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雅全導演終於還是講了一個近乎童話的暖心故事。
文 | 阿 布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看完台灣電影【老狐貍】，這句俗語就自己跑了出來。
我們的俗語常常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有時候講「將相寧有種乎」「英雄莫問出處」，有時候又把人分成龍鳳麒麟蛇蟲鼠蟻。用現代科學來看，反而解釋得通：一個人長成什麽樣子，既受先天基因支配，也被後天環境影響。
【老狐貍】的海報很有意思，一個少年，埋在兩個男人的陰影裏。 這兩個男人一左一右，身姿朝向不同，價值觀和人生選擇也大相徑庭——中年的男人是少年的父親，老實本分，喪妻之後帶著獨子艱難生存，存下每一分錢，想要開一家小小的理發店。 老年的男人是方圓十裏八鄉聞名的「老狐貍」謝老板，整條街都是他的物業，黑色豪車所經之處，必有佃戶畢恭畢敬朝他作揖。
蕭雅全導演
在父親的言傳身教下，少年也是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模樣，在學校裏被人欺負，他只會默默走開； 在家裏每次洗完澡，都要趕緊去「關瓦斯」，省下那幾毛錢的煤氣費； 放了學就到父親打工的餐廳裏挑空當做作業，好心的服務員阿姨會留些廚房賣剩下的點心給他吃，父親業余會在家裏吹薩克斯風，日子過得雖不富裕倒也溫馨。
劉冠廷飾演父親，白潤音飾演少年
「關瓦斯」
但有一天，少年在街上遇到了「老狐貍」。老狐貍也許是來收租，也許是來巡視一下自己的產業，總之在那個暴雨傾盆的夏天午後，老狐貍好心捎帶了少年一程，讓他登上了自己的豪車。
在豪車裏，老狐貍表現出了他這個段位對於萬事萬物的掌握——他知道少年是誰的兒子，住在幾號幾樓，在學校裏被誰欺負。他還知道，欺負少年的同學他媽，就在自己廠裏打工，幾百塊就可以和她在倉庫睡一覺，但她不知道倉居里有網絡攝影機。
在豪車裏，老狐貍給少年上了一課：「你跟強的人在一起，就會往上爬；你要跟弱的人混，就往下掉。」他教少年，要「占據資訊差的優勢」。言外之意，只要曝出同學媽媽的醜事，被霸淩的那個就不再會是他。
陳慕義飾老狐貍
少年慕強，慢慢地，和老狐貍越走越近。 老狐貍接著給他上課： 要做強者，就要收起同情心，遇到狀況，可以分三步殺死自己的同情心——喝冰水，閉眼睛，告訴自己「幹我屁事」。
從老狐貍的別墅回到自己家，少年發現父親變成了駱駝祥子——他想買個鋪位開理發店，可是攢錢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房價的漲幅。本來他從親戚那裏借了些首付款，樓下的面館又剛好準備歇業，眼看鋪位就要到手，卻因為90年代初股市的瘋魔，造成房價猛漲，一再得而復失。
在他們樓下開面館的老山東，聽口音就是眷村來的，辛苦一輩子，打算告老還鄉，結束面館生意，休息休息。結果黑色幽默的一幕發生了：托付給昔日戰友拿去炒股的畢生積蓄，一夜歸零。老山東想不開，上吊自殺了。
他這一死，鋪位變成了兇宅，價格大跌，父子倆的理發店夢眼看就要實作。少年興沖沖跑去把「喜訊」告訴父親，父親的回答卻是：老板剛去世，他的家人正處於悲痛中，做人不可以這麽冷血。
誰知少年眼睛一閉，大喊一聲：幹我屁事！
看到這裏，不由得感嘆，一個人一生中踩油門或踩剎車都是一種選擇，最苦的莫過於一腳油門一腳剎車，兩種價值觀在體內打架。
但是在心智尚不成熟的少年時代，誰又能說自己一出道就咬定青山不放松呢。
猶豫，仿徨，躊躇，矛盾，都是必經之路——我們未必像電影裏的少年一樣會遇到一個「老狐貍」這樣的人生導師，但是如果你把「老狐貍」看成是整個社會的縮影，那可就有意思了：
老狐貍之善於操弄人心，善於侵蝕意誌，善於爹味說教，善於刨坑挖陷阱……他總是以一種「讓我帶你出人頭地」的面貌出現，顯得如此世故又高階，讓人輕易就想把自己的前半生全盤推翻，退檔重開。
別說少年如此，很多中年危機的源頭也難免是價值觀不夠穩定，人到中年又回了趟少年。
當父親的背影遠去，少年要獨自面對人生。這張海報更能看出老狐貍並不特指一人。
電影裏的老狐貍，一邊秉持著生意人的公正： 他已經口頭上答應把兇宅低價賣給少年父親，於是當老山東的兒子懷著歉意說要按原價買下房子時，他沒有當場反悔，擇價而沽。
但另一邊，他又使出了自己的手段：找到少年父親，告訴他老山東的兒子打算原價買房——他非常清楚，只需要說出這一句話，少年父親的同情心，就足以讓他結束競爭。
不費一兵一卒，贏家總是老狐貍。
少年的父親放棄低價買房，少年怒不可遏，離家出走，找到老狐貍求情，老狐貍卻告訴他一個他不知道的故事——當年老狐貍和他父親第一次碰面，是在醫院的電梯裏。
那一天，父親去接剛剛生產完的母親出院，一家人高高興興；
而老狐貍剛剛喪母。
進了電梯後，本來還歡聲笑語的父親忽然停了下來，讓母親不要大聲說笑，因為，他能感覺到電梯裏有悲傷的人。
老狐貍就是電梯裏那個悲傷的人。回憶往事，他總結說：「你爸和我媽一樣，都是在乎別人感受的人，也就是——失敗的人。」
看到這裏，我以為我在看一個恐怖故事，關於一個人如何被社會這只老狐貍教化，漸漸變得鐵石心腸。沒有想到，導演留了一手，到最後來了個大反轉：
20年後，少年長成了有為青年，是業內知名的建築師，人也稱之「老狐貍」。富商巨賈找他在山間造一棟豪宅，他提議：在山體上挖洞，把豪宅造在洞穴裏，上面覆蓋茅草。客戶覺得奇怪：住在洞穴裏？老狐貍笑道：冬暖夏涼。只有老狐貍的同事看出他的真正用意：不會讓山間景觀被突兀的豪宅破壞，山的另一面有一所學校，孩子們每天都能眺望群山。
被當年那只老狐貍拖進豪車裏教育來教育去，少年最終卻還是長成了和他父親一樣細膩善良的人，他扔刀片的時候也會像父親一樣拿張紙包起來，纏上幾道膠帶，免得撿垃圾的人會割破手。
蕭雅全導演終於還是講了一個近乎童話的暖心故事，你不需要變成老狐貍，也可以活得體面，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說他童話，是因為駱駝祥子要培養一個高級建築師，多少有點難度，有點小概率。但【老狐貍】終究還是告訴我們一個並非誇大的事實：同情心不是喝冰水閉眼睛就能殺死的東西，老實人不等於失敗者。尤其，如果你是一棵橘子樹，你就只會忠誠地結出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