在灭顶的轰雷、狂啸的洪水中救了全族。
我的价值得以体现,族人开始赞颂我平凡的人生,将我的预知能力夸得神乎其神。
然而这却是他们曾经不屑的能力。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潦草一生,匆匆结尾,不值一提。
而我逗留人间十年也不是因生前族人的不解,我不过是放不下一个人。
他还在人间苦等族人还我一个公道。
现在公道已到,我想,他也该放下对我死亡的执念了吧。
可我没想到的是,他站在灾难过后的晨曦下,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我的祭坛,在我墓前俯视众人,扬声道:「我继承了巫大人的能力。我梦见了不久的将来,我族将亡。」
我皱眉不解,却见众人俯首听命。
他们……信了他。
尚及弱冠的青年淡然一笑,似是对眼下之事早有预料,抬眼看向虚空,却撞进了我的眼里,但我知道,他看不见我的。
十年时间,那个跟在我身后要糖吃的小孩早已长大成人,自信肆意却淡漠无情,即使我是看着他一路走过来的,却还是觉得此刻的他分外陌生。
他想干什么呢?
傍晚,他走出族长的院落,立在一棵树下,神情淡漠地望着不远处嬉戏的姐弟。
「姐姐,你耍赖!那是我先拿到的!快还给我!」
「嘻嘻,你够得到再说,够不到就是我的了~」
「哼,又欺负我身高不够!」
「对啊对啊,小矮子,小屁孩。」
「你!我,我以后会长高长大的!我会长得比你高很多很多的!你等着!」
「嗯嗯好好,我等着我等着。但现在你还是够不到啊,那这个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回家咯——」
「啊——你给我站住!」
「呵。」
嬉笑的小孩跑走,我看着他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身影,却发出意味不明的气音。
「姐姐。」
我抬手摸摸他的头,却穿过他的发冠。
这些年来他常会触景生情,而我别无他法,只能安慰自己一样隔空摸摸他的头,有时会回应一句没人听得到的「嗯我在」。
而他也像以往一样没了下文,像是想念着一个人时无意识地呢喃,看着缓缓而落的夕阳发呆。
「姐姐,我想你了。」
最后一点光明被黑暗吞噬时我第一次听到了他未尽之言。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诉说出口的想念,我喉间不禁哽塞。
2.「夜。我来自黑夜。」
「这里怎么会有个小孩?」
「巫,别碰来路不明的人。小心……」
「没事的,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危险的?」
「啊——」
「巫!」
「没事没事!我就被吓了一跳,没被咬到。小孩,你警惕性还挺高啊。所以,你缘何在我族境内呢?」
「巫,直接把他扔出去就可以了,别跟他废话,跟个哑巴似的。」
「哈哈哈耐心点,你这样暴躁其他小孩才不亲近你。」
「……」
「好了,小孩,你至少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巫,别浪费时间了,族长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
【夜。我来自黑夜。】
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像流浪了很久未饮一滴水,从我记忆最深处攀延而出,又与一道温凉的声音重叠,他说:「姐姐,我想你了。」
一梦惊醒,我有些发愣,原来做鬼也会做梦啊,还梦见这么久远的事,那是我与他的初见。那时的他瘦骨嶙峋,戒备心强,眼睛看人跟狼似的,好似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咬死人。
相处久了又跟跟屁虫似的,只会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地喊着。
而现在,虽样貌堂堂、丰神俊朗,但我却看不出他的想法了。
瞧着愈发陌生。
我又想起他那句【夜。我来自黑夜。】
这是什么意思呢?当时以为他只是不愿随意说出自己的真实信息就没在意,可现在看着他,竟觉得真的像从黑夜里走出来的人一样,自带孤寂和暗黑的气息。
特别是一人独处时,这股气息愈发浓郁,好似下一刻,他将不再是他。
我拍拍脸不再多想,飘到他身边看他练字。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睡前他写的是这句,醒来他还没睡,暖黄灯光下他还是写这句话。
什么意思?他很喜欢这句话吗?
