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是一个有手段的女人,她十七岁嫁给爹爹,用雷霆手段震慑内宅小妾,治理乌烟瘴气的侯府。
他们十分恩爱,后来有了我。
可在我及笄礼那天。
娘亲却忽然当众向爹爹提出和离。
打他的老脸。
1.
「你就非要在琳琅的及笄礼上同我说这件事吗?」
爹爹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罕见多了几分愠怒。
看向娘亲的眼神满是失望。
娘亲亦是有恃无恐的不愿低头。
在场的宾客从娘亲说出那句话开始,眼神就已经变了。
我是沈家贵女沈琳琅。
今日是我的及笄礼。
来者皆都是全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权贵。
家中对我的及笄礼十分看重。
早在半年前便开始准备。
可这半年的心血,全在此刻,因我的亲生母亲一句和离给毁了。
我站在厅中,原本应该接受所有人的祝贺。
可眼下得到的,只有宾客隐晦的耻笑和嘲讽。
「我早在半月前便向你提出和离,是你不愿继而将我关在府中,沈玉桉,你以为我想在自己女儿的及笄礼上说这些吗?这不都是你逼我的吗?!」
「既然你当初早就有了所爱之人,又何必娶我,让我遭了这替身之苦?」
娘亲双目赤红,语气带着满满的恨意。
连带着看上我的眼神,也隐隐约约觉得不耻。
她不顾满屋宾客便将她与父亲的纠葛脱口而出。
全无平日里的温雅从容。
爹爹不愿在我的及笄礼上同娘亲争执,只满脸疲惫的挥手让下人将娘亲带下去。
娘亲奋力挣扎,还未开口泪水便落下。
她年轻时便长得花容月貌。
即便现已经三十而立,可一番美人落泪,依旧看的人心软一片。
父亲的几个同僚面露不忍,刚准备开口相劝一二。
我却是看不下这场荒唐的闹剧站了出来。
「娘亲,你若还当我是你的女儿,就回你的长春阁吧。」
许是察觉到我话语的疏离和冰冷,娘亲那双美目微微瞪大,捂着唇声音颤抖:
「琳琅,今日是你的及笄礼,娘亲怎么能——」
我垂下目,冷冷道:「您既然知道今日是我的及笄礼,是女儿一生最重要的日子,又何必在今日谈及此事?」
「您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女儿,恐怕就只有您自己清楚了。」
「若您还念着女儿,就乖乖随嬷嬷离开吧,您自己不要脸面,我与整个侯府还要。」
娘亲被我一番话说的泪流满面,捂着胸口目光直直的看向我,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怨毒。
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无非就是一直在她面前表现得恭敬孺慕的我,忽然就像爹爹一样,对她冷心冷情。
可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与旁人无一点关系。
2.
及笄礼还在继续。
我端庄的跪在蒲团,略微低头让祖母给我梳发。
「今日,苦了你了。」
「原以为她还会顾及着你,让你今天得到圆满,到底还是我高估了她。」
祖母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说话虽然轻柔却也十分复杂。
我知道祖母是在心疼我。
今日过后,在我及笄礼上发生的一切,将会被人肆意的在京城宣扬。
届时我将成为权贵百姓之间的谈资。
我之前苦心营造的一切,都将化作泡影。
我怎么能不恨呢?
