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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不賺錢的工作,無數年輕人搶著幹

2024-11-14心靈

流汗,流淚,嗓子冒煙,在幾個500人微信群裏答疑解惑……最近11年,黃磊數次重復這樣的工作狀態,幾乎每一次都在秋天,都在烏鎮戲劇節。

烏鎮戲劇節發起人、總監制,是黃磊最珍視的身份之一。在這重身份負責的各項工作裏,青年競演單元(下文簡稱「青賽」)占據了他最多的時間和精力——他的那些汗和淚,也常為此而流。

(圖/受訪者提供)

2024年,青賽隨烏鎮戲劇節一起走進了第2個10年。大幕拉開之前,黃磊用黑色水筆給選手們寫了一封信,裏面有句話多次出現:我想一直看著你們。

聊起自己在青賽選手身上看到的東西,黃磊因疲倦而腫脹的雙眼漸漸泛紅,一層薄薄的水光為它們增添了神采。神采深處藏著主人的感慨與殷切,而最多的,是幸福。

在青賽選手的眼睛裏,我捕捉到了同樣的神采。他們專業不同,職業各異,但每一個都知道,做戲劇並不賺錢。即便如此,仍有無數年輕人趕赴烏鎮,或為參賽傾情創作,或為門票徹夜排隊,年復一年。

開啟一些可能性

今年青賽決賽前夜,烏鎮似水年華酒吧再次為晉級的劇組搭起了領獎台。簡易而歡樂的頒獎環節過後,黃磊照例和選手、評委們一同舉杯。慶祝的聲浪裏,忽然響起一道聲音:「我好幸福啊!」

黃磊轉過頭,看到一個笑容滿面的年輕女孩。「她在這一刻享受到的是什麽幸福?」黃磊想,那應當是「一個群體共融在一起,一起逐夢,一起有人生方向,一起有人生目標,一起能夠為了理想做些什麽而產生共鳴感」的幸福。

這種幸福崇高、無瑕,可以持續很久。它不像火鍋或美酒刺激了多巴胺的分泌,而更像內啡肽的作用,給人鼓勵,讓人相信,然後繼續往前走。

(圖/受訪者提供)

黃磊周圍,坐著好幾位從青賽走出去、在戲劇領域走下去的人,比如陳明昊、吳彼,還有丁一滕。倘若將青賽比作大學,那他們就是第一期、第三期、第四期學員,如今以評委的身份回來。

不論哪期學員,都聽黃磊說過:似水年華的頒獎台可能是全世界最矮的,但也是最高的,因為它屬於青年;蚌灣劇場(青賽演出地)的舞台可能是全世界最小的,但也是最大的,因為它承載青年的夢。

黃磊希望,透過青賽營造一種新穎的藝術大學般的氛圍,青年們來的時候可以沈浸其中,離開以後能帶著這所大學的「遺產」,用自己的方式繼續學習。

今年登上似水年華小頒獎台的選手裏,有位叫陳菁菁的90後女孩。她從北大畢業,本科專業是經濟學,研究生專業是文化產業研究,在廣告公司上過班,也在酒吧調過酒。

2017年,陳菁菁受邀出演北大學長白惠元等人創作的一部話劇。後來,這部戲入圍了青賽。由於參與初衷僅僅是「想來烏鎮玩玩」,所以大家沒花太多心思,導致第一天的演出兵荒馬亂。

為了捍衛母校的榮譽,他們沈下心來,打磨作品和表演。幸運的是,那屆青賽的評委看到了他們的進步和變化,讓他們入圍了決賽。那一刻,白惠元感到,自己「又上了一個補習班,或者說又進到一所學校裏」。

(圖/受訪者提供)

盡管所學專業是中文,但從小熱愛網球的白惠元,曾以網球記者為職業夢想。他自稱是一個喜歡競賽的「優績主義者」,看過青賽上的優秀作品後,心裏埋下了帶更好的作品再次參賽的種子。

