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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的意義在哪?

2019-12-05體育

跑步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領。對於一些人來說,跑步改變了肉體,磨煉了意誌,釋放了情緒。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擡起你的腿,邁開你的腳步。

是什麽讓人類開始奔跑?

被贊譽為「波士頓比利」的美國知名跑者比爾·羅傑斯 (Bill Rodgers) 曾經說過:「跑步是全世界最棒的運動,擁有最優秀的選手。它需要太多生理和心理上的能量,需要全身心的投入。」當然,想要在馬拉松比賽中獲得冠軍,必須要有挑戰的意誌和決心,但如果缺乏天賦,就會遇到更大的挑戰。在這裏,海因裏希認為,人們在參加馬拉松之前,必須要弄清楚自己是犬系還是貓系,這一點非常重要——對於犬系動物來說,奔跑是它們的本能,而再怎麽訓練,都不可能這樣去要求一只貓。

人類利用兩足開始奔跑的歷史極為悠久,至少可以向前追溯六百萬年。在【人類為何奔跑】一書中,美籍德裔生物學家貝恩德·海因裏希 (Bernd Heinrich) 認為,非洲可能是人類開始奔跑的地方。在非洲平原上,剛剛前進演化成兩足的人類祖先並不擅長奔跑。事實上,人類的兩足奔跑一直被視為是前進演化史上的謎團——和四足比起來,兩足奔跑顯然更費體力。但不管怎麽說,這種方式釋放了人類的雙手。

【人類為何奔跑:那些動物教會我的跑步和生活之道】,[美]貝恩德·海因裏希著,王金 譯,商務印書館2022年5月版。

這之後,狩獵的行為推動了人類的前進演化歷程。跑步就是不斷地追逐,無論你的目標是抵達終點,創下紀錄,還是旁的什麽。在真正的狩獵成為過去式後,人們開始追逐自己的同伴,成為賽道上的勇士,取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獲得夢想抑或是現實中的激勵。就好像在奧運會上,人們會為運動員加油、助威、歡呼、喝彩,並由衷地為他們所取得的成績感到驕傲自豪。正如奧林匹克運動的宗旨一樣,這種運動永無止境——人們總是期待著更高、更快、更強。

生理上的因素會影響我們跑步的速度或者耐力嗎?這個問題可能不那麽好回答。海因裏希發現,其中有太多的變量。當我們認為自己是因為不夠高而跑得不快時,總會發現一個跑得更快的矮個子選手;當我們認為只有瘦子才能跑得更快時,也會發現一名肌肉發達的優秀選手。北歐選手曾經是長跑賽事中的霸主,但顯然,這種情況在今天已經不復存在。更新一些的說法會認為,非洲的高平原環境能夠篩選出最快、最強壯的動物和人,但這種觀點同樣不那麽站得住腳。

但並不是每一個跑步的人都渴望參加比賽。對於更多的人們來說,馬拉松並不能代表跑步的全部。

電影【莎拉寧願跑步】(2013)劇照。

在現代社會中,跑步運動作為一種休閑健身活動,已經成為城市生活中非常普遍的現象。無論是清晨還是傍晚,漫步城市中的我們總能看到擦肩而過的跑者——無論男女,這些身著休閑運動服,腳踏跑鞋的人們,總是旁若無人地沈浸在自我的世界之中。

跑步是一個自我發現的過程。跑者可以透過長跑作用於身體進而提升自我的價值。與一般性跑步所能提供的獲得健康、社交、娛樂、成就感、運動樂趣等功能相比,長跑運動還能夠為跑者提供一種進行個人反思的空間,並有助於人們保持體型,發展友誼,應對情緒壓力等。

「希望一人獨處的念頭,始終不變地存於心中。所以一天跑一小時,來確保只屬於自己的沈默的時間,對我的精神健康來說,成了具有重要意義的功課。至少在跑步時不需要和任何人交流,不必聽任何人說話,只需眺望周圍的風光,凝視自己即可。這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寶貴時刻。」這是村上春樹在【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麽】關於跑步意義的闡述。在成為一名「跑步小說家」後,村上春樹平均每天堅持跑5公裏。在這裏,身體為個體提供了一種做自己的感覺。

