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我們欣賞一部文學作品,是從它開頭第一句話開始的。
例如【局外人】那個著名的開頭: 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在昨天,我搞不清。我收到養老院的一封電報:「令堂去世。明日葬禮。特致慰唁。」它說得不清楚。也許是昨天死的。
平淡嗎?很平淡。牛逼嗎?牛逼炸了!
我們再回頭來看【嘉然小姐的狗】的第一句話: 我好想做嘉然小姐的狗啊。
這個開頭絕對是現代文學開頭的範例,尤其要註意最後的那個句號。
這是一個陳述句,也就是說作者陳述的是一個客觀的事實,這不是某種情緒的宣泄,它是真心想做嘉然小姐的狗。
而我們一般是不會認為自己是一條狗的,在大多數的情況下「舔狗」「單身狗」這類的名詞都是一種自嘲或者嘲諷,尤其是後者,完美地解構掉了一直以來對於獨身主義者的惡意。
哪怕是一條正常的狗都不會說自己是條狗,你見過我多會兒說自己是條狗了嗎?沒有,狗是不會說自己是條狗的。
也就是說 我好想做嘉然小姐的狗啊。 的這個開頭,就已經成功地塑造了一種氛圍,以及作者的形象――想要當狗而不得。
我們現在回想一下現代主義的祖師爺卡夫卡的代表作【變形記】的那個開頭: 一天清晨,格雷戈爾·山姆沙從一串不安的夢中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床上變成一只碩大的蟲子。
在【變形記】中,山姆沙從夢中醒來,變成了一直碩大的蟲子,這個故事本身就像是一個噩夢。
但【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無疑比卡夫卡更為超前,「我」是想要變狗而不得,披薩姆沙變蟲子可慘多了。
現代主義文學一直強調的是人類文明走入現代社會之後,對個體所造成的異化。
從人變為了蟲子,那就不再是人了。
而【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再往前走了一步,「我」主動想要異化,變成嘉然小姐的一條狗,這還沒完,可「我」卻連變成狗的資格都沒有,因為我只是一只老鼠。
我們可以看到全文共分成三段,接下來,更進一步。
可是嘉然小姐說她喜歡的是貓,我哭了。
繼續註意那個句號,這還沒完
我知道既不是狗也不是貓的我為什麽要哭的。因為我其實是一只老鼠。
絕了!太絕了!光是這個開頭就足以令我拍案叫絕!
讓我想起了在魯迅的【狂人日記】中的那一句: 不然,那趙家的狗,何以看我兩眼呢?
光是這個開頭,在中國就只有魯迅和張愛玲才可足以與之媲美,我願稱之為中國當代第一。
我從沒奢望嘉然小姐能喜歡自己。我明白的,所有人都喜歡理解余裕上手天才打錢的萌萌的狗狗或者貓貓,沒有人會喜歡陰濕帶病的老鼠。
但我還是問了嘉然小姐:「我能不能做你的狗?」
這一次與開頭的呼應,我無疑是在【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身上看到了喬伊斯的影子。
(補充一下,當時寫作這段的時候因為和開頭時間相隔,導致我的思路斷了,所以強行寫上去的,不能說是毫無聯系,因為在小說寫作中「重復」的力量是強大的,當一句話出現在開頭,再在文章的中間出現,就會具有非凡的力量,如果這種重復一直到了結尾,那麽整體就會如同一次次小震顫結合成一次巨大的轟鳴。)
在【都柏林人】中,開篇的第一作就是【姊妹】
這是【姊妹】的開始,接下來
一次絕妙的呼應!
接下來
我知道我是註定做不了狗的。
這句話就已經帶有了一種宿命的意味,我想起來莎士比亞的那些絕妙的句子,正如莎翁所做的一樣,這句話無疑是對古希臘,自荷馬始,一直到埃斯庫羅斯等人的宿命論悲劇的致敬。
一直到奧維德、賀拉斯……傳統無疑流傳在這位【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的筆下,它無疑做到了伍爾夫的那句「當你坐下來寫作的時候,你必須感覺到自荷馬起的整個傳統都在你的骨頭裏。」
自此開始,文學劃出了邊界。
昔日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劃出了「舊文學」與「新文學」的邊界。
而【嘉然小姐的狗】為我們展現了一種全新的景象,自此,中國文學,不,世界文學被劃分開,分為了【嘉然小姐的狗】誕生之前,以及之後。
參照一句波德萊爾的話: 它創造了一種新的戰栗!