恨啊,更多的,还是对我那位好娘亲的心寒。
自打我记事起,娘亲与爹爹之间便一直有着诡异隔阂。
外人皆赞叹娘亲与爹爹的伉俪情深,娘亲的治家有方。
可实际上。
外人传言娘亲刚入府时便用雷霆手段震慑内宅小妾,治理乌烟瘴气的侯府,不过是她为了维护自己在外颜面、能够配得上爹爹的手段罢了。
因为她只是商贾之女。
爹爹不重美色,故而身边从未有过侍妾与通房格格。
祖母期望于爹爹重振侯府辉煌,对爹爹的仕途格外上心,故而也不许有人去爬床勾引爹爹。
可与爹爹恩爱的娘亲却不信这世上的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
娘亲入府后没多久,误将从江南来参加祖母寿宴的表姑姑当成了爹爹养在祖母后院的小妾。
她当即怒从心起。
不问缘由便带着两个牛高马大的嬷嬷就冲进了院子。
借着「管教」为由,磋磨了表姑姑整整三个时辰。
期间任由表姑姑如何解释,娘亲浑然不信。
那时表姑姑已然怀有身孕,是一个已然成型的男胎。
就这么被嬷嬷打着落了胎,还被毁了容貌。
哪怕后来祖母和爹爹如何证明表姑姑的身份,娘亲也浑然不知错处。
反而还责怪起祖母:「既然她已为人妻,又为何要迎她入府? 」
「母亲怕不是想让她爬自己亲儿子的床不成?」
「到底这件事还是母亲自己的过错,若您事先就跟我言明,我又怎么会动手?」
祖母当时就被娘亲这番话气的昏了过去。
好好的寿宴,就这么被迫中止。
就连表姑姑,娘亲也不顾爹爹的反对直接将人扔出了侯府。
导致表姑姑与表姑父彻底与侯府断了往来。
后来这事被娘亲身边的嬷嬷美化一番传了出去。
京城每家官眷无比羡慕娘亲惩治小妾的手段,纷纷送上拜贴请教。
娘亲十分得意,在官眷之间如鱼得水,逐渐的不在理会侯府事务。
最后还是被娘亲气病的祖母出手料理。
可娘亲得知此事,又火急火燎的冲到祖母院子,夺走了侯府账务。
生怕祖母掌权,让她这个当家主母遭人耻笑。
祖母体弱,本就不想理事,便安心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病。
爹爹官场事务繁忙,之前因表姑姑一事对娘亲离了心,如今更不愿意去娘亲房中。
心中憋着气的娘亲势必要好好整顿侯府。
结果名堂没搞出来,反而让侯府名下好几处赚钱的营生通通关门。
祖母得知这事,当即插手整顿。
可这最后挽救的功劳,又被娘亲占了去。
成了她在官眷之间游说的谈资。
于是外人皆赞叹娘亲治家有方,感慨爹爹娶了一个贤妻。
这事你一言我一语的口口相传,竟然传到了皇宫。
宫里的皇上皇后得知此事后,对娘亲赞赏有加。
祖母和爹爹清楚娘亲的为人,怕因这件事被揭露后连累侯府,只能跟在娘亲身后料理。
于是,本来就清流节俭的侯府,在娘亲口中,成了乌烟瘴气。
妄图重振侯府辉煌而劳心劳力的爹爹,成了宠妾灭妻的人。
也因此,爹爹对这样的娘亲愈发的疏离。
直至娘亲后来怀了我,爹爹才再次踏入娘亲房里。
3.
及笄礼结束后,我还未来得及回房更衣,便被爹爹身旁的小厮着急忙慌的叫去了前院。
甫一进院门,便听到屋中瓷器破碎的声音。
隐约见还听到娘亲无助的抽泣,以及爹爹痛苦的低吼。
我垂下了眸,见惯不惯的让看守的下人离开。
说起娘亲为何要与爹爹和离。
事情起源要追溯到一月前,娘亲在爹爹书房发现了一女子画像。
那画中的女子与娘亲十分相似。
只不过那女子左眼下有道拇指长的疤痕。
娘亲当时看到那副画,就立即冲到祖母院中质问。
祖母耐心解释:「你绝不是荌儿找的替身,这画像上的人,是你。」
娘亲不信,在祖母院里大闹一通后,立即让人备马车去府衙找议事的爹爹。
当时我就躲在屏风后,看着娘亲伤心负气离去后,迟疑的来到祖母面前。
「祖母,爹爹他当真......」
祖母招手让我坐在她身旁,她那双被岁月摧残的手紧紧搂着我。
「非也非也,那画像中的人,当真是你的母亲。」
「早些年你爹爹外出办事,意外救了跌落山崖的她,至此对她一见倾心。」
「只是你娘亲连名字住处还未来得及留下便被人带走,你爹爹回府后几日都吃不下饭,最后才画下这副画,却不曾想当你爹爹找到你娘亲的时候,她自己却忘记了被你爹爹所救的事情。」
之后便是娘亲意外在爹爹书房发现了这幅画,见其画像上的容貌与她分毫不差,只不过多了一条疤痕。
娘亲便问也不问的与爹爹提出和离。
殊不知,画像上那女子脸上的疤痕,是当初她自己跌落山崖所伤。
只不过后来被接回家中,外祖怕娘亲容貌有损耽误嫁娶,费了许多银子才医治好。
4.
