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作者:安安
慕瑾歌成婚的前一晚,我夫君在她的院前外站整整一夜。
深冬的夜寒冷刺骨,却没有什么比我的心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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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夫人,大人在慕家院墙外站了好久了。更深露重的,身体可怎么受得住!您还是派人去把他请回来吧。」
我拥着厚重的裘衣,看着院子里怒放的梅花。
声音没有半分起伏:「嬤嬷,您来我这里之前想来母亲已经派人去请过好几回了吧,她老人家尚且没辙,我能顶什么用呀。」
严嬷嬷一脸踌躇和无奈地看着我,不肯离去。
我只得回身看她:「火上熬了驱寒的药,他回来会让他喝下的。嬷嬷,你知道的,我力薄,只能做这么多了。」
严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离开了。
但是我熬在火上的药没用上,那一夜他在慕家院墙外站了整整一夜,回来的时候尽管强撑着,但身体还是本能地打着寒颤,当天便倒下了。
请了大夫来开了药,婆母一边骂着冤孽,一边叮嘱我好好照应着。
我应了。
这是我的丈夫,我还需借他的势,他得好好活着。
所以我只当没有听见他那些梦中呓语。
没听见他一声声叫慕瑾歌的名字,没听见他说:「瑾歌,我悔了。」
我顿了一下又继续手上给他换帕子的动作。
他悔了,我知道。
我更知道他早就悔了。
悔在慕瑾歌离开那天,或者更早一点,悔在他恢复记忆的时候。
2
我和洛淮初的相遇并不简单,就像是发生在话本子里的故事一般。
我生在离京都千里之外的小城里,父亲是个医术不错的大夫,经营着两家药堂,家境殷实。
但是跟慕家和洛家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相比却是有着天差地别。
若无意外,即便是偶然相遇,也该是隔着茫茫人海,我于人群之外感叹一句他们的富贵惊人。
可意外就那么发生了。
那一年洛淮初春风得意,刚刚从翰林院转入内阁,又和另外几个上司一起被委派来新安城查官员舞弊一案。
被查的人深知前来查案的一行人带着证据回京后,等着他的是轻则抄家罢官,重则家破人亡。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买通了杀手要那几人的命。
洛淮初逃跑的时候跌落山崖,满身的伤。
我自幼顽劣,最喜和爹一起进山采药。
那天遇到洛淮初的时候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他就那么卡在半山腰的石缝中间,若晚几天,估计都风干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助绳子把他从半山腰弄下来,忙完之后累得双腿直打颤。
说实话,我费那么大力救他多少是有点为色所迷了。
毕竟在半山腰被卡了不知道几天,浑身狼狈的人,那张脸却还是格外好看,要是养好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我这样跟我爹说的时候得到了他几个白眼外加头顶的爆栗。
哼!美好的事物大家都喜欢,还不兴我多看几眼吗?
3
但我没想到的是洛淮初醒了之后居然失忆了,他谁都不认识,什么也不记得,包括他自己的来历和姓名。
我爹说他跌落悬崖,受了那么重的伤,磕到脑袋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好。
听我爹这么说的时候我下意识地高兴起来,想要招洛淮初为婿。
实在是他太好看了,尤其是他不记事什么也不知道,看人的眼神满是迷惘,澄澈又无辜。
我是我爹一手拉扯大的,用他的话说是我脚一翘他就知道我想干什么。
所以他凝视了我很久,语重心长道:「阿璃,他没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家室和心上人。你现在和他交好,他或许会爱慕你,可是闺女,你真的要乘人之危吗?」
我从小没了娘,爹宠我宠得厉害。
很少这般慎重地和我讲话。
我盯着在窗边喝药的洛淮初看了很久,感受着自己逐渐平静的心跳。
平心而论,我不愿意。
于是之后我收敛起心思,小心地拿捏着分寸和洛淮初相处,不敢逾矩。
可架不住他会逾矩。
4
那天太阳极好,我爹和他的徒弟晒了满院子的药材后就出去给人看病了,嘱咐我看着日头,不要让院里的药材淋了雨。
我守在院子里无趣,便拿了本医书坐在院里的桃树下看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脖子都有些僵了。
