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一度的世界杯,昨晚在卡塔爾重燃戰火。接下來的一個月,對於很多人來說,生活裏的熱點和重心,就只有一個:足球。
或許很多人不解,足球到底有什麽魔力,會讓無數的人如此如癡似狂。我不是一個死忠球迷,但是可以分享一些這些年在路上遇到的一些和足球有關的故事,或特許以回答標題問題的答案。
利物浦傳奇主帥比爾·香客利有句名言:足球無關生死,足球高於生死。這句話被很多人誤讀,於某些人而言,足球確實高於生死。
肯定還有人記得,2007年戰後一團亂麻的伊拉克在亞洲杯封王;這給他們國家還處在戰爭創傷中的人們,帶來了無盡的鼓舞和力量。或許還有人知道,1986年世界杯球王馬勒當拿天神下凡淘汰英格蘭,讓剛剛在馬島戰爭中失利失去了無數年輕人生命的潘帕斯人,在心靈上帶來撫慰。可能還有人聽聞,貝利和朗拿度分別前往非洲的時候,處於內戰的國家停戰48小時……
這就是神奇的足球。
索馬里:追足球的安保隊員
2012年,我們抵達索馬里的首都摩加迪沙。這座城市有一個外號,恐怖之都。海盜、恐怖主義,讓這裏幾乎無外人涉足。
阿歷克是我們團隊安保隊裏的一員,和其他12個民兵一起,負責整個團隊在索馬里的安全。
他年紀不大,十五六歲,稚氣未脫,臉上成天掛著笑,槍也不好好端,總是掛在肩膀上。不像其他安保那樣整天繃著臉,警覺地嗅著周圍的一切危險氣息。保險栓全天候開著,隨時準備舉槍。
阿歷克喜歡跟大夥兒聊天,問東問西,對東方的一切都很好奇。他說父親活著的時候,給他講過中國人是朋友,很多中國人在這裏援建。
因為戰爭,他失去了家人。黑鷹墜落的殘骸,依然躺在他曾經的家附近。
有一回,我問阿歷克,為什麽要當民兵。他說,在索馬里,孤兒要麽被青年黨帶走,然後作惡;要麽就淪為流浪漢,混跡貧民窟。「我不想殺人,也不想餓死,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工作。」
我又問了一句,你當安保害怕嗎?
阿歷克斂住了臉上的笑,想了一會兒,說害怕;但是如果真的有人朝你們開槍,我一定會給你們擋子彈。
去拍貧民窟的時候,阿歷克帶團隊去了他現在的家,一個樹枝搭的籠子——連氈布都沒有,不到兩平米。除了席子,幾件破衣服,一件國米的球衣:藍黑劍條衫格外顯眼。阿歷克說,是聯合國糧農署來捐物資的時候,他挑的。
在索馬里的最後一天,我們去了海灘。本是一片黃金海岸。因為戰亂,枯枝敗葉占領了這兒,鮮有人跡。
遠處有幾個人在沙灘上追一個破皮球,阿歷克突然眼睛發光。他支吾了很久,終於向我開口:「我能去踢會兒球麽?」
我點點頭。阿歷克連說謝謝、謝謝,就飛奔了過去。另外兩個安保見了,也憋不住開口了,想去踢球。
亞丁灣旁,夕陽下的沙灘上,幾個胳膊上挎著AK47的人,在興高采烈地在追一個漏氣的足球。
巴西:貧民窟裏的足球小子
2014年世界杯期間,我們抵達了東道主巴西的裏約熱內盧。
在足球王國迎來足球盛會,我們當然不會錯過。在科帕卡巴納海灘,我們和數十萬人一起觀看了巴西同喀麥隆的小組賽,也見證了桑巴軍團1:7慘遭德意誌戰車碾過時候,巴西人的淚水。
在裏約,我們還闖了一次巴西最危險的貧民窟:阿萊芒。毒販充斥其中,暴力、謀殺、火拼時有發生。
