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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入大霧將你遺忘/阮清槐、薄斯珩

2024-09-19心靈

1

「姑姑,我考慮好了,我願意離開薄家去國外和你一起生活。」

電話那頭,姑姑的語氣裏滿是欣喜,殷切叮囑著。

「好,清槐,我馬上給你安排簽證,大概還要一個月。趁這段時間你和朋友同學們多聚聚,等定居紐西蘭後你們估計很難再見面了,好好聊聊道道別。」

「尤其是你小叔,他把你從小養到大,養育之恩沒齒難忘,你可要好好謝謝他。」

阮清槐低低應了幾聲。

電話掛斷後,她起身從陽台回到客廳,下意識地看向桌上擺著的那張合照。

照片裏,天邊晚霞燒成火,給兩個人臉上都鍍上了一層暖光。

十七歲的薄斯珩站在秋千架下,笑意盈盈地推著七歲的阮清槐,她的裙角在風中飛揚著,拂過花園裏的郁金香。

哪怕已經過去這麽多年,阮清槐依然記得拍下照片那天,她有多開心。

只可惜時移世易,她和薄斯珩,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想到這,阮清槐眼裏閃過一絲感傷,移開視線看向遠方,看向更為遙遠的從前。

阮家和薄家世代交好,薄斯珩比阮清槐大了十歲,論輩分,她從小叫他一聲小叔。

阮清槐七歲那年,阮父阮母因為飛機失事意外喪生,薄斯珩將她帶回了薄家,養在身邊。

許是心疼她幼年失怙,他時時刻刻都把她帶在身邊,樣樣親力親為。

天天給她講故事哄她睡覺,上下學親自接送風雨不歇,但凡看見新奇有趣的玩意兒都買給她,少年就這樣一天一天,一點一點,將帶回來的小豆丁養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因著他這份溫柔細致,阮清槐從小就黏著他。

等到了少女春心萌動的年紀,她更是理所應當、不可自拔地喜歡上了這個陪著她長大的男人。

阮清槐十七歲那年,薄斯珩按照慣例給她舉辦了一個大型的生日宴。

席上,他喝多了酒,她扶他去休息。

看見喜歡的人就在眼前,她忍不住低下頭親了他。

下一秒,薄斯珩睜開眼,直接把她推到沙發的另一頭。

阮清槐不解其意,只覺得這是天賜的良機,趁機和他表明了心意。

但在薄斯珩眼裏,這些通通都是違背人倫大逆不道的話。

他覺得荒唐,生了一場大氣。

「阮清槐!你知不知道,我是你小叔!」

「我是叫你小叔,可我姓阮,你姓薄,我們本就沒血緣關系。」

見她依然執迷不悟,薄斯珩沈下臉。

「我比你大十歲整!你才十七歲,根本分不清親情和愛情,也不懂什麽叫喜歡!」

阮清槐一向聽他的話,但在這件事上,她分外固執。

「所以你是覺得我太小才拒絕我嗎?沒關系,我也會長大的,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分得清愛情,懂什麽是喜歡的!」

這一場爭執到最後是怎麽結束的,阮清槐已經不記得了。

但自此以後,每逢她生日,她都會跟他告一次白。

薄斯珩每年都會拒絕她一次,但她從沒想過要放棄。

一個月後就是她二十一歲生日。

但今年,她不打算再告白了。

因為一個月前,薄斯珩帶了女朋友回來,介紹給她認識。

阮清槐心底一片淒然,卻還是強忍著眼淚問他,是不是想用女朋友刺激她,讓她死心。

薄斯珩淡淡看了她一眼,語氣冷淡無比。

「不要這麽自作多情,我年紀到了,交個女朋友而已,再正常不過。」

他眼裏那些從容自若深深刺傷了阮清槐。

她哭了一整夜,腦子裏紛紛亂亂的,一直回想著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

天亮的時候,遠在國外的姑姑發了訊息過來。

「清槐,你想不想出國和我一起生活?」

「其實阮家剛出事的時候,我就想帶你走的,可那時候我的事業不穩定,又碰上了產後抑郁,一時有些自顧不暇才擱置了。你現在長大了,留在薄家不方便。姑姑這兒也好起來了,你願意過來和姑姑一家團圓嗎?」

阮清槐沒有回復這條訊息。

因為她不想離開薄斯珩,想再努力試試。

可這半個月裏,他像是在炫耀一般,時不時就帶著女朋友覃芷出現在她眼前。

牽手、擁抱、親吻,做盡了情侶間才有的親密之事。

昨日夜裏,他還留覃芷夜宿,帶著她回了房間。

阮清槐在樓下枯坐到三點,才看見他房間裏的燈熄滅,聽見裏面傳來似是而非的曖昧聲。

她死死捂著嘴,眼淚無聲地落下來,浸濕了沙發。

那一刻,她終於決定要放棄了。

放棄喜歡薄斯珩。

2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打斷了阮清槐的思緒。

她聞聲擡起頭,正好撞進薄斯珩的眼裏。

看見她孤身坐在餐桌前,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墻上的鐘表,馬上十一點。

他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但一句話也沒說,提步就往樓上走去。

從頭到尾,一句問候也沒有,冷漠得像陌生人一樣。

阮清槐心底酸澀,但還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小叔,晚飯……」

薄斯珩腳下未停,聲音很是冷淡。

「和阿芷吃過了,我說過很多次,你不用等我。」

尾音被關門的重響蓋住。

阮清槐的心也隨之一震,只覺得眼睛裏澀澀的。

以前,薄斯珩從來不會用這種口吻和她說話的。

他知道她失去家人後很害怕獨處,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哪怕學業、工作再忙,都會趕回來陪她用餐,就連出國也總是即去即回,就是怕她胃口不好,落下什麽毛病。

十幾年來,從無例外。

可從她第一次告白後,一切都變了。

他開始主動和她保持距離,不停加班出差避開和她見面,也不再給她準備任何驚喜禮物,收回了對她的所有偏愛。

而在覃芷出現後,他看她的目光愈發冰冷,像極了陌生人。

阮清槐明白緣由,卻沒有任何辦法。

她只能拿起筷子夾著快要冷掉的食物,味同嚼蠟般咽下去。

一桌子各式菜色,她卻只能吃出苦澀的滋味。

吃到七分飽,她收拾好一切才走到他房門前,輕輕叩了叩。

薄斯珩皺著眉開啟門,語氣算不上好。

「我不是說過,沒事不要來打擾我嗎?」

阮清槐抿了抿唇,十指絞在一起。

「小叔,我想換一個房間。」

薄斯珩眼裏閃過一絲詫異,卻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你想換就換。」

阮清槐點了點頭,默默轉身回到臥室。

看著那一大扇落地窗和各式精致的家具、放滿了衣物鞋包的衣帽間,她心裏生出一絲恍惚感。

這間臥室,是整棟別墅面積最大、采光最好的,以前是薄斯珩的臥室。

她搬到薄家這天,他主動把這間臥室讓給了她,揉著她的頭發說,我們清槐是小公主,就該住最好的房子。

如今她就要走了,覃芷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搬進來。

她一個客居的養女,有什麽資格住主人才配用的主臥呢?

所以她才提出了換房間的想法,一是為了讓出位置,二是為了清點清點物品。

第二天中午,阮清槐就把所有東西都搬到了走廊盡頭的小房間裏,這裏曾是薄斯珩的書房。

把房間收拾幹凈後,她拿著證件材料下樓,準備去辦簽證。

路過客廳時,她微微躬身示意,沒有像從前那樣熱切地打招呼。

薄斯珩很不習慣她這幅安靜的模樣。

看著她低眉順眼默不作聲地往外走,他總覺得她好像變了很多,忍不住出聲叫住了她。

「外面這麽大的雪,你準備去哪兒?我送你?」

阮清槐已經很久沒聽到他主動說要送她的話了,一時有些怔住。

「今天是聖誕節,你不是要去約會嗎?」

她低聲喃喃,薄斯珩沒太聽清,又問了一句。

「什麽?」

阮清槐的手攥成一團,垂下眼眸。

「昨天我在新聞上看見了,你在拍賣行拍了一條幾千萬的鉆石項鏈,應該是打算在今天送給覃芷姐的吧。」

薄斯珩怔在原地,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那是我送給……」

叮鈴鈴的門鈴聲打斷了他的話。

沒一會兒,一身針織小香裙、長卷發及腰、妝容精致的覃芷走了進來,順勢挽住薄斯珩的手,語氣嬌俏。

「斯珩,我給你準備了聖誕禮物,你猜猜是什麽?」

一切正如阮清槐所想。

她低下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或許是已經打算離開了,再聽見他們要去約會,她不像從前那樣心痛,只是後退了幾步讓開路。

薄斯珩也沒有再解釋,牽著覃芷出門,順便叫上她一起。

「別亂跑,要去哪兒,我送你。」

阮清槐怔了一下,乖乖應了下來。

「謝謝小叔。」

這一次,她是真心實意謝謝他。

也是真心實意稱呼他為,小叔。

3

阮清槐平日並不常出門,多半時間都是窩在畫室裏。

這暴雪天氣她還要出來,引得覃芷也好奇了。

「清槐,你又沒有男朋友,這個天出門做什麽?」

阮清槐不知如何說出自己要離開的事情,只能隨口道:「我……出來辦點事。」

反正等下車子開到簽證處,他們大抵也該知道了。

覃芷也沒有再問,轉頭和薄斯珩聊起今日的安排。

兩個人聊得熱絡,似乎快忘了後座還坐著人。

紅燈間隙,覃芷拿出一支口紅,要薄斯珩給她補妝。

他沒有拒絕,捧著她的臉,動作溫柔而細致。

眼看兩個人快要貼在一起,阮清槐側過身,看向窗外飛舞的大雪。

馬上要到目的地時,覃芷突然說想回家取一件外套。

看著導航顯示只剩下兩公裏,薄斯珩想都沒想,直接說不順路,讓阮清槐另外攔一輛車。

阮清槐苦澀一笑,沒有說什麽,獨自下了車。

黑色的卡宴疾馳而去,濺起一路風雪。

路上沒有任何人影車影,阮清槐踩著雪,徒步走了兩公裏到簽證處,把材料都交了上去。

等她辦完再出來,在門口遇到了高中時的班主任,兩個人寒暄了幾句。

聽見她要移居國外,班主任臉上閃過詫異的表情。

「你出國後,不打算回來了?那你小叔能同意?」

阮清槐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突然提起小叔,只能扯了個謊。

「同意了,我和他又沒有血緣關系,我也長大了,不能總麻煩他,出國見見世面也好。」

班主任頗為唏噓地點了點頭,一時感慨萬千。

「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薄先生對你還真是沒得話說。想想你當年參加比賽,被幾個外校人舉報汙蔑抄襲,你小叔那時候闌尾炎犯了,剛從手術台下來就趕到比賽現場給你撐腰;你在學校摔倒了,你小叔幾千萬的單子都不要,跑過來送你去醫院;你被幾個混混纏結,也是你小叔找人教訓了他們一頓……」

聽著班主任說起往事,阮清槐的思緒也被牽引到了從前。

說到最後,班主任握住她的手,殷殷叮囑著,要她記得小叔的恩情,好好報答。

阮清槐默默點了點頭。

她確實想好了,離開前,要還清他這些年的恩情。

她確實想好了,離開前,要還清他這些年的恩情。

對他而言,最好的報答,莫過於她離開的訊息吧。

那樣,他就再也不用擔心,她會一直就纏著他不放手了。

到家後,阮清槐換掉被雪浸濕的衣服,坐在書桌前開始算賬。

她在薄家住了這麽多年年,每年每月的花費都留心過,很快就估算出了一個大概值。

除了具體用度,還有許多隱形花費不好計算,她便打算以這個數值的三倍返還。

上午,她已經把從前薄斯珩送給她的所有禮物都整理了出來,通通都掛到了交易網站。

隨後,她聯系了房產公司,把阮家老宅掛了牌子。

做完這一切,她如釋重負地躺在床上,手機突然震動了幾下。

開啟一看,是覃芷發來的十幾張照片,和一條訊息。

「清槐,我和你小叔要去夏威夷玩幾天,你一個人在家要聽話哦。」

都不用點開,阮清槐就知道照片上是她薄斯珩秀恩愛的照片。

畢竟自從兩個人公開關系以後,每次約會,覃芷都會發一堆這樣的照片。

從前她看見這些照片會難受到失眠,哭得雙眼紅腫。

可現在的她已經決定只把薄斯珩當親人看待,不會再被覃芷刺激到了。

至於她是有心還是無意,阮清槐也懶得去猜了,很平靜地回了一句話過去。

「好,玩得開心。」

4

五天後,薄斯珩帶著覃芷回來了。

一進門,阮清槐的視線就被她脖間那條耀眼的項鏈吸引了。

她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眸。

自己沒有猜錯,那條項鏈果然是送給她的。

那當初薄斯珩的欲言又止,又是想說什麽呢?

