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了阿拉巴斯坦的漫天黃沙,尾田榮一郎的漫畫家之路又渡過一個新的轉折點。
從正邪對抗到七武海降臨,從海上私掠到大盜竊國,故事格局的兩段跳就此奠定了海賊王獨一無二的宏大氣象,並伴隨著動畫的播出席卷新生代,原著漫畫不知不覺間成長為卷均銷量200萬冊的龐然大物。
與此同時,把這部曾經的幼苗細心培育精心呵護成如今參天大樹的初代責編淺田貴典在2001年中默默交棒,將重擔托付給第二代責編土生田高裕。
「土生田拜托了」。
這是淺田貴典交接時哭著對接任者的囑托。
把根基紮深紮實,這是淺田貴典的功績。那麽在此基礎上讓作品開枝散葉,全面開花,就是土生田高裕為自己定下的新方針。
所以在他負責的時期,我們接連見到了阿拉巴斯坦篇後段、空島篇以及七水之都篇前段這幾個在紮實的基礎上不斷微調不斷加入新元素的經典篇章。
前菜
如果要我選擇海賊王最好看最激動人心的篇章,我會回答司法島篇。
但如果要我選擇最能代表海賊王氣質的篇章,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空島篇。
因為跨越數百年,敲響九霄雲外的黃金鐘這事,實在是太浪漫了。
這種依托於秘境探險,回歸到溫暖人心的自由奔放的浪漫,是專屬於尾田榮一郎的精神氣。one piece作為一部東方人創作的海賊故事,和西方海賊故事相比,也許風味不正,但擁有絕佳的風骨,我想每一個看過空島篇的人都會同意這個結論。
作為空島篇的前菜,尾田借黑胡子與貝拉米兩位角色之口,一正一反、一弱一強地向讀者傳遞著海賊王的又一大創作關鍵詞:夢想,的份量。
貝拉米不合時宜的嘲笑與路飛索隆不以為意的態度,說明夢想不需要庸俗之人的理解,回應無理嘲笑都是在拉低自身的格調。
黑胡子豪情萬丈的大聲宣誓與全世界留白,只剩下幾個人的畫面,說明不分立場對錯,懂得夢想之偉大的人始終在共享同樣的精神空間。
文未至意先行,在充滿夢幻色彩的雲端之旅開始之前,有關夢想的浪漫氣息早已充分浸潤了故事情節。
大話王諾蘭度的傳說以及打撈沈船的段落,為故事平添傳奇色彩的同時,還用精妙的鏡頭語言預先幾百話為山治的身世埋下了伏筆。
當諾蘭度的子孫在講述那被唾罵的詛咒血脈時,尾田默默地將山治置於分鏡頭的前景。句句在說諾蘭度,但字字都紮進了山治的心裏。
原來尾田早就以這種方式告訴我們,山治的人生,就是要與其家族血脈抗爭到底。
搭上沖天海流翺翔於天際的情節不知命中了多少少年內心純真的幻想。這麽多島嶼,這麽多登上島嶼的方式,空島篇的沖上雲霄給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永遠可以勾起我對廣闊世界的好奇心和幻想欲。
因為天空,是無限大夢想的最好歸宿。
尾田榮一郎的全面前進演化
曾經的尾田在童年被宮崎駿的【天空之城】打動,深深地記住了男主角的聲優田中真弓。他一直期待著田中真弓可以為自己的主角配音。
如今的尾田夢想實作,迎來田中真弓傾情獻聲,接棒宮崎駿用自己的畫筆編織起全新一代的天空幻想。
重讀空島篇,不難發現這是尾田創作生涯中的一次全面前進演化。
經過了阿拉巴斯坦篇的歷練,空島篇無論是劇情編排、畫面構成還是戰鬥設計,都呈現出肉眼可見的飛躍。
劇情編排
劇情編排層面,空島篇的敘事模型沿用取材類別片的做法,並在主題表達和人物塑造上邁進更高的層次。
論故事敘事,從海底到雲端,從傳說到身邊,冤屈的大話王與失落的黃金鄉,空島篇顯然是取材自探險片(諸如奪寶奇兵),空島篇故事中濃烈的美洲原住民風情正是此類影片的常見元素。
在此之上,空島新舊住民的矛盾還對映著歷史上美洲原住民和歐洲殖民者的沖突,這再次證明尾田是一個對現實社會問題充滿思考和表達欲望的漫畫家。