我偏头活动筋骨时就看见了不远处定定地看着我的洛淮初。
我愣了一下,被他那样看着有些羞赧,我强撑着,色厉内荏地问他:「你看我做什么?」
他笑了起来,不似之前客气疏离的笑,他眸子里盛满了光。
「刘姑娘,你读书的样子真好看。」
冷不丁地被人夸,我羞得脸发烫。
斥了他一句:「登徒子不要脸!」之后就跑回了房。
很久我的心才平复了下来,脸不烫,心跳也不快了。
看来以后得离他更远了。
可他偏不如我的意。
他养着伤也不消停,不知道什么时候偷看我的,偷看就算了,还偷画。
他把几幅画递给我:「这几天你似乎是在躲着我,是我唐突了。我身无长物,这是我亲手画的,权当给姑娘赔礼了。」
他笔下的我有时在看书,有时在晒药材,有时在发呆,有的时候甚至是在打扫院子。
可无一例外,他笔下的我漂亮又有朝气。
那是我自己都不曾看见过的自己。
因着那些画我的心跳又加快了,但还是别扭道:「你好好养你的伤,别弄这些没用的。」
然后在无人的时候拿着那些画看了一遍又一遍。
因着他的主动,我们的关系亲近了一些。
他会自然地拿过我拣好的药材细细地研磨成粉,然后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专注地盯着我看,被我抓到后大方一笑。
他会在我心血来潮下厨做饭的时候在旁边帮忙递东西打下手,偶尔帮着添一下柴火。
他会在我做衣裳不知道绣什么的时候帮我画花样,然后以此为交换让我帮他也做上一件。
之后我在一日日的相处中清醒地沉沦,阿爹一边叹着气,却也无可奈何。
第三年的时候阿爹突然生了急病,他自己做了几十年的大夫,救人无数,到最后却救不了自己。
我试了各种方法也无济于事,又不敢当着他老人家的面哭,那些独自躲在角落掉泪的时候洛淮初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不作声地陪着我。
但我没想到他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备了婚服。
爹爹弥留之际他拿着两套婚服进来,跪在父亲的床前,一手拉着满脸诧异的我,一手指天起誓,此生保我幸福长乐,绝不相负。
那天阿爹是带着笑,看着我们拜了堂才走的。
此后的一年是我们最幸福的一年。
哦,那时他不叫洛淮初,他叫初九,因为我捡到他的那天是初九。
5
此前我想过他会恢复记忆,也做过很多设想。
但我没想到他会是京都洛家的三公子,吏部从五品的郎中。
他恢复记忆之后就要带我回京都,他说他的父母亲人在那里,他得回去,而我是他的妻,自当与他相随。
回去的一路上,我满是忐忑。
看着眉头微皱的他,我终究还是没能忍得住,问他:「初九,瑾歌是谁?」
那是他做梦都在叫着的名字。
他愣了好一会儿,将我拥入怀中。
「她是我曾经的未婚妻,这么多年过去,她大概也另嫁他人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柔,与平时无异。
但我还是听出了藏在里面的怅然和失落。
我压住心底的酸涩感,拉着他的袖子,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
但我没想到慕瑾歌是那般贞烈的性子,她嫁给了洛淮初。
在洛淮初遇害尸骨无存的消息传回京都后,她毅然穿着一身红色嫁衣,抱着洛淮初的牌位进了洛家,做了他的未亡人。
在洛家大门口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我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难过。
她难过于自己嫁的人死而复生,还没来得及高兴,心上人身边就有了他人。
而我难过的是自己光明正大拜堂成亲的夫君多了一位明媒正娶的夫人。
我更难过的是,洛淮初见到慕瑾歌时最初的震惊变成了眼底的心疼和喜悦,以及洛家与我格格不入的富贵。
6
我一个小城里大夫的女儿自是比不上慕家出来的女儿的。
洛夫人待我的态度算是温和,却也只是温和。
她说:「阿璃是个好姑娘,与你做妾还算相配。」
洛夫人的话如一盆凉水浇下,寒冷刺骨。
那时的洛淮初还是心疼我的。
从进府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洛淮初终于回神,他拉着我跪在洛夫人跟前。
「儿子是于危难时遇见阿璃的,若不是她,儿子就死在那悬崖处了。她是儿子明媒正娶拜了堂的妻子,不能为妾。」
我留意到洛淮初的话一出,慕瑾歌的脸霎时就白了,她摇摇晃晃地几乎站立不住,还是身边的丫鬟眼尖扶住了她。
这是我从未设想过的场景。
我能感同身受她的绝望,因为我也一样。
我们都以为是心爱之人的妻,没想到最后却冒出第三个人来。
洛淮初的话让洛家人犯了难。
