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沒文化，唯讀過小學一年級。
性格烈，脾氣暴躁。他是唱戲的，自小練功，武力值高，一般都采取能動手就不逼逼來處理問題。
他從來沒有給我講人生哲理。更沒有發生過問我理想，長大要幹嘛。
他會教我練功，他說：「女孩子面對危險的時候要能保護自己。遇到耍流氓的混混你下死手打，打傷有老子給他看病。打殘老子去坐牢。打死老子替我娃挨槍子兒。不要怕，必須往死打他。」
我沒學武術之前，被同學點火柴燒了半邊頭發。齊腰的長辮子，燒了一邊。我哭的差點兒噎死自己。老師罰站了後排的壞小子，放學特意送我回來，一臉誠懇給爸爸道歉，問爸爸要不要對方家長賠償。我爸爸大手一揮說：「屁大個事，她手上端著豆腐吶？自己的頭發自己都保不住，還能讓老師講講課下來幫你看看辮子還在不？沒事，老師你回你回。」
老師走了，爸爸叼著煙，翹著二郎腿。跟我說：「這是第一次，我原諒你了，不打你。今後再到學校被人欺負被人打，慫包不還手，回來我再打一頓。打輸了，回來我再打一頓。」
當天晚上，他讓媽媽在縫紉機上忙活到半夜，給我做了跑步的綁腿沙袋。第二天他去河裏扛沙子回來裝好沙袋。第三天就開始帶著我跑步、壓腿、拔筋。
當時剛開始跑步，五裏路往返我根本跑不動，經常哭著蹲下撒賴。爸爸琢磨了一套口號是：「你的頭發！」我大聲回答：「被燒了！」爸爸：「沒了頭發！」我回答：「很生氣！」爸爸：「鍛煉身體！」我回答：「揍他！揍他！」然後就力量滿滿的跑完。
我學會第一套組合拳，在沙袋上練的有力量並能精準擊打後。當天把校服裙換成了校褲，放學把書包從圍墻丟回家裏的院子。跑出校門等著燒我頭發的壞小子，他剛走出來，我沖上去就打，嘴裏念叨著：「右勾、右勾、左勾，刺拳刺拳，右勾。」擔心打不過，我每一拳都拼盡全力。
同學們從圍觀叫好吹口哨到尖叫：「流血了！流血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爸爸沒教打架流血咋辦，我只能繼續打下去。直到他倒在地上。
我回家洗澡準備吃飯。他家來了幾個人，在樓下吼叫，砸門。爸爸開窗伸頭看看，下去開門。呼啦啦湧進來三個小夥子，一個中年男人隨後進門。他們說：「你娃把我娃打的鼻子嘴都是血，你說咋辦？」
爸爸喊我，問我是不是打架了。我說是。問我為啥打人。我說：「他上學期把我頭發放火燒了。」爸爸說：「當時為啥不打？」我說：「打不過，鍛煉好了才去打的。」
爸爸說：「打的好，你吃飯去。」
他家不知道是舅舅還是叔叔們，有一個撲上來抓爸爸衣領，爸爸一把把他放翻在地上，跟他們說：「走，南河灘，這兒施展不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爸爸上樓洗手吃飯，飯桌上給我夾個豬蹄。吃完飯爸爸叮囑我：「你要敢仗著三腳貓的功夫欺負打同學，回來我卸你後腿。」
初中二年級，爸爸生病很久了。我同學給我寫封情書，我拿給爸爸媽媽看。媽媽笑笑說：「字寫的不賴。」爸爸笑著，啞著嗓子用氣流說：「女子大了呀，都有人寫情書了。你想跟他談不？」
我說沒想好。
爸爸說：「你餵的小羊，每天要喝牛奶。你的狗和貓，每天要買豬肝吃。你上學吃穿零花，談戀愛了就由你男朋友負擔了。蠻好。」
我一聽，這不就餓死了嘛……他也上學我也上學，哪兒有錢。談不成。我說：「算了，不談了。等長大有錢再談。」
爸爸閉著眼睛，點點頭：「你說的對，我看也是。」
小學時，三爸給我帶回來一只波斯貓。我養的好好的，小姑的兒子來也看中了。奶奶做主，讓表哥抱走了它。我回來奶奶就告訴我：「我到你樓上給你三爸打個電話，叫他下次回來給你再抱只貓娃子。你俊哥愛見貓，晌午來耍我叫他抱走了。」
我哇哇大哭。
當即在院子裏打滾兒。奶奶罵也不行，拿個掃帚來威脅要打也不行。她去藥鋪喊爸爸回來拾掇拾掇我。爸爸回來把我從地上揪起來，問我：「貓呢？」我說俊哥抱走了。
爸爸繼續問我：「俊吶？」我說在中隊他家裏。
爸爸問：「你腿呢？走不了路？你手呢？抱不了貓？」我說能。
爸爸說：「等啥呢？那是你的貓，你不答應天王老子來了也不用給。哭能把貓哭回來？慫包！去抱回來。」
奶奶攔著我不讓去，跟爸爸說：「我給你三弟說，叫他回來再給二子抱一只就行了。多大的事，抱回來俊又在家哭的鬧。哭一個就算了，她死貓爛狗一大堆，少一個也沒事。」
爸爸扶著奶奶坐下，跟奶奶說：「媽，娃的貓，娃愛。俊愛喊我三弟給俊抱。這只是娃的，娃不同意給就不能給。」
奶奶還在絮叨一個爛貓，非要惹兩個娃。爸爸給我說：「快去抱。你的貓，該哭的是你俊哥。跑快。」
我抱回來了貓。俊哥哭的滿地打滾兒。小姑跟過來央求爸爸借過去玩幾天，等三爸帶回小貓再抱過來。我緊張的抱著貓，看著爸爸。爸爸悠閑的用毛筆刷茶海，頭也不擡的說：「讓俊等著吧。貓是二子的，二子不同意就不同意。不要再說了。」
小姑嘟囔：「一個貓，你娃恁多活物，你當舅的就叫外甥哭死哭活，他氣包蛋（疝氣）不敢哭。」爸爸說：「那你還不趕緊回去哄娃。我當舅也不能拿我娃的心頭肉送人。我娃還不是會傷心會哭。」
為這事小姑那年過年都不來給我家拜年。爸爸輕松的說：「愛拜不拜。誰的娃不是娃。」
爸爸對我的人生從沒有畫過藍圖，做過規劃。他很簡單的說：「二子呀，你他媽太調皮了，身體又不好。以後能嫁就嫁近點，能掙錢自己掙點。不能掙錢老子跟你媽給你攢點。不嫁人就擱家我們養著你跟你的那些活口，老子爭取把墳都給你箍好。你就平平常常活著吧。」
不過，他沒活到我出嫁。
他居然失信了沒一直養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