以前也会练练其他,今天不知怎的,就只写这句。怪哉。
我左看看右看看没瞧出什么,瞥见层层字帖下好似压着一幅画,好奇凑过去,没来得及看见点什么,火光骤灭,余光中一片阴影擦身而过。
我回身看去,原来是他要休憩了。
好吧。那便睡吧。我也不是很好奇。
于是我去他床前转了一圈,见他双眼紧闭,呼吸绵长,已然一副睡熟的样子。
睡得还挺快。
我便又转了回去。企图借月光一看究竟。
只是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啥也看不清。又无法触碰到它……
好嘛,我就等他天亮起来收拾桌面,总有机会的。
3.「巫」
巫氏一族是神的子民,不会长生不老,也不会病痛缠身,更不会遭遇大灾大祸。
而巫氏一族每百年会诞生一位特别的存在,用以祭祀,服侍神明。
赐名「巫」。
每一代「巫」都会伴生独特的能力,以彰显身份的不同。
而到我这一代,能力是梦预知。
听着很厉害其实很鸡肋,因为神的子民向来受神的庇佑,万事无忌。
无论预知好坏,神的子民都无需担忧未来。
所以我成了历届以来最没用的「巫」。
向前数几代,他们的能力不是求雨丰收,便是生长繁育,皆有利于族人的繁衍生息,但我的能力在最初展示的时候只带来了噩耗与死亡。
渐渐地,我不像前几代「巫」一样受族人推崇爱戴,我的存在只剩最基本的功能。
我很久以前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认知到自己的怪异。但我肩负着「巫」的使命,无法埋怨族人的轻慢,也无法因为族人的不信任而不去管我预知的未来。
我用尽毕生心力布下层层保护结界,为此付出了生命,只为抵挡那未知的劫难。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是否正确,因为我预知的未来同我自出生以来所接收到的一切相悖……
神怎么会让我们面对那样的未来呢?
可是在我的梦里,它来的凶猛骇人,以不容抵挡之势摧毁一切,巫氏一族无一人幸存。
直到灾难真的发生那一刻,不仅我,我的族人,我们的信仰在那一刻崩溃毁灭。
我们的神明是舍弃了我们了吗?
我相信这是族人迄今疑问的。
但我不在了,新一代「巫」还未诞生,失去了同神明沟通的媒介。
就在众人信仰崩塌,脆弱不堪时,他走上了祭坛,向众人宣称继承了我的能力,刚经历了灭族威胁的族人像抓住了水中浮木,迫不及待地俯首称是。
对他言听计从,毫不疑问其中的真实性。
困兽丧失思考,只剩下生存的本能。
只是随着我肉体的消亡,伴生的预知能力也丧失。我无法求证是否未来真的还有灾难。
可是我也想不明白,如果是谎言,那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想做什么?
如果是真的,历代以来继承能力一事,闻所未闻,他非我族人,是如何做到的?
我想不明白。
在这看着他的睡颜看了一夜,也想不明白。
4.「姐姐,有点冷啊。」
随着天光微亮,鸡鸣也紧随其后,我守在床前等他醒来。
但他似乎陷入梦魇,眉头皱得紧紧的,额头细汗不断冒出。
不禁担忧地握住他的手,希望他早点醒来。
手刚放上去,人却突然惊醒。
转头看着我的方向,那一眼,专注认真的可怕,不是望向虚空没有焦距的眼神,而是目标准确,精准定位地死盯不放,让我觉得他看得见我。
就在我心神不定,想试着问问看的时候,他又将眼神移开,喃喃道:「天亮了。」
我看着他起身穿衣,赶忙转过身去,却见木窗大开,可以将淡蓝的天空一览无遗,难道他刚刚是在看天?
我还是心下存疑,决定试探一番。便故意挡在水盆前,看他怎么做。
可他一丝犹豫都没有,拿下架子上的毛巾,就走过我的身体,自顾自在那洗漱起来。
我摸着下巴看他,心想他要是真能看见我,不能这么若无其事地穿过我吧?