多麽精妙的語言, 我知道我是註定做不了狗的。 沒有一個字是多余的!祂提醒我們,我們(不包括我)這些鼠鼠人,是做不了狗的!一日為鼠,則永世不得翻身!
那麽多的人抱怨著,期盼再來一個魯迅的繼承者(文學),而當他真正出現,則沒人註意,看到他的,只有那些躲在下水道陰暗角落裏的老鼠!也許祂本就是寫給它們的!
但如果她喜歡狗,我就可以一直在身邊看著她了,哪怕她懷裏抱著的永遠是狗。
哦,上帝,多麽詩意雋永的語言,我搬出文青最愛的杜拉斯的【情人】對比:
這句話的美感無與倫比,我只在王小波身上見識過,這還是源於他作為奧維德的無意識繼承者的身份(【青銅時代】三部曲雖取了唐傳奇的外殼,但其內裏無疑是繼承自古希臘,發揚自古羅馬的史詩)。
在這一句話中,【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無疑是在對奧維德致敬。
在寫作這一段時,【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就已經知道,祂終將不朽,和維吉爾、奧維德這些前輩一起化為文學中永恒的形象化身。
當後人提起【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的時候,無疑會把祂同但丁、彌爾頓這些我們所熟知的偉大名字一起編入「正典」的行列。
說回奧維德。
這位古羅馬的高濃度神話辭典詩人,其【變形記】中最後的一段話是什麽呢?
吾詩已成。
無論是大神的震怒,
還是山崩地裂,
都不能把它化為無形!
(PS:我一直沒找到王小波看到的這個譯本,但語言是真的美,有力量!)
正如奧巴治所說: 在荷馬這裏,關一扇門要四行,而描述赫克托耳之死也要四行,因為它們是同樣重要的。
在【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這裏,他無疑選擇了一種傳承自荷馬的史詩級敘事技巧,如果說美國當代作家科馬克麥卡錫是血腥與屠殺的荷馬,那麽【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無疑就是嘉人與鼠鼠們的荷馬,西方作者根骨裏的【聖經】的敘事傳統,被【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以一種更為莊嚴恢宏的偉大史詩【嘉門】所代替,這部脫胎於希伯來聖經與猶太教的當代枝江史詩,以及以一種比「俄狄浦斯」或者是「摩西斯與一神教」更為特殊的「大他者」――「聖嘉然」所替代。
正如齊澤克所說的(我根據記憶復述,不一定準確),「上帝」並不是到了現代才被殺死的,而是祂從自誕生起就已經死掉。鼠鼠們很清楚,「嘉然小姐」這個「人」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不過只是個「紙片人皮套」罷了,於是嘉人們采用了一種更為消極的犬儒主義的方式對待,它們自我解構,自己嘲諷自己,仿佛這樣就不會被「背刺」,但就像我和朋友 @Suli獨角受 在一次討論中得到的結論,【局外人】中的默爾索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虛無主義者」,他看起來什麽都不在意,但又其實在意得要死,事實上,那更像是一種消極的逃避態度。
這句話也能同樣用於鼠鼠們身上,它們表現的什麽都不在乎,但實際上確實又在乎的要死,這種別扭的狀態,恰好又被【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察覺,但正如所有偉大的作家一樣,他並不顯示出自己的任何態度,而是直接展現它。
嘉然小姐喜不喜歡「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情,這世間的一切都沒有關系,只要她開心就好,只有她最重要。
這還沒完
可她說喜歡的是貓。
前面舒緩的節奏戛然而止,就像你坐在密閉的大廳中央聽著鋼琴家的優美演奏,突然闖進來了一個殺手一槍轟掉了鋼琴家的腦袋,演奏忽地被中斷,耳邊只有無頭的屍體滑落倒地的依稀聲響,這一切都宛若幻覺。
空氣中似有若無一種絕望的情緒。
恰似【琵琶行】中的琵琶女演奏到高潮處忽地一下崩斷了琴弦,管弦聲絕,耳邊殘留的一絲琴意仍在嗡嗡作響。
這一幕【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無疑是在向莎士比亞的【哈姆萊特】中最後的一幕「哈姆萊特之死」致敬。
啊!我死了,霍拉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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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莎士比亞留給我們的謎題,【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是在借此暗示我們,嘉然小姐實在是太可愛了!啊,我(鼠鼠)死了!