屋里头的争执逐渐消失。
忽而屋门被人打开,娘亲看着在院中站着的我,有些错愕。
但她很快就冷下了脸,走到我面前二话不说就打了我一巴掌。
如针刺般的痛渗入皮肤,院外有几个胆子大的婢女探头观望。
换作往日,我定会问个明白。
可现在,我的耐心、爹爹和祖母的耐心都已经被她作得干干净净。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你这几年对我只有恭敬却毫无母女之间的孺慕,莫非你早就认了那个女人当女儿?」
「沈琳琅,你对得起我吗?你和你爹对得起我吗?」
娘亲愤怒的大喊,行如泼妇一样。
「我这十几年为了侯府、为了你爹、为了你,我放弃了所有,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
听着她这番委屈的言论,我却忽而低笑出声。
「您说的放弃所有,指的是您放弃去天品阁购买新的头面首饰和衣裳罗裙吗?指的是您放弃去和那些想要打探爹爹政务上消息的官眷打牌九吗?还是说——」
看着眼前神色逐渐变得慌乱的娘亲,以及不知何时走出来的爹爹。
「您放弃了远道而来寻您的青梅竹马?」
「你住口! 我没有!」
娘亲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伸手就想去拧我的嘴巴,却被爹爹上前一把拉开。
娘亲看着面无表情的爹爹,脚一跺,委屈的哭出了声。
「沈玉荌,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好女儿,她居然污蔑我!」
「什么青梅竹马,我压根就没有,她就是想要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
5.
我躲在爹爹身后,看着着急辩解的娘亲,心中无一丝波澜。
两年前的乞巧节。
爹爹好不容易不用被政务缠身,想要带着娘亲出府游玩,却被娘亲借口身体不舒服而拒绝。
碰巧当时的我与尚书府的小姐相约去看花灯,爹爹不放心,随我同去。
却意外发现,柳树下,满是莲花灯的护城河旁,娘亲正与一男子亲密的依偎在一起。
......
见爹爹不为所动,娘亲眼珠一转,冷笑道:
「好啊,好啊!明明是你沈玉荌负我在先,却联合自己的女儿一起来污蔑我?」
「你不就顾及着你和侯府的名声想让我得一身脏名吗?我从前怎么未曾发现你们是这种人!」
娘亲捂着胸口,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
好生可怜。
若有外人在,定会又觉得是我和爹爹在欺负她。
爹爹幽幽开口:「你若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反正无论结果如何,到头来传出去都是对爹爹不利的。
这几年从娘亲身边传出去的谣言还少吗?
爹爹不是没有警告解释过,可娘亲听得进去吗?
不,她听不进去。
她只会以为爹爹厌烦了她,只会坐在妆前对着镜子自怨自怜。
哭诉爹爹喜新厌旧,早已忘了当初娶她时所立下的海誓山盟。
可爹爹不曾忘却,变的人,却始终都是娘亲一人。
亦或者,爹爹当初都不曾看清了娘亲。
不过是因为初见时的美好与心动,让爹爹看向娘亲的眼神蒙上了一层纱。
6.
娘亲被爹爹关在前院,不许任何人探视,包括娘亲的陪嫁嬷嬷和侍女。
我曾问爹爹:「既然娘亲非要同您和离,您为何不答应?」
因为我知道,娘亲在与爹爹和侯府纠缠下去,所有人都会疯的。
早些年娘亲为了吸引爹爹的目光,不仅自残,还多次将我推入湖中染病。
这也导致我到现在还体弱的根源。
起初爹爹的确会暂时放下政务来陪着娘亲。
可后来得知娘亲的真面目后,爹爹不再理会,也将我送到祖母膝下教养。
纵使娘亲在使出什么手段,也皆是无用功。
爹爹无奈道:「我与你娘的亲事,得宫里那两位称赞,若和离,恐会丢了那二位的脸面。」
侯府重担皆系在爹爹一人身上。
爹爹在朝中万般小心。
唯恐稍不留心,维系的一切皆成了梦幻泡影。
而已经嫁给爹爹的娘亲,却丝毫不觉爹爹的艰辛。
7.