再者,他那么爱哭,真看见我不得抱着我嘤嘤嘤?还能像现在这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么一番分析后,心里松了口气,继续跟没事人一样跟在他身后跑。
看他淘米煮粥,炒菜煎蛋,心里一阵惊奇,要知道这孩子自从没我管束后早饭也不吃了,一日三餐就没个对时的,吃的也不健康。每次见他不好好吃饭,我都琢磨着等他几十年后怎么好好教训他。
结果今日真是稀奇了。
我感慨地看着他,果然是长大了,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了。
姐姐很是欣慰。
约摸几刻,粥煮好了,却见他端出了两个碗,一个盛好粥放在我面前,另一个才放在自己手边,又抬手给我夹菜,浅浅笑着说:「姐姐,吃饭了。」
眼前的碗里冒着腾腾热气,热气不断攀升,最后模糊了我的视线,依稀中看见他吃的很开心,似乎没觉得刚刚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我却不禁哽咽,心想,如果他真能看见我,我真想问他,能不能……能不能别这样……
姐姐难安息啊……
5.「黑夜在,便不惧朝晖。」
吃完收拾妥当,我以为他又要去找族长,来不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忙跟了上去,走了一阵却发现他只是四处溜达消食。
还……还挺养生的。
见他左右是在这附近转来转去,我便寻了块地坐下休息,打算再自我伤感一下,却见他突然停下,走过来倚靠在我身后的树上,抬着眼,遥遥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吧,不走就不走了吧,估计是累着脚了,想休息一下。
正好这处风景正好,日升东山,朝霞彩映,我赶在阳光射过来之前退居阴影处,但我隐约能感受到,今天的阳光对我来说好像不是很刺激猛烈,我思考一瞬,慢了一步,就见光芒透过了我的身体,不留痕迹。
我瞪大了双眼,怎么会这样?不禁左右摆弄我的双手去触碰阳光,甚至妄想去阻挡阳光。
白忙活一阵后不禁感叹,我这十年鬼生今天居然可以这么坦坦荡荡,还能站在阳光底下,丝毫不惧。不禁大胆猜想莫不是本巫大人做鬼也与众不同?
摇头笑了笑,转身过去看人,见他依旧维持之前的动作不变,只是嘴角莫名挂着一抹笑。
嗯?心情很好吗?
似是终于想起了正事,在正午之前再次来到了族长屋前。
可惜我进不去,族长的屋内供奉着神明的信物,生前对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死后才知道它的威力,生生将我挡在门外进去不得。
最后我只能百无聊赖地虚虚坐在树枝上,看着他在院中同族长商量着什么。
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一方的命令。族长只在一边点头,很少开口说什么。
不过三盏茶的时间,便看见族长送他出来了。
临出门前他又回身指着供奉信物的方向,同族长说了什么,族长面露惊吓,随后在他的话语中渐渐平静,终归麻木,而后点头应下。
这下他才满意地离开了。
我看看族长略颓废的背影,再看看他昂首挺胸的步伐,莫名觉得他像欺负瘦弱老头的恶霸……?
随后我又跟着他到处走,走走停停,从村头东到村尾西,到了午饭时间才折返。
午饭勤劳的做了四菜一汤,而后不出意外又给我备了一份,甚至给我留了喷香四溢的大鸡腿……
罪恶的鬼生,为什么看得着吃不着??