這也是在暗示鼠鼠們最後的結局。
棲身在下水道的陰暗角落裏鼠鼠們,不過是見不得光的生物,它們竟然能夠有幸遇見嘉然小姐這樣純潔美麗善良可愛的天使,相信哪怕是讓它們在下一個瞬間馬上死去也不會後悔。
她現在還在看著我,還在逗我開心,是因為貓還沒有出現,只有我這老鼠每天躡手躡腳地從洞裏爬出來,遠遠地和她對視。
我感覺作者在寫這一段是真的卑微到了塵土裏,甚至還帶著點小確幸,趁著貓還沒有來,嘉然小姐還在看著我,逗我開心。這得是有多麽卑微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啊!
嘉然小姐對於祂來說無疑是神聖的,「聖嘉然」的這個光環照耀不到的陰影裏,躲藏著卑微的鼠鼠們,它們無法走到光亮底下,那是它們一輩子都無法觸及的高處,這些生活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的生物,從來沒見過像嘉然小姐這樣聖潔,純真,善良的存在。
她對它們來說遙不可及,甚至是不可用手去觸碰到的存在,鼠鼠們生怕自己玷汙了眼前光耀的形象,同時也是在恐懼這一切都是幻夢,其實嘉然小姐並不存在,這一切不過只是自己在骯臟汙穢的下水道邊上所做的一場夢罷了。
毫無疑問,在這一段中,【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無意識地對於莎士比亞的【哈姆萊特】進行了一次反叛。
哈姆萊特王子對於王後(母親)的怨氣以及嘲諷,同鼠鼠擁有自知之明對於嘉然小姐的無限感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還有最後的結局,哈姆萊特王子的屍體由四個軍士擡到了王座上,鳴炮哀悼,而他忠誠的友人霍拉旭將在他死後把他英勇傳奇的故事傳頌四方。
鼠鼠們將悄無聲息的死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殘留的軀殼被蛆蟲和野貓蠶食,生前沒有人知道它們,死後也不會有人記住。
我無法想象【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是在一種怎樣的狀態中寫作,僅僅是稍動思緒便覺得無法忍受。
所以
等她喜歡的貓來了的時候,我就該重新滾回我的洞了吧。
這句話竟然是那麽的蒼涼,以至於最後竟是那麽的無力,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我被深深地打動了!
……
我們繼續。
但我還是好喜歡她,她能在我還在她身邊的時候多看我幾眼嗎?
寫作這一段的時候,【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一定是陷入了某種卑微到了泥土裏的狀態,因為喜歡所以卑微,我(鼠鼠)真的好喜歡嘉然小姐,所以嘉然小姐能在我被貓驅趕重新滾回那個陰暗潮濕的洞穴裏之前,稍微多看我兩眼嗎?
現在,我們終於來到了第一段的結尾。
嘉然小姐說接下來的每個聖誕夜都要和大家一起過。
我不知道大家指哪些人。
好希望這個集合能夠對我做一次胞吞。
諸位看官,還記得我在開頭提到過的卡夫卡的【變形記】嗎?我懇請諸位去回憶一下,【變形記】的結尾講了什麽?
隨後,他們三人一起離開住所,坐上電車到郊外去,好幾個月來他們沒有一同出過門了,暖暖的陽光照滿車廂,車廂裏除了他們沒有別人。他們舒適地靠著椅背談論著對未來的展望,他們發現,仔細想想事情並不算糟,因為三個人的工作都相當不錯,特別是以後還會有發展,關於這些事他們彼此間原先就沒好好談過。目前最能改善他們處境的當然是搬家;他們現在想搬到一個比較小比較便宜但位置比較好也比較實用的房子裏去,現在的房子還是格雷戈爾選的呢。當他們這麽談著的時候,山姆沙先生和太太看著變得越來越活潑的女兒,幾乎同時註意到,雖然由於種種折磨女兒的臉色蒼白,但最近這段時間裏她已出落成一個身材豐滿而美麗的少女了。他們變得沈默起來,不知不覺間用默契的眼神看著對方,他們在想,到時候了,也該為她找個好丈夫了。電車到達目的地時,他們的女兒第一個站起來,舒展了一下她那年輕的身體,在他們看來,這恰恰是對他們新的夢想和良好心願的一種肯定。
一家人看起來正在度過美好的旅行。
那麽這個時候山姆沙在哪裏?
山姆沙已經死了,他的屍體被丟棄在了那個沒人會去的房間裏,或許已經被處理掉了。
而對其他人來說,對山姆沙的家人們來說,山姆沙終於死了!