洛家近百年的传承,都不是浅薄之人。
尽管我和洛淮初的身世天差地别,但有救命的恩情在,他们没办法硬要我为妾。
可另一面的慕瑾歌忠贞贤德,在洛淮初「身死」之后毅然入了洛家守寡三年多,更是不能辜负。
同样犯难的还有洛淮初。
一个是自幼相识的心上人,他在记忆尚未完全恢复时梦里喊的都是对方的名字。
一个是已经成婚恩爱有加的妻子。
他一个也不能弃,谁都不想辜负。
一时间谁也无法做出抉择。
而我和慕瑾歌分居两院,在洛家人有意的阻拦下互不相见。
而洛淮初自从回来后就去了书房,他会来看我,也会去看慕瑾歌,但从不在我们的院子里留宿。
那一个月的时间,洛淮初肉眼可见地纠结、焦躁,眼下满是青黑。
7
那时我想了很多,到最后忽然想起最初时阿爹问我的话。
我叹了口气,也罢,到底是我乘人之危了。
于是在洛淮初来看我的时候我提出要离开京都回新安城去。
我与他说京城有太多我没见过的繁华,我不习惯,想要回去。
洛淮初是何等精明的人,他怎么会看不透我托词背后的心思。
「阿璃,我答应过父亲要保你一世安乐的,你除了我已经没剩下些什么了。我做不到让你一个人回新安城的。」
可是洛淮初,来京之后我并未感觉到安乐过,我只有无尽的疲惫。
「初九,让我回去吧!」
他不肯放手,我便挣扎起来。
那段时间我心力交瘁,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和洛淮初一言不合,自己激动之下居然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后洛淮初就坐在床边,满脸的喜色。
他拉着我的手说:「阿璃,我们有孩子了。」
我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一时间百感交集。
那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因为他,洛家人更不肯让我离开。
也因为那个孩子,我和洛淮初反而疏远。
8
那个孩子如同投在平静湖面上的石子,激起一片波澜。
洛家考虑了很久,终于决定让我和慕瑾歌同为洛淮初的妻,不分大小。
因着我和洛淮初成婚是在外地,而慕瑾歌当初也是抱着牌位草草入府。
于是他们想要为我们三人办一场婚礼,也算是把我们的身份公之于众。
我困在府里万般难受,寝食难安。
慕瑾歌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但她到底比我有底气,也比我有魄力。
在慕家主母都上门开导了她两回的当口,她毅然写了和离书递给洛淮初要他签下。
那时的洛淮初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痛苦和难受。
挣扎许久,他还是接下和离书签下了。
他说: 「瑾歌,是我对不住你!」
慕瑾歌双眼通红,却不肯落泪。
她说:「淮初哥哥,当初嫁你我不后悔,如今离开,往后亦不悔。于你,于我们,我问心无愧。」
那天的慕瑾歌太过凄美,也太过坚韧。
她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在我脑海中记了很久很久,更何况是洛淮初。
慕瑾歌离开后他维持着想要去抓住些什么的姿势,在原地站了很久也不能回神。
以至于他没有看到我在不远处也站了许久。
之后洛家如约为我和洛淮初办了婚礼,但我知道,他的心早已随着慕瑾歌离去了。
同床异梦是我们最真实的写照。
9
洛淮初的妹妹洛灵安是个极好的姑娘,总是怕我无趣时常过来陪我。
我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总想知道慕瑾歌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被我缠得没辙,只能告诉我。
于是从她的口中,认识了一个明艳又朝气蓬勃的女子。
她说: 「嫂子,其实你和瑾歌姐姐在有的地方是有点相似的。」
我又何尝不知呢。
这大概也是当初洛淮初失忆时主动接近我的原因吧。
当时他没了记忆,可他的潜意识里却记得有那么一个明艳活泼的姑娘,于是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与她相似的我身上。
连手段都莫名相似。
这个认知让我心口疼得厉害。
洛灵安急得不行,一个劲地给我顺气。
我看着她那模样,鬼使神差地问她:「灵安,你怪我吗? 」
她不解: 「怪你什么?」
「怪我破坏了你哥和慕瑾歌,你肯定很喜欢她吧? 」
洛灵安说起她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若是没有我,你哥和慕瑾歌……」
「可是没有你我哥就死了,当初也是他主动要娶你的,我怪你什么。」
是吗? 我真的没错吗?