後來,他再次擔任編劇,陳菁菁再次擔任主演,跟夥伴們一起參加了2019年青賽。今年,兩人在【暗室成像】裏第三次合作,白惠元依然是編劇,陳菁菁的身份則多了一個導演。

我整個人生軌跡都改變了

陳菁菁在青賽看到了很多「帶著預期來」的導演。她說,雖然自己這方面「很短視」,但她理解別人的預期。今年自己做了導演,她也會思考自己究竟要什麽。

「我不是要獎,也不是要出道,」陳菁菁說,「因為我出不了道,我每天80%的時間依然是在小孩身上,只能抽1小時來創作。現在我可以來是因為我先生正好沒有工作,他就全天候一直在帶小孩。」

因此,陳菁菁賦予自己這樣的意義:以女性導演、演員和母親的身份來到烏鎮,在劇場裏演出,在街上牽著孩子一起遊逛,給大家看到一個女性、一個母親也可以做戲劇。

她還把丈夫的名字以「兒童看護」的職務寫在了主創陣容裏,給大家看到,女性戲劇人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去認可伴侶的付出,並視其為創作的一部份。

(圖/受訪者提供)

「今年有非常多女性題材和女性創作者,但只有青賽有這麽一個活躍的好平台,可以讓她們以很低的成本去做一些表達。」陳菁菁希望在這裏遇到一些觀眾,「然後去開啟一些可能性」,就像當年開啟她的可能性那樣。

2011年,陳菁菁機緣巧合地出演了慶祝北大藝術學院成立五周年的微電影,小範圍地紅了一次。可她不喜歡拋頭露面,所以沒有接著在幕前活動。直到【天天向上】節目組的一個實習生找來,說請不到她就完不成績效,她才心軟地再次出鏡。

節目播出後,陳菁菁因多種原因遭受了持續的網絡暴力。她做了一年半心理咨詢,用了好幾年時間「逃離」那些困擾。幾年後,她遇到了戲劇和青賽。

「所以我整個人生軌跡都改變了,我覺得這是一種成長,也可以說是一種治愈。我不喜歡網絡,可能上面資訊太多,我有點接受不了。但是劇場很好,觀眾跟你面對面,所有的交流都是即時的、在地的。」陳菁菁哽咽了。

因為烏鎮戲劇節,白惠元開始有意識地多看好作品,拒絕不好的作品,不斷學習與成長。透過青賽,他找到了自己在戲劇藝術層面的獨特性,並在【暗室成像】誕生後收獲了一種「藝術上很篤定的感覺」。

擔任【暗室成像】舞台監督的張靜雯初來乍到,青賽幫她從緊張走到放松,從「i人」變成「e人」。

「我家在西安,戲劇氛圍不是特別濃厚,這次真的是給我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機會跟平台,去多多了解這些國內外的戲。」張靜雯笑了笑,「不排練的時候我會到處轉一轉,拍一些照片跟家人分享。」

樊天谷是一位旅日音樂人。2019年他第一次去烏鎮,第一次觀看30分鐘的戲劇作品,並參與到這樣的作品當中。今年,他的職責不再是按點播放音樂,而是在舞台邊即時伴奏。

(圖/受訪者提供)

「這次過來帶任務了,可能更集中一些。上次真是來見世面的,這次參與感更強了。投入到青賽這個環節裏面,你自己在做一些事情,感覺生命更鮮活了。」

上回,他把抽獎獲得的黃磊等評委簽名的烏酒,送給了自己特別喜歡的選手。這組選手獲獎時,陳菁菁跟他歡呼震天,因為大家「是戰友不是敵人」。

白惠元也很愛所有人一起為獲獎者歡呼的氣氛,「就覺得你跟烏鎮戲劇節達成了一種審美信任,這是一個戲劇節或藝術節能辦下去的一個重要支撐」。

對於他和陳菁菁,今年是來「交作業」的。戲劇之路上,青賽見證了他們從青澀到相對成熟的過程。「畢業」後,他們還會繼續參與烏鎮戲劇節,不論以怎樣的身份,帶著怎樣的作品,來到哪一個單元。