而这次饭后也只在院子里溜达几圈,便躺下午睡。
真……还挺养生的。
直到太阳西斜,他才悠悠转醒,洗漱一番又出门去了。
我动动飘累了的身子,嘀咕道:「今天运动量是这十年来之最。好累呀……」
而后我跟着他来到了祠堂。
他掏出不知藏哪的棉布,轻轻擦拭着我的牌位。随后拿出今天在村尾西花谷里采来的白芍花放在旁边。
他说:「我很想你。」
我的心脏像被突然敲打了一下一样,随着他的话轻颤了一下。
我将他虚虚抱住,回应道:「我也很想你。想跟你说说话,想摸摸你的头,还想抱抱你。」
落日藏于山后,晚风吹过你我,真希望晚风将我的想念传达到你耳边。
6.「黑夜来临,黑暗也随身不散」
鉴于昨天我跟着他一天下来也发现不了什么,今早又见他吃完饭就要出门,索性懒懒地躺在卧榻上不再动弹,绝不是昨天累着飘不动了。
可是他这次也太磨叽了,走进走出的换衣服,端水盆,晒毛巾,衣服湿了再换一次衣服后,停顿了一分钟才终于出门去了。
我躺下准备闭目养神,没过多久,听见大门打开的吱呀声,睁眼看去,他又回来了。
「……」
这次也不再乱走动了,进屋脱了外衣,置于衣架上,便在桌前坐下,研墨提笔,不知道是在写东西还是画画。
看他终于安静下来,我转了个身,找个舒服点的又能看见他的角度躺下,看着看着,便合上了眼。
隐约之中我感觉又做了梦,却又什么都没梦见,周围黑漆漆一片,没有火光,没有人声。
却感觉周围还有个人,离我很近,手探过去又什么都没摸到。
我便在黑暗之中走走停停,时而呼唤一声,时而朝着旁边就伸手打过去。不出意外没人回应我,也没碰到人。
真是怪哉。
最后我是怎么醒的呢?是在晚饭香味中醒来的。我寻着味飘过去,听见他喊我吃饭。
我愣愣地站在桌前,真的以为自己也能吃饭,探手过去才发现筷子也拿不起来。
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不禁叹了口气。
「没关系,很快了。」
他蓦地出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却没再说什么了。
饭后休息,我见他手工裁了一个信封,然后将一封信塞了进去,随后放在一个木箱里,我凑过去一看,里面还有好几幅画卷,其中一个看模样很像我之前在桌上扫了一眼后心心念念却仍未看到真面目的画纸。
这什么时候收拾的?我今天睡着的时候?
恨啊,他都没盖盖子锁住,我就这样看得心痒难耐却毫无办法!
「姐姐,被留下的人应该带着对故者的记忆活下去,还是忘了好呢?」
冷不丁的,他站在箱子前开口。
刹那间,我的脑子里闪过这两天他的行为,想了想,知道他听不见,但也还是说了出来:「当然是忘了最好。如果故者的离开对你来说太难以接受,为了正常活下去,你就该忘了。这样故者也能安息啊……」
「……姐姐是世上最好的人,我猜也能猜到姐姐会让我忘记的,对吧?」
我看着他眨眨眼,不由竖个大拇指,不愧是我养大的人。
之后又听他说道:「嗯,姐姐说得对,如果会痛苦,那还是忘了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这么说我的心情一下子垮掉,我……要被遗忘了吗?被遗忘的那一天就会是我的消亡之日吧……
当他真的说出这句话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多舍不得,可是如果他真能就这么回归正常的生活,也好。
我只是有点难过而已,谁也不想被人忘记吧?