我和洛淮初成婚三个多月,我眼睁睁看着他躲在书房画了一幅又一幅慕瑾歌的画像睹物思人。
我看着他一次次借酒浇愁,躲开我即将触碰到他的手。
我听着他夜里一声声叫慕瑾歌的名字,如同万箭穿心。
我一次次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我是不是不该在他记忆还没恢复的时候乘人之危和他成了亲,以至于他那般痛苦。
可明明当初是他先接近我的呀!
我一遍遍自疑,又一遍遍自证。
洛淮初难受,我的日子又何曾好过过。
幸好还有灵安在。
她拉着我的手说:「嫂子,你没错。若真要说谁错,那只能怪命运捉弄吧。」
心里太苦,我便把洛灵安的那句话当作唯一的糖,牢牢记在心里。
10
于是在洛淮初一次次躲在角落偷看慕瑾歌的时候,在他一次次买东西塞给慕家兄长让他们给慕瑾歌,还交代不许透露东西是他买的时候,在他为了慕瑾歌一次次冷落我的时候。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我没错。
然后大概是疼习惯了,所以时间长了我便也麻木了。
我开始不在意他心里到底爱着谁了。
在我可以心如止水地收拾洛淮初因为慕瑾歌惹出来的麻烦时,我终于意识到,我大概不爱洛淮初了。
身边伺候我的丫鬟是最先发现我这个变化的。
她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问我:「少夫人,你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气的呢?
不爱洛淮初之后,他做的一切我都不在意了。
就像一道很深的伤溃烂了,挖掉那些腐肉之后,虽然痛,但终究还是会愈合。
11
其实如果没有那个孩子,我怎么着都会和洛淮初和离的。
可是我有了那个孩子!
血脉相连的感觉很神奇,他在我的肚子里一点点长大,我怀着满心的柔情,想要把他好好生下来,想要给他好的生活。
我和慕瑾歌是有些相似,但更多的还是不同。
她更加重情,可我更加现实。
我生长在小城里,见过底层的人,也见过富贵的人。
我知道世间男子大多薄情,便是家贫的人,稍稍得一点富贵,首先想到的便是纳一房娇妾。
更何况富贵家的人,妾室、通房更是不少。
反而是我爹那样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妻子,在我娘去世后只一心将我好好养大,不续娶、不纳妾的人反而才是极难得的。
所以我虽然相信感情,也愿意付出感情,却不会一直把感情系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所以我留了下来。
一开始的日子很难过,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为了另一个女子疯魔痴狂。
其中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
但终究还是熬过来了。
洛家的日子也就不难过了。
洛家人都算是知礼的,因着有那层救命关系在,他们对我虽然没有太热情,却也尊重。
成亲时洛淮初拿了两个庄子记在我名下,算是我的私产。
婆母也给了我两个铺子。
新安城父亲留给我的铺子被我卖了,我拿着银子在京都买了铺子,重新开了药铺。
洛淮初在家中行三,上有两个兄长,府里中馈由婆婆和两个嫂子打理着,我不用插手。
平日里我只管着自己的小院,打理着两个庄子和铺子,闲暇的时候就研究药膳。
婆母和嫂嫂偶尔会带我出去走动一下。
因着女医少,很多家的夫人有些小毛病也都忍着不说。
我察言观色,偶尔闲聊时无意中给她们透露一个方子,告诉她们怎么调理身体。
时间长了,效果出来,大家也乐得跟我讨教一番,我也不藏私,把药方给了出去。
碰上身体问题严重一些的我也会给她们把脉,针对性地诊治。
时间长了,官家夫人们对我也和颜悦色了几分。
慢慢地,我虽不至于混得如鱼得水,却也有了两分脸面。
时人先敬罗衣后敬人,我知道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是洛家的媳妇,洛淮初的夫人。
但也足够了。
婆母和嫂子因着各家女眷对我的态度,待我也更亲近了两分。
至此,我也算是在京城、在洛家站住了脚。
12
寒冬腊月的,洛淮初在慕家院墙外站了一夜。