在薄斯珩面前,覃芷待她一向親熱,主動上前拉住她的手。

「清槐,這幾天一個人在家肯定很無聊吧,我買了很多東西,你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說著,她一邊脫下外套,一邊拉著她那一堆盒子前走。

阮清槐搖著頭連番拒絕,覃芷嗔怪著看了她一眼,語氣意味不明。

「你客氣什麽?就當未來小嬸送給你的禮物,好不好?」

聽見小嬸兩個字,阮清槐不自覺地擡起頭,一眼就看見了她肩頸處那一大片吻痕,心頭微微一震。

覃芷發來的照片裏,有一張鏡頭正對著酒店的大床,她那時候還不明白拍這個幹什麽。

現下看到這些曖昧的痕跡,她瞬間心領神會,垂下眸不再說話。

覃芷一邊幫她拆著盒子,一邊說起了今晚的宴會。

「斯珩,沈小姐的成人宴,咱們把清槐也帶過去吧,她們年紀相差不大,應該聊得來。」

聽見晚宴,阮清槐怔了怔。

自從父母亡故住進薄家後,薄斯珩沒有帶她出去參加過任何宴會。

無他,只是有些人喜歡背地裏嚼舌根,說她是個寄生蟲。

這一次,薄斯珩仍是搖了搖頭,沒有同意。

覃芷抱著他的手就開始撒嬌,說她一個人去無聊,非要阮清槐陪著。

薄斯珩沒有再堅持,無奈卻寵溺的答應了下來。

看著兩個人親昵的樣子,阮清槐低下了頭,嘴角勾起一絲淺淺的笑。

在薄斯珩的世界裏,覃芷還真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他會為她放下從前堅持的所有底線。

看來,小叔是真的喜歡覃芷。

只要他能幸福,哪怕陪在他身邊的那個人,不再是她,她也能放心離開了。

宴會上觥籌交錯,迎來送往。

阮清槐一個人站在角落裏,看著替覃芷喝下了無數杯酒的薄斯珩,默默喝著手上的果汁。

幾個女孩笑著走過來,不小心把紅酒潑到了她身上,連連道歉。

她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準備自己去衛生間清洗一番。

臨走前,她把手機和包包遞到了薄斯珩手上。

十分鐘後,等她再回來時,卻看見他皺著眉望向她,語氣怪怪的。

「你姑姑剛剛打電話來,問你有沒有空,我說你在忙,她就說晚點再撥過來。」

聽見姑姑兩個字,阮清槐整個人都繃了起來。

好在沒聽到出國的事,她的神態才放松了許多。

薄斯珩自然註意到了她這異常的情緒,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你和你姑姑,是什麽時候聯系上的?」

「兩個星期前,她要我寄一些爺爺奶奶的照片過去。」

阮清槐隨意找了個借口,薄斯珩像是松了一口氣,沒有再懷疑了,側過身替覃芷整理亂掉的發型。

她也拿回來手機和包包,轉過身準備回角落待著。

下一秒,高高壘起的香檳塔被人碰倒,直直沖著正前方的阮清槐和覃芷砸下去。

「小心!」

薄斯珩離得最近,下意識地把兩人中的覃芷率先拉到了安全地帶,護在懷中。

砰!!!

一聲巨響,香檳塔轟然倒塌,將站在原地來不及反應的阮清槐重重砸倒在地。

碎玻璃碎片四下飛濺,阮清槐倒在地上,鮮血傾湧,很快就染紅了白色禮裙,看上去很是駭人。

這突然的變故把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覃芷雖然沒有受傷,卻嚇哭了。

看著地上滿身是血的阮清槐,和懷裏被嚇哭的覃芷,薄斯珩只猶豫了一會兒,便再次作出決定。

「你送她去醫院。」

他交代了一旁保鏢,而後一把抱起覃芷,走了出去。

直到兩個人消失在視線裏,阮清槐才在滿是憐憫的視線裏,跌跌撞撞的站起身。

等她處理好傷口到家時,已經是淩晨一點了。

醫生給她縫了十幾針,而後安排住院,她拒絕了,拿了點藥就回來了。

薄斯珩還沒有回來。

她關了燈躺在床上,盯著漆黑的房頂發著呆。

身上各處傳來的火辣辣痛感讓她難以成眠。

輾轉到三點,她才微微瞇上眼。

突然,客廳的燈亮了。

薄斯珩整個人身上充斥著酒氣,腳步踉蹌地上了樓。

他沒有回臥室,而是走到了最末間,他曾經的書房,輕輕推開了房門。

阮清槐睡覺時並不老實,翻了個身扯到了傷口,在夢裏輕哼了幾聲。

而這輕微的聲音被薄斯珩捕捉到了。

他循著聲音源頭走到床邊,俯下身把床上的人圈在懷裏。

一只手撥開她的睡衣,按上纖細柔軟的腰。

一只手擡起她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5

阮清槐睡得不深,很快就被這動靜驚醒了過來。

男人衣領處傳來的熟悉的古龍香水,讓她很快確定了他的身份。

小叔?

他怎麽會突然沖進來吻她。

她渾身一震,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薄斯珩啞著嗓子,混雜著灼熱的呼吸聲,「阿芷……」

那一刻,她渾身一僵。

而那撲面而來的酒氣,更是讓她明白了此刻的處境。

小叔這是,喝醉酒把自己認成覃芷了。

就這一下失神,薄斯珩雙手漸漸往下。

她整個人明顯慌亂起來,一邊按住那只在她腰間作亂的手,一邊想要推開他,語氣裏滿是焦急。

「小叔,你認錯人了,我是清槐!」

薄斯珩許是醉得聽不明白話,又或是她的掙紮激起了他的控制欲。

他的吻愈來愈兇,含住了柔軟的唇瓣,輕輕啃噬著。

阮清槐幾乎快喘不過來氣。

她急得眼淚流了下來,不禁打濕了紗布,還落在傷口上,掀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痛。

「小叔,你弄疼我了,我的傷口好痛……」

不知是酒精起了效用,還是她的呼喊產生了作用,薄斯珩身子微微一僵,松開了鉗制著她的雙手。

她連忙往側邊翻身鉆了出去,連鞋都顧不上穿,噔噔地跑到客廳,裹著毯子直到天亮才勉強睡著。

第二天下午,她一睜開眼,就看見了身前一臉神色莫辨的薄斯珩。

昨夜的事情湧上腦海,嚇得她直接縮到了沙發角落。

看著她的動作,薄斯珩眼裏閃過一絲冷意。

「昨天晚上,是你把我弄到你房間的?」

阮清槐被他問懵了,正要解釋,卻看見他又擰起眉。

「這種心思,以後不許再有。不然你就搬出去住。」

看見他一臉篤定,阮清槐把那句湧到嘴邊的「是你醉了」咽了下去。

有過偷吻的前車之鑒,不管她現在怎麽解釋,他應該都不會相信的。

所以她放棄了解釋,乖乖閉上了嘴。

地板上照出兩個人的影子,阮清槐看見對面的影子疑似擡起手,忍不住擡起頭。

薄斯珩的手堪堪停在她的顱頂上,看起來似是要摸摸她。

阮清槐整個人直接僵住了,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小時候,每次她思念家人,哭得喘不上氣的時候,無數次難過落寞的時候,薄斯珩都會摸摸她的頭,溫柔安撫著。

這幾乎成了他和她心照不宣的暗號。

可從她十七歲以後,他們幾乎沒有了任何肢體接觸。

她緊張到呼吸都要停滯了。

下一秒,薄斯珩擡高了幾寸,從她身後的櫃子裏取出一瓶紅酒。

原來一切都是她多心了。

阮清槐自嘲一笑。

因為急著出售,先前掛售的東西和老宅都低於市場價,所以陸陸續續很快都賣了出去。

卡裏共湊了九千多萬,離她想象中要還的數額還差幾十萬。

不久後她就要出國了,剩下的時間不多,這筆差額不好籌集,她是學畫畫的,雖是新人,但這些年也拿了不少獎,業界也算有名,故而打算辦個畫展,來賣畫。

她一人之力很難短時間辦成,她便去求了薄斯珩。

正好在旁邊的覃芷聽見後,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笑著走上前。

「剛好,我也在籌備畫展,不如一起吧?」

阮清槐看向薄斯珩,見他沒有異議,就答應了下來。

五天後,兩個人的畫展同時在美術館舉辦。

覃芷學畫十幾年,第一次舉辦大型展覽,因而薄斯珩格外上心。

他直接把幾百個平方的正廳給了她,費盡心思裝點一新,還動用了各種手段宣傳。

所以開展那天,來參展的社會名流、文人大拿直接重新整理了美術館的客流史。

而被安排在側廳的另一場美術館則沒有那麽幸運了。

十來個平方的房間裏擠了近一百張畫,逼仄到人都挪不開身,壓根沒有人進來參觀,更不要說拍賣了。

她站在門口,遙遙看著遠處的熱鬧場景,眼裏滿是失落黯然。

幾個來幫忙的朋友正想安慰她,房間裏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清槐,出事了!」

6

有人在網絡上曝光了一樁抄襲案件。

而涉事主人公,正好是今天舉辦畫展的阮清槐和覃芷。

看著手機上熱心群眾做出來的調色盤,兩幅畫從畫面內容到構圖色彩,可以說的上是一模一樣。

很快,#新人畫家阮清槐疑似抄襲#的話題就登頂熱搜,引起廣泛熱議。

幾個朋友圍在她身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怎麽可能是清槐抄襲啊?這畫上的校服就是我們高中的,他們眼瞎嗎?」

「就是就是,這個女孩就是清槐本人啊,我們都能作證!」

「分明是這個覃芷抄襲,她抄襲還有臉了。」

阮清槐還保持著基本的理智,飛奔著回家,想要拿出底稿自證。

一路上,她的腦子裏亂糟糟的,回憶起當初作畫時的場景。

那一年,她十八歲,薄斯珩不再接她放學。

她拿著年級第一的試卷回家直接沖到了書房,想展示給他看讓他開心。

房間裏靜悄悄的。

薄斯珩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她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