是日,娘亲身边的王嬷嬷又一次闹着闯到我的面前。
「大小姐,夫人被关在前院遭侯爷磋磨,您还有闲心在这管家? 到底是没被夫人养在膝下,始终是养不熟的。」
「枉费夫人曾经十月怀胎不顾性命生下你! 你简直冷心无情! 」
王嬷嬷撑着腰不管不顾的叫嚣着,对于想要拉她下去的两个婢女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我慢条斯理的放下笔,端起茶这才施舍给她一个眼神。
「红菱,王嬷嬷对上不敬,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赶出府去。」
「记住了,不许她带走侯府一丝金银。」
红菱俯身行礼应是,随后冷笑着走到王嬷嬷面前,抬手重重朝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请吧王嬷嬷,别打扰了大小姐看账本。」
王嬷嬷震惊的捂着脸,脸色扭曲: 「你个小贱 蹄子居然敢打我! 」
「大小姐,我可是夫人身边的陪嫁嬷嬷,你岂敢动我! 岂敢将我赶出府!」
「我身后可是老夫人,若是老夫人得知你进言幽禁夫人,还妄图将我赶走,她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甚耐烦的「啧」了一声。
红菱立即抬脚踹在王嬷嬷的心窝,王嬷嬷疼得呲牙乱叫。
几个长得牛高马大的婢女上前将王嬷嬷拖了出去。
不多时,院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叫骂声。
王嬷嬷虽然是我娘亲的陪嫁嬷嬷,可却拿足了主人姿态。
若无有人刻意纵容,又怎会如此?
那究竟放纵的人是娘亲,还是我那好外祖,就不得而知了。
王嬷嬷被赶出府后,我接连收拾了娘亲身边几个心思不正的婢女,这才震慑住想要暗中浑水摸鱼的人。
我对娘亲身边人动手这件事没有遮掩,等消息传到娘亲耳中时,她托人给我送来了一盘糕点。
我看着盘子中的桃花糕晃了晃神。
8.
我最终还是去见了她一面。
爹爹将娘亲禁足在前院,并未短了她的吃食用度。
可下人来禀,她这一月来常常对镜自悲。
咒怨爹爹无情、我冷心。
往日精心保养的脸蛋,如今竟然也多了几分憔悴蜡黄的模样。
我站在门口,望着坐在妆前梳妆的她,闭口不言。
她却似有哀叹的开口:「一眨眼,我儿长大了,可在为娘的眼中,你却还是小孩子一般。」
「那桃花糕是我亲手做的,你可尝了味道? 」
「娘亲,您多年不曾将女儿放在心上,自然也不知道女儿不喜桃花糕。」我淡淡道。
她执梳的手顿住,脸上似有尴尬之色。
但很快又道:「我这个当娘的好不容易给你做些吃食,你何必因为不喜就不吃? 岂不是浪费了我的心意?」
「宫中皇上皇后崇尚节俭,作为侯府之女,自然要与皇上皇后一般。」
娘亲说的念念有词,似乎是找到了我的错处,便开始不留余力的说教。
我听的出她是想用宫里那两位来压我。
可这里不是皇宫,而是侯府。
我早该知道她是这般人。
来的路上居然还对她生了几分愧疚之情。
我自嘲般的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娘亲曾被皇上皇后亲口夸赞,才是最应该与皇上皇后言行一致的人。」
「可您这十多年来奢靡,似乎与您口中所言的节俭并无任何相似之处啊?」
「娘亲,你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心口不一的人吗?」
话落一瞬。
娘亲忽然发怒将手中的木梳狠狠摔在地上,拍桌而起。
「沈琳琅你放肆,我是你的母亲,谁允许你这般顶撞我的?」
9.
