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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2019-11-17心灵

(一)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小冬,你都走了十年了啊。」

我听见有人在我的墓碑前叹息。

她念到我的名字,小冬。

是的,我叫林小冬,一个死在十七岁的灵魂。站在我墓前,放下一束雏菊的女孩,她叫童成悦。

我生前是个内向的女生,朋友不多,走心深交的更是稀有。

知己只两个。

一个是童成悦,一个是陆清芫。

如果说童成悦是我最最治愈的小太阳,那么陆清芫就是我心里唯一的月亮。

她们是我短短十七年生命中最深刻的知己知音,也是茫茫十年来记我最深的人。

她们有时抽空来看我,然后去附近的饭店吃个饭聊聊天,我也就常常跟着她们这次飘去这家,下次飘去那家。

看着她们挨在一起,偶尔说笑,我就坐在边托着腮,像过往无数次和她们相聚那样。

有时无聊,故意盯着她们看,能看出一些或细微或别样的变化。

成悦的变化很小,还是活泼大方的样子。

一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二十六岁还是一张娃娃脸,整个人瘦了白了些。

我在初中认识了成悦,那个时候成悦还没现在这么纤瘦,爱吃肉,脸蛋白白软软的甜妹长相,性格略有点强势。

虎起来是真的虎,她的光辉过往都是什么小学的时候和别人打架,课桌能给掀翻。

后来相处下来就会发现,

她对朋友是可劲的好,护短的时候活像只蓄势待发气场强大的小狮子,给朋友解围的时候温柔又不动声色。

记得某一天在音乐课上点歌,

我第一次红着脸鼓起勇气,点了一首喜欢很久的韩语歌,

心跳都越跳越快,呼吸也变得笨重。

多希望,

多希望有一个人,也能喜欢这首歌。

歌曲没过半,班级里隐隐约约的声音在起伏:「不好听」「还不换歌吗」,

我滚烫的心情忽然变凉,越来越凉。

我萌生出一种仿佛真的丢脸了的懊恼。

成悦是帮忙换歌的人,应了多数男生的要求,她跑到讲台上换成电子纯音乐,男生沸腾起来。

我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下台的时候她经过我身边。

我看见她含笑的眼神,听见她柔软的语气。

她说:「其实我也喜欢这首歌。」

那一瞬间,

好像天黑以后亮起的第一盏灯,

直直照进一个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就算后面有再多的灯光亮起,也永远遮盖不了第一盏的光芒。

导致有一段时间,她是我心里最明亮也最强大的人。

直到我第一回见成悦哭,一边发觉原来她也会脆弱的同时,一边忍不住感叹竟然有人哭得这么好看。

就像琼瑶戏里演的那样,有神的眼睛含着泪,眼眶微红,说一句话,根根分明的睫毛簌簌滴下一颗晶莹的眼泪,不说我见犹怜,也是楚楚动人了。

渐渐的,成悦不缺朋友,和老师也都打成一片,受到许多人的重视和喜欢这样的事实在我心里变得极其理所当然。

我不爱看成悦伤心,总爱哄着她宠着她,看她开开心心的样子我就觉得顺遂圆满。

成悦上学的时候成绩不太好,但是家底不错,家里给找了份护士的工作。

不过没多久她被找去拍电影了。虽然是个小角色,也被不少人记住,后来偶尔拍点网剧或者正剧,名气不比一线,但也有的是不缺钱的底气。

听着成悦吐槽圈里自己以前好感过的明星私底下没素质,磕到的cp是真,和真人合照以后开心到连夜发朋友圈,拍戏常常熬夜懊恼皮肤变差……我总是兴致勃勃地听着。

就像十几年前某一天,天空中堆砌着黄灿灿的云,整个天空宛如一副壁画。

还是初中生的成悦和我在食堂吃完早饭,我们一起慢慢走到教室的路上,她兴冲冲地告诉我昨晚她梦见自己成了一个大明星。

那一刻,她熠熠生辉的眼神是真实的。

十几年后,她拍了电影进了演艺圈是真实的。

这十年时光也是真实的。

「实现」这种感觉,让我很恍惚。

往往这个时候,清芫就会安抚安抚成悦,捏捏小手,说:「我们小翠辛苦啦,又瘦了。上回演的那部古偶,你在里头的扮相可好看了,不枉你拍得那么辛苦。」

小翠是成悦的曾用名,也是熟人和成悦之间的一种默契。

清芫很少看国产剧,近年来还好些。

成悦每每听到这样宽慰鼓励的话,就会笑起来,又乖又明朗,一副不要别人为她担心的模样。

我有时会忘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忍不住想要安慰她,话到嘴边了才发觉自己明明只是一缕孤魂,没有人听得见。