夕陽的余暉打在他的眉梢眼角,熠熠金輝下,他看上去像不可侵犯的神佛。

阮清槐一意孤行,要做那個把他拉下神壇的人。

所以她拿起那張試卷蓋在他臉上,輕輕吻了下去。

薄斯珩被她驚醒,又訓斥了她一頓。

她卻並沒有把這些責罵放在心上,轉頭就把這幅畫面畫了下來,悉心收藏了多年。

如今她已經放下了他,又急著用錢,就把這幅畫放進了展覽的作品中。

卻不想竟成了一道指向她的汙點。

到家後,阮清槐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翻了個遍,卻沒有找到任何底稿的影子。

她這才有些慌了,苦苦回想著還有哪兒沒搜過。

手機叮咚一聲,朋友發來了一個連結,要她趕緊看看。

她輕輕一點,覃芷的臉就出現在了頻幕裏。

看著背後的「新聞釋出會」幾個字,她的心猛地沈了下去。

直播畫面上,覃芷滿臉嚴肅,就抄襲問題進行了一番陳述,把繪畫全過程繪聲繪色地說了出來。

接著,她拿出了一份底稿,向眾多記者和鏡頭展示著。

「我和抄襲事件中的新人畫家阮清槐相熟,她年紀還小,我相信她不是存心的,只是一時走錯了路,我不怪她。」

這場釋出會一召開,網上輿論瞬間一邊倒。

大量網民湧入阮清槐的賬號進行辱罵,評論很快破了十萬。

與此同時,另一條熱搜慢慢被頂了上來。

話題下,影片自動播放起來。

薄斯珩開著跑車親臨釋出會現場,覃芷笑著跑向他,撲進他懷裏。

情侶倆相擁著進了後座,在擋板升起前,鏡頭拍到了兩個人熱吻的場面。

兩個人戀愛的事情很早就爆了出來,吸引了一大批cp粉,在這條影片下瘋狂刷著評論。

「好甜好甜!磕死我了嗚嗚嗚嗚!」

「為什麽升起擋板?有什麽是我這個粉頭看不得的?」

「聽說薄斯珩是阮清槐的小叔,現在阮清槐和覃芷同陷抄襲風波,薄斯珩第一時間來給覃芷撐腰,那不就更加坐實抄襲的是阮清槐了?」

阮清槐一臉麻木地結束來,看著光速增加的評論提醒,點了進去,發現所有人都在罵她。

有罵她從小不學好的,有罵她沒有操守的,有罵她水平低劣的。

更有甚者,連帶著她的家人一起罵,說她沒有教養,戶口本只有一頁。

她的手指停頓在這一條評論上,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眼淚一滴滴砸在螢幕上,模糊了字跡,卻模糊不了她心中的痛。

她撥通了薄斯珩的電話。

7

第一通,他沒接。

第二通,他還是沒接。

她一通一通的打過去,直到第九通,那邊才終於接通。

聽到那邊沈穩的呼吸聲,她忽然想起讀高中時,她被人汙蔑抄襲,孤立無援之際,她也是這樣一遍一遍的撥打著他的電話。

那時候,他只說了一句話:「別怕,有小叔在。」

可如今,她卻顫抖的問出:「我那幅畫的底稿,是你拿給她的嗎?」

薄斯珩沒有絲毫猶豫,坦然認下了這件事。

「是我。」

電話裏傳來長長的呼吸聲,話音裏帶著明顯的顫音。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沈默了幾秒,薄斯珩才開口。

「這幅畫本就不該出現在世人面前,更不該冠上你的名字,你不知道嗎?」

原來還是在害怕被人察覺。

原來還是在擔心她對他懷有非分之想。

阮清槐嘴角咧開一絲慘笑,閉上了滿是血絲的雙眼。

「可抄襲的不是我,是覃芷啊,你把底稿給她,那我就再也洗刷不掉抄襲的汙點!我整個職業生涯都毀了!」

「阿芷只是一時糊塗,她不是故意的,你替她背一次黑鍋又如何?一開始我要你學畫畫,不過是為了找點興趣愛好分散註意力,你不用那麽較真。反正我會養你一輩子,你余生都不用為生計擔心。」

說話,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阮清槐仍保持著舉著手機的動作,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前面的鏡子上。

看著鏡中那張哭得眼睛紅腫,憔悴不堪的臉,她突然有些不太能認出自己了。

這還是她嗎?

她也不太認識薄斯珩了。

那還是那個哪怕全世界背棄她,他卻會為她背棄全世界的小叔嗎?

她已經看不清了。

畫展泡湯後,阮清槐更堅定了要把錢都還給薄斯珩的想法。

身邊幾個朋友給她介紹了幾個能賺錢的兼職,去高爾夫球場做球童,在高端會所做服務員等等。

為了能盡快籌到錢,只要能賺錢,她什麽活都接,每天早出晚歸看不見人影。

離出國還有一個星期,阮清槐總算湊夠了最後幾十萬。

她換上服務員的衣服,然後推開包廂的門,準備站好最後一班崗。

好巧不巧,最後一天兼職碰見了熟人。

男男女女一堆人圍在一起,似是在玩著什麽遊戲。

第一圈,薄斯珩就輸了。

遊戲主持人當眾念出來他的懲罰。

「和喜歡的異性接吻三分鐘!」

一時間全場都沸騰了,紛紛看向了滿臉羞紅的覃芷。

薄斯珩卻直接站了起來,越過人群走到場外,一步一步,走到了阮清槐面前。

包廂裏所有人都楞在了原地,一片嘩然。

就在所有人都搞不清是什麽狀況時,片刻,薄斯珩才掏出懷裏的手機遞過去。

「拿好,全程錄下來。」

阮清槐忽然預感到了什麽,心頭微微顫抖。

但此刻,她卻發現自己好像沒有以前那麽痛了,也許是因為真的已經決定放下了,所以,已經再沒有什麽能傷害到她了。

她一臉平靜地接過手機,找到相機舉起來,按下了錄制鍵。

他手機的像素很好,雖然燈光很昏暗,但阮清槐還是能清晰看見畫面裏的內容。

薄斯珩轉身回到座位上,將覃芷擁進懷裏,俯下身親了上去。

頻幕正上方顯示著時間。

三分鐘,180秒,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但影片並沒有在此截止。

這個擁吻結束後,薄斯珩直接單膝跪地,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枚鉆戒,語氣裏滿是溫柔。

「阿芷,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跟覃芷,求婚了!

覃芷具體回答了什麽,阮清槐沒聽清。

螢幕裏的兩位主角被人流遮擋了個徹底,四面八方傳來的滔天驚叫聲和瘋狂起哄聲湧入了她的耳朵。

她放下手,按下結束錄制鍵。

正好經理走過來,說隔壁來了新客,要她過去幫忙。

她把手機交給旁邊的同事,轉身離開了包廂。

一步也不曾逗留。

8

完成所有工作後,阮清槐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了家。

薄斯珩先她一步到家,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見她回來,開口叫住了她。

「站住!」

「你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工作?我沒給你錢嗎?」

阮清槐撐著玄關口換著鞋,語氣平淡。

「在家裏無聊,閑著沒事,體驗體驗人生的多樣性。」

薄斯珩臉上的怒氣消減了幾分,但聲音還是冷冷的。

「以後,不許再去這種地方。」

阮清槐確實不需要去了。

她嗯了兩聲應下來,低著頭上了樓。

之後的幾天,薄斯珩幾乎不怎麽回來。

倒是覃芷每天都會發很多照片給她。

戒指、婚紗照、婚禮現場、捧花,張張都透露著結婚的幸福和喜悅。

阮清槐沒有回復她,她忙著收拾行李。

倒計時第三天早上,阮清槐在樓梯口碰見了正要出門的薄斯珩,叫住了他。

「小叔,三天後,你能抽出一個小時,陪我過生日嗎?」

他養了她那麽多年,阮清槐想和他好好道別。

可在薄斯珩眼裏,這句話像是一句挑釁。

因為前幾年每逢她生日,她都會拉著他說出那些罔顧人倫的表白情話。

所以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不許提這種要求!」

看見他又生氣了,阮清槐連忙解釋了兩句。

「這次,我不會做任何讓你不開心的事情,也不會像前幾年那樣告白,我只是想……」

好好告別。

兩個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她末了幾個字又輕不可聞,薄斯珩一個字也沒聽見。

聽見她說了幾句正常的話,他這才放下心,點了點頭。

生日這天,阮清槐從早等到晚,她仍沒有等到薄斯珩。

眼看著快要到起飛時間,她才拿起手機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響鈴十秒後,耳邊傳來了覃芷的聲音。

「餵?斯珩在洗澡,不方便接電話。」

她的語氣裏帶著曖昧不明的意味,聽得阮清槐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看了看手表,眼裏滿是固執。

「那他還要多久才能洗完?我可以等他出來。」

手機裏傳來一陣嗤笑聲。

「阮清槐,你這是何必呢?他都在洗澡了。」

「實話告訴你吧,我們現在在酒店,你也是成年人了,洗完澡下一步我們要幹什麽你不知道嗎?你是想圍觀全程是嗎?他是你小叔哎,你喜歡就算了,他都要結婚了你還不搬出去,每天就這樣纏著他,你非要這麽不知廉恥嗎……」

極盡羞辱的語氣像針尖一樣紮進了阮清槐的心口。

她死死咬著唇,不讓眼角的淚墜下來。

暢快地把情緒都宣泄出來後,覃芷直接掛斷了電話。

看著螢幕上顯示的那句「對方已掛斷」,阮清槐頹然地放下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從盒子裏拿出蠟燭,蛋糕上的鮮奶油被暖氣烘得有些融化了,「21」插得歪歪扭扭的。

點燃蠟燭後,她俯身吹滅,在心裏默念。

阮清槐21歲的生日願望,不再是希望和小叔永遠在一起,

而是希望他長命百歲,歲歲平安,往後余生,再無我。

說完,她吹滅了蠟燭。

最後,她清理好自己存在的所有痕跡,只在這個住了十幾年的地方,留下了三樣東西。

一張存有一億的銀行卡,還他所有的養育之恩。

一份新婚禮物,祝他與恩愛之人攜手白頭。

以及,一句最後的告別。

【小叔,我放棄了,祝你幸福。】

落筆後,她提著行李箱,最後看了這個家一眼。

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9

奧克蘭機場的廣播正播報著到達的航班。

隔著很遠的距離,阮清槐就看見正大力揮手示意的姑姑一家。

她小跑著上前看見三張燦爛的笑臉,滿心陰郁一掃而空。

「姑姑,姑父!菱菱!」

十歲的菱菱雖是第一次見到表姐,但早就聽媽媽說起過姐姐有多好,因而一見面就撲進了她的懷裏。

「姐姐,坐飛機累不累?菱菱給你摧捶腿!」

姑父上前接過她的行李,小姑娘伸出肉乎乎的手在她腿上按了起來。

看著滿臉天真可愛的表妹,阮清槐的心都要化了,一把把她抱了起來。

「姐姐不累,倒是菱菱在這等了兩個小時,等累了吧?」

「等姐姐怎麽會累呢?我最喜歡姐姐了!」

說著,菱菱就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阮清槐笑得眼睛完成了一道月牙。

姑姑一手把女兒接過來,一手拉起她,語氣裏滿是欣喜。

「飛了十二個小時肯定很辛苦吧,清槐,你是想先回家睡一覺休息休息,還是先去吃點東西?」

在飛機上睡了七八個小時,阮清槐很精神,擡手刮了刮菱菱的鼻子,笑意吟吟的。

「先去吃飯吧,菱菱給姐姐介紹一下有什麽好吃的!」

「那我知道的可多了!媽媽,可不不可以把我喜歡的都給姐姐點一份啊?」

說說笑笑間,一家三口帶著阮清槐出了機場。

路過垃圾桶時,阮清槐順手把手機丟了進去。

姑姑看見她的動作,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怎麽把手機扔了呀?壞了嗎?那拿去修修吧,不然不好聯系國內的朋友,也不好聯系你小叔了。」

阮清槐嘴角的笑意淺淡了幾分,輕輕搖了搖頭。

「以後也不會回國了,朋友同學怕是都不會再見了。我把祖宅賣了,然後把房款都留給了小叔,就當報答他這些年的養育之恩了。小叔馬上就要結婚成家了,我畢竟只是個沒有血緣關系的養女,以後再麻煩他也不好,就不聯系了吧。」

姑姑聞言一怔,細想她說的也沒什麽問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也好,反正當年薄家出事的時候是你爸爸出手幫的忙,你小叔養你十幾年,就當互不相欠兩清了,你回到姑姑身邊就是回家了,大哥大嫂在天上看見了也會高興的。」