【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麽】,[日]村上春樹 著,施小煒 譯,新經典丨南海出版公司2009年1月版。

跑步:運動鄙視鏈的底端

有意思的是,與中產階層中成年人的熱捧不同,在中產家庭孩子課外興趣班運動類鄙視鏈中,跑步卻是墊底的存在。

運動類鄙視鏈:馬術>高爾夫>冰球>擊劍>棒球/美式橄欖球>花滑>網球>足球>跆拳道>羽毛球/乒乓球>遊泳>跑步。

這條鄙視鏈清晰地凸顯了「冷門」和「花錢」在運動「高貴」與否中的絕對重要性。在某種程度上,花錢本身就是休閑的表達方式。相比馬術、高爾夫、冰球等大投入運動專案,跑步可謂是「進退得宜」。對於標榜專業的中長跑者來說,跑鞋、運動衣、防止受傷的各種配件 (護膝、運動襪等) 、運動手環等都成為標配。這些裝備的價格貴得很貴,便宜的也很便宜。

電影【小鞋子】(1997)劇照。在影視作品中,跑步往往被視為是貧窮或者「非普娃」家庭的進階之路。

在同處於中產階級的成年人和孩子群體中,跑步緣何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兩種境遇?這很可能是因為中產階層對生活方式理念的強調。對於中產成年人而言,跑步已經成為習慣化的生活方式,這種貌似個人化實際卻從眾的行為方式有助於表明其社會位置。

我們如何生活,又如何成為自己?身體、衣著、飲食、興趣愛好等共同決定了我們的日常生活行為,快節奏的城市生活往往會讓中產群體「忘記身體」,而跑步恰恰可以喚醒身體意識。相較於普通民眾,過度理性的中產跑者往往更註重自身健康,在此基礎之上,將是否「有利於身體健康」作為日常生活的評判標準,便也無可厚非。

早在20世紀60年代,長跑健身就已經在中產階級群體中流行。進入20世紀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歐美馬拉松運動已變得高度商業化和普及化,這使得跑步健身在全球範圍內被主要定位成中產階級的休閑活動。正如常州工學院師範學院小學教育系副教授王健在【我跑故我在】一書中所指出的那樣,相比其他群體,中產跑者透過跑步這項運動取得的進步和成功,個人獲得了更好的自我體驗和價值感。

我自己的變化,首先是自己對健康方面有了更多的關註。第二個方面,自己的態度變得更加積極樂觀,這種積極向上的態度對身邊的人、對自己的家人都有影響。第三個方面在於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是自己能夠勝任的,沒跑步之前,自己確實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跑。真正跑過之後,才知道有些事情自己還是能夠做成的。跑步這件事確實對自己的生活態度有了積極的影響。 (【我跑故我在】)
【我跑故我在:馬拉松、身體規訓與中產階層的自我認同】,王健 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2年4月版。

在這裏,與跑步健身運動相關的各種活動,有利於維持中產跑者的一些積極價值,如塑造性格、自律、努力工作、積極競爭等。體育運動的魅力之一正在於此——能夠及時有效地處理個體所面臨的生存和道德問題。

在跑步過程中,跑者需要消耗大量的體能,並付出與之相當的意誌努力。透過運動和有關的消費,中產階層建構起了自我和社會認同方式,進而使得這種運動方式成為界定自我和階層價值觀的生活實踐。和其他運動一樣,跑步同樣意味著對生理和心理的挑戰,以至於每一位酣暢淋漓跑完的跑者都可以大聲談論「奔跑之樂」,並賦予其某些近似於宗教的功能,而其身體,正是這種運動信仰的載體。

中產階層為何成為跑者群體中的主力?