我抬手虚虚碰了下他的脸,像是赞同他又是说服自己一样:「对的,忘了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泪眼婆娑间我看见他笑了,看着木箱子里的东西笑得温温柔柔,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如释重负地笑。
7. 「姐姐,看吧,黑夜来临了,曙光不再。」
我猛然惊醒,周围黑压压一片,自地上冒出滚滚黑气,我无暇顾及这是我第几次不同寻常的做梦,眼前的景象足以让我脑子宕机。
我茫然地四处寻找,却没找到应该找到的人。
「啊——」
一声惨叫将我的意识拉回,我快速飘过重重障碍,奇怪的是一路上空无一人,带着疑惑终于抵达惨叫声发出的地方。
可是眼前之景让我哑然失语。
往昔庄严神圣的祭坛成了地狱的大门,腾腾黑气裹挟着令人不适的恶意席卷全场。
而祭坛之上,我的族人跪坐在布满鲜血的地上,有的甚至已经倒下,奄奄一息。唯一还站着的,只有他。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神思恍然间想起了他的预知:「我梦见了不久的将来,我族将亡。」
心中咯噔一声,脑子里浮现令人逃避的想法。
我还颤颤然告诉自己不可能时,祭坛之上传来了他的声音:「姐姐,看吧,黑夜来临了,曙光不再。」
他定定的看着我,不再飘移。
那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看得见我。」
他没有回答我,却用行动向我证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一身黑,而是换了白色,状作翩翩公子向我走来。
如若换做另一个场景,身后没有那悲号的冷风、滚动的黑雾,我真的会哭出来。
可是现在,我满腔只剩下不理解。
「我不问你为什么装作看不见我,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不问?」
「……」
「如果我知道姐姐一直在我身边,过去十年为了让你安心,我会好好活着。」
「什么意思?」听见他这么说,好像不是一直能看见我。
「十年。整整十年,我从未见过你。我也从未想过我还能再见到你。直到前两天我及冠那日恢复了一些力量,我才能看见你。
这十年来我一直很后悔,如果我还是恶鬼,那我就不会失去你,但我现在只是有点小力量的凡人。还差一点,我需要借用其他用来唤出地狱的力量,这样我才有足够的力量救回你。」
「救我?你疯了?我已经死了……」
「不!你没死!巫氏一族世代‘巫’死后只有消亡没有魂体!而你还有,你还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的生命本不该止于此,你还能回来的!所以,我要你重生。」
听到这里,再看到祭坛上一片惨状的族人,我不由直接代入他说的其他是指族人的生命。
我急忙开口阻止:「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要以我的族人为代价我也不会同意的!如你所说,我是巫氏一族的‘巫’,我是巫!我怎么能为了重生牺牲我的族人?我要你现在停止你的一切行为,马上!立刻!」
而他听到此却只问我:「如果我不停止,你会恨我吗?」
如果我的情感能够影响他的选择,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没错!我会!」
他却莫名笑了下,而后垂下嘴角,凉凉开口:「没关系,等你重生了,也不会记得这一切,包括我。这样你也不会有恨了。」
「什么意思?」
我不理解他在说什么,见他走回祭坛,急忙过去拉他,却忘了自己什么都触摸不到。便赶忙跑去祭坛之上,尝试一下能否借此时阳气薄弱的族人身体一用。
快踏上石阶时身体突然被弹飞在地,这种熟悉的感觉令我发怔,搜寻一番,我才在祭坛的中心看到了神明的信物。
原来那天他跟族长索要了神明的信物,可是族长怎么会同意?族长他们是知情这一切的吗?不对,族长不可能答应以族人生命为代价让我重生,也没必要,只要再等等,新一任‘巫’就会诞生了,完全没必要。那只有一个可能。
「你欺骗了他们,夜。」
即将踏上石阶的夜短暂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前进,我被挡在外面,哭求着他。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说好忘了我好好活着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也骗了我吗?」
「我永远不会骗你。我也永远无法选择忘了你。我本恶鬼,于黑夜中诞生,在黑夜中消亡,而后转生为凡人,直至遇见了你。恶鬼的一生过于平淡,不值一提。但遇见你之后那段时光我很快乐,如果真要我做出选择,我会选择带着这些记忆重归黑夜。」
「黑夜曾问过我为什么选择转生凡人,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的吗?我说……因为冥冥之中我得去见一个人。」
「如今心愿达到,我了无遗憾。巫,真希望时间定格在我们初见那天,那样我能永远看着你了。」
夜拿起神明的信物,在至黑至暗的力量对抗下,我第一次见到了信物的实体,那是一把散发金色光芒的匕首。
而后,我看见,匕首没入夜的身体,穿透他的心脏,金色的光芒激烈而迅猛地净化着黑暗的力量。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他说的其他并非我之前所想,他从头到尾要借用的是他自己的生命!