一提起已逝的親人,姑侄血親都有些傷感。

鬼靈精的菱菱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很及時地岔開了話題。

「姐姐,我給你準備了禮物哦!你房間裏的東西都是我挑的,我還給你放了好多好多可愛的玩偶,你喜歡嘛?」

「菱菱放了哪些玩偶,來和姐姐說說。」

看著姐妹倆親密無間的樣子,夫妻倆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裏看到了欣慰,姑姑的眼裏湧起了淚花。

當年哥嫂剛出事的時候,她沒能幫到侄女,心底始終存著一份愧疚。

薄家雖然沒有虧待清槐,但她也明白寄人籬下難得自由,一直在想辦法要把侄女接回來。

如今一家人團圓了,她總算能放下心結了。

往後余生,她會拼盡全力給清槐一個溫暖的家的。

畢竟她們是彼此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流著相同血脈的親人了。

10

薄斯珩在浴室裏就聽見了外面的吵鬧聲。

出來後,他一邊擦著頭發,一邊隨口問了句。

「有人打了電話過來嗎?」

覃芷臉上浮現出一絲緊張,很快否認了。

「詐騙電話,我罵了幾句就掛了。」

薄斯珩點了點頭,拿起沙發上的衣服就要去換。

看見他的動作,覃芷心下一緊,上前扣住他的手。

「後天就是婚禮了,今天,你不留下來嗎?」

薄斯珩眼裏閃過一絲不快,語氣冷冽。

「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一切都只是演戲,你不明白契約婚禮是什麽意思嗎?放手!」

看著他突然變了臉色,覃芷嚇了一跳,連忙收回手。

「我明白了,對不起,斯……薄總。」

換好衣服,薄斯珩拿起手機徑直出了門。

他擡腳跨上車,吩咐司機回家。

手表上顯示八點整,已經錯過了和阮清槐約好的時間。

怕她又一個人躲著傷心,薄斯珩糾結了一會兒,還是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等待許久,提示對方已關機。

再撥過去,依然打不通。

薄斯珩的眉頭瞬間皺起來,發了條訊息過去,沒有回復。

他轉而給管家打了一個電話。

「小姐呢?叫她接電話。」

「小姐一個多小時前出門了,提著一個行李箱,可能是出去畫畫了吧。」

畫畫?這大半夜的路都看不清,天氣又這麽冷,去哪畫畫。

難道他失約了,她又生氣了,開始玩離家出走這套了?

想起她這些年來做出來的種種惡劣行徑,離家出走,好像不是沒可能。

薄斯珩胸口生出一股無名之火,直接給助理打電話,要她定位阮清槐的手機。

助理很快就把定位影像發了過來。

一點開,看見機場兩個字,薄斯珩臉瞬間黑了。

他攥緊拳頭,強行壓抑住怒氣,吩咐司機轉道去機場。

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現在都敢拿離家出走威脅他了!

一到機場,早早收到訊息的助理已經帶著一夥人把機場犄角旮旯都搜尋了一邊,現在都等在門口。

環視一圈,沒見到想見到人,薄斯珩眼底一片陰雲。

「人呢?」

「沒見到小姐,薄總,我已經向航空公司提出申請,要檢視近三個小時的航班乘客名單,但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您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他已經接近爆炸的邊緣。

正要發火,別墅電話打了過來。

「先生,不好了!小姐她!她!您還是回來看看吧!」

管家的哀嚎聲一傳入耳中,薄斯珩身上的血氣瞬間逆流,整個人直接僵住了。

助理看他臉色不好,立刻拉開了車門,扶著他坐進去,讓司機趕緊開回家。

一路上,薄斯珩一言未發,嘴唇緊抿著。

助理在一旁連氣都不敢喘,心裏叫苦連天。

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對薄總而言,阮小姐有多重要。

她要是出走了,薄總只怕要掘地三尺,她要是出事了,薄總只怕要讓人陪葬!

汽車駛入別墅時,薄斯珩的電話又響了,他不耐煩地接起來,就聽見了覃芷的抽泣聲。

「斯珩,我腳扭了,你能來看看我嗎?」

「腳扭了?怎麽不說你死了!」

末了三個字,把剛開啟車門的助理嚇得打了個寒顫,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幾步。

她眼睜睜看著他把手機砸到地上,瘋了一樣沖進別墅裏。

11

刻著21的蠟燭已經燃盡了。

白色的鮮奶油沿著桌面四下流淌著,把捆著蝴蝶結的禮盒團團圍住。

盒子上面放著一張銀行卡,是阮清槐住進薄家後,薄斯珩送給她的。

卡下面壓著一張賀卡,左上角還刻有生日快樂的卡通畫,上面是熟悉的雋秀的字跡。

第一行六個字,就看得薄斯珩咬牙切齒。

等看完余下幾行,他怒極反笑,連聲稱好,語氣極為駭人。

「21了,長本事了,好,好,好!」

等他的視線落在紅色的禮盒上時,猩紅的眼裏滿是瘋狂。

他拿起這份阮清槐精心挑選、仔細包裝的新婚禮物,直接砸到了玻璃上。

碰地一聲巨響,整面裝飾墻直接裂開。

禮盒被撞得散開,裏面的東西滾出來落在地上,粘上了鮮奶油。

客廳裏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定成了雕塑。

「都死了嗎!把人給我找出來!」

一聲怒吼,眾人瞬間作鳥獸散,慌慌張張地到處跑。

薄斯珩只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幹了,直接癱倒在沙發上,擡起手捂住臉。

秘書在一旁戰戰兢兢的匯報著情況。

「薄總,阮小姐的手機定位在告訴移動,她好像在飛機上,我馬上催航空公司把名單發過來。」

話音剛落,管家在二樓也叫了起來。

「先生,小姐房間裏的東西都不見了!」

聞言,薄斯珩猛地站起直奔二樓。

他沖進去,開啟衣櫃、拉開箱子、翻開密碼箱,全都空置著。

把空空蕩蕩的房間環視了一圈,一種前所未有的惶恐湧上薄斯珩心頭。

但他此刻還保持著思考和判斷能力,邁著大步去了另一側的主臥,阮清槐原來的臥室。

一推開門,裏面仍是一片空蕩。

他整個人瞬間失控了,怒視著管家。

「東西呢?她離家出走,總不可能把所有東西都帶走!」

管家被嚇得只差要當場跪下來,腦海裏拼命回憶著。

「小姐原先的東西很多,搬過去時清理出來很多衣物玩具,說是不喜歡了,我就都丟了。她搬到小臥室之後換了鎖,平日裏我們不敢打擾她,也不知道裏面具體發生了些什麽,只知道小姐每次出門都會鎖上門,背著一個大包包,說是要去采風。」

原來阮清槐要離家出走早有征兆,他卻一點也沒發現!

回想著前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薄斯珩直接一拳砸到了墻上。

「去查,查東西都去了哪兒!把她的照片發到全國分公司經理的手上,讓他們派人去機場等著!只要看見她,就給我扣住!」

幾個人得到吩咐,連忙加班加點開始工作。

一整夜過去,天亮的時候,終於傳來了新訊息。

「薄總,手下人在兩百多個機場守了一夜,沒有看見小姐。」

聽見這個訊息,一夜未眠的薄斯珩額頭青筋直跳,臉色愈發難看。

慌慌張張趕回來的管家喘著氣匯報情況。

「先生,東西都查到了,小姐把所有貴重物品都掛在了交易網上低價出售了,一同出售的還有阮家祖宅,共計九千九百多萬!」

一個億?

她把所有東西都賣了,要這些錢做什麽?

薄斯珩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他的視線落在桌上那張賀卡和銀行卡時,心頭隱隱有了猜測。

他拿起卡丟給秘書,要她去查查裏面有多少錢。

秘書的訊息,和助理的訊息同時傳過來。

「薄總,卡裏有一個億!」

「薄總,小姐的定位停下了,顯示位置是,紐西蘭!」

12

紐西蘭?

如果他沒記錯,阮清槐的姑姑,就是移居到了紐西蘭吧?

驀地,半個月前宴會上那通電話躍上心頭。

想起當時阮清槐那一閃而過的慌亂,薄斯珩隱隱猜到了真相。

一整晚的擔憂和焦慮,絕望和痛苦,在這一刻全部化成了憤怒。

他拿過那張銀行卡攥在手心,氣勢洶洶地往外走去。

助理跟在身後小心翼翼地詢問。

「顧總,現在這是去哪兒?」

薄斯珩沈著臉,從牙縫裏擠出來三個字。

「新,西,蘭。」

助理連忙訂了最近一班機票。

長達十二個小時的飛機上,薄斯珩未曾合過眼。

他的腦海裏亂糟糟的,不停閃現著各種畫面,心中萬般滋味纏結在一起。

陪著六七歲的阮清槐在遊樂園玩耍時,他是開心的。

替十一歲的阮清槐主持她家人的葬禮時,他是憐憫的。

陪著十三歲的阮清槐走出陰霾,重獲笑容時,他是慶幸的。

收到十七歲的阮清槐的告白時,他是驚慌失措的。

眼看著二十歲的阮清槐慢慢變得沈默時,他是心疼的。

而在得知二十一歲的阮清槐要離開他時,他心中生出了被拋棄的憤怒和絕望。

薄斯珩明白她為什麽會離開。

但他無法接受她要離開的事實,也無法容忍她從他身邊逃離,去到一個那麽遙遠,他很難再見到她的地方。

在昨夜之前,他心中還存有一絲妄想。

妄想用一段虛假的婚姻,斬斷她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好讓她安安分分地以養女的身份留在他身邊。

他以為只要回歸到親情層面,他們就能永遠不分開。

他過於看重未來,卻忽視了眼前,忽視了阮清槐那倔強而不可控的性格。

因為幼年時遭遇過家庭變故,她的心性比常人要堅韌,所以不管他怎麽拒絕她,她都不肯放棄。

也因為從小寄人籬下,她並不是一個有安全的人,所以在知道他要結婚後,她只會覺得即將要被拋棄,所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在這段關系裏,薄斯珩看起來處於上位,能把控一切。

可只有他知道,他始終是被動的那一方,是被掌控的那一方。

被動地期待著她的告白,又被動地拒絕著她的告白。

被動地想要靠近她,又被動地遠離她。

反復拉扯中,他終於耗盡了阮清槐的耐心。

她主動放手。

他卻慌了,怕了,悔了。

直到覆水難收的境地,薄斯珩才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

阮清槐的愛與不愛都過於強烈,過於灼熱,過於盛大。

強烈到他根本不敢承認,灼熱到他根本不敢觸碰,盛大到他根本不敢想象。

他裝成醉酒的模樣去親她的膽怯,他小心翼翼掩藏起來的心意,他畏懼的世俗禮法流言蜚語。

都成了推動她從愛走向不愛的助力。

一點一點,一步一步,他終於親手把她推向了另一頭。

他如願以償。

卻悔不當初。

13

助理從垃圾桶裏翻出那個手機時,薄斯珩的臉色瞬間灰暗了下來。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阮清槐的性格。

她說要徹底放下,那就一定會徹底放下。

任憑他是薄斯珩,還是阮父阮母,都再無挽回的機會。

那顆原本還帶著一絲奢望的心,在此時徹底沈寂下來。

機場裏人來人往,有人攜手而去,有人揮手告別。

只有他孤身站在人流之中巋然不動,不知該去往何處。

回去嗎?他不甘心。DR

去見她嗎?他害怕親耳聽到那句放棄。

留與不留,見與不見,都成了讓他無法選擇的難題。

一旁的助理不清楚他心中所想,收到秘書查到的號碼後,她直接撥了過去。

「餵?阮秋嵐女士嗎?您好,這邊是薄氏集團總部,我們聯系您,是想問一問和阮小姐有關的事情,您方便嗎?」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助理直接把手機遞給了薄斯珩。