那天得到訊息我們附近會有毒品交易,警察也已經設了埋伏,我們被通知趕緊離開。出來的時候見一家小賣部前坐了一堆人,圍著電視機觀看巴西和智利的淘汰賽。我們決定在這兒待一會兒,看看球同時想等等警察和毒販的訊息。
店主很友好,搬了幾把凳子給我們坐下,還送了點兒啤酒。要知道,那時候我們還穿著防彈衣,而不遠處緝毒警察和毒販正在鬥智鬥勇,周圍的墻壁上,也布滿了彈孔。球迷們卻不以為然,註意力全在電視裏,為一個好球鼓掌歡慶,為一次錯失機會抱頭扼腕。
足球確實是個很神奇的運動,能凝聚所有人,也能讓人們暫時忘記痛苦和危險。融在這群人裏,我們也逐漸放下了緊張,忘卻了不遠處的博弈對峙。
比賽結束,巴西晉級。人們站起來互相擁抱、慶祝。外面發生了什麽?沒人在乎。
回到科帕海灘,我們遇到了一位名人:費蘭度·比奇,巴西著名花式足球教練。當下炙手可熱的巴西天王內馬爾和前巨星小羅,都曾學藝於他。甚至小羅在一些足球廣告裏的花式足球技巧,都是由他替身完成的。
比奇在沙灘上表演了一些自己的絕活,迎來許多孩子圍觀。隨後我們獲準和比奇一起去一趟貧民窟。比奇有個朋友,是前網式足球冠軍,現在是黑摩的司機。他向比奇推薦了一個十歲的孩子,胡安·迪奧。
小迪奧長得挺像小羅的,即食麵卷發、兩顆大門牙、愛笑。在一塊空地上,比奇和小迪奧比劃了起來。迪奧的媽媽說,足球是他的夢想,關於足球的一切他都知道,而且也踢得很棒。貧民窟裏的每一場比賽,他都會參加。
不一會兒,貧民窟裏的其他孩子也都圍了過來,比奇自覺地退了出來。他說:這些孩子都踢得特別好,但是貧民窟裏沒有好的教練給他們上課,很多人就這樣被埋沒了。對於小迪奧他更是贊不絕口,他說假以時日,這個孩子一定會是下一個小羅,下一個內馬爾。
臨走時,比奇把足球留給了小迪奧,並且告訴他:這不是給他的,而是給大家的。
記得足球一定要分享。
離開的路上,我還是忍不住問了比奇:你怎麽看待中國足球?問完大家都笑了。
比奇說:「我喜歡中國足球表現出來的民族特色,我給中國球員上過課,你們中國人都很努力,紀律性很強,有決心有毅力……」
「然後呢?」
「但是……」比奇尷尬地笑了笑說,「基本功太差了,控球差,傳球差,接球也……」
比奇收住了話,揮手告別,還留下了一個美好的祝願:「2018年,和中國足球一起,在俄羅斯見。」
八年後,我們當然知道了結果。中國足球沒有去俄羅斯,也沒有去卡塔爾。
阿富汗:足球少女和王宮裏的孩子
2015年,我們團隊抵達阿富汗。
在喀布爾的電視山棚屋區,我敲開了一位女老師的家門。
彼時在阿富汗女性是很難接受教育的,大多數女性甚至都是文盲,而她是怎麽成為一位老師的呢?
之前阿富汗是很重視教育的,而且女性地位也沒這麽低,可以上學。直到1992年,阿富汗爆發了內戰,大多數家庭都不再讓孩子去上學,但是她不顧家裏阻攔,不懼戰火,堅持上學。
她有一個妹妹,到了上學的年紀,父親不讓,她就自己送妹妹去學校了。結果父親對她大打出手,這女老師也硬氣,拿著手槍指著父親的腦袋說,如果不讓妹妹上學就崩了他。
她現在的生活,就是照顧好丈夫和一大幫孩子們,承擔家務。忙完了家裏的,然後就去山上教那些沒上過學的人,引導他們開始學習。
當時她的一個女兒也在,女老師她告訴我們,自己的女兒現在是阿富汗女足國家隊的一員。這更令人詫異了,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個小姑娘上學都備受阻礙居然還能踢球?