只有凡人的躯体被杀死,恶鬼才会再次出现,而只有神明的信物能够消灭恶鬼。
祭坛祭天,以恶鬼之命祭天求神,换回我的重生。
8. 「恶鬼归于黑夜的囚笼,曙光流落人间。」
「痛吗?」
「痛,很痛。」
「为什么这么做?」
「我希望你活着。」
「可这并不值得。」
「我乐意。」
力量用尽的神明信物变得黯淡无光,变成一把普通的匕首,被夜拔出来,随意丢在地上。
故此我终于能抱住我想抱住的人了。
「你现在跟我一样是鬼了吗?」
「嗯,差不多,不过你快变成人了。」
「那你呢?之后会怎样?」
「我是恶鬼,不散不灭,只会回到诞生之地,归于黑夜。」
……
再多的话我也说不出口,只能紧紧抱住他。
他却意外地话多起来,絮絮叨叨的。
「好温暖啊,姐姐的怀抱一如既往。」
「待我走后,你会走过奈何桥,桥上会有一位孟姑娘,她会给你一碗汤,答应我,喝了它好吗?那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我希望你喝了它然后开开心心地转生。」
「啊对了,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被神遗弃的子民是无法继续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与其备受苦难地折磨,最后灵魂消散无法轮回,不如现在就让他们一起转生,至少还有活路。」
「那你呢?」
「什么?」
「你还能转生成人吗?」
「……」
他突然缄默不言,而我也在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果然,他说:「机会只有一次。」
「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说到这里,我已经泣不成声了。
唯有在死亡面前,人才明白他最重视、最舍不得的是谁。
夜没有再回答我的问题,他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像一团没有重量的云朵,即将随着风起而消散。
他忽而撑起身体,凑近到我脸边,淡淡地笑了起来,像小时候撒娇要糖一样说:「我还有一个礼物想送给你。闭上眼睛,好嘛?」
睫毛颤颤,我预感到这会是我和他此生最后一眼,却无法拒绝他的乞求。
闭上眼睛,所视皆空茫。
在我茫然无措时,嘴巴贴上了一个略微冰凉的东西,那个东西或吮或吸,在我唇上细细研磨,最后更加柔软的物体探进口中,紧接着是一股很温暖的力量传进了我的身体内,我猛然睁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捂住了眼睛。
我想开口却被强势地剥夺了话语的权利。
最后只能用眼泪控诉他的行为。
为什么不让我看着你……
当所有的触感消失后,我的怀里也空无一物,周围寂静之极,我的注意力全然围绕在他最后一句话上。
「现在你可以触碰到任何想触碰的东西了。再见了,姐姐。」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小屋,掀开那个木箱盖子,将里面所有东西拿出来平铺在桌上,才发现所画皆我,第一幅便是飘在祭坛之上的我。
默然一瞬,最后才拿起那封信。
【吾爱启】
【今天天气很好,你躺在那睡着了,我过去打扰你,你挥着手想把我扫开,可惜却碰不到我。我看见你生气地皱眉,我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如果这时候你睁开眼睛的话,一定会问我是不是早就看见你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那天,是你的忌日,也是你的预言成真的一天。我本来打算让他们下地狱的,为你的死亡付出代价。
可是,我看见了你。
你飘在半空,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
可是在我说想你时,你会像小时候那样摸我的头,会说「我在」。
那一刻我意识到,你从未离开过,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当晚我却做了噩梦,梦见了你的死亡。直到你冰冷的手触碰到我,我才惊醒。看到你眼里的担忧,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一瞬我有了决定,我要你活着。
我怕我会舍不得你,于是装作看不见你。
不过姐姐的身体真的好冷啊,穿过那一瞬间整个身体凉透透的。
自我知道你从未离开后,我都有点后悔过去没好好生活,你看见了一定想打我吧,只是你什么都摸不到,我也摸不到你。如果不是我的力量恢复了一些,我可能至死都看不见你。
这是我唯一庆幸的事,还好,我不只是个普通人。
而我还能做更多的事情。
在我身边,我的暗黑力量可以帮你遮挡阳光的伤害,让你不惧朝晖。
朝晖下的你是那么活泼动人,看你戏弄阳光,看你笑魇如花,我误以为你还活着。
我愈发下了决心,便去找了那老头,可是你被神器挡在了外面,你坐在树上晃着脚丫子等我出来。
我舍不得跟你分离太久,交代完老头就连忙出来。
只要和你在一起,这条走烂了的路我愿意再走千万次,可惜还是走到了村尾尽头,我只能遗憾往返。
我还记得你喜欢吃大鸡腿,午饭时我特意准备了,但我还是忘了,你已经死了,无法吃到。我看你恨恨地盯了它半个时辰。
饭后我还想带你去北山头看海,南山尾的森林,但是这天气还是太好了,日头正晒,即使我力量足够,我也不敢赌。
我便想等落日西斜再去也可以,可是我听见你的吐槽了。
好吧,是我忽略了,你飘久了也是会累的。
但都出门了,我左右想了想,便带你去了祠堂。献上我今天摘到的最好看的一朵花。
姐姐这么笨,会知道白芍花的意思吗?