人间是热闹的,可是她们的热闹都和我没有关系。

真是的,灵魂没有眼泪。

难过的时候,嚎啕大哭的资格都没有。

无声的孤独没把我逼得魂飞魄散,精神分裂,倒真是我定力不错。

(二)

今年,清芫二十六岁。

同样是初中里相识的朋友。

初见时一身蓝白格子裙,身形纤瘦,皮肤瓷白,五官明朗精致。

站在那里,眼睫微垂,短发和裙摆一同伴微风轻轻扬起一个弧度,就是一处风景。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居然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夏天喝汽水的感觉,沁人的清冷和宁静。

说起来好笑,她最开始对我有印象是因为觉得我对她有恶意。

因为一开始对她的名字开了不大不小的玩笑,我是无心的,她留了意。

误会在成为同桌以后无声解开。

是的,初中第一个正式的同桌就是陆清芫。无法否认的是,有些人天生就是会相互吸引的。

当你遇到一个人,

她的敏感和你是等量的,

她的感知和你是重叠的,

你一直渴望得到的理解也都在她身上实现。

甚至她的身上,有你所向往的理性,从容,独立。

我和清芫就是这样的。

我曾向她吐露过太多家庭感情和学习方面的失落,痛苦,纠结。

她总是好像和我共享感知一般,用不确定的语气直击要点,连每个词语都是近乎精准的。

我一边释放着压抑,一边惊讶于她把我想说的话精确地表达出来了。

我总疑心清芫学道德与法治学得太好,「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让她参透了。

以至于往往我只是想分享消遣压抑和痛苦时,她是尽量能给出解决办法就给出一个她认为可行的办法。

在这方面,清芫是我接触到的最理性的人。

清芫初中里转过学。

很长一段无法和她见面的时间里,我隔着两三个月地和她聊天,有时会煲电话粥,一煲就是两三个小时。

听她说过最温情的话也无非是:

「你是我两边朋友里,和我最志同道合的一个人。

」「志同道合」,我听到这样的词,简直惊觉自己用词之匮乏。

懊恼自己怎么就不知道这样形容。

常常聊得深沉,也不乏打趣玩笑的时候。

清芫看起来清冷克制,玩笑起来也是极狡黠灵活,有时还爱撒娇。

有趣的灵魂是给皮囊添色的。

大概最反差的是清芫看bl,颜控属性,磕cp极有一手。

极看重氛围感,总是颇有心得的模样。

「这对一看就是兄弟」,「这俩有点感觉,啊啊啊牵手了还蹭蹭手指」,她激动起来不招人反感,反而收放自如得可爱。

我很容易就get到她的情绪波动,常常有和她异口同声的瞬间。

一次吃饭,从教学楼走下来,迎面一个老师走过。

她随口问:「是上次那个老师吗?」

我都没有那种莫名其妙的疑惑,自然而然地接着说:「不是。」

即便她不说明哪个老师,有什么特征,我自发地就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可惜这份默契只能截止到我十七岁那年。

现在的清芫做的是一份文职工作,具体的她们也没有细谈,我便不太清楚。

她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不怎么化妆,依然好看。

不过整个人气质都更加收敛了,眉眼间清冷更甚。

她还是那个常常生病,咳嗽鼻涕结伴的陆清芫,

还是那个珍爱生命,绿灯以后斑马线快快过的陆清芫,

也还是那个爱磕CP张弛有度的陆清芫。

只有清芫这么多年来学习工作,从没谈过恋爱这一点。

并不出乎我的意料。

我恨不得清芫一个人清清爽爽地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被什么情情爱爱拖住后腿,不必感知心酸和卑微,纠结与痛楚。

有句话说的好: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不过最后如果真的有一个好归宿,我这个做鬼的也不好阻拦。

清芫和成悦谈天的时候,会露出一点十几岁时候的神态。

让我看得晃神,过去仿佛昨日。现在我所知道的她们十七岁以后的一切,都是在她们只言片语里渐渐构成的。

我也只能围观她们的人生。

要说遗憾,也是有的。

我注定在俗世里渐渐消磨完所有痕迹,那点回忆足够她们,我在意的人记住我吗?