山姆沙的悲劇源於他變成了一只蟲子,而「我」生來就是一只下水道裏陰濕發病的鼠鼠。
「現在又怎麽辦呢?」格雷戈爾自問道,在黑暗中向四周看了看。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現在一點兒也動不了了。對此他並不奇怪,而對自己至今為止一直是用那些細細的腿在爬動,看來倒並不是那麽自然了。除此之外,這會兒他還是覺得比較舒服的。雖然全身都在作痛,但他好像感到疼痛逐漸逐漸地在減輕,最後終於完全消失。對他背上的爛蘋果和周圍發炎的還蒙著輕軟灰塵的地方,他已不怎麽感到難受了。他滿懷感動和愛意地回想著家人。他認為自己應該消失,這想法很可能比妹妹還堅決。他處在這種茫然而平靜的沈思之中,直到鐘樓的鐘敲響三下。窗外破曉的天色他還依稀看到了一點,接著他的頭就不知不覺地垂了下去,他的鼻孔無力地呼出最後一口氣。
清晨女傭來的時候——她力氣大又匆忙,開關所有的門都是砰286然作響,不管對她說了多少次請她不要這樣也沒用,她一來誰都甭想睡安穩覺——照常去看格雷戈爾一眼。起初她沒發現有什麽特別的現象,她以為他故意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裝作不愛理人的樣子;她相信他什麽事都懂,這時她手上正好拿著一把長柄掃帚,她就從門口用它撥弄格雷戈爾。可是撥弄了半天也沒有反應,她就惱怒了,使勁往格雷戈爾身上戳,直到她把他從原地推開而他還毫無反抗時,她才留意起來。很快她就看出事情的真相,她睜大了眼睛,吹起口哨,但她沒多停留,而是推開臥室的房門對著黑漆漆的房間大喊道:「你們來看呀,它死了,它就躺在那兒,真的死了。」
悲傷嗎?也許吧!
【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以祂身為一位無可置疑的天才敏銳的感知力,察覺到了鼠鼠們與山姆沙這位卡夫卡筆下永恒的文學形象驚人的相似性。
於是以此作為了【嘉然小姐的狗】第一段的結尾,在這一刻,【嘉然小姐的狗】的第一段就依然達到並且超越了卡夫卡的【變形記】的全篇。
而鼠鼠們的結局呢?
【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已然預言到了,他把手指指向了這位卡夫卡筆下不朽的文學形象山姆沙。
這次隱喻被祂藏得極深,可我還是根據「我」的態度發現了,無論如何,鼠鼠們還是會對「聖嘉然」以及「嘉人們」抱有希望,正如直到死前山姆沙都深深地愛著,信任著自己的家人們。
鼠鼠們並非看不懂,但是它們依舊采取了犬儒主義式的態度逃避。
貓貓們還在害怕嘉然小姐。
我會去把她愛的貓貓引來的。
我知道稍有不慎,我就會葬身貓口。
那時候嘉然小姐大概會把我的身體好好地裝起來扔到門外吧。
那我就成了一包鼠條,嘻嘻。
我希望她能夠把我扔得近一點,因為我還是好喜歡她。
會一直喜歡下去的。
第二段,【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選擇了一種聖徒式的犧牲,並且在最後結尾的時候自我嘲諷,解構並且在上面又重新建構了一層意義――「鼠條」。
正如【聖經】中有言,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完了,應行的路我已經行盡了,當守的道我守住了。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我留存。
不過在這裏,正如喬伊斯使他的現代史詩【尤利西斯】中的主人公相較於荷馬的【奧德賽】中偉大的英雄奧德修斯萎縮退化了一般,那「公義的冠冕」在當代可笑地變成了一包「鼠條」。
這是在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諷刺。
聖徒式的獻祭後迎來的是被扔到門外變成一包「鼠條」的結局。
【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在第二段的書寫中已經不甘心僅僅達到現代派巔峰的水準,祂將目光放在了【聖經】的那位神秘的書寫者身上。
祂已經不單單是在書寫一部文學作品了,祂的野心並不止於此,他是想書寫屬於「嘉人」和「鼠鼠」的一部全新的【聖經】。
我忘了是誰說的來著,【聖經】中的故事是如此的真實,以至於讓人們相信上帝真的存在,並且以此為信仰,作出行動。
【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無疑是想在我們當下塑造一種全新的聖經,也就是「嘉門」,並以「聖嘉然」為信仰,並且以此作出行動,以此作為我們這個虛無主義橫行,精神內耗嚴重的當代社會的全新的信仰。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未能在最終之作【卡拉馬助夫兄弟們】中成功寫出的終極疑問――「上帝已死」那麽我們怎麽辦?