他那小身板自是遭不住的,回来后就倒下了。
起了高热,烧了三天,人昏昏沉沉的,醒了又睡,到第四天人才有精神了些。
他喝了粥,神情恍惚地盯着我。
「阿璃!」
我嗯了一声,他却没再说话。我也不追问他叫我是想要说什么,给他喂了一碗粥。
这才道:「你病得厉害,衙门那边已经派人给你告过假了,不必忧心。」
他定定地看着我。
「还有吗?」
什么?「你是说粥吗?你刚恢复一点,暂时不能吃太多,晚些再说吧。」
「我是说,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我摸不清他的心思,想了下道:「盛儿已经会叫「爹爹」了,等你病愈了我带他过来见你。」
「还有吗?」
他病了一场,人也奇怪了一些。
我耐着性子道:「母亲很挂念你,来看过你好多回了。」
他突然伸手搭在我手上:「你呢?你挂念我吗?」
这两年他一心扑在慕瑾歌身上,已经很久没有问我挂不挂念他了。
我不禁想起还在新安城的时候,他有时会去进购药材,一走就是好几天。
回来后总喜欢黏着我问是否挂念他。
我摇头赶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笑着看他:「你是我夫君,我自是挂念你的。」
他始终看着我的双眼,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兀自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搂进了怀里,一声声地叫我的名字。
我窝在他怀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好臭啊!
这几天他一直反复发烧,出了好多汗,都还没洗。
一股子的味儿,太熏人了。
13
那一场病过后我总觉得洛淮初改变了不少。
之前两年他总喜欢一回来就待在书房里,或是看公文,或是画慕瑾歌的画像睹物思人。总是等到夜深才回房来。
如今却早早地回了院子,把公文也搬回房里处理。
这反倒让我很不适应。
好在还有个孩子在。
盛儿已经会叫「爹爹」了,这些时日正在学着走路,需要人看护着。
偏偏他格外黏人,非得要我在他的视野里才放心。
如今洛淮初回院子早,我便把盛儿丢给他了。
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盛儿以后的教养和前程都需要他相助,所以他能和盛儿多亲近自然是我乐见其成的。
我也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药膳。
洛淮初便会在这时候引着盛儿到我药房房门外,一边看着孩子,一边抽空看我几次。
我不想在孩子跟前下他的面子,就懒得管他,只管专心做自己的事。
但我没想到他得寸进尺,时间长了之后竟然跑进来给我捣乱。
一如在新安城那般,有时我们拌嘴,我故意不理他,他便在我整理药材的时候过来捣乱。
故意拿着一味药材问我那是什么,看我不理他就把那药材放到别的药材盒里去。
我生气说他,他便抱着我道歉,哄我,几番撒泼耍赖之后重归于好。
我不是笨的。
知道洛淮初察觉到了这两年自己的一连串举动已经让我对他失望离心。
我大概也知道洛淮初此举是在试着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
但裂痕早已发生,我不可能如从前一般满心满眼都是他,将他放在心尖尖上。
这两年的痛苦,我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
14
我虽不知他这是为了什么,但我也不去挑明。
既然已经想好了要在这京城洛家好好生活,和他之间的关系就不能太差。
夫妻和睦,哪怕只是表面的,能让生活顺遂的话,我就没必要去给自己添堵。
我努力回想着在新安城时和他的相处。
学着当初的样子,翻了个白眼给他。上手将他推出门:「出去出去,别来捣乱!」
他很满意我的反应,乐呵呵地出了门一把将还在一颠一颠学走路的孩子抱起来举得高高的。
「儿子,你娘好凶呀!」
盛儿也不知是随了谁,胆子很大,被高高举着也不怕,咯咯笑着。
偏偏还言不由衷: 「爹爹坏!」
洛淮初玩心四起,一下又一下地将他放下又举起: 「谁坏? 」
孩子也是个犟的:「爹爹坏!」
于是两父子就这么僵持着在院子里玩到了天黑!
