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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俞明芳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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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82年老母親住院，我認識了一個十分乖巧懂事的小女孩。
她那年應該是十二歲，單薄的身子，清秀的小臉蛋，對誰都很有禮貌。
她叫居美靜，是個初二學生，可她因為要服侍病重的母親，只好辦了休學。
每天，她都早早提來一碗粥餵她母親，哄著她吃完。
她母親由於身體虛弱，胃口很不好，但為了讓女兒寬心，一口一口勉強咽下。
吃完飯，女孩去打水，替母親洗臉梳頭，動作很慢很輕柔，生怕弄疼了母親。
梳理完畢，她會舉著一個小鏡子說：
媽媽你看，你還是那麽美，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
媽媽你要好好的，等我長大了，工作了，咱們就有錢了。
到那時，我要把所有好吃的買來給你吃，我還要替你買很多好看的衣服給你穿，咱們再也不用看別人的白眼。
她母親聽了，就會溫柔的笑，用手拍拍自己的女兒：
好的好的，媽媽會盡快好起來，我家小靜是個最孝順的孩子，我就等著享福啰。
每當此時，母女兩人會抱在一起輕輕搖啊搖，溫情彌漫了整個病房。
小女孩不但細心照顧自己的媽媽，對所有病房的人都很好。
這間病房是三人間，3號床的老太太是農村的，她兒子兒媳家裏忙，小孩一大堆，白天根本走不開，只有到下傍晚時她兒子才會過來。
白天的時間，小姑娘會替老人打水，扶老人上廁所，回家做飯也會幫老人帶一份。
有時我不在，她也會細心照顧我母親，一會兒端茶，一會兒叫護士來量體溫。
我本來是一個不愛多管閑事的人，看著小姑娘的舉動，讓我這個30多歲的老阿姨第一次感覺羞愧。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與小姑娘一起分擔了老太太的吃喝拉撒。
老太太很是感動，一個勁道：
誰說城裏人小氣精明的？我咋碰到的都是好人？小靜啊，明芳啊，真是謝謝你們了，有你們幫著照應，我兒子兒媳就能輕松很多。
為了表達謝意，她兒子與兒媳每次來，都會帶很多自家種的蔬菜。
為了不讓他們過意不去，每次我們都會收下。
這個病房，在小姑娘的帶領下，總是流動著和諧與愛，讓人心裏暖暖的，好像這世界沒有什麽陰暗角落。
如果評先進，這個病房絕對是第一。
02
時間長了，我很納悶，怎麽小姑娘沒有別的親人出現呢？為什麽讓她小小年紀就休學照顧病人？這多耽誤她啊！
有一陣子，小姑娘總是匆匆的來去，身上也不如以前那般幹凈利索，她母親很擔憂，問她：
小靜啊，你每天在忙什麽呢？白天怎麽總是不在？
小姑娘笑瞇瞇回答：
家裏臟了，我在大掃除，我要把家裏弄得幹幹凈凈，歡迎媽媽回家。
她母親信以為真，摸摸她的頭黯然道：
小靜啊，媽媽連累你了，都是媽媽沒用啊，等媽走了以後，你去甘肅找你大姨，她會照顧你的。
小靜一把捂住她母親的嘴，帶著哭腔說：
不，媽媽，你不會死的，我絕不會讓你離開我，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長大了會掙很多很多錢，我們會過上好日子。
看著這一幕，我的心沒來由一痛，雖然不了解母女倆的具體困難，但我知道，她們生活不易。
有一天，我從家裏做好午飯拎去病房，突然看到小姑娘在醫院的各個垃圾桶裏翻找。
我瞬間明白，她這陣子忙忙碌碌，原來是在撿垃圾賣。
難道她們家經濟出現了困難？
懷著這個疑慮，我來到了病房裏，服侍好老母親吃過，我又把飯菜送了一份給三號病床的老人。
老人千恩萬謝，可我沒心思跟她多說什麽，我直接走到小姑娘母親的病床前問：
姐，小靜到現在還沒來嗎？你餓嗎？要不我先去買點東西給你吃。
小靜的母親只是比我大了三歲，我平時會稱呼她為姐姐。
她嘆息一聲道：
我不餓，其實我每天都不餓，像我這種病，我自己很明白，沒幾天活頭了。
我只是不想讓小靜心裏難受，所以才強撐著吃一點。
望著她瘦骨如柴孤苦伶仃的樣子，我心裏一陣發酸，這對母女到底經歷了什麽？為何就沒有其他親人幫幫她們呢？
想到正在奮力翻找垃圾的小靜，我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
姐，你都住院那麽久了，怎麽不見小靜父親過來照顧你呢？即使人不來，錢也得過來吧？
你看看現在，小靜沒法上學，天天泡在醫院，長此以往，會耽誤她的。
03
聽我這樣問，小靜母親忍不住哭了，她說：
我知道，是我拖累了孩子，可我有什麽辦法呢？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一覺睡去不要再醒來，這樣孩子就能得到解脫。
隨著小靜母親的敘說，一件悲傷往事浮於水面。
小靜的父母是青梅竹馬，小時候感情很好，長大了，自然而然成了一對戀人。
兩人結婚後，生下小靜。
她父親在稅務局任職，她母親是一位小學教師，像這樣的小家庭，人人稱羨。
老話說的好，男人有錢就變壞，此話一點不假。
再山盟海誓的愛情，在柴米油鹽中，也會慢慢消耗。
小靜的父親隨著職位的提升，他越來越看不上自己的青梅，感覺她刻板又平庸，一天到晚就曉得女兒家務以及自己的學生，一點不懂得生活情趣。