我笑的纯良无辜:「娘亲何必动怒,如您所说的我还是个孩子,孩子有什么能自己想得到的?无非就是身边的人怎么做的怎么说的,当孩子自然就学到了。」
娘亲听出我话里的暗讽,气的面色铁青。
她自嫁给爹爹,毁了祖母寿宴后,性情便再也不加收敛。
对上表面孝敬祖母,背地里却百般顶撞讽刺。
也就是祖母不怪罪,不愿让娘亲扰了爹爹处理政务。
不然若是爹爹知道了,娘亲定要受一顿罚。
「琳琅,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何故如此与我生分了。」
娘亲抬手擦了擦眼角,软了语气。
我看清了,她眼角本就没有泪。
「我与你爹爹走到如今这一步,也算是两看相厌,既如此,他为何不愿意放我离去?」
「以后他若想再娶,我定不阻拦。往后各走各的道,谁也没耽误了谁。」
她说着仿佛感动了自己,可惜,却没感动到我。
「我原也不想让你做女儿的掺和进来,可实在是我见不到你爹爹,才出此下策。」
「我知你怨恨王嬷嬷她们乱说话,我也知你将她们赶出了府,可当娘的也不怪你,只希望你能让你爹爹见我一面,放我离开,可好?」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我,眼含希翼。
「娘亲。」
我语气轻柔的唤了她一声。
娘亲以为我是想通了心软了,连忙和声应了。
「您这般着急的想要与爹爹和离,是因为您的肚子......」
「要藏不住了吗?」
几乎是眨眼间,娘亲看我的眼神极其惊恐。
10.
她嗫嚅着唇瓣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
「我没......」
我轻叹声,有些心烦意乱的摸着腕间的玉镯。
「您这几个月开始嗜睡、呕吐、喜酸,您身边的嬷嬷和婢女总是想方设法给在禁足的您送安胎药,您骗谁都骗不过女儿,更何况,女儿略懂药理。」
腹中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爹爹的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就算爹爹和祖母得知娘亲有孕,到时候的下场还是一碗落胎药罢了。
不过娘亲若是用话本子里写的那般想要带着孩子离开侯府从而达到让爹爹追悔莫及的法子,我只能说,还是太天真。
我抬眸看着僵在原地、脸色苍白的娘亲,微微阖眸。
「如果您不后悔,不出三日,我定会让您见到爹爹。」
娘亲半响无言。
就在我准备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忽然疾步走了上来。
「我绝对不后悔! 就算要后悔,那个人也一定是你爹!」
掷地有声的声音传来,语气是藏不住的势在必得。
我挺直的背脊瞬间垮了下去。
早该猜到的。
我心里这般默默的想,然后便毫不回头的离开前院。
11.
两日后,娘亲从爹爹手中拿到了和离书。
她像是释然了一般,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沈玉荌,这侯府里的东西我不会拿走一分一毫,因为不属于我的东西,我都不屑去争。」
「你给我记清楚了,是我不要你了! 也不要我们的女儿了! 」
「从今往后,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生死不见。」
娘亲撂下狠话,路过我时,眼神微动:
「以后,我就不是你的娘亲,你也不要再来寻我。」
我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得体的笑容,「夫人说的是,也请夫人记得您之前说的话,不要后悔才是。」
娘亲脸色一变,对着我说不出一句话,离开的背影显得十分决绝。
娘亲的离开,并没有在侯府掀起太大的波澜。
爹爹依旧勤勉于政事,祖母安心养老。
我学着操持侯府,与之前断了关系的表姑姑一家渐渐恢复了来往。
京中的谣言随着娘亲的离开渐渐沉寂。
春去秋来。
日子十分平和的过了两个年头。
我定亲了。
被皇上赐给了三皇子做正妃。
原本这门婚事就应该在我当年及笄礼后定下,可却因为娘亲当时闹着要和离,只能被暂时搁置。
原以为和皇家的姻亲会就此告吹。
好在我这两年待在侯府静心修身,时常施粥于百姓,爹爹政绩有功,皇家有意拉拢,才定下正妃之位。
可就在这时,当初离开京城的娘亲带着年迈的外祖回来了。
12.