「薄總,聯系到阮小姐的姑姑了。」

看著她手上的電話,薄斯珩遲遲未有動作。

直到電話裏傳來疑惑的問聲,他才深吸了一口氣接過去。

「秋嵐姐,好久不見,我是斯珩,現在在奧克蘭機場,您方便出來和我見一面嗎?對,這件事先不要告訴清槐。」

商量好地址後,他揉了揉眉心,把心頭那些復雜的情緒都排解掉,轉身離開機場。

到達咖啡館,他點了一杯黑咖啡。

接近三十個小時沒合眼,他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只能靠外物提神。

阮秋嵐進門後,一眼就看見了他,招手示意。

「斯珩?好久不見,成熟了這麽多,姐姐差點沒認出你。」

兩個人上次見面,還要追溯到十幾年前。

薄斯珩是這一輩裏年紀最小的,阮秋嵐比他大上七八歲,從小就很照顧他,兩個人感情還不錯。

可畢竟太久沒見,期間又發生了這麽多事,兩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拘謹。

微微寒暄了幾句,薄斯珩率先開口。

「這麽晚了來叨擾您,其實是為了清槐。您也知道她這些年一直是我帶著的,現在她突然要出國,我這個做長輩的心裏始終有些不放心,這才跟過來看看情況。」

阮秋嵐也是做母親的,自然明白薄斯珩的想法,連連點頭。

「是,姐姐還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把清槐帶在身邊養大,我們阮家恐怕很難渡過難關。姐姐真的很感謝你,清槐現在長大了,雖然養在薄家但沒有正式過繼,不管怎麽說都是外人。你年紀也不小了,馬上就要成家,她要一直跟著你,多多少少會影響你的生活,為了她你已經辛苦十多年了,姐姐不想再麻煩你,這才想著把她接過來。」

阮秋嵐說得誠懇,可落在薄斯珩耳裏,卻不是滋味。

這樣的話,他曾在別人嘴裏聽過無數遍。

十幾年裏,無論是父母姐妹,還是朋友同事,都勸他把阮清槐送到紐西蘭,勸他為自個兒多想想,勸他不要帶著這麽一個拖油瓶,免得別人說閑話。

可他從來沒想過要拋下阮清槐。

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他都想把她留在身邊。

而他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早出生了十年。

如果他沒有大她那麽多,如果他沒有過早地感受到世態炎涼,如果他沒有被道德禮法束縛住。

那麽早在阮清槐17歲親上他的時候,他做出的回應不會是推開她,而是抱住她。

從她嘴裏叫出來的每一句小叔,對他而言,既是責任,又是束縛,既是慶幸,又是折磨。

他沒得選。

14

包廂裏沈默了一會兒,薄斯珩才沈沈出聲。

「在您和外人面前,可能都覺得是我把清槐養大了,可對我而言,是清槐陪了我十一年。您也知道,我父母忙於工作,上面的哥哥又和我差了十來歲,我從小就是一個人長大的,雖然物質生活不缺,但身邊始終是孤單的。」

「清槐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從小就很黏著我,又那麽聰明可愛,認識她之後,我整個人都開朗了很多。後面出現了那麽慘烈的事,我心疼她,就把她留在來身邊。在我心裏,清槐早就是我的家人了。」

聽著他的一番剖白,阮秋嵐也被打動了。

「是,清槐雖然叫你小叔,但你身上擔負的,其實是父親的責任。我也清楚你們親如家人,所以這麽多年都沒有去打擾你們。只是一個月前聽說你要結婚了,這才聯系了清槐,問了問她的意見,她起初還不願意,後來突然想通了,我想著讓她出來多看看世界也不錯,這才給她申請了綠卡。」

從她嘴裏聽清事情的來龍去脈,薄斯珩心口泛起一絲疼痛。

「您是清槐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一家團圓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只是她要來紐西蘭,旅居、留學都很合適,為什麽偏偏選擇了移民呢?」

阮秋嵐以為阮清槐在出國前,已經和薄斯珩把一切都說開了。

所以突然聽見他問這麽一句,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是清槐主動說要移民的,我尊重她的想法才去申請的,你不知道嗎?」

薄斯珩只覺得心口像被刺了一刀。

他緩緩搖頭,嘴角的笑容苦澀無比。

「她沒告訴我。」

阮秋嵐越發驚訝。

但阮清槐畢竟是她親侄女,她便找了借口替她開脫。

「估計是你忙著婚禮的事情,她沒找到好的機會吧,不過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現在交通這麽發達,來往很方便,你們要見面也很容易,不用糾結於這種小節。」

對於阮秋嵐而言,這些都是小節。

可在薄斯珩眼裏,阮清槐定居紐西蘭,就意味著她徹底飛出了他織就的天羅地網。

薄家所有的產業都在東亞一帶,紐西蘭是阮秋嵐的地盤。

於情於理於現實,他都沒有辦法從她手底下帶走阮清槐。

更不要說阮清槐根本不願意和他回去。

一時之間,薄斯珩的心情跌倒了谷底,再沒有力氣說話。

阮秋嵐也感受到了他的疲憊,起身告辭。

臨去前,她多問了一句。

「你飛過來是為了清槐,不見她一面嗎?」

沈默了一會兒,薄斯珩才給出回答。

「您把她的新號碼發給我吧,等我忙完,親自聯系她。」

把號碼發過去後,阮秋嵐禮貌道別。

後視鏡照出來,自她上車後,薄斯珩整個人都垮了下來。

看著那道越走越遠的頹廢身影,阮秋嵐心裏升起一絲怪異的感覺。

她怎麽覺得,薄家小子和她侄女,有些不對勁呢?

具體是哪兒不對勁,她還沒想明白。

15

阮秋嵐到家時,已經是淩晨時分。

阮清槐房間的燈還亮著,她便去敲了敲門。

十幾秒後,房門開啟了,探出兩張臉。

「媽媽!」

「姑姑。」

眼看著十二點了,往常吃完飯就困的女兒還沒睡,阮秋嵐都覺得稀奇。

「菱菱,你怎麽不去睡覺,在這打擾姐姐休息是不是?」

菱菱嘟起嘴巴睜大眼睛,滿臉無辜。

「是姐姐要給我看她小時候的照片,還要給我看她畫的畫,我覺得姐姐畫得特別好,看著看著就忘了時間。」

聽見女兒的話,阮秋嵐也來了興趣,加入了欣賞小團體。

雖然不是行家人,但只消看上一眼,阮秋嵐就能看出侄女的天賦不一般,嘖嘖稱奇。

「清槐,你學畫多少年了?畫得這麽好,有沒有走職業的想法?」

阮清槐知道,只要自己說一句有,姑姑就會不留余力地幫她。

但她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畫著玩的,打發打發時間罷了。」

聞言,阮秋嵐很是遺憾地嘆了一口氣,也沒有勉強她。

「畫畫這種靠靈感的職業,長期堅持下去確實有些無聊,不做畫家也好。那你對未來有規劃嗎?有什麽夢想嗎?」

沈思了一會兒,阮清槐很是篤定地給出一個回答。

「我想學雕塑。」

「雕塑?挺好的,你畫畫這麽有天分,學雕塑肯定很容易,那就先去試試吧,不管你想做什麽,姑姑都支持你。」

看著姑姑滿眼的溫柔,在父母離世多年之後,阮清槐終於又感受到了親人的溫暖。

她鼻腔一酸,堅定地點了點頭。

一旁的菱菱看見她要哭了,連忙拿起一旁的相簿遞過來。

「媽媽,這上面的人是你嗎?你那時候幾歲啊?」

這次出國,阮清槐把從小到大所有照片都帶了過來。

看見這些泛黃的老照片,阮秋嵐心中頗多感慨,對著照片和兩個最親的家人說起了很多往事。

相簿一張張翻過去,等到了阮秋嵐十一歲時,只剩下薄薄幾張,還大多是學校拍的證件照。

天真無邪的菱菱看了兩眼,突然問了一個很突兀的話題。

「姐姐,為什麽後面這些照片,只有你一個人呀?」

姑侄倆都沈默了。

最後,還是阮秋嵐岔開了話題。

「是啊,清槐,怎麽都是你的單人照,你小叔不是天天陪著你玩嗎?一張照片都沒拍嗎?」

拍了,拍了很多很多,不過都被她丟了。

阮清槐心裏想著,面上卻露出來一個很勉強的笑容。

「小叔說我來了紐西蘭,以後見不到了,就讓我把照片都留給他。」

不知道為什麽,透過阮清槐的表情,阮秋嵐看見了薄斯珩的身影。

他們倆為了移民這件事鬧得很不愉快嗎?

怎麽感覺都怪怪的?

阮秋嵐免不了起了一絲疑心,多問了一嘴。

「你小叔婚結了嗎?」

「國內的話,應該是明天吧。」

明天結婚?

那他今天跑到紐西蘭來幹什麽?婚不結了嗎?

阮秋嵐當場楞住。

她想問個清楚,又怕問到什麽私密,便沒有再問,帶著菱菱回了房間。

16

在紐西蘭的第一晚,阮清槐睡得很安穩。

一覺醒來已經是十點了,她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好欠,門口就傳來噔噔的叩門聲。

「姐姐,你起來了嗎?媽媽包了餃子,是我給你煮的,你快來嘗嘗呀!」

阮清槐應了一聲,連忙洗漱完下樓。

剛到餐桌邊坐下,菱菱就夾了一個餃子餵給她,滿臉期待地看過來。

阮清槐想逗逗她,故意皺著眉頭嚼完,小不點的臉跟著皺了起來。

她看得心中發笑,一把把人抱進懷裏,語氣裏滿是驚嘆。

「菱菱煮的餃子?也太好吃了,以後姐姐的餃子都交給你了!」

小姑娘瞬間樂開了花。

「以後姐姐的餃子我都包了!那姐姐你能不能教我畫畫呀?」

這種小要求,阮清槐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結果一吃完早餐,菱菱就要拉著她出去,要她給她畫一幅畫。

正好閑著沒事,阮清槐也想到處逛逛,就答應了。

姐妹倆牽著手先去了一趟文具店,把所有工具都買齊。

隨後,菱菱帶著她去了最近的公園,在湖邊擺起poss,要她畫下來。

阮清槐沒有拒絕,架起畫架,拆開工具就動起了筆。

畫了半個多小時,菱菱就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石頭上。

阮清槐怕她摔下去,便把出門時帶的玩具拿出來遞給她。

石頭邊的小路很狹窄,她剛彎下腰,一個大胖子跑過來,直接把她撞進了湖裏。

水池很深,她不會遊泳,在水裏劇烈掙紮著。

石頭上的菱菱看見這場面,急得直接大哭了起來,探出半個身子想拉她起來。

就在小姑娘也要摔進湖裏的時候,岸邊沖下來一道人影,先把菱菱抱到了安全區域,然後一頭紮進水裏就去救人。

生澀冷硬的湖水嗆進喉管搶占了氧氣的空間,阮清槐的意識越來越昏沈。

就在她快要徹底昏迷過去的時候,眼角余光瞥見一道人影正沖著她遊過來。

求生意誌刺激下,她對著那個人伸出了手。

下一秒,她被那人死死地抱進懷裏。

像是要揉進骨血裏一般。

看見姐姐被救上來,菱菱連忙擦幹眼淚跑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聲音裏帶著哭腔。

「哥哥,姐姐為什麽閉著眼睛啊?她是不是出事了?」

薄斯珩沒有心情回答她。

他把人攤平放開,正要做人工呼吸,滿臉蒼白的阮清槐突然咳出一大口水,慢慢睜開了眼睛。

眼睛裏進了水,眼前的畫面變得無比模糊。

阮清槐看不清是誰救了自己,但聽到菱菱的聲音後,她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把嗆住的水都咳出來後,她撐著地面想站坐起來,身前的人直接一把抱起她。

突然傳來的失重感嚇了她一跳,沙啞的嗓音裏帶著驚慌。

「謝謝你救了我,我現在沒事了,不用這麽麻煩你。」

她越是客氣,薄斯珩心情就沈重,語氣裏帶著慍怒。

「麻煩?你從小麻煩我的事情還少嗎?」

17

這熟悉的聲音,讓阮清槐直接楞住了。

她揉了揉眼睛,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下意識地叫了他一聲。

「小叔?」

如今再從她嘴裏聽見這個稱呼,薄斯珩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你都回阮家了,以後不許叫我小叔!」

從他的語氣裏,阮清槐判斷出他應該是生氣了。

但她還是沒理解他為什麽會突然說出這麽一句話。

以前她父母還在的時候,她不也叫他小叔嗎?