虽然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你回应了我的想念。
如果魅魔真的存在,那一刻你便是诱惑我至极的魅魔。我的心脏因你亲诉之口的想念狂跳不止。
我想好了,等明天一早一定要和你去北山头和南山尾,可是我等了你很久,你还是没有追出来像昨天一样跟着我。
我只好作罢今日的计划了。
不过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还是不去哪我都乐意。
絮絮叨叨了这么多,姐姐也该嫌我烦了吧?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地说个不停。
可是我真的好高兴,还能再见到你。高兴到我不敢再跟你多相处两日。
我怕我舍不得。
好在,若是你能读到这封信,便意味着我成功了。对吗?
不要哭,姐姐,我是恶鬼,不灭不散,最坏的结果不过归于黑夜。
而我希望姐姐来世能有一个普通的人生。
至此,愿你来生欢喜,顺遂无虞。
——夜】
9. 「这是我人生的第二十年。」
我是祝欢,这是我人生的第二十年。
今天也是我的二十岁生日。
父母为我张罗生日宴会,朋友兴高采烈地祝贺我的生日。
来参加宴会的所有人都为我献上祝福与礼物。
但我每到这一天,心情都难以高兴起来。
热闹欢快的氛围不足以影响我,只会让我愈发伤感。
我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有天在天桥底下,遇到了一位算命婆婆。
我还记得婆婆有些沙哑的声音带着某种神秘和蛊惑。
「很久没见到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祝欢。」
「祝欢啊,祝一生欢喜,顺遂无虞。好名字。」
明明只是一句祝福的话,眼睛没来由地模糊,突然就落了泪。
婆婆还在继续说:「哎呀,你这命好也不好。以老身来看不好,凶煞得很。但对你来说,怕是最欢喜的了。」
「什么意思?」
「从前世带来的缘,今生还需再续。孩子啊,你被恶鬼打上了印记,终有一天它会来找你索命,你怕吗?」
我无法否认的是,在听到恶鬼会来索我的命时我第一反应并非害怕,而是安心。
直到生日宴会结束,喧嚣终归宁静。
我坐在种满白芍花的花园里,静静看着夜中明月。
我不知道我在等谁,但我知道那人一定会来。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感应,我只需坐在这里,再等一等,他就来了。
10.「白芍花」
也许是因为黑云遮住了圆月,也许是因为风突然大了,也许是周围太过安静了。
我感觉到什么被打碎,有什么要过来了。
呼地一下,风吹起了花瓣。
我听见了脚步声。
稳稳当当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走过花园小铁门,途经鹅卵石小道,再迈上三层石阶,最后转过个弯,我就能看见了。
可是等了许久,脚步声像突然消失了一样,再无声响,我按耐不住走了两步过去,却心有所感一样猛地回头看去。
圆月终于挣脱黑云的缠绕,重新向大地折射它的光芒。
在沙沙作响的树下,那个身着素色古装的男人,在月色映照下像蛊惑人心的妖精,不像恶鬼。
他手捧白芍花向我漫步而来,月光仿佛是舞台上的聚光灯,为他打上无与伦比的光芒,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看傻了眼。
我愣愣地看他走到我面前,愣愣地接住他递给我的白芍花,愣愣地听他喊我:「祝欢。」
明明很多人都叫过我的名字,但只有这一次,那么突然地,我二十年来的难过骤然聚集在了此刻,泪水夺眶而出,我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泣不成声。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我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抽噎着问他:「你是恶鬼吗?」
他点了点头。
我再问:「那你是来索我的命吗?」
他愣住了,忽而失笑,抬手摸我的头,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左右摇头,跟随我那没来由的感觉说:「看起来不太像。」