当初觉得遥不可及的未来,就这样通通到来。

有欢喜有失望。

她们的人生在向前推进,我停滞在原地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如果,我还活着,就好了。

(三)

头七那一天,我回了趟家。

家里收拾着丧服以及各种杂物。

奶奶不在,老妈估计是请假在家,我看她的身影从这个房间穿梭到那个房间,看到正脸的那一刻我一惊:她的眼皮哭得红肿,眼神疲惫得无以复加。

等到她去休息了,她呆着的房间里渐渐升起呜咽到哭泣的声音。

我不敢进去,说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

她会在心里怨我吧,我就这样撒手而去,白白浪费了她们十几年的精力和心血。

她会有一丝丝愧疚吗,愧疚于她从来自以为是,言语伤害了我那么多年?

不能再想下去了。

弟弟在楼下写作业,难得的沉默又专注。

我看着他在日记本上慢慢写上去的「姐姐」两个字,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知道他是快哭了。

这孩子不会想写我死了的事情吧,是不是日记又没东西好写了。

我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觉得想哭,只好默默吐槽他的字还是那么不规整。

一直到傍晚,天色诡艳,老爸才回来。

我看到他,就忍不住要哭,没有眼泪的哭。

几天没见,老爸头发白了一半,酱红色的脸苍老了太多,皱纹之间夹着岁月,夹着风霜,也夹着悲伤。

他吃着晚饭,不停地喝酒,喝得整个人红起来,眼泪也是无声无息的垂挂在眼角。只有对老爸,我才觉得无边的愧疚和难过在汹涌。

他是真心待我好也疼我的,只是他也和老妈一样有着大人的自以为是。

我活着的时候,他却一点也不了解我。

他单纯地爱我,盲目地给我他觉得最好的。我想他真的尽力了,我也尽力了。

连一个可以怨的人都没有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一直在不断得到还是失去。

夜幕完全降临的那一刻,

我要走了。

回头看,那个原来让我倍感痛苦和亲切的家。

我却一阵轻松和释怀。

他们会放下的。我也会的。

生活总要过下去的。

尔后,死去的第一年里。

估计是到了忌日,有人给我烧纸钱。

那种晚上飘在街上,满地捡钱,定睛一看都是冥币的恐怖简直不想再体验一次。

弟弟上了初中,还是不爱写作业,成绩也一般般。

老妈老爸工作还是很辛苦。奶奶手工活做多了手腕常常会痛。

成悦和清芫高中学业进行了一半。

听说成悦以前暗恋了八年的男生有了女朋友,是李微瞳——小学开始至今的好朋友,告诉她的。

成悦反而不太在意了,垂着眼睛,默默扯开话题。

清芫就是该学习学习,该上补习班上补习班。

第二年,

我知道了自己第一个喜欢的人去了哪所大学,据说他也有了新欢。

有点酸涩的同时又释然。

适当学会放手也没什么,而且本来就知道他不是固步自封的人。

飘去初中的那一天,看见了前前男友,他还是瘦瘦高高的。

成悦那边的消息是他过得很不错,赚了好些钱常常到各地旅游,我就知道他不会过得太差。

那天他手边牵着一个眉目温柔的女孩子,如果他生活得很开心圆满,自然也很好。当然他再怎么样也和我没关系了。

我忍不住感叹世界真小。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我,我还是局促了一下。

当初分手的时候决绝得过头了。

现在回头想想,才发觉自己的不理智,冲动起来的狰狞。

学校的天空一如既往的好看。

第三年,

成悦喜欢了八年的那个男孩子和成悦在一个城市,两个人重新联系上了。

那天,下着小雨,天空泛着暗淡的青色。

我看着成悦坐在窗边,敲着键盘给李微瞳发消息——「我现在看到他居然真的没有什么感觉了。不过他女朋友还挺可爱的。」

不久,成悦就被找去拍电影了。

什么故事也没发生。

只是那一年,李微瞳和自己最初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李微瞳很低调。

成悦倒是开心磕了几年姐妹的cp,终于官宣。

(四)

