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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那麽多人對世界杯如此熱愛?

2018-06-20體育

在足球逐漸淪為資本主義玩物的今天,

唯有世界杯依然堅守著民族對立象征的最後陣營

1928年,國際足聯決定在奧運的架構之外創辦他們自己的國際賽事。由於當時烏拉圭連續贏得兩屆官方足球錦標賽的桂冠(國際足聯的職業時期始於1924年), 且正逢1930年迎接獨立百年大慶 ,提出全額負擔各參賽國家的費用,國際足聯因而決定將主辦權授予烏拉圭。

第一屆世界杯由此誕生。

烏拉圭世紀球場

這一拜政治所賜的欽定,也成就了足球和民族獨立與解放之間的特殊關系,令世界杯一步一步演化成和平年代的戰爭舞台。

在烏拉圭作者加萊亞諾看來:

三十年代至五十年代的那個為民族獨立和解放而奮鬥的烏拉圭,他們所展現的 平等、遊戲、自由,絢麗多姿 的足球風貌才是真正的足球。

自現代足球誕生之日起,足球就被工人階級打上了「抗爭」的烙印。

當歐洲的工人階級開始‘獨立自主’地踢足球的時候,勞工的權利意識也在蘇醒,普選權、罷工、社會改良是那個時代社會運動的主旋律。稍作留意,你就會發現,歐洲職業俱樂部成立的時間與旨在謀求勞工福利、改良社會的費邊主義思想形成的時間大致吻合。

而足球俱樂部,便是工人階級最佳的發聲渠道。

比如英國國葬期間,共有三場比賽被延遲。除了兩場位於倫敦的比賽之外,另一場便是玫瑰打比——曼徹斯特聯和列斯聯之間的對抗, 一段糅合了十五世紀玫瑰戰爭和十九世紀工業革命兩城棉織品與羊毛的競爭的長達六個世紀的恩怨

我們再回到世界杯的舞台上。

1930年7月30日,在因慶祝透過第1部烏拉圭憲法100周年而得名的、專門為世界杯而興建的世紀球場,憑借著下半場烏拉圭本土制造的「巫師足球」,東道主烏拉圭4:2逆轉了潘帕斯雄鷹,獲得了首屆世界杯的冠軍,國際足聯主席雷米特把金光燦燦的女神杯授給了烏拉圭足協主席保爾。

比賽結束後,烏拉圭政府下令全國放假,舉國歡慶,人們狂歡遊行,首都蒙特維地亞市萬人空巷,許多市民騎著高頭大馬,披紅戴綠,招搖過市。樂聲裊裊,鼓聲陣陣,震耳欲聾,成千個妙齡女郎在街上翩翩起舞,猶如國家慶典。

1934年意大利世界杯,意大利獨裁者墨索裏尼一大便發現了足球在工人階級中巨大的影響力,下令意大利隊身穿象征法西斯政黨的黑色球衣,每次入場都要行舉手禮,全隊統一高呼法西斯口號,完全將世界杯視作法西斯的展示舞台。

在「贏與死」的威脅之下,意大利奪得了世界杯冠軍,向世人展示了法西斯的「優越性」。

1950年,巴西人第一次舉辦世界杯。

其時,巴西剛剛了結束瓦加斯 總統長達15年的威權統治,渴望向國際社會宣示巴西已經成功地擺脫了殖民主義和奴隸制度的包袱,是一個令人尊敬的對手。

但在心中,巴西人始終有疑惑:

不發達的熱帶國家能否同那些視其為「野蠻人」的歐美國家成功地競爭?