爹爹客气的送走了三皇子后,脸色阴沉的看着身着一身粗布衣裳的娘亲,冷声问道:「当初是你说的桥归桥,路归路,怎么今天还要来我的定远侯府?」
娘亲神色委屈的看了一眼爹爹,低头揪着袖口并不言语。
倒是我曾经的外祖母笑着开口:「琳琅大婚在即,茹儿身为琳琅的母亲又怎么能不在? 不然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琳琅不成? 当年是茹儿她任性了些,如今她已经翻然悔悟,玉荌你便再给茹儿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娘! 我才没有任性,要不是他沈玉荌当初负我在先,我怎么会抛下琳琅离开?」
「今天我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准备出嫁的女儿,才不是想要重新回到这个牢笼,就算是他跪下来求我,我也断不会在和他有半分牵连的。」
娘亲这一番话说的傲气,可时不时看向依旧丰神俊朗的爹爹,眼睛都快要挪不开了。
再加上爹爹这两年来一直勤勉于政事之间,对想要给我当后娘的女人一直无动于衷。
倒是让她有了一种爹爹一直都是在为她守身如玉的错觉。
一想到我这猜测很有可能是真,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夫人这话说的好没意思,您当初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
「况且两年前您拿走和离书后,可是亲口说的不要我这个女儿,也莫要让我再去寻你,怎么我还没去寻,您自个儿就回来了?」
娘亲刚才还略有得意的笑意瞬间僵住,有些恼羞成怒的瞪了我一眼。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娘,你与我之间是斩不断的血脉亲缘,你怎么能如此对我说话? 」
她说着仿佛找到了底气,眼神也越发的倨傲。
「身为未来的皇子正妃,如今这番措辞简直毫无教养! 真不知道你祖母到底是怎么管教你的,居然能教出这样一个不念生身母亲的白眼狼! 」
话已说出口,满堂寂静。
一旁的外祖母想要阻止却是来不及了。
坐在上首的祖母在听到娘亲这番满是怨气的话后,径直撂了茶盏。
茶盏落地而碎,滚烫的茶水飞溅而出。
好巧不巧就飞溅在娘亲脚下,吓得她失声尖叫。
13.
「我如何教养我的孙女何时轮到你来指指点点?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看上琳琅得了皇家的婚事想要借此来沾亲带故,以谋私利,算盘子打得挺好,也不看看我们侯府答不答应。」
祖母肃声呵道,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看的人内心惶恐。
见祖母动了怒,我看也不看脸色难看的娘亲和尴尬的外祖一家,连忙上前劝道:
「祖母既然知道他们的心思又何必生气,左右那位夫人已经与爹爹和离,与咱们侯府再无关系,将人赶出去就罢了。」
「你岂敢!」
娘亲听到我的话,气的厉声喊道,结果一口气没顺好,反倒是自己咳得惊天动地。
一旁的外祖母只能尴尬的帮她顺着,外祖父看着脸色阴沉的爹爹和祖母,亦是半句话也不敢说。
看着他那副孬样,我心下只觉得讽刺。
自两年前娘亲拿到和离书离开侯府后,侯府就彻底与我外祖家断了联系和帮扶。
没有爹爹的刻意关照,本就走不长久的外祖家也在前不久被收走了皇商的名头,家中银财更是被只会找猫逗狗的后辈挥霍一空。
而离开京城跑到江南某个渔村暂时住下的娘亲,因为繁琐的农活无法保住腹中的孩子,很快就小产,身体也落下了暗疾。
她在那个渔村日日等着爹爹后悔来寻她,怕在遇见爹爹时自己容貌憔悴,便将带在身上的银子全部买了养颜粉,没过多久便窘迫到吃野菜的日子。
可她依旧想着爹爹会带着我一脸悔意的出现在她面前,倒是硬生生的过了两年的苦日子。
直到她从外祖一家那得知我将要嫁入皇家的消息,这才「不情不愿」的随外祖一家来到京城。
......
我和祖母的话直接扯下了他们的遮羞布。
羞得娘亲又气又恼。
可碍于爹爹在一旁,她又愣是硬气起来:
「呵总有一天你们会求着我回来,到时沈琳琅被嫁入皇家却没有娘,我看丢脸的人到底是谁!」
言罢,我冷眼看着娘亲拽着不愿离开的外祖两人就要走,忽然就怒了几分。
我始终想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如此自傲自负到这种程度的。
她既为我母亲,又何时做到了为人母的情分?