除了十七十八歲叛逆期時,她因為給他告白被拒絕了,有些生氣直呼過幾次名字外,一直都是叫小叔的啊?泡面整理

阮清槐想不明白,又怕他這是在說氣話,不敢再造次。

「小叔,你放我下來吧。」

聽見她還要這麽叫,薄斯珩的臉瞬間沈了下來。

「我再說一次,不許叫小叔!」

一旁的菱菱見姐姐醒過來了,哭聲瞬間止住了,插了一句。

「不叫小叔,那叫什麽呀?」

一大一小兩個人一齊看向他,薄斯珩只覺得芒刺在背。

他把人安安穩穩放在地上,語氣無比冷酷。

「叫我名字。」

「薄斯珩?」

「薄斯珩?」

菱菱跟著阮清槐復讀了一遍,然後一臉天真地看向姐姐。

「姐姐,薄斯珩是誰啊?」

阮清槐擦幹手上的水,牽起她的小手。

「就是救姐姐的這個人,我叫他小叔,按照輩分,你也該叫他小叔。」

菱菱聞言,對著薄斯珩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謝謝小叔救了我姐姐!」

這差了一輩的稱呼聽得薄斯珩緊緊攥起了拳頭。

可礙於對方只是一個小孩子,他不好和她計較,只能先略過這件事。

他側眼看向阮清槐,語氣裏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跟我走。」

阮清槐垂下眼,沒有任何動作。

「中午了,我要帶菱菱回家午休。」

這無聲的拒絕讓薄斯珩心頭掀起怒火。

「我救了你,衣服都濕透了,你卻只想著走?不報答救命之恩,我是這麽教你的嗎?」

「一身衣服而已,小叔你又不是買不起,何必為了這點小事為難我呢?」

一句話,直接把薄斯珩聽笑了。

「我是不缺錢,也不缺六千萬!那你有沒有想過,這裏是紐西蘭,我完全陌生的地方,根本找不到路!」

看見他這麽生氣,阮清槐眼裏閃過一絲驚訝。

「我也剛來一天,不認識路啊。」

一句話把薄斯珩懟的啞口無言。

他快速點著頭,眼睛上下巡視著,最後落定在菱菱身上,擡起手一指。

「她是本地人,讓她帶路,去商場。」

阮清槐不相信這話是從她31歲的小叔嘴裏說出來的。

讓一個10歲孩子帶路,這合理嗎?

她正要發表疑惑,菱菱卻自信滿滿地拍了拍胸口,一只手牽著阮清槐,一只手牽起薄斯珩。

「沒問題!我知道商場在哪!小叔,姐姐,你們就放心跟我走吧!」

「再說一遍,不許叫我小叔。」

18

換下濕衣服後,阮清槐正在想借口離開,菱菱突然說餓了。

薄斯珩抱起她,不由分說直接往餐廳走。

阮清槐只能小步跟上去。

三個人剛坐下,薄斯珩的電話就響了。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直接按了掛斷。

余光裏,阮清槐瞟見了上面顯示的名字,覃芷。

她這才想起意見很重要的事情,正想問問,鈴聲又響了起來。

薄斯珩直接開了飛航模式。

他這一串動作行雲流水,看得阮清槐直接楞住了。

兩分鐘後,她的手機也響了起來,顯示是國際電話。

按下接聽健,手機裏傳來一陣氣急敗壞、歇斯底裏的怒罵聲。

「阮清槐!你個狐貍精小賤人,把斯珩拐到哪兒去了?」

「你怎麽知道我這個號碼的?」

一旁的薄斯珩坐的近,覃芷的話他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臉色當即就變了。

他直接拿走她的手機把人拉進黑名單,然後給助理撥了一個電話。

「你把號碼給了覃芷?誰許你擅作主張的?明天自己去人事部領離職單。」

雖然被罵了一頓,但阮清槐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反倒覺得他這個決定有些太唐突了,忍不住為助理說起了好話。

「小宋姐也沒有做什麽,你何必為了這麽點小事遷怒於她?」

薄斯珩不關心她給助理求情,反倒詫異於她的對覃芷的反應。

被這樣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她為什麽一點情緒波動也沒有?

「她把你的電話給了覃芷,難道不該開除嗎?」

這是這幾個月裏,在涉及到覃芷的事情裏,薄斯珩唯一一次偏向阮清槐。

她已經習慣了他對覃芷的好,因而很不適應他這副倒戈相向的態度。

「這也不是什麽不可饒恕的錯誤。」

薄斯珩定定地看著她,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為了一個助理據理力爭。

「那什麽是?」

阮清槐垂下眼,腦海裏一閃而過很多畫面。

被丟在雪地裏的徒步長行,砸在身上的香檳塔,被偷走的底稿。

一件一件,哪件不比一個電話號碼嚴重?

她最後都選擇了原諒,原諒他犯下的這些錯誤,原諒他親手造成的傷害。

所以一個號碼而已,究竟算得上什麽呢?

這些話壓在她的心底,她沒有說出來,只是固執地告訴他,不該開除助理。

不知道為什麽,薄斯珩從她臉上看到了欲言又止。

他想聽她說出那些話,故而重申了一遍。

「理由,給我一個不開除她的理由。」

「覃芷是你女朋友,助理把我的號碼給她,很合情理。」

「如果她不把號碼給覃芷,你就不會挨罵。」

從薄斯珩嘴裏聽見這句話,阮清槐忍不住笑了笑。

「罵人的不是小宋姐,你為什麽要把一切錯都怪在她頭上呢?她不無辜嗎?你真正該追究的不是覃芷嗎?」

一句話點醒了薄斯珩,他把手機還給她,語氣篤定。

「你不喜歡覃芷,因為她是我女朋友,對嗎?」

阮清槐擡起頭看向他,眼神清澈而平靜。

「不喜歡,因為她也不喜歡我,我們只是互相厭憎罷了。」

聽見她這麽說,薄斯珩心裏突然升起了一絲希望。

他把這句話,曲解成了介意。

阮清槐介意覃芷的身份,介意她是他女朋友。

只要還有那麽一點介意,他就覺得事情還沒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在希望的攛掇下,他正想坦白一切,阮清槐卻自顧自說了下去。

19

「但這些厭憎,其實也沒有那麽重要了,畢竟要和她共度余生的人是你,我和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見。」

一字一句像鈍刀子一樣割開了薄斯珩的心上血肉,痛得他連呼吸都沈重了幾分。

他的眼中湧上無盡的悲愴,聲音隱隱帶著不甘。

「那我呢?你也不想再見了是嗎?」

「怎麽會呢?」

前一句話像一劑止疼針,後一句則直接在裏面註入了毒藥。

「你對我畢竟有養育之恩,逢年過節,該向長輩的問候請安,我一句也不會落的,小叔。」

說這話時,阮清槐滿臉恭敬。

不論薄斯珩怎麽觀察凝視,再瞧不見任何在意和喜歡。

她已經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把他視作一位長輩在尊敬著。

這個結論像一陣颶風,直接把他心底那點微弱的希望生生吹滅了。

直到親眼見證這個事實,他的身體裏才終於迸發出來一種,要沖破重重藩籬障礙、不顧世俗眼光、直面心中所向的沖動。

過去那些被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沸騰的、熾熱的欲望,在這一刻化作狂風暴雨席卷肆虐,徹底沖昏了他的頭腦。

「我只比你大十歲,我們根本沒有血緣關系,這都是你說的,你忘了嗎?」

阮清槐當然記得。

再想起當年的倔強,她既不覺得後悔,也不覺得羞愧,只是覺得有些傻,傻的有些天真。

她並沒有否認,只是用他當年的話回答了他。

「我那時候才十七歲,不懂什麽是喜歡,也分不清什麽是愛情,什麽是親情,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情有可原。」

「可是小叔,你今年三十一歲了,你還分不清嗎?」

這句話問住了薄斯珩。

他的眼裏先是閃過一絲迷茫,接著滿是自諷的笑。

她說得都是事實,他一句也不能否認。

親手將她推遠的人是他,後悔了要她回來的也是他。

他明明年長她十歲,卻連十七歲的她都不如。

愛得不堅定,斷得不灑脫。

一旁乖乖吃完曲奇的菱菱拉了拉她的手,小聲地告訴她說吃飽了。

阮清槐從錢包裏拿出幾張鈔票放在桌上,把小姑娘抱起來轉過身。

「菱菱要休息了,我先帶她回家了。」

剛踏出門口一步,身後傳來一句壓抑而低沈的質問。

「所以,你不會和我回家了,是嗎?」

阮清槐的腳步頓了頓,聲音淺淡,語速平緩。

「回去吧,小叔,你忘了嗎?今天是你結婚的日子,覃芷還在等著你,祝你新婚快樂。」

說完,她踩著木質的樓梯,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下了樓。

房間裏傳來玻璃碗盞摔碎的響聲。

懷裏的菱菱嚇得抱緊了阮清槐的脖子,眼睛裏滿是驚恐。

「姐姐,小叔好像生氣了。」

軟情槐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柔聲哄著。

「沒事,姐姐以前天天惹他生氣,他不會打人的,別怕。」

「他好兇噢,幸好媽媽把姐姐接回來了,以後有菱菱保護姐姐!」

看著她搖頭晃腦說出這些話,阮清懷心中一暖。

到家已經是下午兩點,阮秋嵐接走菱菱,帶她回房間午睡。

因著落水的事情,菱菱驚魂未定一直睡不著,湊到媽媽的耳邊說起了小話。

「媽媽,姐姐以後是不是再也不離開了啊?我不想她回到小叔身邊。」

20

姐妹倆今天出門是碰到薄斯珩了嗎?難怪這麽晚才回來。

阮秋嵐眼裏閃過一絲意外,免不了多問了幾句。

菱菱一股腦的把上午發生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起初說到落水的事情,聽得阮秋嵐膽顫心驚的,滿是後怕。

隨後說到午餐時,菱菱記不清原話,只挑了記住的一兩句說出來,著重描述了薄斯珩說話時的神情。

「小叔問姐姐是不是不想再見到他的時候,好像都要哭出來了,後面還說什麽大十歲,沒有血緣什麽的,姐姐最後說祝他新婚快樂,小叔就把桌子都掀了,好可怕!」

雖說童言無忌,但菱菱的這番話徹底點醒了阮秋嵐。

之前她一直覺得奇怪,奇怪阮清槐為什麽突然答應出國,奇怪薄斯珩為什麽在結婚時追過來,奇怪兩個人說話時為什麽神態語氣那麽別扭。

如今她總算明白那些讓她感到別扭的點在哪裏了。

他們倆談到彼此時,不像一對相依為靠的「父女」,倒像吵架分手的情侶。

再有了菱菱提供的資訊,她幾乎可以斷定,阮清槐和薄斯珩的關系,應該已經超出了正常親戚的範疇。

這個結論一出現,阮秋嵐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給女兒蓋好毯子後,她起身上了二樓,敲響了阮清槐的門。

「清槐,你和姑姑說實話,你答應出國,是不是因為你小叔要結婚了?」

看到一臉嚴肅的姑姑鄭重其事地問出這句話,阮清槐的身體瞬間繃緊。

「姑姑,您問這個幹什麽,是菱菱剛才說了什麽嗎?」

阮秋嵐靜靜看著她,語氣裏帶著憂慮。

「你回答姑姑的問題就可以了,你和你小叔,到底是什麽關系?」

阮清槐眼睛裏閃過一絲慌亂,垂下頭深吸了幾口氣。

「就是小叔和養女的關系。」

她說的是實話。

因為從頭到尾,薄斯珩都沒有逾矩,堅定地拒絕了她。

阮秋嵐卻不相信。

她拉起阮清槐的手,苦口婆心地勸誡著。

「你別害怕,姑姑只是擔心你走錯了路,才想問個明白的。你還年輕,很多事情都沒有經歷過,姑姑是過來人,你要是有什麽想不開的,姑姑都可以幫你。」

聽著姑姑的話,阮清槐心裏也被觸動了。

她很想和盤托出,又害怕自己失言惹出禍端,給阮、薄兩家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始終保持著沈默。

阮秋嵐清楚她的性子,耐心地同她說著大道理。

等她提起已過世的哥哥嫂子時,阮清槐才終於開口。

「小叔對我很好,是我的問題,我年輕時不懂事,和他說我喜歡他,他罵了我一頓,一直想把我領上正途。我也是等到他帶女朋友回來時,才明白我和他只能是親人的關系。我怕打擾到他婚後的生活,所以才答應姑姑你的。」

猜測成真,阮秋嵐心裏五味雜陳的,長嘆了一口氣。

「那你現在放下他了嗎?」

阮清槐乖乖地點了點頭,語氣很是真摯。

「放下了,以後我只把他當成小叔,不會再有其他心思了。」

聽到這,阮秋嵐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21

阮清槐帶著菱菱離開後,薄斯珩一個人在包廂裏坐到了天黑。

直到服務生進來收拾東西,恭敬地說他們要打烊時,他才把損壞的東西都賠償了,渾渾噩噩地起身離開了餐廳。

漆黑的夜色裏四處都亮起了路燈。

一開啟手機,一百多個未接來電,99+未讀訊息。

有覃芷的,有父母的,有朋友的,有司儀。

司儀?