16
后来洛淮初把心思全部放在我和盛儿身上,再也没有提起有关慕瑾歌的一切。
他开始喜欢送我东西,大到钗环首饰、衣裙布料、名家字画,小到路边的一串糖葫芦或者其他吃食。
我一概来者不拒,统统收下。
我知道洛淮初是在弥补些什么,也不去问,不追究,只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
毕竟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我和其他几个官家夫人一起资助了几个慈幼局。
又从中选了一些小姑娘教她们医术,一是为了让她们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二是因为这个世道女医太少,很多女子受病痛折磨却因男女有别而讳疾忌医。
我一个人的力量很小,但能做多少做多少。
一代代传下去,总能让世上的女子少些病痛。
以至于洛淮初送了我很多东西,但我库里的东西也始终维持着一定的数量,无法增长。
为此洛淮初总是叹气:「看来为夫得好好做官,多得些赏赐,长长久久,才能养得起夫人这散财童子啊!」
我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说到底,我这一举动也是善举,为洛家积了些好名声。
婆母都偶尔拿些银钱给我,支持我做事。
哪里有他瞎咧咧的份儿?
17
洛淮初没有纳妾,自始至终只我一人。
避子药伤身,我不愿为难自己。
但此后几年我也只生下了一个女儿。
而洛淮初也没有实现长长久久养我的话。
那一年他受伤太重,本就是从鬼门关被拖回来的。回京的前两年又不顾惜身体,使劲折腾。
尽管我费心思给他调理,但他还是年仅四十五就不行了。
那一年盛儿刚刚金榜题名以榜眼的名次进了翰林院。
病床前洛淮初拉着我的手:「阿璃,你不要太难过!」
见我点头,他神色怔愣,苦笑了一下,又叫了一声:「阿璃!」
便再也没有别的话!
我看着他握着我的手没了力气,垂了下去。
那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有些难过了起来。
这个男人爱过我,也犯过错。而我爱过他,也半辈子未曾原谅他。可到底,我们相伴多年。后半生他也确实让我安乐无忧了。
洛淮初的丧礼上,一子一女始终陪伴在我身侧。
我听到有人议论为何洛大人和夫人恩爱多年只有一子一女时愣了一下。
其实我是知道原因的。
那一年我生女儿时足足用了一整天,好在我身体底子好,损伤不算严重。
但洛淮初却怕了,悄悄寻了男子喝的避子药喝下。
他以为我不知道,但那几年,我们这个院子牢牢掌握在我手里,我怎么可能不清楚。
那一刻我不是不动容的。
但当初他为着慕瑾歌疯魔的事历历在目,那些痛此后多年依然让我刻骨铭心。
我不可能放任自己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便假装不知,糊里糊涂地过着。
18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仿佛被泄了力,做什么都没兴趣。
一日醒来,突然很想念新安城的那个小院。
于是带了女儿回去。
那个院子洛淮初一直派人打理着,二十年了,还是完好无损。
推开门看着记忆里未曾变过的景致。
我终究没忍住掉了几滴泪。
「初九,我回来了!」
番外*洛淮初
瑾歌成婚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慕家的院墙外站了整整一整夜。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执着些什么。
我和她自幼相识,懂事起也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娶她,爱护她一辈子。
可我却伤害了她。
我自幼自诩为君子,不负任何人,可我却负了她。
心里沉甸甸的愧疚压得我喘不过气,以至于我忘了,在记忆刚恢复的时候,我也是庆幸自己在尚未恢复时做下决断娶了阿璃为妻。
我把心里的愧疚当成爱,不肯承认自己早已变了心。
所以我那般执着地想要弥补瑾歌,想要对她好一些。
哪怕她说:「淮初哥哥,我不怪你。」
哪怕她说:「淮初哥哥,你打扰到我了。」
哪怕她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们都要往前看。」
我都不曾回头!
直到那天,天刚蒙蒙亮,她一早被扯起来梳妆,一身的起床气。
她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 「洛淮初,你再执迷不悟,刘璃就要恨透你了!」
我这才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猛然惊醒。
我赶紧朝她告辞回了府。
但还是晚了。
我病了一场,清醒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阿璃看我的眼神异常清明。
她像极了一个高门大宅里合格的妻子,温和,贤淑,将一切打理得极好。
但她独独不会因为我而产生过多的情绪。
我宁愿她哭,她闹,可她没有。
后来我做了很多,她也会在我面前嬉笑怒骂,但始终有一层屏障拦在我们中间看不见摸不着,让人心生绝望。
我自知理亏,无话可说。
也不再奢求更多。
谁让我是自找的呢!