女老師說,電視山棚戶區,有很多窮孩子在踢球。他從來就不反對自己女兒們跟男孩子一起玩,她喜歡足球,我就盡全力支持。
此前聽過太多的暖心故事,勸學典故,卻從未有一個故事,如這位女老師這麽讓人肅然起敬。我們無法選擇出身,無法選擇背景,但是卻可以堅持和抗爭。
離開電視山,我們還去了阿曼努拉·汗王宮,那裏已經是一片廢墟,只能透過殘垣斷壁的輪廓,在腦海裏去勾勒它昔日輝煌的模樣。在戰爭面前,歷史的榮耀,都躺在廢墟裏哀傷。
如今,它已經連一個象征性的守衛者都沒有了,因為國家形勢問題,它也無法變成一個遺跡或者景點,供人參觀。現在陪伴著王宮的,只有那些來這裏玩耍的孩子。
幾個小孩子在宮殿廢墟的一角,見到他們一下子都湊了上來,好奇地問東問西,波斯語大夥兒都聽不懂。突然一個身穿皇家馬德裏球衣的小孩,向他們比劃有沒有紙筆。
精靈遞上紙筆,一個孩子接過。不一會兒,他在小夥伴的簇擁下,遞過來一張紙條。
上面用歪歪斜斜的英文寫著一些單詞,語法有錯但是也能看懂:你是中國人嗎?你有多少兄弟?我叫莫哈姆。
小夥子挺可愛的,大家被逗樂了,一板一眼地回答他。
他很快又寫了第二張紙條:你們有球麽?我們想要一個球。
我們有點兒楞,問他們要什麽球,足球、籃球還是排球。
小夥子們一頓嘰裏呱啦我一句沒聽懂。精靈說,對於他們來說,只要是球,是圓的就行。
這個小願望我答應幫他們實作,讓一個安保隊員去買。
當我把一個足球、一個排球遞給他們的時候,孩子們都樂瘋了,一擁而上接過球,先是球在誰手裏就紮上去都去搶;接著不管足球、排球了,扔在地上就光著腳丫子,呼呼啦啦地追著球跑了起來。
謹希望在他們的童年裏,足球能夠伴隨他們長大,而減少戰爭的傷痛。
塞拉利昂:有著「飛翔之心」的獨腿足球隊
2017年,我們在自駕國產運12飛機環球飛行途中,途徑非洲的塞拉利昂,在這裏,我們也遇到了一群熱愛足球的年輕人:獨腿足球隊。他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飛翔之心。
這是一支特別的球隊,因為多年內戰,他們的身體都遭受到了創傷。這支球隊裏,守門員是沒有手的,而其他球員,都只有一條腿。
對於足球共同的熱愛,和對生活的不屈,讓他們走到了一起,成立了這支足球隊。在艱難謀生、行動不便的情況下,他們依然會餓著肚子聚在一起,享受那在沙灘上追逐足球的時光。
他們非常熱情,在教練的帶領下唱著歌兒歡迎我們。「Chinese Chinese welcome」、「China China good good good」、「China ole ole ole……」
這個女孩兒21歲,是隊裏唯一的女性,她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左腿,靠給人紮辮子梳頭發為生。她說穿上球衣踢球的時候,是覺得自己最美的時候。
他23歲,在雙腳健全的時候就喜歡足球,失去了一條腿之後,依然在堅持踢球。拿下了不少殘疾人足球的獎項,意大利的、巴西的、肯雅的……如果沒有該死的戰爭,他現在可能已經是非洲足球希望之星,可能已經登陸歐洲職業聯賽嶄露頭角……
現在的他和五個人一起租住在一間10平米左右的房子裏,每個星期大概能掙到20塊人民幣,一天只能湊合著吃一頓飯……忍著肚餓,一切都不容易,他說在踢球的時候才感覺自己還活著,自己就是Super Star。
足球對於很多人來說,是夢想,是寄托,是苦難生活裏曙光,是灰暗今天裏的明日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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