第四年,成悦开始和陆铭凯联系了。

这一年她的演艺事业刚有点起色。

我是知道成悦那些遗憾的。

初中里她和陆铭凯是特别要好的朋友。

有太多共同而特别的记忆。

冬天一人一只手套地戴,不在一个楼吃饭陆铭凯就常常跑到楼上来找她,互相分享写的小说,她有什么总是会和他说……

成绩和距离好像都不是问题。

可是高中以后,她就很少和陆铭凯互动了。

一切就像初三最后一个学期她才认清对前面的八年,对陆铭凯的感情。

近不得,抓不住。

陆铭凯很厉害,考了一个好的大学,未来也是一片光明。

距离上的差距有什么呢,心与心的差距才是横隔在她与他之间的高墙。

初中到高中,陆铭凯都很喜欢宋轶。

成悦和宋轶真人合照时特意要了签名,兴冲冲地分享给陆铭凯。

陆铭凯淡淡一句:「哦,其实现在对宋轶没那么喜欢了」。

是啊,万水千山过,往事皆难追。

妄图在原地抓住一闪而过的流星,怎么可能呢。

放下这个词,我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反复提起。

我们都在争当潇洒快乐的人,可是要真正忘怀,不去在意又哪有这么容易?

那一年,成悦开始专心于拍戏。

第五年,

清芫病发,短暂性的意识不清,手指不受控制开始变得频繁。

很多次,看到清芫都是在医院,苍白着一张小脸躺在病床上,偶尔成悦会来,偶尔是我不认识的朋友来,清芫一副已经习惯的模样。

虽然如此,我还是知道她心里多少有的苦闷压抑。

我做不了任何事,起不了任何作用。

病情影响她的学业,不过她也无可奈何,在无数黑夜白昼里往返。

只能看她努力地熬过这道坎。

也是这一年,奶奶去世了。

我看到的奶奶苍老了很多,头发灰白灰白,脸颊瘦削,是病了许久的模样。

奶奶看到我的时候立马紧紧抱住了我。

很庆幸灵魂之间能够互相拥抱。

「小冬……」

五年了,整整五年。

我抱紧了奶奶。

……

接下来的五年也就是这样,在我围观他人的人生里过去。

直到第十年,我渐渐发觉,他们都长大了,我却没有。

我的人生截止到十七岁就是空白一片。

无论怎样,我还是不甘心的。

所以啊,我拥抱我的墓碑,

嗅着最喜欢的雏菊花的香味,

微风拂动树的枝叶,

看着人们来来往往,

黑夜到白昼,

白昼到黑夜。

我到海边看海,

看海天一色,

看夕阳渐渐融进海平面,

看潮起潮落,

猛烈的阳光灌注我,

把我的灵魂照得透明。

我会蹲在傍晚街头的角落,

看行人晚归,

天色将晚,

路灯和快要打烊的店铺

交相辉映的落寞和辉煌。

我会来到学校的天台,

俯视熙熙攘攘的学生蜂拥而来,

零星散去,

从清晨看到傍晚,

从天黑等到黎明。

回头看来,我能感觉到圆满。

成悦现在已经小富小贵——我曾经衷心祝她大富大贵,她现在正在实现的路上。

唯一让我放不下的是她的终身大事,我只希望她能顺遂幸福。

清芫呢,她工作顺利,只是身体方面我还担心,不过她可是最爱惜生命的人了,只能希望她开开心心喽。

弟弟现在结了婚,工作稳定,也孝顺父母。

陆铭凯前途光明,当上了一直想当的外交官。

我喜欢过的两个人都过得很顺遂。

李微瞳和最初喜欢的人结了婚……

这些出现在我生命里,我曾在意,曾牢记的人,他们都有在好好生活。

这就是我十七岁那年,最想最想看到的未来。

——即便有磕绊不完美的未来。

(五)

天色拂晓,回忆在渐渐结束。

我躺在教学楼楼顶,微风拂面,迎接黎明。

「天黑了。」

「天很快就会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