臨近五十而知天命,我身體的素質全面超越三十歲前的自己,擡腳可以跑個百公裏,穿什麽鞋無所謂,吃什麽都不重要……為何跑步?因為自由。一旦跑到可以以步代車,便擁有了空間上的自由;一旦跑到內心平靜歡喜,便擁有了精神上的自由;一旦跑回二十幾歲青春年少時的體格,便擁有了時間上的自由。(孫嘉鴻【為何跑步】)

據中國經濟網報道,世界衛生組織2022年5月3日釋出的【2022年歐洲區域肥胖報告】顯示,在世衛組織歐洲區域,近三分之二的成人和三分之一的兒童超重或肥胖,並且比率仍在上升。最新數據顯示,全球每年有超過130萬人死於超重和肥胖,而世衛組織認為這一數碼可能被低估。初步數據還表明,疫情期間,人們暴露於肥胖風險因素的機會更大,原因包括久坐不動的生活方式和不健康食品消費的增加。

一項研究表明,這其中更為突出的問題是,肥胖尤其成為了「一個中產階級的問題」,也就是說,中產群體正在日益發胖。

【為何跑步】,孫嘉鴻 著,上海文化出版社2021年11月版。

在中國,身體超重和肥胖也已成為城市快節奏生活方式的一部份,中產群體在這一方面表現尤為突出。王健提到,為了改變久坐不動的生活方式,越來越多的中產群體選擇透過主動運動來鍛煉身體。在此,正如此前的研究者所說,健身實際上是一種後現代主義的追求。與其他階層相比,中產階層有著對健康生活方式的更加強烈的追求。

隨之而來的一個問題是,在擁有如此眾多健身選擇的城市生活中,中產階層為何熱衷於選擇成為跑步者?

紀錄片【跑步日記 】(2016)劇照。

在現代社會,當肥胖和脂肪成為一種個體缺乏體育鍛煉的最為明顯的標誌以後,人們更加渴望擁有一副良好的身體——因為這意味著擁有了高效、生產力、個人努力、控制力以及突破身體限制和障礙的能力。相較於透過外科整形來對身體進行快速改造,跑步體現出的是一種由身至心的、變化緩慢的審美勞動。

我們跑圈裏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自律給我自由」……如果想要規律地進行馬拉松訓練,就必須給自己定下戒律。比如,跑一個計劃,定一個課表,然後堅持去做這些規劃。有人覺得這些是一種束縛,但是自律和自由在馬拉松運動中看起來可能和一般的看法相反,這種自律反饋到心理上就是一種心靈上的自由。 (來自IT公司的男跑者S06【我跑故我在】)

正如【我跑故我在】書中所說,對於廣大城市居民來說,當代城市馬拉松運動可以預防或降低消極生活的情緒,以更充沛的精力應對生活壓力,對身體和心靈都具有治愈和提升的力量,已經成為一種「治療式休閑」。相對於普通大眾,跑者的焦慮感、疲憊感更低,精神狀態更好。

……工具代替了身體的功能,中產要借助馬拉松找回自己的身體。所以,你很難想象一個重體力工作者,或是一個快遞小哥在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後決定在城市公園跑個步……宣稱「跑步是種宗教」的中產階級並沒有資格嘲笑跳廣場舞的大媽。除了裝備不如跑者,背景音樂落後了二十年,其實兩者沒有太大的區別……
(蔣方舟【馬拉松是中產無聲的廣場舞】)

對於跑步者而言,世界上只存在兩種人:跑者和非跑者。從這個意義而言,蔣方舟將馬拉松視為中產階級的廣場舞便也無可厚非,畢竟選擇雖不同,卻也殊途同歸,誰也沒有資格瞧不起誰。「中產階級新宗教」也好,「中產階級的廣場舞」也罷,運動沒有「高低貴賤」。跑步者不想泯然於眾人矣,廣場舞者亦然。

順便說句題外話,最近騎行又開始「火爆」了,顯然,這和跑步的崛起,有異曲同工之妙。

本文為獨家原創內容。作者:何安安;編輯:宮子;校對:張彥君。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