「那你觉得我是来干嘛的呢?」
我定定看着他,心里有无数应对的答案,但脱口而出的只有一个:「你是来爱我的。」
他回看着我的眼睛,低下头,与我额头相抵,像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眼里聚起了光。
他说:「是的。从前为人的机会只有一次,但我知道你在等我,我便能创造无数机会来见你。现在我来了,你愿意接受我的爱吗?」
这很疯狂,令人无法冷静,甚至换作平时我都不会答应,但是这是他,尽管我现在同他认识不到十分钟,我却知道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很爱他了。
故而此刻,我愿意遵从我的本心。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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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内容就不要再观看了噢~
我是说真的
不要再看啦
真的不适合看了的
乖,要听劝。
he的版本已经结束啦
下面的内容是因为作者本人喜欢be美学
所以下面的内容不适合喜欢he的朋友们啦
说真的噢
好吧,想来看到了这里,也是同好be的朋友了,也可能是叛逆的朋友。╮(. ❛ ᴗ ❛.)╭
我是祝欢。我拥有一个平凡也快乐的人生。
今年是我人生的第二十年。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备受宠爱。
这一天是我二十岁生日,我在宴会上认识了一个男人。
他温文尔雅、体贴周到,几次约会下来俘获了我的欢心。
我们在我大三时订婚,毕业后顺利成婚。
他是一位温柔的先生,婚后也总给我带来很多不一样的甜蜜和惊喜。
让我即使结婚了也像之前一样快乐自由。
婚后第二年,我顺利诞下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女儿像爸爸,跟他一样有高高挺挺的鼻梁,儿子像我,遗传了我的双眼皮。
孩子都很听话,偶尔顽皮,但也都好好长大成人了。
到我八十大寿时,已是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了。
我的老伴牵着我的手到花园散步,突然停下,摘下一朵红玫瑰送给我。
我的脑海里却突然闪过白芍花的影子。
可是我这一生从未收到过白芍花。
摇摇头,心想是人老了这也正常。便不再在意。挽着老伴的手开开心心回家吃饭。
又过了二十年,百年大寿,举家同庆。
但我预感到,我的时间要到了。
我开开心心跟家人吃饭,而后回房才同老伴说道:「我可能要走在你前面了。」
老伴沉默不语。替我掖好被子,守在我床边看着我。
我的思绪却飘到了窗外的黑夜中去。
在温暖的被子里意识逐渐混沌。
恍惚间我看到窗外花园小道上,有个男人手捧白芍花在月光的沐浴下漫步而来。
奇怪的是怎么看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难道是白无常?因为他这一身古装素白得很,但是却没有传说中那样瘆人可怕。
那个男人突然就到了我床前,但我的老伴却没有反应,好似看不见他一样。
可即使这么近了,我也没看清他的脸。
只听见他的声音:「我来了。」
莫地,我不再纠结他是谁,也不再努力去看清他,我突然安心地接受一切。仿佛就该是这样,我活这么久就为了能等到他来。
可是我还不能安心走,好像有什么得跟他嘱咐的话。
额头突地一凉,好似什么贴在我额头,随后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我答应你,在你走后,我会忘了你。」
我不由控制落下泪水,奇怪的画面在脑子里浮现。
好像是我,我抚摸着谁的脸颊,对他说:「忘了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闭上了眼,对自己说:这次之后是真的再也不会再见了。
为人的机会只有一次。
于他,于我,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