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以色列和哈馬斯宣布達成停火協定，我不會感到驚訝。如果明天醒來人們發現還是沒有達成協定，我也不會感到意外。」7月7日，埃及前外交部長納比勒·法赫米在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時表示，達成加沙停火換囚協定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一勞永逸地解決巴以長達數十年的沖突。
巴以新一輪沖突已持續九個月，加沙走廊死亡人數超過3.8萬人。近日，有美方官員稱，加沙停火談判取得了突破性進展。一方面，哈馬斯在釋放人質問題上的立場發生了轉變，另一方面以色列方面也表態恢復談判，這為雙方達成停火協定帶來了希望。然而，以色列仍在繼續轟炸加沙，該國總理內塔尼亞胡還表示，加沙停火協定需要確保以色列持續戰鬥，直至達成所有目標。這讓加沙前景再次陷入不確定中。
在法赫米看來，解決加沙當前的危機很重要，但同時也需要解決巴以之間的問題根源，那就是以色列對巴勒斯坦領土的占領。法赫米7月6日至7日在北京參加了第十二屆世界和平論壇，他在關於中東和平的一場小組會議上提出了解決巴以沖突的「十點行動計劃」，包含加沙立即停火、解救人質、以色列撤軍、各國承認巴勒斯坦國、以色列結束占領並承認1967年邊界、國際社會支持全面重建加沙、巴勒斯坦建立技術官僚政府等方面。
法赫米表示，聯合國安理會需要透過一項從一開始就承諾達到最終目標、落實「兩國方案」的決議，然後在24個月的時間內讓各方落實這個決議。「中東需要和平，這就需要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互相尊重、和平共處。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建立一個現代化的地區，而不是一個一直在為過去而爭鬥的地區。」法赫米說。
埃及前外長納比爾·法赫米。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
「停火協定難以被有效落實」
新京報：
有報道稱，加沙停火談判近日取得了一些突破，你認為這一次以色列和哈馬斯能夠達成停火協定嗎？過去幾個月來，他們多次接近達成停火協定，但最終都失敗了，為何雙方達成停火協定如此困難？
法赫米：
他們難以達成協定的原因是，雙方提出的要求互相不接受。簡單來說，以色列的立場是戰爭將繼續下去，直到完全消滅哈馬斯；但哈馬斯表明的立場是，他們希望全面停火、結束沖突，以色列軍隊全面撤出加沙。
埃及、卡塔爾以及美國等一直努力在做的，就是彌合他們之間的差距，試圖找到一條出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如果明天他們宣布達成協定，我不會感到驚訝。如果明天醒來人們發現，還是沒有達成協定，我也不會感到意外。
在我看來，是否有這個停火協定並不重要——當然，從人道主義上、政治上來說，它是重要的。我這麽說是因為，我認為它很難被有效落實。因為以色列政府不想結束沖突，它想控制加沙的安全，它也不支持「兩國方案」。因此，第一階段的停火換囚也特許以實作，但雙方幾乎不可能進入第二階段，更無法進入第三階段。
新京報：
也就是說，達成停火協定很重要，但無法解決所有的問題。
法赫米：
正是如此。達成停火協定很重要，因為它可以（給加沙）帶來更多人道主義援助，也讓雙方有機會合作以爭取更積極的結果。但這還遠遠不夠，我們必須達成更深刻的戰略性的協定。所以，如果達成了停火協定，我們將繼續努力（達成戰略協定）；如果沒有達成停火協定，我們也將繼續努力。
「需要從最開始就致力於最終的結果」
新京報：
在你最近兩天的演講和討論中，你多次提到，以色列對巴勒斯坦領土的占領是所有這一切問題的根源。所以你認為必須停止以色列的占領，才能解決巴以沖突？
法赫米：
是的。我認為處理危機很重要——目前當然是加沙問題，但同樣重要的是處理問題的根源——那就是（以色列的）占領問題。因為如果不解決根源問題，也許幾個月後就會出現下一次危機。
新京報：
在7月6日的中東問題小組會議上，你提出了一個「十點行動計劃」，以徹底解決巴以沖突問題。那麽，如何才能實施這個計劃？
法赫米：
我提出的這十點其實是條件，是確保如果達成協定，就能讓協定得到落實並徹底解決巴以沖突問題的條件。
這不會很容易實作，但我為什麽提出這個提議？因為以色列和哈馬斯永遠不可能自己達成協定。我同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交流，他們都不相信對方想要和平，雙方對對方都沒有了信任。所以國際社會需要介入，向他們提出我們的建議：國際社會告訴你，你們現在需要停止沖突，你們需要努力實作每一點，直到落實最終的解決方案。
我希望達到的是，不僅處理好當前危機，也讓它成為（解決問題的）決定性一步。要改變以色列民眾和巴勒斯坦民眾的態度，我們需要向他們提供結束沖突的可能——如果只是讓一方撤退10公裏，這是不夠的。
那具體要怎麽實作呢？我們需要把這十點放入到聯合國安理會的解決方案中，然後讓所有成員國都透過這一方案。這十點會分成幾個方面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包含所有這些要素，同時從最開始就承諾要走到最後一步。
這個方案和奧斯陸協定的區別在於，奧斯陸協定讓很多細節之後再協商，但我們現在需要從最開始就承諾走到最後，也就是最終建立兩個獨立的國家、結束（以色列的）占領、關系正常化、邊境地區禁止使用武器等。所以，我們需要聯合國透過這樣的方案，然後在24個月的時間內讓各方落實這個方案。
