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進擊的雅鹿 素材:老楊
(本人用第一人稱寫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節有所演繹,請勿對號入座!)
常言道,一個院子一棵樹,就是一輩子的故事。在我們老家,幾乎每家院子裏都有一棵棗樹,有的是爺爺栽的,有的是父親種的。這些棗樹,見證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悲歡離合。
我是老楊,今年52歲,在縣城開了家小超市。日子過得還算殷實,但每個月我都要抽空回老家看看。倒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放心不下院子裏那棵棗樹。那是我父親在我出生那年種下的,如今都四十多年了。
記得小時候,每到深秋,棗樹上掛滿了紅彤彤的大棗。母親總會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地用竹竿打下來,然後讓我拿著簸箕在下面接著。那時候,隔壁的王嬸子經常笑著說:"老楊家的棗樹,年年都結得好,看來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可誰能想到,就在前幾天的清明節,當我風塵仆仆趕回老家時,院子裏那棵棗樹居然被人砍了,只剩下齊膝蓋高的樹樁。我爹癱坐在院子裏,一句話也不說,手裏死死攥著一張紙條。
左鄰右舍都圍了過來。王嬸子抹著眼淚說:"昨天晚上下雨,打雷閃電的,誰也沒聽見動靜。今天一大早你爹出來遛彎,就看見棗樹倒在地上,大家夥都說太不像話了!"
我蹲在樹樁旁邊,摸著那剛被雨水沖刷過的切口,心裏一陣發疼。這棵棗樹對我爹來說,可不單單是一棵樹那麽簡單。
那是1982年的事了。那年我們村遭了大旱,莊稼收成不好。上面撥了一筆救濟款下來,我爹是大隊會計,二姑丈是支書。按理說這錢該發到困難戶手裏,可最後卻不知去向。村裏人背地裏議論紛紛,說我爹和二姑丈中飽私囊。
"老楊啊,你是會計,這錢到底去哪了?"大隊長找我爹談話。
我爹只是搖頭:"賬目在那擺著,一分錢都清清楚楚。"
可架不住流言蜚語。一個月後,我爹被停了職,二姑丈卻啥事沒有。從那以後,我家跟二姑家就斷了來往。最難受的是我娘,她受不了這種是非,沒過兩年就走了。
臨走前,娘拉著我的手說:"小楊啊,你爹是個實在人,經不起這些閑言碎語。這棵棗樹,就是咱家的好運符,你要幫著照看好。"
沒想到一晃就是二十年。我爹守著這棵棗樹,在村裏獨居了二十年。每年秋天,他都會把棗子分給左鄰右舍,卻從來不收錢。
"砰砰砰!"夜裏十一點多,突然有人敲門。
我正想著這麽晚了誰會來,開啟門一看,居然是我二姑!
二姑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臉上的皺紋也深了許多。她手裏攥著一個舊布包,渾身都在發抖。
"快進來坐!"我趕緊把二姑讓進屋。爹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見是二姑來了,楞了一下,隨即把頭扭向一邊。
"哥,都是我的錯......"二姑說著就要跪下,我趕緊扶住她。
"妹子,你這是幹啥?"爹終於開了口,聲音有些哽咽。
二姑從布包裏掏出一個發黃的賬本和一沓借據,顫抖著遞給我爹:"這是當年的賬本,還有借據。哥,我今天是來說清楚的。"
原來,那年大旱,救濟款一共是兩萬塊。按照政策,應該發給最困難的二十戶人家。可當時村裏有四十多戶都符合條件,到底給誰不給誰,成了個難題。
"分了錢,得罪一半人;不分錢,得罪全村人。"二姑丈拿著名單,坐在我爹辦公室裏發愁。
最後是我爹想了個辦法:把這兩萬塊錢借給養豬大戶老劉,利息按月算,每月結息。等秋收後,本金收回來,用利息去幫助更多的困難戶。
"你爹的主意是好的,可惜......"二姑說到這兒,眼淚就掉了下來。
那年八月,老劉家的豬場發生了疫情,一百多頭豬死了大半。老劉不僅還不上錢,還上吊自殺了。我爹和二姑丈商量後,決定先瞞著,等想辦法把錢補上。
"可沒等我們籌到錢,就有人舉報了。"二姑擦著眼淚說,"你爹主動擔下所有責任,說是他一個人的主意。"
聽到這裏,我突然明白為什麽這些年二姑丈見了我爹總是低著頭。原來他不是心虛,是愧疚。
"那今天為什麽要砍了這棵棗樹?"我忍不住問道。
二姑嘆了口氣:"是你姑丈,他得了癌癥,可能就這幾天了。他說這輩子最對不起你爹,臨走前一定要把事情說清楚。可他實在沒臉見你爹,就想著......"
"就想著砍了這棵樹,逼著我來找你爹!"二姑說著又要下跪,"哥,你打我罵我都行,我和你姑丈這些年,良心上過不去啊!"
屋外下起了雨,雨點打在樹樁上,發出"劈啪"的聲響。爹站起身,走到院子裏,摸著濕漉漉的樹樁,久久不語。
"當年借錢給老劉,是我和你姑丈商量好的。我們都以為能幫更多人,沒想到......"爹的聲音有些啞,"這些年,我一直在想,當初是不是太貪心了?如果老老實實按政策辦,是不是就不會出這些事?"
"哥,你是好心辦壞事。"二姑抹著眼淚說,"可你為了保護我們,寧願自己背黑鍋。這些年,我和你姑丈心裏都不好受......"
我看著爹佝僂的背影,突然覺得他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那棵棗樹,承載了太多往事,也埋藏了太多秘密。
第二天一早,我去醫院看了二姑丈。他躺在病床上,整個人瘦得只剩皮包骨頭。見了我,他掙紮著要起來,被二姑按住了。
"侄子,是姑丈沒用......"他說著說著就哭了,"這些年,我總想找你爹說清楚,可又怕見了面說不出口。現在怕是來不及了......"
我握著他的手:"姑丈,我爹都明白。"
回到家,我發現爹正在院子裏忙活。他把棗樹樁周圍的土都翻松了,還澆了水。
"爹,你這是......"
"栽棵新的!"爹說著,從屋裏搬出一棵棗樹苗,"這是去年秋天,我從老棗樹上接的芽。本想著等開春栽在後院,沒想到能用上。"
我幫著爹把樹苗栽好,又扶正了一下。爹說:"人這一輩子啊,難免會走錯路。關鍵是要認識到錯誤,有勇氣改正。這棵新棗樹,就當是我和你姑丈重新開始。"
三個月後,二姑丈走了。臨終前,他拉著我爹的手說:"老哥,對不起......"
爹紅著眼圈說:"你安心走吧,都過去了。"
如今,新種的棗樹已經長出了新葉。每天早上,二姑都會來澆水除草。我爹說,這棵樹不單是他和二姑丈的新開始,也是我們兩家的新開始。
前幾天,我聽村裏人說:這世上,樹可以重栽,可人心要是裂了,就難補了。可我覺得,只要有誠心,什麽都能重新開始。就像這棵新棗樹,它不是斷裂的延續,而是另一種形式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