最終,那一場在巴西人眼裏象征巴西在現代世界中的地位改變的決賽以「馬拉卡納 失敗」而告終。這一昭示了國家悲劇歷史的結果在64年後再度以「米內羅 打擊」將巴西人再度拖入深淵。

1954年,國際足聯成立50周年。為了紀念這一段歷史,1954世界杯的主辦國為國際足聯的總部所在地瑞士。內心充滿了戰敗國罪惡感和內疚感的西德隊上演「伯恩奇跡」,戰勝了歷史上的第一支超級球隊、黃金一代的匈牙利。日後,德國政治學者海因裏希宣稱,這才是「 德意誌聯邦真正誕生的日子 」,將其視為德國人重新被世界接納的標誌。

在德國人的眼裏:

伯恩的勝利是德國足球美德的誕生,是國家自信心的重生

之後,西德的經濟迅速崛起,德意誌戰車在不久之後再度成為了歐洲最強大的經濟體之一。

1966年,足球回家。

當屆世界杯首次出現了吉祥物——一只穿著聯合傑克旗的大英帝國典型標記的獅子威利。

吉祥物自此成為展示一個國家的文化風貌的優秀載體,並逐漸出現在了其它大型活動中。

當屆世界杯,慕尼黑空難的幸存者波比·查爾頓爵士率領英格蘭隊在決賽中戰勝西德獲得冠軍,奪得了英格蘭歷史上唯一一座金杯。

直到2010年南非世界杯,德國人在又一次門線冤案中報了34年前門線懸案之仇。

1970年,墨西哥世界杯,衛星通訊技術首次運用在世界杯的舞台之上,將世界杯帶入了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當屆世界杯開始,FIFA官方要求Adidas為世界杯準備專門的比賽用球。

第一款用球,便是我們如今看到的標準足球的樣式:

電視之星

1986年世界杯則是我個人眼中最偉大的一屆世界杯——它真正意義上的定義了 世界杯作為一種「宗教儀式」,在塑造民族和國家凝聚力方面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19世紀到20世紀初,大英帝國全盛時期,阿根廷屬於大英帝國非正式的一部份,足球這項運動也隨著英國勢力傳進阿根廷和遍及全世界。

足球運動在阿根廷打破了社會階層的概念,深入當地人民心,發展出南美足球特有的風格,特別適合像馬勒當拿這種不以身材高大取勝的足球員。

南美風格的足球重視個人技術,猶如舞步一般花俏的運球技巧,也讓南美足球取得國際上的勝利,讓南美國家站上世界舞台。

馬勒當拿就是南美足球最完美的復仇故事,這位來自意大利移民和美洲原住民的血統,成長於布宜諾斯艾利斯郊外貧窮的居民區的街頭小子,將在這屆世界杯後成為 阿根廷的精神圖騰;阿根廷人的自我想象;是阿根廷民族的救世主和全球左翼運動的符號性人物之一。

1982年,阿根廷和英國因馬爾維納斯群島 引發戰爭,「 英國人像殺死小鳥一樣殺死了他們 」。

馬勒當拿本人是非常反對馬島戰爭 的,他甚至也從來不掩飾自己對於阿根廷軍政府的蔑視。但是,作為胡安·貝隆 的信徒,馬勒當拿希望能夠保護整個阿根廷民族,並透過他的表演給無辜的民眾帶來心理上的歡愉和寬慰。

在被後世稱作為「諸神之戰」的1986年世界杯八強戰,阿根廷與英格蘭 相遇。

賽前,馬勒當拿帶領著阿根廷球員發出復仇的誓言:

捍衛我們的旗幟,為死去的親人們復仇,捍衛還活著的人!

下半場第六分鐘,馬勒當拿將球分給邊路的隊友巴爾達諾,後者的射門被英格蘭後衛霍奇擋住,然後回傳給守門員希爾頓。此時,馬勒當拿高高舉起了他的前臂,用迪亞高之手扒竊了英格蘭人的錢包,阿根廷1:0領先。

賽後,馬勒當拿將這記手球稱作「一半是上帝之手,一半是馬勒當拿的腦袋」(A little of the hand of God, and a little of the head of Maradona),引申上帝是入球與否的最終主宰,以此進一步羞辱了英國人;

但在三分鐘後,縱使對「上帝之手」有千般質疑,面對如此壯麗且純粹的足球天賦,身為英國廣播公司的解說員巴瑞·戴維斯也不得不感嘆道:

And you have to say that is magnificent.