哦,對了,今天是他結婚的日子,他都忘了。

可記不記得又有什麽要緊的呢?

這場婚禮,本來就是假的,是他為了絕了阮清槐對他的妄想,才聯合覃芷做的一場戲。

他所求的不費力氣就得到了,這場婚禮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想到這兩個月裏忍著不適和覃芷接吻秀恩愛,薄斯珩就覺得自己很是可笑。

可笑著笑著,他心底卻被痛苦和懊悔淹沒。

洶湧的淚水奪眶而出,無聲無息地滴落在這陌生的土地上。

刺耳的鈴聲不適時的響起。

看著上面的號碼,他沈默了半晌,接了起來。

「混賬!今天是你和阿芷的婚禮,賓客齊聚的大事,你也敢當兒戲!不管你在哪裏,現在立即、馬上給我滾回來!」

薄老爺子的怒吼幾乎要刺穿薄斯珩的耳膜。

他卻心如死灰無動於衷,言簡意賅地說出了一句更讓老爺子生氣的話。

「回不來,不結了。」

「你說不結就不結?你多大的人了?今年31了!往年你一直拖著我們不催你,現在一切都準備好了你不結了,你對得起阿芷嗎?對得起我和你哥哥嗎?對得起操了這麽久的心的覃家人嗎?」

面對父親澎湃的怒火,薄斯珩眼裏一片死寂,置若罔聞。

手機裏的罵聲還在持續著。

他不敢掛斷,也不想聽,索性把聲音調到最低放進了口袋裏。

然後在路邊攔了一輛車,報上阮家的地址。

薄斯珩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行事全憑心意。

此時,他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他想見阮清槐一面。

因為只有在她身邊,他才有放下薄家人這層身份的勇氣,他才能暢快的、自在的,做他自己。

薄斯珩的電話打過來時,阮清槐正在陪菱菱躲貓貓,所以電話是阮秋嵐接起來的。

「清槐,我在你姑姑家外面,你出來,我們好好談談。」

一句話結束,電話掛斷了。l綠駲

阮秋嵐皺著眉看著遠處嬉鬧的姐妹倆,沒有出聲打擾她們。

她放下手機,轉身下了樓,一推開別墅大門,就看見了路燈下薄斯珩的身影。

看見走過來的人是她,他插在兜裏的手放了出來,身體瞬間繃直。

「秋嵐姐?清槐呢?」

阮秋嵐沒有回答她,她凝神將他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又一遍,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她幾歲的弟弟,在時光的浸染下,確實很有成熟男人的張力。

身姿挺拔,模樣出挑,性格也不錯,既不像十七八歲的小男生一樣冒冒失失,又不像四十歲男人那樣油腔滑調。

一切都剛剛好,是能吸引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的年紀。

阮清槐少年時逢意外,身邊沒有長輩的教導和引領,一時走錯路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這個借口,並不適用於薄斯珩。

因為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

22

阮秋嵐不說話,只定定看著他。

熾熱的夏夜,薄斯珩被看得身上起了一層冷汗。

他以為她沒聽清,正要再問一遍時,阮秋嵐終於開口了。

「清槐說今天是你結婚的大好日子,你為什麽會在紐西蘭?新郎官不用去參加婚禮麽?」

她說這句話的語氣很平靜,卻在薄斯珩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在她強大的壓迫感和氣場下,他出走的理智總算回歸腦中。

「婚禮取消了。」

「為什麽取消了?是為了來找清槐嗎?這件事薄叔叔知道嗎?」

阮秋嵐根本沒給他喘氣的機會,一連串的追問像珠子落在玉盤上一樣,砸出劈劈啪啦的聲響。

沈默了幾分鐘,薄斯珩才勉強憋出幾句回答。

「來之前就取消了,和清槐無關,我只是擔心她一個人孤身在外,才想著來看看。」

「孤身在外?」

阮秋嵐笑著復述了一遍,語氣裏帶著復雜的意味。

「有我這個親姑姑在,她能出什麽事?」

「可她今天上午差點淹死在湖中。」

聽著他不過腦的反駁,阮秋嵐看向他的眼神愈發凝重。

「你是覺得我這個做姑姑的,監護沒到位嗎?」

薄斯珩說的話雖然謙遜,可語氣卻是倔強篤定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陳述事實。」

「事實?」

阮秋嵐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往前走了兩步。

聲音瞬間變得嚴厲。

「事實是薄家沒有正式收養過清槐,她當年姓阮,現在依然姓阮;事實是她父母早亡,年少不懂事做了些糊塗事,現在改正了過來,你就該當什麽也沒發生過;事實是她叫你一聲小叔,你就該像疼愛小輩一樣疼愛她,而不是生出一些超出倫理綱常的念頭!」

薄斯珩的臉色在她一句句的斥責中愈來愈蒼白,直到最後,全無血色。

他垂下頭,不敢再看那雙亮如利劍的眼睛。

嘴裏卻還要同她辯個不停。

「您也說了,她不姓薄!」

「不姓薄就可以了嗎?你忘了你比她大多少歲了嗎?她爸爸媽媽看著你長大,你又看著她長大,怎麽能這麽糊塗!大哥大嫂在天上要是知道了你那些齷齪的心思,他們定然會後悔當年那麽幫薄家!」

字字句句,如同驚雷一般在薄斯珩耳邊炸響。

他整個人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滿臉寫滿了無措和絕望。

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了一般,怎麽也喘不上氣。

他死死握著拳頭,語氣裏滿是壓抑不住的痛苦。

「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這些年,痛苦的何止清槐呢?我也只差要耗進去一條命!我知道是錯的,所以我才找了人結婚,就是為了絕了她這份心思!就是為了讓她安安分分地留在我身邊!」

「只要她留在我身邊,哪怕讓我做一輩子的親小叔,我都甘願!可她還是走了,拋下我走了!」

「她今年二十一歲,我們在一起十年!她已經成了我生命裏的一部份,成了我身體裏的一根骨頭,沒有她,我活著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流著淚,將那些從不為人所知都心事都說了出來,字字泣血。

阮秋嵐從沒見過這樣脆弱的薄斯珩。

在她心中,他是個不管遇上任何事都處變不驚,沈穩可靠、少年老成之人。

所以她才會放心把阮清槐交到他手上。

但她忘了,他的心態再怎麽成熟,終究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會有情欲和愛欲。

時至今日,阮秋嵐不得不承認,之所以會造成今日這種局面,她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她萬分後悔當年沒有把阮清槐接過來,後悔十一年裏錯失了無數機會。

更愧對已逝的兄長父母,愧對阮家的列祖列宗,愧對在她最難時伸出援手的薄家人。

可大錯已經釀成,愧悔毫無意義。

她只能竭盡全力,去彌補、挽回這一切錯誤。

23

落地京北後,辭職信被打回的助理親自開著車來接薄斯珩。

經歷過這一樁,她看清了很多,現在老老實實工作,心裏只有頂頭上司和救了她一命的小姐。

這兩天因為逃婚的事情,她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但她緊緊閉上了嘴,一個字也沒泄露。

現在老板回來了,她身上背著的壓力和擔子都能卸下來了,心情好了許多。

唯一的問題是,老板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因而她把匯報的語氣都放輕了很多。

「薄總,婚禮雖然取消了,但覃小姐一直在鬧,昨天還帶著東西搬進了別墅,住進了小姐從前住的那間房間。」

聽見這一句,薄斯珩直接叫停了司機,要他回別墅。

助理忍不住拍了拍胸口,一陣慶幸。

她就知道,這件事最要緊,就該第一個匯報!

車子駛進別墅後,管家佝僂著身子上前要說些什麽。

薄斯珩大手一揮,邁著大步進門直指二樓。

早上九點,臥室門緊閉著,他擡起手直接擰開門。

床上的人還在熟睡中。

看著臥室裏突然多出來的東西,他的臉色變得陰沈無比。

「連人帶東西,都扔出去。」

很會看臉色的管家直接帶著七八個傭人闖進去開始幹活,直接卷起被子把人擡了出去。

陡然懸空的失重感喚醒了夢中的覃芷,她驚恐地睜開眼,奮力掙紮著。

「幹什麽?誰允許你們闖進我的房間的?滾出去!」

「你的房間?這是清槐的房間!」

雖然聽見累薄斯珩沈沈的聲音,覃芷還沒弄清楚情況,嘴裏也沒把門兒。

「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我為什麽不能住這裏?阮清槐只是個養女,憑什麽睡主臥?」

幾個傭人剛好把人擡到樓梯邊。

薄斯珩聽見她這自以為是的語氣,臉上浮現出一個冷笑。

「被子留下等會兒燒掉,人趕出去!以後誰敢再放她進來,就和她一起滾!」

得了命令的傭人們不敢不從,直接扯掉被子。

穿著性感睡衣的覃芷直接從高高的台階上滾了下去,渾身摔的青青紫紫的,膝蓋上還流了血。

她抱著腿哭嚎著,底下的兩個保姆直接拽起她的兩只手就往外拖。

從客廳到檐廊再到花園,一路的拖拽不僅把覃芷的手腕拉脫臼了,她的衣服也摩擦撕裂了。

等她被丟到門口時,整個人像是挨了一頓打一般,衣不蔽體,看上去極為狼狽。

薄家別墅建在名流雲集的淺水灣中心區,每天門口路過的人車不計其數。

很快,覃芷被薄斯珩甩了的訊息就傳遍了京北上流圈層。

助理把這些情況如實匯報。

薄斯珩卻沒怎麽聽進去。

他看著管家花了高價買回來的東西,眼裏流露出感傷的情緒。

那天夜裏,他和阮秋嵐立下約定,要將他對阮清槐的心意放在心裏,這輩子不對任何人吐露半分。

他還答應她,盡量不去打擾阮清槐的生活,如果一定要見面,那只能是以小叔的身份。

往後余生那麽漫長,他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日日都能見到她。

如今留給他的可共懷緬的東西,也只剩下這一堆舊物了。

把所有東西都搬出來後,管家小聲地詢問著。

「先生,小姐是不是要回來了?那我找人把這些東西都放進房間裏。」

薄斯珩搖了搖頭。

這意味不明的動作看得管家直撓頭。

先生的意思是小姐不回來了?還是不用搬回去啊?

也不給個準話,全靠他猜,那怎麽猜得中?

