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通觀周星馳整個電影生涯,到這種時候,都會揍火雲邪神的。
此前一切的鋪墊,都為了這一刻罷了。
周星馳不止一部電影裏,有過小人物庸碌渾噩得過且過,之後 發現了自我,忽然咬牙擔當起來 的時刻。
比如著名的「我全都要」時刻,那段劇情眾所周知:包龍星一開始貪贓枉法,都被百姓當成油炸包大人了;但智擒豹子頭後,百姓一起誇他;之後他才真想當個好官,以至於為戚秦氏出頭,百折不撓,終於成功。
比如跟張柏芝過了一夜,醒來把所有積蓄都給了她,聽張柏芝說一聲「謝了老板」,回頭看一眼鏡子裏的自己,於是奮然撲出去,對張柏芝大叫「我養你呀!」
這些場合之所以自然而然,是周星馳這種「發現自我」的時刻,鋪墊得好。
【功夫】亦然。
周星馳少年時滿懷理想,決心維護世界和平,下決心摔碎存錢罐,去練如來神掌。
「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警惡懲奸,維護世界和平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好嗎?」
「嗯!」
之後他以少敵多,大呼「放開那女孩」,黑白鏡頭下彩色的棒棒糖,是他理想中的俠義。
挨了打,發現受了騙,不再相信武功了。
不停教導林子聰,發狠握拳,「我要當壞人!」
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去城寨勒索未遂,踩爆球欺負小孩,借理發訛錢,都是想當個壞人。
找琛哥要個機會,「殺人這種念頭我每天都有的」,之後去偷襲包租婆交投名狀,也是想當個壞人。
可惜唯一當成的壞人,是搶了黃聖依的冰淇淋。
當時他笑得歇斯底裏,何嘗不是自嘲——我們都知道,周星馳電影裏誇張的大笑,都不是發自內心的了。長笑當哭罷了。
後來他下狠心要殺人,見黃聖依亮出棒棒糖後,想起少年時的自己,顯然為之震動。
那時他大為失態,還讓林子聰別跟著自己,獨自落寞而行:那是知道自己也哄不過自己了。
這裏的一個細節是,他把所有的錢交給了林子聰,後者臨走前小心翼翼分了他一瓶水。
他終於還是當不成壞人的,林子聰其實也明白。
他坐下來,頹喪不已。
那時少年的記憶不斷縈回,他才發現,自己曾經是想當個英雄的。
他救出火雲邪神後,見識到了絕世武功,也知道這是真正的厲害壞人了。
看火雲邪神與包租公包租婆對答。包租公包租婆在決定與火雲邪神為敵前,互相道了句:
「自古正邪不兩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此時鏡頭給到周星馳。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是他決定維護世界和平的少年時,心底的話。
這句話和棒棒糖一起,讓周星馳心動了。
但這時,他應該還沒完全想好呢。
之後火雲邪神大戰包租公包租婆,本來要輸,忽出陰招,與對方相持。
琛哥自己不上,卻讓周星馳上,周星馳此時要做個抉擇了。
他滿口在重復琛哥的話,一邊猶豫不決。
幫火雲邪神,他就真成了壞人。
但他真想當壞人嗎?
琛哥催他下手,催了許多次;周星馳不停重復,卻不肯動手。
終於被逼到極限了,憤而回頭一棍,再補一棍。
這裏的一個細節:打了琛哥,看到琛哥流了血,周星馳自己楞了楞。
瞪大眼睛,嘴唇微開。
大概他出手後才意識到:
「我打了琛哥?我真的打了琛哥?」
之前他一直被琛哥呼來喝去,去殺包租婆、去救火雲邪神、去打包租公和包租婆。他也的確在說服自己,要當個壞人。
但在重見棒棒糖,在「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後,童年記憶連帶英雄夢,一起被喚醒了。
此時琛哥還在對他施壓,於是他發怒打了琛哥,還是兩棍。
這一下爆發,大概連他自己都意外,所以才有發楞的瞬間。
但也是這一下爆發,讓他找到了自己,確認了自己。
周星馳再回頭,看著火雲邪神。
瞪眼,抿嘴,發狠。
沒有疑惑了,斷然出手,一棍打向火雲邪神的頭。
後來他激發了自身無窮潛力,重新相信了俠義於是知道了武功也不是傳說,再回憶起了少年時的如來神掌,這是周星馳安排給每個還有俠客夢的少年們,一份命運的獎品。
但那是後來的美好結局了。在他揮向火雲邪神的這一刻,也包括之後被火雲邪神打進地底,依然堅持再敲他一下腦袋的那一下,那個充滿正義感、正邪不兩立的少年,覺醒了。
他是不是萬中無一的巫師之類,已經不重要了。
這一刻,他就是那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警惡懲奸,維護世界和平的任務就交給我了」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