番外*慕瑾歌
1
嫁给洛淮初是我自十三岁开始时的心愿。
家里的堂姐妹们都笑话我小小年纪就恨嫁,哼! 我才不怕她们笑呢。
要是她们有淮初哥哥那样德才兼备又俊朗的儿郎做未来夫君,只怕比我还想快快长大,赶紧嫁给他。
可这个愿望在我十五岁那年落了
空。
他的死讯传来那天我心疼得仿佛死过一回,怎么也不肯相信我的淮初哥哥就那么没了。
那时年幼,总以为感情就是一切。我疯了一般,非要嫁给他。
哪怕他死了,我也不在乎。
家里亲人劝过我好几回,我却一意孤行。
父母亲拗不过我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选择了成全。
那时我以为我的余生都将在回忆中度过。
但是他回来了,却带了别的女子,他说那是他的妻。
那一刻的打击不亚于初初听到他死讯的那天。
若那是他的妻子,那我算什么呢?
有一刻我甚至想他为什么不就那么死了,何苦回来,生生毁了我记忆中淮初哥哥的样子。
但那个念头仅仅一瞬又被我压了下去。
他被奸人所害,身受重伤,是那个女子救了他。
我应该理解他!
可我越想越气,我理解他个屁呀!
他受伤也好,失忆也罢,凭什么承受痛苦的人最后成了我?
母亲过来劝我,说洛淮初回来了,是最好的结果。
她说那个女子出身寒微,怎么也越不过我去。
我也想就这么算了,告诉自己就这么过下去。
可心里的疼和痛苦让我百般不甘。
我可以接受我的丈夫纳妾、娶平妻,可前提是那个人不能是淮初哥哥。
我接受不了曾经说会只我一人的淮初哥哥食言。
这种情绪在听到刘璃怀孕的时候达到了顶峰,那一刻我清楚地认识到淮初哥哥他脏了,我不想要了。
壮士断腕需要莫大的勇气,我逼着自己凭借那股气提出了和离。
因为我实在没办法逼自己吃下一碗夹生的饭。
当初我是真的想嫁给他,如今也是真的想离开。
离开的时候,我当作没看见淮初哥哥眼里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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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恨他,却也不会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但我没想到向来果断的洛淮初会这般黏糊。
他托我兄长给我带了很多东西,却又想要瞒着不告诉我。
但他不知道那些东西压根就没到我手里,直接就被嫂嫂扣下扔进库房了。
嫂子与我说起这些的时候那表情一言难尽:「他都已经有家室了,巴巴地送这些东西来干什么?咱们慕家缺他那点东西还是怎的?他是真的不知道避讳,要是你以后成亲,夫君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不得心里膈应吗? 尽给人添堵!
「那刘璃也是个没脾气的,我要是她,我非得挠破他的脸不可!」
我无言以对。
后来的两年洛淮初无孔不入,最开始的纠结心痛过后,我心里只剩烦闷。
劝过几回,他不听也就算了。
我以为刘璃是软柿子一样的性子才惯得他有这毛病。
直到我碰见她在马场学骑马,那时她已经生产,身体恢复得很好,很漂亮的样子。
我忍不住上前问她:「你会骑吗?」
天地良心,我问那话的时候没有别的心思,纯属好奇。
她笑得落落大方:「以前骑过驴和骡子,马还真不会骑,但应该差不多,慢慢来,总能学会的。」
那时我才发现她或许比我想的要聪慧通透很多。
末了她问我:「听说你要嫁人了,是心甘情愿的吗?」
她的话让我惊诧,听说我要嫁人所有人都是先说恭喜,唯有她问我是否心甘情愿。
我想到了我的第二任丈夫。
他是我兄长推荐的,正式见面的第一次,还没说话他就先红了脸。
他说他几年前见过我一次,一直放在心上,不敢忘怀。
我气他的轻浮,责怪他觊觎一个寡妇。
他语无伦次赶紧解释自己没有,说他只是心里小心爱慕,不敢有妄念。若非我和离归家,他不会到我跟前碍眼。
他那样子无措得有些可爱。
我如今并不十分爱重他,但也愿意嫁给他。
若他日后负我,我终归有底气和本事收拾他。
所以我对着刘璃点头:「嗯。」
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眉目舒展了一些,她依旧笑着:「如此那便祝你长乐、美满!」
说完她就小心驱着马离开了。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可惜,这样的女子,若非有洛淮初横亘在中间,我们或许会是朋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