他還想再問,很會看眼色的助理拉著他就出了門。

房間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薄斯珩彎著腰,撿起一個花瓶,拿袖口擦拭掉上面的灰塵,然後踱步進了臥室,把瓶子放在書架二層。

一整天裏,除了把原屬於這件臥室裏的東西復歸原位,他什麽也沒做。

夜裏,他環視著房間的布局,努力在記憶中搜尋著,到底還差些什麽。

差些什麽呢?

其實什麽也不差了。

畢竟他心愛的、視若珍寶的那件寶物,再也回不來了。

永永遠遠地回不來了。

24

自從知道小姐不是離家出走,是移居國外後,管家的眉頭天天都皺著。

以前有小姐在,他們犯了錯,還有人幫忙說情。

只要小姐開口,再大的錯,先生都會輕拿輕放的。

現在她不在了,苦的就是底下的一群幹活的人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先生這幾天不僅悶悶不樂的,還很喜歡挑刺。

廚師早上沒煮粥,他要發一頓脾氣,廚師只能慌慌張張地去趕工,嘴裏念叨著,小姐不在,先生你又不愛喝粥,不煮粥不是對的嗎?

園丁把院子裏的兩棵樹修剪了,他直接扣了兩個月薪金,園丁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這兩棵樹是小姐種下的,她走之前千叮萬囑要勤於修剪才能長高,我做錯了嗎?

秘書把壞掉的鋼筆丟了,他看過來的眼神像要殺人,急的秘書連夜去垃圾場翻,被臭氣熏的直流淚,不知道一只用了八年的筆,到底有什麽好稀罕的。

底下的人過得戰戰兢兢的,薄斯珩也提不起精神,休了半個月的假,卻一直躺在臥室裏,連門都不出。

和覃芷的婚事告吹後,薄老爺子氣得高血壓都犯了,讓助理把他帶回老宅要問個明白。

秉著寧可得罪老大,絕不得罪頂頭上司的宗旨,助理絞盡腦汁找了無數個借口糊弄。

最後成功把老爺子惹怒了,限她在一天之內把人帶回去,不然就滾蛋。

她只能鼓起勇氣,敲響了薄斯珩的臥室門。

許是休息了很久,他的心情好了很多,聽完整件事後沒有再為難她,換了身衣服就回了老宅。

這一場對話持續了十個小時。

薄斯珩再出來時,天都黑了。

他的臉色很平靜,助理沒有辦法從他臉上分辨出情緒好壞,只能殷勤地拉開車門。

他卻頓在原地,擡頭看向墨色一樣濃烈的天空,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天上這麽多烏雲,星星還能看見人間的事情嗎?」

助理的腦子緊急轉著彎。

都說人死後會變成星星,薄總問的應該是已經逝去的人。

他又剛和老爺子聊完,說不定就聊到了薄家哪位早逝的親人,這麽問應該是思念親友了。

助理覺得自己的推論很正常,自信滿滿地回答了他。

「看得見的,薄總。」

薄斯珩當即就低頭看向她,眼神陰沈沈的,嚇得她馬上改口。

「那?看不見?」

她這諂媚的態度,讓薄斯珩有些生氣。

他正要找個借口發落她,助理連忙翻出了免死金牌。

一張機票,目的地寫著紐西蘭。

薄斯珩身上的戾氣轉瞬即散,滿臉復雜的表情。

「什麽意思?」

助理雖然連頭都不敢擡,但借口卻是信手拈來。

「明天奧克蘭大學要舉辦新生開學典禮,小姐要參加的。我個人認為您作為親眷出席這種場合是有必要的,所以擅作主張先買了機票……」

後半句「你沒空的話我這就去退掉」還卡在喉嚨裏,薄斯珩已經擡腿上了車。

雙手合十感謝小姐救命後,助理跟著上了車,吩咐司機。

「去機場。」

25

開學典禮結束後,阮清槐把姑姑一家送出學校後,轉身回了學院。

剛走到門口,一擡頭,她就撞進了一雙熟悉的眼眸中。

不知道為什麽,徹底放下之後,她再見到薄斯珩,總會生出一種犯了錯被家長抓包的心虛感。

和當年她偷偷把媽媽的項鏈送給同學,被發現後的情緒一模一樣。

難道這就是來自長輩的威嚴嗎?

迎面碰上,她也不能裝沒看見,只能硬著頭皮上前打招呼。

「小叔,你怎麽來了?」

看著她躲閃的眼神,薄斯珩的心間又生出一絲隱痛。

但他強行壓住了泛濫的心潮,故作鎮定。

「來看看開學典禮。」

阮清槐默默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兩個人沈默著,慢慢進了學院。

這靜默時刻讓薄斯珩很不適應,隨口找了個話題。

「怎麽學的是雕塑?不是喜歡畫畫嗎?怎麽不繼續深造?」

阮清槐臉上的表情僵住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被行業拉了黑名單,換條路走走試試。」

薄斯珩這才想起那樁抄襲事件。

愧疚如同潮水般湧來,他的胸口悶悶的,怎麽也喘不過氣。

沈默了幾分鐘後,他才鼓起勇氣說出那句「對不起」。

只可惜這局道歉來得太遲太遲,遲到阮清槐不再需要了。

到底是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她沒有辦法怪他,只能苦笑著搖搖頭。

「沒關系,都過去了,雕塑也很好。」

真的都過去了嗎?

薄斯珩知道,就算他現在澄清事實,這件事也永遠不會過去。

潑在阮清槐身上的臟水能洗清,可對她造成的傷害會像碎鏡上的裂痕一樣,永遠無法消除。

那些因為見到她而生出來的歡喜,在這一刻全部被愧疚和懊悔所取代。

就連身前長長的回廊,都成了錐傷他的刑場。

他再沒有顏面偷得這片刻的歡愉,只能倉促地找個借口要離開。

阮清槐叫住了他。

他帶著纏結成亂麻一樣的心轉過身,看見了她那雙澄澈的眼睛。

她背著手,語氣真摯而誠懇。

「小叔,你睡在我房間那天,真的不是我扶你進去的,是你喝醉了記錯了路。」

薄斯珩沒想到她還記著這件事。

也沒想到她會提起這件事,會這麽認真的解釋。

真相究竟如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很想不顧一切說出來,可理智告訴他,不可以。

他答應過秋嵐姐要保守秘密,他身上背負著整個薄家的未來,他不能把阮清槐架在火上烤。

她還年輕,還有不可估量的未來,他不能自私地毀掉她的人生,讓她在失去家人後,再度陷入輿論的漩渦裏。l

一切都是能束縛住他的理由。

所以他閉上了帶著淚意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不知是什麽情緒的笑容。

「我想起來了,那天是我喝多了,和你沒關系,對不起,清槐。」

聽見他的回答,阮清槐心中最後一點重負也釋放了。

她的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擡起手對著他揮了揮。

「那一路順風,再見,小叔。」

薄斯珩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回復她,看著她一蹦一跳慢慢遠去,走向屬於她的未來。

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的時候,一串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來,掉在嫩青色的草葉上,搖搖晃晃的,偽裝成了露珠的模樣。

助理在身後叫了幾聲。

薄斯珩再轉過身時,又帶上了那張屬於薄氏繼承人的面具。

上車前,他吩咐了一件事,要助理立即去辦。

「把覃芷抄襲的證據,都放出去吧。」

26

覃家雖然不是權貴富商之流,但因著世代書香,在京北一向吃得開。

覃家到覃芷這一代,只有她這一個女兒,所以精心細養著,從小砸了無數資源,就是為了能有個好前途幫襯著家族。

為此,覃家特意請了國內最出名的國畫大師從小悉心教導著覃芷,靠著詹大師親傳弟子的名頭,這才讓女兒年紀輕輕就在繪畫界闖出了名頭。

靠著詹大師,覃芷還結識了薄斯珩。

婚訊的訊息傳出來時,覃家大喜過望,本以為能就此一飛沖天。

結果一個月不到,覃芷被掃地出門的訊息就傳遍了京北。

覃家瞬間偃旗息鼓,只想著等這波輿論過去後,再讓覃芷露頭。

而此番抄襲的醜聞一經曝光,覃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邊還在準備通稿聯系人脈,那邊的源源不斷流出的證據就把這件事錘得永無翻身之地。

覃芷之名,就此被整個繪畫界釘上了恥辱柱。

而熱搜第一條,就是當初鬧得沸沸揚揚的新人畫家阮清槐抄襲案。

覃芷的前未婚夫,薄氏集團二公子,薄斯珩親自出面,錘了覃芷抄襲阮清槐,還偷走了底稿的事情。

一時間民怨愈發喧沸,吃瓜群眾也總算解謎了兩人緣盡的謎團。

「原來是薄總發現了她抄襲才分手的啊!我還以為是男方變心呢,錯過薄總了。」

「整件事最可憐的就是阮清槐吧,這麽多人罵她,她連解釋都沒法解釋,唉。」

「我是阮清槐高中同學,我可以作證畫裏的校服就是我們高中的,覃芷可是十二中的學生,大家盡可以去查!」

「清槐現在在紐西蘭學習雕塑!大家要是喜歡她這幅畫,可以期待她後續的作品哦!」

覃芷看著評論區對阮清槐的心疼,再看著飛速增長的不堪入目的評論提醒,恨得整張臉都扭曲了。

出了這麽大的醜聞,覃家掩蓋不掉,直接和她劃清了界限;她的老師也當中宣布已經和她恩斷義絕。

一夜之間,覃芷就從高高在上的繪畫界新星跌進了泥地裏,被人踩得面目全非。

她怎麽也接受不了這個結局,只能把滿腔怒氣宣泄到始作俑者,薄斯珩身上。

徹底失去理智的覃芷開著車去到薄家,沒日沒夜地蹲著點。

熬到半夜,看見路燈下那道熟悉的人影時,她直接把油門踩到底。

砰的一聲,驚醒了淺水灣無數人的好夢。

這場車禍很快就上了頭條。

嫌疑人覃芷斷了三根肋骨,被當場抓獲,面臨的是法庭的審判和薄家的復仇。

而受害者薄斯珩雖然僥幸撿回了一條命,兩條腿當場被碾斷,往後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余生。

事故發生後,還沒走遠點助理趕到現場,聽到了薄斯珩昏迷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瞞,瞞住,不,不要,讓她,知道。」

助理的工作做得很好,將這件事瞞得密不透風。

覃芷都入獄了,阮清槐都沒有知道這件事。

逢到節日,她會精心編纂一條祝福的訊息,發給她的小叔。

薄斯珩每次都只會回復兩句。

「收到了,你註意身體健康。」

這一年端午,也不例外。

薄家原本的樓梯都被推倒了,建成無障礙的坡道樓梯。

經過幾個月的聯系,薄斯珩已經能獨自上下樓,無需人照顧。

他推著輪椅回到臥室,額頭泛起一層薄薄的汗水,盯著書桌上那張照片發著呆。

照片裏,他是站立著的,臉上笑意吟吟。

阮清槐坐在秋千上,側頭看著他,要他推得重一點。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四年,但所有細節,他都還記得。

不多時,秘書拿著檔走了進來。

他拿起筆正要簽字,手機響了一聲。

一點開,就看了滿屏掉落的餃子,和不知道從哪裏抄來的祝福文案。

「祝小叔冬至節安康,多吃餃子。」

薄斯珩的嘴邊終於露出來一抹笑容,笑著回復她,依然是那一句。

一旁的助理看得有些心酸,多嘴問了一句。

「薄總,這麽久沒見到小姐,為什麽不叫她回來見上一面呢?」

薄斯珩看了她一眼,然後飛快地簽下名字,把檔遞給她。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後,房間裏恢復了安靜。

他靠在輪椅上,看著窗外漸漸暗下去的天色,眼裏的笑意慢慢散去。

明明那麽想念,為什麽不再見了呢?

因為他再站不起來,又何必讓她知道,多添一分煩憂呢?

她有一雙寬闊的翅膀,應該飛向一個廣闊的、不會被他影響的未來。

畢竟她才二十二歲。

恰如他的二十二歲,多麽美好的年紀啊。

值得用一生去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