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都市人越來越強烈的「皮膚饑餓感」。
一只動物在城市和鄉村中的角色是完全不同的——在鄉村中,它們承擔的更多是諸如看家護院或者抓老鼠之類的功能性,而在城市中,它們則主要是用來被撫摸的。
這種差異來源於兩種不同的生活節奏,鄉村人所置身的是一片穩定、慣常和緩慢的場域,城市人卻永遠處於轉瞬即逝的變化之中。
於是雙方對身體觸碰的渴求就有了質的差別。
對觸碰的渴望其實是一種對孤獨抗拒的本能,所以我們會發現,兩個初次見面的人總是會以握手作為社交的開始,然後以輕拍對方的肩膀作為關系發生進展的表達。
而那些最純粹的親密關系的構建——比如青春期的友誼、父母對初生兒的愛護、小男孩千篇一律的揪小女孩辮子的愛慕表達方式,也總是會伴隨著最頻繁的身體接觸。
這是因為觸覺是唯一一個確定他者存在的方式,看到、聽到、想到都可能欺騙我們,但摸到不會。
同時,按照黑格爾的主奴辯證法和拉康的映像理論,我們正是透過這個他者才得以認識自己的———因而當我們觸碰到一個切實存在的他者時,我們就確定了自己的存在,並且從此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但因為觸碰是基於身體的,所以它又有著強烈的潛在危險——鹹豬手 和體罰、酷刑同樣是一種觸碰,但它們指向的卻是不適乃至死亡。
於是觸碰成為了一個關於身體的悖論,我們既渴望它,同時又排斥著它。
十七八世紀以前,這個悖論其實還不存在,當時的身體屬於君主和上帝,個人無權對它進行處置。
直到啟蒙運動和法國大革命的爆發,也即我們常說的現代性的開端,人權才代替了君權 和神權,再往後,偉大的尼采 重估了一切價值,終於將身體置於了歷史、政治和哲學的中心,對身體的保護成為了人權的基石。
因而現代的歷史就是身體逐漸可以不被隨意觸碰的歷史,奴隸制和酷刑的消亡,基本生命權的誕生,女性自主生育權的獲得,對兒童體罰的管制等皆基於此。
然而隨著現代化和工業化的發展,觸碰的悖論卻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人們終於獲得的不被觸碰的權力被極端化了。
日漸衰敗的鄉村使得人們不得不逃往城市,依靠高度理性設計的千篇一律的城市卻又給不了人任何家園感。
而在消費主義催生下的光怪陸離卻又轉瞬即逝的商品洪流裹挾下,失去家園感的人們不再抓得到任何固定的東西。
在這種持續變動的刺激下,都市人只能按照嚴格的貨幣經濟演算法 衡量一切才能獲得一點穩定感,所以看到摔倒的老人我們第一時間考量的總會是可能的花銷。
為了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麻煩,被貨幣「平均化」和被勞動分工「單子化」了的現代人開始高喊「別靠近我」,於是他們對觸碰的渴望轉向了更安全的寵物。
大島渚拍過的一部頗具邪典氣質的電影【馬克斯我的愛】講的就是這個主題——故事主角是一對貌合神離的歐洲中產階級夫婦,因為丈夫出軌了女秘書,孤獨的妻子竟然愛上了一只猩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