如果按照以往傳統的方式——告訴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需要談，然後舉行會議、各方協商，我們永遠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我們需要從最開始就承諾致力於實作最終的結果，雙方尤其是以色列需要認識到，我們現在向你們提供和平，但如果你們繼續現在的做法，我們將追究你們的責任。
當地時間2024年7月5日，加沙走廊拉法，巴以沖突持續，以軍對拉法地區的軍事行動給城市帶來巨大破壞。圖/IC photo
新京報：
你提出的十點計劃其實和「兩國方案」的內容是一致的，但提出了很多細節步驟。所以，你仍然相信「兩國方案」是解決巴以沖突的唯一方案？
法赫米：
在我超過35年的職業生涯中，我一直在就這個問題參與談判。我知道（落實「兩國方案」）很困難，以前很困難，現在每天也都在變得更困難。但我仍在說我們需要這樣做，唯一的原因就是，我們沒有其他選擇。讓他們（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生活在一個國家，還得確保他們擁有平等的權利？這是不可能的。
中東需要和平，而這就需要阿拉伯人和以色列人互相尊重對方。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建立一個現代化的地區，而不是一個一直在為過去而爭鬥的地區。對於巴以沖突，我們沒有簡單的解決方案，只有一種解決方案——那就是雙方的妥協。
新京報：
如你所說，這一輪沖突爆發後，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都更加不信任對方了。那麽要落實「兩國方案」是否更加困難了？
法赫米：
我認為，如果這是一個國際提議，那它會更容易實作。因為我們從一開始就要求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接受這個方案，這個方案是一個一攬子計劃，實際上回應了雙方的關切。當然，要落實這個方案，互相作出承諾、釋放善意是必須的。
以色列政府可能要做出改變。巴勒斯坦也需要新的選舉，以建立一個統一的政府。這不會很容易。但拖得越久，解決起來困難就越大。
「期待看到中國在中東發揮更大作用」
新京報：
埃及與以色列和加沙走廊都相鄰，本輪沖突爆發後也一直在積極斡旋。對於這場沖突，埃及有哪些擔憂？
法赫米：
從埃及的角度來說，埃及需要一個穩定的、安全的中東。如果不穩定、不安全，我們的國家利益就無法保障，因為我們的經濟依賴於貿易、旅遊業。更重要的是，拋開對與錯，我們想要種下走向未來的種子，而不是一味沈溺於過去的仇恨。而幾乎在我們所有的邊境地區，都有沖突在發生。因此，我們需要解決所有這些問題。
其次，跳出來看，加沙的破壞達到了慘無人道的程度。而如果這成為公認的常態，那麽未來沖突將更加頻繁。這顯然不是我想留給我的孩子、我的孫子的未來。
當地時間2024年7月6日，加沙走廊中部，以軍轟炸努賽韋特難民營內一所收容流離失所人員的學校。圖/IC photo
新京報：
自本輪巴以沖突爆發以來，中國一直在積極斡旋，並提出了中方的立場。今年稍早，法塔赫和哈馬斯還在北京舉行了磋商。你認為中國在推動巴以沖突解決中可以發揮怎樣的作用？你如何看待一些人關於所謂「中國正在中東建立自己的勢力範圍」這樣的說法？
法赫米：
中國在中東的影響力越來越大，這不僅體現在經濟層面。幾年前，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出訪中東時，就提出了透過對話和合作來實作中東安全、穩定的建議。去年，中國還推動了沙特和伊朗歷史性和解。可以看到，中國在中東政治、安全問題上也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我不認為中國會立即取代美國（在中東的地位），但我希望看到中國在該地區發揮更大的作用。另外，如果安理會要推動巴以問題的解決，中國的作用非常關鍵。
顯然，美國、歐盟、俄羅斯等都在中東追求自己的利益，這是很正常的。問題在於，追求自己的利益不能損害當地人的利益。
新京報：
你正好提到了美國。加沙這場戰爭爆發後，美國和以色列越來越被國際社會孤立，你如何看待美國在中東的角色？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在減弱嗎？
法赫米：
我認為美國在中東正在失去信譽，而如果失去信譽，你就失去了一些影響力。而且美國不僅是在其他中東國家中失去可信度，它在朋友之間也在失去信譽和影響力。譬如，以色列現在也在無視美國的態度。
實際上，我認為在巴以問題上，美國太過偏袒以色列。而美國也正在因為這種雙重標準失去信譽，就像在美國，也有很多人在抗議這種處理方式。但我們可以將美國排除在外嗎？我不這麽認為。我認為美國在中東仍有其影響力，只希望它能正確使用這些影響力。
新京報：
我們現在在世界和平論壇上，而中東始終是世界和平的焦點。你認為中東如何才能實作持久的和平？
法赫米：
我們目前迫切需要解決的就是巴以問題。而我們的目標是尋找一個長期的、永久的解決方案，而不是一個戰術解決方案。我們希望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之間的沖突。解決完這個問題之後，其他相關的問題可能也可以逐漸得到解決。
新京報記者 謝蓮
編輯 張磊 校對 劉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