幼时将我当做吸引爹爹的物件,对我可曾有过半点真心?
我自小便养在祖母身边长大,她又怨我忘了她这个生身母亲,不懂得礼仪尊卑。
两年前她因为想要和离而让我的及笄礼成为京城的笑柄。
如今她又出现,借着为母情谊难不成还是想要再来一次不成?
「孙儿莫气。」
祖母忽而握住我的手,抬眸目光看着磨磨蹭蹭还没有走出前厅的娘亲和外祖两人。
语气淡漠道:「丢人的可以是你们却不能是我的孙女儿,况且,谁说我孙女儿没有娘了?」
娘亲脚步一顿,忽而回头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爹爹目光淡漠:「我定远侯府的事情,与你何干?」
对上爹爹,刹那间,娘亲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觉得委屈,她红了眼眶,死死的咬住唇,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侯府。
14.
祖母怕娘亲如两年前的及笄礼一样闹事,在娘亲前脚离开侯府后,便立马让府中的侍卫暗中跟随。
之后更是召集府中所有下人叮嘱,不许放娘亲及我两位外祖进侯府一步。
因着我与三皇子的婚约之期将近,这段时间我一直都住在祖母院里陪着她老人家。
自然也就错过了一些好事。
直到贴身丫鬟来报,昨晚我的院子进了人。
「奴婢也没想到看守后门的董大居然受过前夫人的恩惠,不过好在前夫人刚进了您的院子就被里面看守的秋葵发现,因着这事发生后您和老夫人这边已经歇下了,所以奴婢便禀告了侯爷。」丫鬟秋菊脸色复杂的回道。
「侯爷看到前夫人的时候挺生气的,两人争执了一会,奴婢离得远听不清,只隐隐约约听到了孩子之类的字眼。」
我能想到娘亲的目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被昨天祖母那句话扰乱了心神,失了方寸。
生怕爹爹真的再娶一位官家小姐。
故而才会夜探侯府,妄图先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让我助她回来。
可她当初既然拿了和离书离开,想要回来,却是再也不可能的。
我接过帕子净手,让秋菊将不听吩咐的董大赶出府,随后去了前院见爹爹。
爹爹见到我时无半分惊讶,只是抬手让我坐下。
「琳琅放心,你大婚那天,爹爹定不会让她闹事。」
我点头:「爹爹做事,女儿素来放心。只是估摸着娘亲的性子,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爹爹冷笑:「到底还是我当初的一时纵容,竟让她生出了我此生非她不娶的念头。」
「既如此,那爹爹可要找一位新夫人?」
爹爹一时无言。
我却是清楚他心中所想。
到底还是怕新夫人日后会容不下我。
可偌大的侯府到时仍需要一位继承人。
而我在三皇子身边,也需要有娘家子弟依靠。
最重要的是,可以彻底断绝了娘亲心中的妄想。
15.
待在府中安心备嫁的日子,除了时不时听下人回禀我那两位外祖又来侯府门口闹笑话之外,便是娘亲屡次想要见我。
次数多了,她仍不见我出来,便也知道我的态度。
转而开始去爹爹处理政事的地方等着。
可就是这么一等,却让她等到了和爹爹同进同出的女子。
那是本朝第二位女官,也是爹爹的同僚。
可却被娘亲误认为是祖母给爹爹找的新夫人。
听给爹爹送雪梨汤的秋葵回来说,娘亲当时就冲上去和女官纠缠起来,口中辱骂之词难以入耳。
虽然娘亲在渔村待了两年,也做过些苦力活,纵使力气大了些,可又怎么能比得过武将世家出身的女官?