現在,在各大影片平台上,這粒進球經常和烏拉圭足球記者維克托·烏戈·莫拉雷斯的一段現場的西班牙語怒吼聯系在一起(為了展現情緒,我貼上西-中兩版解說詞):

La va a tocar para Diego, ahí la tiene Maradona, lo marcan dos, pisa la pelota Maradona, arranca por la derecha el genio del fútbol mundial, deja el tendal y va a tocar para Burruchaga... ¡Siempre Maradona! ¡Genio! ¡Genio! ¡Genio! Ta-ta-ta-ta-ta-ta-ta-ta... Gooooool... Gooooool... ¡Quiero llorar! ¡Dios Santo, viva el fútbol! ¡Golaaazooo! ¡Diegoooool! ¡Maradona! Es para llorar, perdónenme... Maradona, en una corrida memorable, en la jugada de todos los tiempos... Barrilete cósmico... ¿De qué planeta viniste para dejar en el camino a tanto inglés, para que el país sea un puño apretado gritando por Argentina? Argentina 2 - Inglaterra 0. Diegol, Diegol, Diego Armando Maradona... Gracias Dios, por el fútbol, por Maradona, por estas lágrimas, por este Argentina 2 - Inglaterra 0.

「他要把球傳給迪亞高,那裏有馬勒當拿,兩個人在他身邊,馬勒當拿接到了球,這個世界足球的天才從球場右翼開始前進,他離開了邊路,要把球傳給布魯查加……還是馬勒當拿!天才!天才!天才!那兒,那兒,那兒,那兒,那兒,那兒!球進啦!球進啦!我要哭啦,上帝啊,足球萬歲!這是什麽進球!迪亞高的進球!馬勒當拿!原諒我的哭泣,馬勒當拿,為了難忘的奔襲,為了這個從古至今最偉大的進球!宇宙小風箏,你從哪個星球來到人間?你將眾多英格蘭人甩到身後,你讓阿根廷握緊拳頭哭泣!阿根廷2-0英格蘭!迪亞高的進球!迪亞高的進球!迪亞高·阿曼多·馬勒當拿!感謝你,上帝,為了足球,為了馬勒當拿,為了那些淚水,為了阿根廷2-0英格蘭。」

沒有一個運動員能在短短三分鐘內以魔鬼和上帝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征服過足球——除了馬勒當拿。

他用上帝之手和世紀進球,拳打腳踢,將英格蘭人送回了家。

「盡管我們在這場比賽前常說,足球與馬爾維納斯群島的那場戰爭沒有任何關系,但是,我們知道許多阿根廷年輕人死在了那裏,英國人像殺死小鳥一樣殺死了他們……我們這場比賽是一場報復。」

1990年,意大利之夏。

意大利世界杯的用球為「伊特魯裏亞」,是位於現意大利版圖上的古文明國家。這顆比賽在球上所有黑色三角形的嵌面上都印上了伊特魯裏亞獅頭的圖案,很好的體現了伊特魯裏亞古文明的特點,在球上所有黑色三角形的嵌面上都印上了伊特魯裏亞獅頭的圖案。

印象中的意大利人含蓄,內斂,沈穩,保守,隱忍,憂郁,落寞,幽怨,冷漠,擁有文藝復興的藝術氣息,令人陶醉其中,正如四年後在美國世界杯上射失點球的領袖羅拔圖·巴治奧。

1998年,法國世界杯。

法國世界杯的用球被稱為「三色球」。

三色球的誕生,很好的打破了當時人們對足球是黑白為主色的固有印象,這也是世界杯歷史上首顆圖案為彩色的比賽用球。配色的選用上采取了象征法國國旗的藍白紅三色,而在圖案的設計上三個高盧公雞的搭配也再次突顯出屬於東道主的形象。