在小靜8歲時，他出軌了，愛上了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大學生。
某一天，女大學生挺著肚子找上門逼宮，傻乎乎的小靜母親這才知道自己的竹馬早就出了軌。
還沒等她母親有什麽行動，她父親首先開口：
小娜肚子裏懷的是男孩，我必須要跟她結婚，必須要給我兒子一個家。
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麽感情了，這點你也知道，我是過錯方，房子存款和女兒我都不要，我願意凈身出戶。
面對這鐵石心腸的男人，小靜母親心如死灰，答應了離婚。
就這樣，她一人帶著小靜生活了四年。
她是一個內斂的女人，雖然遭遇背叛，雖然心裏很痛苦，但是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當時她父母已經去世，只有一個姐姐遠嫁甘肅。
姐姐家生活也不富裕，姐妹倆已經五六年沒見，很長時間才會通一封信報平安。
她當然是報喜不報憂。
由於心情長期郁悶，前不久她查出來乳癌，只可惜已經晚期，雖然做了手術，效果很不理想。
家裏有點存款都被她做手術用光了，連吃喝都成了問題，小靜著急，跑去她父親門上要過幾次，都被那個後媽攆了出來。
她後媽還警告她父親：
你要是敢偷偷塞錢給你前妻和你女兒，我就抱著兒子跟你離婚！
她父親本來就冷酷自私，除了一開始給了一點錢，後來再也沒出現過。
04
小靜母親說完，病房裏一陣靜默。
三號病床的老太太率先叫起來：
這小靜的父親太不像話，他這樣做以後會遭報應的。
我母親嘆息一聲對小靜母親說：
閨女啊，你真是傻啊，遇到這個陳世美，你幹嘛想不開呢？把自己弄病了，多不值得。
小靜母親苦笑：
現在說什麽都遲了，我要是曉得會連累小靜，怎麽樣也不會讓自己病倒。
我輕輕問：
大姐，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小靜母親說：
我還有一個親姐姐在甘肅，她日子過得也艱難，我暫時還沒告訴她我的事，我怕她心急，怕她跑過來去找小靜她父親鬧。
我都已經這樣了，再鬧騰有什麽意思呢？我只想靜靜的離開。
看著這位柔弱而堅強的女人，我不由心生敬佩，怪不得小靜這麽乖巧懂事，原來背後有一個不凡的母親。
我還想說什麽，這時小靜推門而入，手裏拎著一個保溫桶，她向我們打了聲招呼，朝她母親喊：
媽媽，你看我今天燒了什麽好吃的？
隨即她擰開蓋子，瞬間噴香的雞湯溢滿了整個病房。
她母親笑了，問她：
小靜啊，你哪裏有錢買老母雞的啊？是不是又跑去問你爸要錢了？他們有沒有罵你？
小靜笑著回答：
媽媽你真聰明，被你一猜就中，我的確問爸要錢了，但我沒有去他的家，而是去了他單位。
我聽著小靜的話，知道她撒謊了。
如果問她父親能要到錢，何必去翻垃圾桶呢？
可我並沒有戳破這個美麗的謊言，我所要做的是提供幫助，而不是做那些沒有意義的事。
從那天開始，我每次回家會燒好多飯菜拎過來，我不能再看著正在長身體的小靜每天開水泡飯就蘿蔔乾。
小靜一開始不好意思吃，我勸：
小靜啊，阿姨曾經有個女兒，她如果還活著，跟你一般大。
只可惜她五歲時得白血病走了，我看到你就想起來她，我們相處那麽長時間了，我老早就把你當做了自己的女兒。
你就吃吧，就當代替她吃的好不好？只要你喜歡吃，阿姨看著就感覺幸福。
聽我這麽說，善良的小靜頓時眼裏閃出淚花，趕緊端起飯盒一個勁往嘴裏扒。
我沒有說謊，我的確失去了一個女兒，我那個乖女兒，真是跟小靜一樣一樣的乖巧懂事。
一個月後，小靜母親走了，她大姨得到訊息匆匆趕來，扶著小靜母親的遺體哭得死去活來。
料理完她母親的後事，小靜背著書包跟著她大姨去了甘肅，臨走時，跟我們依依惜別，病房裏哭作一團。
我要下了她大姨的地址，每個學期，我都會匯一筆錢過去，寄一大包生活用品學習用品過去。
她大姨家有四五個孩子，生活的艱難顯而易見。
我這一資助就是十一年。
有一天，我的辦公室突然走進來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她看到我甜甜的喊了一聲「阿姨」好。
我望著她呆住了，不知道這姑娘是誰？
姑娘過來拉著我親熱道：
阿姨，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小靜啊，我大學畢業了，我來找你了，我在這個城市已經找了一份工作，以後我們就能時常在一起了。
我驚喜萬分，一把抱住了她，一瞬間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後來小靜嫁給了我的侄兒俞景年，這是我老母親做的媒人，她發話道：
景年要是不娶小靜，我就不認這個孫子。
好在兩個孩子一見面就產生了好感，兩人感情進展的很是順利，連我的哥嫂都誇：
小靜這個孩子，真是一個好兒媳，知書達理又孝順，娶了她，是我家的福分啊。
小靜結婚時，她邀請來自己的大姨和大姨父坐在了上席。
她父親聽說她嫁了一戶有錢人家，並且老公公是市政官員時，硬要來參加婚禮，被小靜一口拒絕。
後來她的父親由於貪汙受賄，被雙規，她後娘立刻帶著兒子跑得無影無蹤。
像這樣的結局，應該算是一個最好的結局了吧。
人做惡事多了，瞞上瞞下瞞不過老天爺的眼，受到懲罰是遲早的事。
如今小靜與我侄兒的孩子也28歲了，她也當了婆婆，生活一如既往的完美和諧。
我想她母親泉下有知，也會深感欣慰的。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