于是娘亲当即被扭送去了大理寺。
我和爹爹赶到的时候,刚好看到娘亲半躺在地上,一只手拽着女官的官袍声泪俱下道:
「就算我与沈玉荌已经和离,可我曾经却和他有过一女一子,像你这种舞刀弄枪的早就坏了身子无法给沈玉荌孕育子嗣,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跟我抢?」
「你既是女官,就该知晓女子在这世道的艰难,当官者要为天下百姓着想,你不帮我就算了,还要跟我抢男人,你配当官吗?」
「我要敲登闻鼓告御状,我要你——」
「够了! 」爹爹听着娘亲这番不要脸的话气的脸色铁青的呵斥。
我立于一旁,让跟来的侍卫将大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正在看热闹的百姓。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不禁想到两年前。
无奈的叹了声,朝一旁面不改色的女官行礼赔罪:
「今日这事属实是牵连到大人了,改日我和爹爹必携重礼上门赔罪。」
女官顾青爽朗一笑,将我扶起: 「沈小姐何必赔罪,此事与你们定远侯府没有半分关联,是这位夫人闹了笑话罢了。」
「况且——」
话到此处,这位顾青大人却是罕见的露出一抹娇羞的神情,「我的确是想将沈大人抢回府上,这点子心思却是做不得假。」
16.
闻言,所有人都愣住了。
好半响,娘亲愤怒的揪着爹爹的衣摆道:「玉荌,我就知道她对你别有用心! 你断不可将这种人娶进府! 」
爹爹将自己的袖摆从娘亲手中拽出,后退了几步,看向娘亲的眼神满是失望。
「我说了,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何故要再来纠缠我。」
「当初和离是你提的,拿到和离书高兴的人是你。」
「如今想要回头与我重修旧好的是你。」
「姜茹,说桥归桥,路归路,我若在娶定不会拦的人也是你。」
爹爹端详着娘亲的脸,只觉得好像从未真正认清过她一样。
「无论要我说多少次,你我之间断然是不可能了。」
「不行! 不可以! 」
娘亲眼睛通红,唇瓣颤抖: 「两年前是我误会了你,那画像上的女子分明是我,是我自己忘了我们的相遇,是我自己爱美除去了那条疤痕,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已经想起来了玉荌! 」
「玉荌,我是真心悔过的,我是真的想要和你重修旧好,你......」
那颤抖着想要去拉爹爹的手,却被爹爹挥开。
娘亲自己一个踉跄,瘫软在地。
爹爹冷眼瞧着,并不为之所动。
显然是曾经和娘亲在一起的时候,早就被伤透了。
又或者是,爹爹并不相信一向自傲的娘亲会甘愿低下头来真心悔过。
她不过是知晓了娘家没落,不愿在外过着清贫的生活,想要回到以前穿金戴银,被人伺候的日子罢了。
殿堂寂静,唯有呼吸声和娘亲低低的抽泣声。
爹爹看向大理寺卿,开口道:「殴打辱骂朝廷官员,大理寺卿奉我朝律法行事吧。」
娘亲闻言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眼睛死死的盯着爹爹,似乎是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从曾经深爱她的爹爹口中说出来的。
「沈玉荌! 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不能啊!」
想要去拉爹爹的娘亲被侍卫扣住,眼里满是不甘和怨恨。
爹爹不应,背过了身。
娘亲又看向我,还未开口眼泪便一颗一颗的落下。
「琳琅,我是你的娘亲,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和你爹这样,他分明是爱我的,他还爱——」
「爹爹的确是爱过你的,那娘亲你,可曾真的爱过爹爹,而不是将爹爹当做你的所有物?」
我打断她的话,真心问道。
娘亲一时间怔愣住,好像并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看她这幅模样,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苦笑着摇头,追上爹爹的脚步。
任由身后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也不曾慢下一步。
五日后,我大婚。
拜别爹爹和祖母,直至入了皇子府,娘亲和我那两位外祖也不曾出现过。
直到我回门那天,才从祖母口中得知娘亲和两位外祖早在我大婚前一天就被连夜送出京城。
祖母说娘亲闹着不愿离去,直到爹爹跟她说:「我心悦顾青。」
娘亲大受打击,急火攻心之下吐血昏迷。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和外祖回到老宅。
事后我曾问爹爹那句话是否是真。
爹爹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插在庭院树干中的一柄铁剑不说话。
那柄铁剑我认识。
是顾青大人从她父亲手中抢来赠与爹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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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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