擁有大量移民後代的法國隊被稱為3B隊——Black-Blanc-Beur,代表了法國隊的三大種族:

黑人(Black)、白人(Blanc)和阿拉伯人(Beur)。

最終,出身於阿爾及利亞移民家庭的施丹帶領法國隊歷史上首次奪得世界杯冠軍,在擺脫了倉庫管理員宿命的同時,也幫助北非移民透過足球在法國爭取到了更大的話語權。

2005年10月8日,在德國世界杯的非洲區預選賽上,科特迪瓦3比1戰勝蘇丹,歷史上首次進軍世界杯決賽圈。

賽後,隊長德羅巴 邀請特迪瓦國家電視台攝像進入更衣室,向整個國家吐露心聲:

科特迪瓦的民眾們,從北部、南部、中部到西部,我們今天證明了所有科特迪瓦人都可以共存,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獲得世界杯決賽資格而一起踢球。我們向你們承諾,慶祝活動將使人民團結起來,今天,我們向你們跪下祈禱。

這時,整支科特迪瓦隊跪了下來:

一個擁有如此多財富的非洲國家絕不能陷入戰爭。請你們放下武器,舉行選舉。

寬恕我們吧!

這一平常的話語,在德羅巴的嘴中,卻顯得如此地震撼人心。德羅巴從小出生於南部的阿比讓,而他在演講中一直摟著的科洛·圖雷,則是一名來自於北部的穆斯林。

正如2006年德國世界杯的用球「+團隊之星」所體現的理念——「合作精神」。因為世界杯,科特迪瓦人停止了內戰,迎來了和平。

2010年,世界杯首次在非洲地區舉辦。南非世界杯的會徽都蘊含了濃郁的非洲特色,整體畫面由非洲大陸演化而來,而頭像的主體顏色為黑色,象征了非洲人的特有膚色,再加上邊緣附著的白、綠、黃、紅,則組成了南非國旗的顏色。

南非世界杯的吉祥物紮庫米是一只身著白色T恤,綠色短褲,一頭打著許多結的綠色運動長發的可愛豹子 ,生於1994年6月16日,是南非正式結束種族隔離制度的日子。

對於,紮庫米代表的是新南非 ,用以撫平南非歷史的創傷,讓世界認同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

2018年的俄羅斯世界杯則成為了冰島隊展現國家名片的最好舞台。

在冰島人眼中,膽量、勇氣和永不放棄的精神是最重要的特質,冰島國家隊就體現了這些價值觀。

而世界杯舞台上的維京戰吼,便是讓世界記住他們的最好方式。

綜上:

足球是和平年代的戰爭, 始終與民族榮耀暗中相通。

世界杯的發展歷程,契合了國際政治、階級鬥爭、民族獨立等左翼話語,包含了有關社區、國家和民族間的身份認同;

足球場上的劍拔弩張,則強化了民族的自我想象與建構;

而足球隊的風格,則在相當程度上體現了各民族的特色風格。

縱使商業足球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俱樂部的社區意義,但仍無法完全消弭民族和國家的群體認同感。

因此,世界杯作為一種「宗教儀式」,在塑造民族和國家凝聚力方面始終扮演著重要角色

唯有在世界杯的賽場上,即便在個人色彩愈發重要的當下,個體也樂意將自身置於某個強大勢力的旗幟之下。

而這面旗幟最終成為了族群的精神寄托,滿足了戰爭想象。

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共有 35.72億人 觀看了比賽, 這超過了四歲以上世界人口的一半。

有些人說:足球無關生死。

我說:嘿,哥們,足球確實不是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但是,足球可以跨越生死——它的意義,遠比生死本身更重要。

綜上所述:

世界杯值得全世界人民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