在百年後的今天,【嘉然小姐的狗】給出了祂的答案。
祂讓我們確立一種全新的信仰,以「聖嘉然」為唯一神的當代社會全新宗教「嘉門」。
電影藝術的聖三位一體,我個人最為推崇的導演費利尼在他偉大的【甜蜜的生活】中,就已經向我們揭示,開頭耶穌雕像被直升機吊走,象征著在我們這個當代社會,舊的信仰已經被移走,而新的信仰還未被重新確立,所以個體的內心一片空虛,虛無主義橫行。
因此費利尼在電影中向我們揭示了什麽是新的信仰――希爾維亞,那個集性感可愛於一身的女明星。這是我們全新的信仰!為此費利尼還在影片中向我們展示了她在水池中在男主頭上灑水的鏡頭,象征著女神的洗禮!
但這其實也是走不通的,在那部偉大的【甜蜜的生活】中,象征著道德楷模的人生贏家,似乎已經坐擁了現充的甜蜜的生活是斯坦納,也是我們普世價值上的模範偶像,選擇了自殺。
主人公陷入了徹底的迷茫,希爾維亞並不屬於他,她更像是一個虛假的消費主義的母神崇拜的信仰符號。而他一直視作人生偶像的斯坦納也絕望地選擇了自殺,這條路似乎也走不通。
他的窘境與同為現代人的你我又何其地相似,面對這徹底虛無的一切,他最終選擇了墮落。
開頭在直升機螺旋槳轟鳴下無法聽清彼此在訴說什麽的泳池邊的女郎與在直升機上不斷吶喊的主人公;結尾橫隔著河流的少女在嘗試與主人公不斷地溝通,但是他卻無法聽清,那聖經中橫隔在人與人之間的那巴別塔,始終存在,因此我們無法溝通,每個人都在努力吶喊,但沒有別的人能夠聽清,甚至連你自己也不能明白。
於是影片的最後,主人公在始終無法聽清少女言語之後,選擇了搖了搖頭,然後頭也不會地和狐朋狗友離開,徹底墮落。
那條象征著耶穌的怪魚已經死去多時,祂仍然睜著眼看著你我,鏡頭的最後,少女看向了我們,她的問題你們聽到了嗎?能夠給出答案嗎?
這就是我們現代人面臨的永恒的母題,無法逃避。
於是在文章的最後,【嘉然小姐的狗】的作者寫道:
我的靈魂透過窗戶向裏面看去,掛著的鈴鐺在輕輕的鳴響,嘉然小姐慵懶地靠在沙發上,表演得非常溫順的橘貓坐在她的肩膀。壁爐的火光照在她的臉龐,我凍僵的心臟在風裏微微發燙。
這個結局真的一眼就能看出喬伊斯的【死者】的痕跡,就像評論區裏的那位知友提出的那樣,在這一點上我們高度統一。
敲在窗玻璃上的幾下拍打聲使他轉向窗戶。天又開始下雪了。他睡眼惺忪地望著那些翻銀閃白的雪花,傾斜著落向那路燈。這該是他向西出發旅行的時候了。不錯,報紙上說得對:愛爾蘭全境都降雪了。雪落在那片肥沃的中央平原的每個地方,落在那些光禿禿的丘陵上,輕柔地落在更遠處的艾倫沼澤上,輕柔地落進山農河出海處陰暗險惡的波濤中。雪也落在米克·富瑞長眠之處的山上墓園的每個角落。片片雪花堆積在那些歪歪斜斜的十字架及墓石上,堆積在小小園門的尖矛上,堆積在那些荒涼的荊棘上。他聽著白雪無聲地落在這個世界的每個地方,無聲地落著,就如它們落向最後的歸宿,落在一切活人與逝靈身上,他的靈魂慢慢地失去了知覺。
美嗎?美炸了好伐!
喬伊斯的【都柏林人】開篇的【姊妹們】以神父的死亡開頭,末尾的【死者】以回憶過去的死者(死亡)結束。
這才是結構完美的短篇小說集!
【嘉然小姐的狗】全篇分三段式的結構,正好致敬自但丁的【神麴】,這篇以完美著稱的古典文學巔峰,此刻被【嘉然小姐的狗】超越。
偉大的作家並不負責解決問題,偉大的作品的責任在「提出問題」,現在,【嘉然小姐的狗】把一切都擺在了你的面前,此時,你們懂了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