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
被高度緋聞化,很多人一旦提起林徽因,說的最多的必然是她與梁思成、徐誌摩、金嶽霖等才子的感情糾葛,抑或是與冰心、淩叔華、陸小曼等佳人的爭奇鬥艷。
被高度雞湯化,在各大書店裏都有大量寫林徽因的書,書名幾乎可以預見內容:【林徽因:不慌不忙的堅強】、【你若盛開蝴蝶自來——做個像林徽因一樣的女人】、【林徽因的女人哲學:林徽因寫給女人一生幸福忠告】……
被高度文人化,一首【你是人間四月天】的廣泛流傳,讓林徽因成為了風花雪月的文藝青年,再加上太太的客廳等一些列文化沙龍活動,大家都會覺得林徽因的主業就是吟詩作賦,林徽因本人也成為了建築家梁思成背後的女人,很有些才氣,但依然帶有一絲附庸的色彩。
所以,在當下廣為流傳的故事和段子裏,林徽因是民國時期的名媛,是才女,是風流俏佳人,而不是學者林徽因,建築家林徽因,設計師林徽因。也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出身高貴、眼界開闊、相貌姣好、原本可以舒適安逸過一生的女孩子,卻選擇了「建築」這條風雨兼程的道路。
林徽因與梁思成結婚以後,兩個人共同走了中國的15個省,190多個縣,考察測繪了2738處古建築物,很多古建築,比如像趙州大石橋、武義延福寺、山西的應縣木塔、五台山佛光寺等,就是透過他們的考察,最後得到了國家與世界的認識,並因此受到保護。
當時的中國戰亂頻起,民生雕敝,野外考察可謂困難重重。
他們在調查日記裏記錄了夜宿大社村周氏宗祠的狼狽經歷:「行三公裏雨驟至,避山旁小廟中。六時雨止,溝道中洪流澎湃,不克前進,乃下山宿大社村周氏宗祠內。終日奔波,僅得饅頭三枚,晚間又為臭蟲蚊蟲所攻,不能安枕尤為痛苦。」
為了考察廣濟寺三大士殿,梁思成和林徽因起早貪黑,踏上了前往河北寶坻的旅程:
「那天還不到五點——預訂開車的時刻,我們就到了東四牌樓長途汽車站,一直等到七點,車才來到。汽車站在豬市當中,——北平全市每日所用的豬,都從那裏分發出來——所以我們在兩千多只豬慘號聲中,上車向東出朝陽門而去。」(梁思成【寶坻縣廣濟寺三大士殿】)
……
類似的經歷還有很多,但兩人卻始終甘之如飴。
他們的野外考察陸續堅持了十幾年,這些日子裏,他們的生活並不精致,更談不上小資。
林徽因自然也不例外。
那些泛黃的藝術照裏,林徽因的確很美;但在這些模糊的照片裏,林徽因的身上有光。
她應該是真心熱愛建築吧。
建國以後,林徽因被清華大學聘為教授,參與設計了人民英雄紀念碑、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改造了傳統陶瓷工藝景泰藍。為了在上世紀的文化浩劫中堅持原則,保護北京城的古牌樓,林徽因甚至當面與北京市副市長吳晗起了沖突。
同濟大學教授陳從周回憶道:「她(指林徽因)指著吳晗的鼻子,大聲譴責。雖然那時她肺病已重,喉音失嗓,然而在她的神情與氣氛中,真是句句是深情。」
林徽因也因為這一次的金剛怒吼,終於一病不起。
她放棄了吃藥與救治。
1955年4月1日,林徽因病逝於同仁醫院,享年51歲。
……
流言和軼聞留給了後世一個甜蜜柔軟、七竅玲瓏又有小心機的林徽因。但如果我們撥開雲霧,就會發現隱藏在時光背後的林徽因,是有決斷、有韌性、有傲骨的。歷史上許多驚才絕艷的女子有著令人惋惜的命運,除去命運的作弄與世事的無常,她們多少都是「聰慧有余,剛毅不足」的,張愛玲、蕭紅、淩叔華都有自己致命的脆弱。但林徽因不同,她所經歷的動蕩與磨難,都是自己清醒、主動地為堅持理想所付出的代價。
她風餐露宿考察古建築,得上了肺病。
有人勸她前往美國定居療養,她堅持選擇留在祖國。
她因病臥床、快要死掉的時候,還在整理建築資料、寫草稿。
……
我好羨慕林徽因,羨慕她的優越,羨慕她得到了很多人的愛。
我又好欽佩林徽因,欽佩她一邊被眾人羨慕,一邊又在簡單的路和困難的路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
抗戰時期,林徽因與梁思成帶著孩子們逃到了重慶。兒子很害怕,就問媽媽,假設日本人打到了重慶怎麽辦。
林徽因笑著回答:這不簡單,門口不就是揚子江嗎。
最開始,我就是因為這句話,堅決地喜歡上了林徽因。
我覺得,流言可以被風吹成任意的形狀,但總有一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它們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林徽因擁有這樣的東西。
她是我的女神。
【重要更新】
關於林徽因在清華大學任教期間的職務和頭銜,引起了很多人在評論區的爭議,原本想要明天去市圖書館查閱後補充細節,但已經有熱心的知友@夢裏家山@骨鳥私信給我了寶貴的資料,在這裏與大家分享。
首先,林徽因是清華在1949年正式聘任的教授,這一歷史記錄在【清華誌·下】一書中。
清華國徽設計組送出國家審議的報告中,也證實了林徽因教授的身份。
其中林徽因是兩位集體設計者之一,梁思成是參加技術意見者。
其次,在清華大學宣傳部的黨建網上,提到了林徽因是清華大學建築一級教授。
1949年前,清華大學不允許夫妻同時在學校任教,林徽因雖然上課,但身份也只是臨時工,經歷了同樣命運的還有錢鐘書的妻子楊絳。
林徽因的兒子也記錄了母親在1949年轉正的喜悅經歷。此後,林徽因在清華終於不再只是梁思成的太太,而是獨立的教授與學者。
清華大學出版的書籍也記錄了林徽因的成績,但是因為相對枯燥,故而不為人所知。
再次感謝半夜為我螢幕擷取傳資料的知友,你們的嚴謹細致讓我慚愧,讓我認識到自己考證的不足。知乎因為有你們這樣的人,才真正值得讓人停留。
我不怕被批評,但更欣賞有理有據的反駁。
寫了這麽多,只是想讓更多人知道,林徽因,她是一個認認真真做過建築的人,半生心血奉獻給了心愛的事業。流言無法被證實真偽,但林徽因的付出和一些貢獻,卻應該被銘記。
有句話說,遺忘歷史就意味著背叛。文物也好,遺跡也罷,經歷了時代的更叠和戰火的洗禮,留下來的真的真的不多了,好好保護尚且來不及,怎麽能為了眼前的發展,就將其置之不顧呢?
我不懂,畢竟是我們文化的根啊,怎麽就小資腐朽了呢。
【補充更新】
長江的英文轉譯為Changjiang River 或 Yangtze River,所以揚子江也算是長江的一個別稱。
小學課本,應該是2002年的人教版,課後積累運用模組裏有一副對聯,是這樣寫的:
日月潭碧波凝翠台灣骨肉日日思歸盼統一
揚子江熱浪含情大陸同胞天天翹首望團圓
裏面的揚子江,指的就是長江,而林徽因門口的揚子江,實際上是長江的支流嘉陵江。
只是現在叫的少了,長江這個別稱也被世人淡忘罷了。
望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