樊天谷和張靜雯也有同樣的想法。只不過,對【暗室成像】劇組裏最年輕的張靜雯來說,她還可以在青賽多學習幾年。

喜歡進劇場的人都是善良的人

陳菁菁覺得,烏鎮戲劇節提供了一個過渡空間,樂於拍照打卡的遊客和各類戲劇觀眾能夠在此共榮,「這樣的空間在國內是至關重要的,它開啟了一個通道,不同的審美趣味、觀眾取向可以在此融會」。

作為這場盛大的融會的一個最重要環節,門票免費、可排隊獲取入場機會的青賽,吸引了各種各樣的年輕人。「青年競演對我來說是最有魅力的地方,也是各種各樣的青年都會到來的地方。」陳菁菁說。

(圖/受訪者提供)

這群觀眾當中,有一位對白惠元來說意義非凡。10年前,他是他們校園戲劇的觀眾;如今,他坐在蚌灣的舞台下,見證並記錄著白惠元和夥伴們的變化與成長。

「他挺激動的,他覺得看到了另外一種東西,一種新的作品。」白惠元自豪地說,「我覺得做藝術或者做文學,你的創作要是能找到跟這個世界溝通的一個語言,這個語言就是非常獨特的。」

那天,他們之後登台的劇組裏,有一名演員謝幕後向另一名演員求了婚。「他們兩個親嘴的時候我覺得好好呀!」散場後,一個女孩牽著一個男孩的手,發出這聲驚嘆。

劇場外,一個冒雨看完演出的女孩站了起來。「這是真的?這是真的!哇,太美了!他一定很愛她。」她轉向身邊的人,「沒進決賽的話這就是最後一場了,所以他必須在這場求婚。這不僅是一場演出,也是愛的表達,愛的能力的表達。」

黃磊曾在某個500人微信群裏看到一句話:喜歡進劇場的人都是善良的人。他知道說話人的意思不是別人不善良,而是說最起碼,進劇場的人是善良的,「那就是說,如果進劇場的人越來越多,善意與美好就越來越普及,越來越廣泛」。

大約4年前,黃磊開始將事業重心從影視和綜藝轉向美育。

(圖/受訪者提供)

「我很喜歡【奧涅金】裏的一句話:什麽叫幸福?就是在青春的時候,做青春該做的事情;在成年的時候,做成年該做的事情。我很幸運,我也很希望把更多心血傾註在對青年人的培養、對青年人的藝術教育上。」

黃磊理想中的美育是通識教育,而非特殊教育。他篤信,科學和藝術是世界的兩個支柱,「科學支撐世界更加進步,藝術支撐世界變得更美好,使進步不會脫韁」。

未來,黃磊會和夥伴們一起,在烏鎮戲劇節的基礎上做更多「把美好保留住」的事。其中,青賽是戲劇節的核心與使命,也是他在北京電影學院執教之後,關心青年人的一個重要方式。

(圖/受訪者提供)

「我昨天跟學員們說,嚴肅、誠懇、善良、有創意、多元化這些關鍵詞,一定要放在心裏,它們是支撐你繼續創作的基礎。如果有一天你走不下去了,不創作了,這些東西也會伴隨你的一生,支撐你做別的事。」

這或許解釋了,為什麽即使陳菁菁和白惠元還沒決定是否轉行做戲劇,但他們對未來的人生和自己的創作前景,都抱有堅定的信念。以及,為什麽黃磊從不打算孵化青賽選手,也從不為因戲劇改變人生軌跡的青年憂慮。

「在青賽,有些人‘畢業’之後成為了戲劇人,有些人可能慢慢轉行了,但是這個種子,藝術的種子,一直種在他心裏。他的藝術鑒賞力、藝術修養、對藝術的愛,也會成為生活的樂趣。」

黃磊覺得,在只有一次的人生中,這些是最珍貴的東西。

編輯 尤蕾

校對 遇見

營運 鹿子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