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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被「卡住」的人最終選擇了不原諒

2024-09-01心靈

IT時報記者 賈天榮

在獲得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編劇金爵獎之後的兩個月,在影迷的翹首期待之中,趕在暑期檔的尾巴,電影【刺猬】上映了。

本片導演顧長衛曾經為【紅高粱】【霸王別姬】【陽光燦爛的日子】等多位第五代導演的代表作掌鏡,轉型當導演後,他連續拍出【孔雀】【立春】【最愛】三部被譽為「時代三部曲」的文藝片佳作。

在電影【刺猬】中,顧長衛仍舊在視覺呈現上展現了其獨到之處,依然保留著他對鏡頭與畫面美感的執著。大量傾斜的鏡頭語言,仿佛暗示了整個世界觀的失衡。

我們再也不會被萬事萬物卡住了

【刺猬】改編自鄭執小說【仙癥】,鄭執和班宇、雙雪濤並稱「東北文藝復興三傑」,作為東北傷痕文學的代表,他們筆下的東北好像一直是冬天,下崗潮裏充斥著荒誕與真實,在蕭瑟的院子裏、高大的煙囪下,隨著潮水湧動的工人們唱出最後一曲工業黃金時代挽歌。

電影中,葛優飾演的王戰團因早年遭遇變成家人口中的「魔怔」。王俊凱飾演的周正是王戰團的侄子,他從小總被家人告誡遠離姑父,他自己也因口吃和糟糕的學習成績與周遭格格不入。影片透過周正的視角,講述了兩個被生活「卡住」的人共同尋找出口的故事。

事實上,電影對不少原作中的情節做了更柔和的處理,以「我們再也不會被萬事萬物卡住」作結,表達的是美好希冀,但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能卡住人的東西太多,相比原著,電影淡化了其時代背景下的不可抗性因素,轉而聚焦個人的掙紮與反抗,核心矛盾大多成了偏見之中人的成長。

偏見貫穿了影片始終,對王戰團是「異類」的偏見,對周正口吃的偏見。一個有意思的細節是,王戰團女兒王海鷗的男友李廣源,是一個30歲,離過婚,常年混跡舞廳的男人。海鷗母親得知後的第一反應是:「海鷗完了。」甚至要以命相逼阻止二人在一起,但當得知海鷗已經懷孕,生米煮成熟飯,一家人最終向偏見妥協。

在影片並不多的後續鏡頭中,李廣源顯得有禮、勤勞,甚至頗有知識,與王海鷗在一起後,他的愛好也從去舞廳變成了練「太極鞭」。

電影中,理想的破滅讓王戰團變成大家眼中的「不正常」,有些遺憾的是,因為淡化了時代背景,王戰團的轉變缺乏了一些說服力與無力感,而電影又為王戰團的很多異常行為添加上合理性,讓他顯得更「仙」而不是「癥」,比如他以大蔥當「翅膀」從屋檐上跳下來的情節,在原著小說中被描述為一場沒人刺激下的舊病突發,而電影則把這種行為歸結為王戰團的一種「自證」。

另一方面,王戰團棋藝高超,可以不看棋盤邊讀書邊下棋,像阿城筆下的「棋王」,也可以像「阿甘」一樣,跑步追上單車,遊泳淌過大江大河,然而在其他人眼中,他仍舊是不健全的,他和周正的不健全,是不管醫院還是求神問蔔,都治不好的「仙癥」。

葛優演技的「另一座高峰」

光是聽這些對於王戰團的描述,大家都可以感受到其形象的復雜性,年近七十歲的葛優貢獻出的表演實在令人稱道。他時而要演繹幽默熱情,時而又要一蹶不振,時而正常、時而瘋癲,葛優的表演抓住了其中的平衡,成功塑造了一個立體而讓人印象深刻的形象。

當他坐在高聳的煙囪上,看著女兒的婚車緩緩駛過,涕淚橫流,這是一段原作和劇本中都沒有的哭戲,但葛優的演繹讓人心頭一緊,在那一刻,他就是王戰團。

雖然這種對比不大公平,但葛優的演繹確實讓與其對手戲頗多的年輕演員王俊凱顯得很稚嫩。

葛優與顧長衛上一次攜手還是30年前,1993年,葛優剛演完【活著】中的富貴,這部電影後來成為他表演生涯最重要的轉折之一,也是在同一年,顧長衛作為攝影師與葛優一起在陳凱歌的電影【霸王別姬】中首次合作。

在【刺猬】的線下見面會中,回憶起往事的顧長衛說:「【霸王別姬】在康城拿了金棕櫚。第二年葛優憑借【活著】在康城又拿了影帝。【刺猬】裏葛優演的王戰團也是教科書級的,我覺得是葛優演藝生涯的另外一個高峰吧。」

有刺,才能成為刺猬

時代是王戰團的牢籠,正如家庭是周正的牢籠。但電影的閃光之處,是給了他們「反抗」的機會。小說中的「我」因為「認罪」而不再被「卡住」,規訓碾碎了「我」的一部份,讓「我」終於沒有成為下一個王戰團,而是成為被社會接受的「正常人」。

多年後當「我」置身凡爾賽皇宮中,和斯裏蘭卡的一片無名海灘上,感受兩陣相似的風吹過,逃離了規訓和家鄉的「我」此時意識到,「從此再不會被萬事萬物卡住」。

而電影中的周正在一次次的規訓中選擇了「反抗」。自願進入精神病院的王戰團站在窗邊,偷偷把藥物碾碎,這也是反抗,正是因為反抗,電影為王戰團塑造了一個更理想主義的結局。

與此同時,電影沒有展露的視角是,周正是如何治好口吃,考上大學,成為一個眾人眼中的「正常人」的?

透過電影,我們唯一能知道的是,八年後,當他回到家,母親對他說:「當年,你差一點就成了王戰團。」 周正說:「我就是王戰團。」刺痛中的母親像是恍悟什麽似的問:「你能原諒我們嗎?」周正回答:「我不原諒。」

乍看之下,電影的改編似乎削弱了現實感,但若結合小說,這段對話或許成了一個出口。作為原著作者的鄭執,也是電影的編劇之一,周正的不原諒,是為自己、為王戰團,也是為原著中的「我」。

面對家庭、社會乃至時代的目光,個體該如何在主流敘事中尋找「自我」?在電影中,片名中的「刺猬」,既是被王戰團吃掉以為能給自己治好腿的「神藥」,也是被請來治病的「大仙」。但刺猬,也是王戰團和周正們,刺是自我保護的屏障,拔掉了刺,就會變柔軟,但正因為有刺,他們才是真正的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