論戰鬥敘事,從神的預言到幸存者倒數,聖域的全面戰爭則明擺著是套了個大逃殺,或者用我們更熟悉的話叫吃雞遊戲的殼。如何讓戰鬥情節的趣味性在中東沙漠戰爭的基礎上更上一層樓?尾田給出的答案是南美叢林大逃殺。
論主題表達,空島篇首次嘗試在單個篇章中把古今明暗兩個主題穿插著表達,敘事的復雜度比內核單一的阿拉巴斯坦戰爭有過之而無不及。信守著比黃金珍貴的諾言是古、是暗,圍繞著神與土地的爭奪戰是明,是今。兩個本無交集的主題卻恰到好處地在故事末尾處匯集於路飛的黃金拳頭,故事不再受限於具體的情節,更借助土地、時間、雲端、黃金等意象完成了對「信仰、堅守、浪漫、諾言」等抽象概念的具象表達,這是尾田榮一郎敘事能力前進演化的最佳例證。
論人物塑造,空島篇在偉大航路以來例行的分頭行動的基礎上,深入挖掘仍舊稚嫩的喬巴和神秘莫測的羅賓兩名新成員的形象,潤物細無聲且細膩地展現喬巴的成長與羅賓的轉變。以空島篇為分界,當主角團的人數來到7人以上,尾田的掌控力無法再允許他跨越數個篇章花費大量筆墨塑造新的主要角色。所以後來的弗蘭奇和布魯克設定為性格變動不大的成年人,可能也是在間接節省劇情成本。另一方面,對戰鬼瓦夷帕的塑造也比叛亂軍首領寇沙要更生動,如果說寇沙的塑造還需要依托於他和薇薇的人物關系,那瓦夷帕單憑「大地不會敗北」這一句台詞就足以震撼人心。
人的夢想不會終結,大地不會敗北,空島篇金句頻發,再次證明了尾田的前進演化。
畫面構成
畫面構成層面,尾田在空島篇的畫功可謂突飛猛進。
先說最直觀的,空島篇的人體比例,以及骨骼肌肉線條的準確度大振幅提升。反映在畫面上就是娜美更美,索隆更隆,山治的腿毛更濃了。很多人都覺得空島到司法島階段的角色畫風最舒服,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更進一步,空島篇史無前例地出現了大量的跨頁場面,孤懸天外的黃金鐘,飛躍天際的方舟,直穿雲霄的巨大藤蔓,隱匿雲中的黃金都市,這些宏偉的、巍峨的、想象空間巨大的事物,都被尾田用精準的透視以跨頁形式震撼地呈現出來,讓空島篇享有獨步海賊王全書的壯麗宏大的形式美。
在那以前,尾田的想象力尚未構建出如此奇想天外的場景,尾田的畫功不足以做出如此精準的透視;在那以後,尾田的表達欲越發高漲,尾田的構圖越發擁擠。空島篇踩在「空靈」和「豐盈」的微妙平衡點上,在尾田榮一郎的漫畫家生涯中留下了震人心魄的一筆。
當然了,艾尼路的神級顏藝同樣讓人印象深刻。沒辦法,德弘正也真的影響他太深。
戰鬥設計
戰鬥設計層面,空島篇引入了「貝」和心網兩個趣味性很高的元素,試著為海賊王的戰鬥點綴些超能力智鬥的花邊。但終究是點綴的花邊,尾田筆下的戰鬥側重的還是情節的氣勢與角色的魅力。
羅賓、索隆等人共同把武器對準艾尼路說「那就請你去死吧」,這是氣勢;
山治肉身硬接艾尼路強大的雷擊,依然有型的說「我借個火」,這是魅力;
顯然,尾田更熟悉的是靠毅力和信念打動人心的「心」路線,而不是靠比拼戰術和技能攻防調動腦子的「技」路線或者靠展示肉搏和動作分鏡震撼眼球的「體」路線。
這樣的偏科導致尾田在描寫「精彩戰鬥」時可以利用的武器太少,為了強調信念感往往反復渲染角色的壯烈,俗稱仰臥起坐,這一跡象自空島開始有越演越烈的趨向。
同時,海賊王後來被反復使用的「最後一分鐘營救+眾人高呼英雄降臨+一錘定音」的絕殺三件套也於空島初見端倪。
所以當很多人吐槽「橡膠不導電」是偽命題時,我反倒覺得這個設計已經給我預期之外的驚喜了。
比較有趣的一點是尾田在空島篇展現出了對形式美感的高度追求,很多話的標題都取自樂曲名,與故事內容相映成趣。
本篇章的書膽「大話王諾蘭度」和路飛敲響黃金鐘的結尾放在一起,形成了跨越數百年時空的互文,用消弭仇恨與分歧的篝火宴會為這則浪漫的故事劃上了最富傳奇性的結尾。
同時,隱隱指向「one piece」這最終謎題的答案。
余波
在余波過後,尾田不疾不徐地交出歷史正文、D之一族、艾尼路飛往的無限大地、空島稀缺的橡膠等關乎故事謎底的點點細節,提示我們這個看似遊離於主線之外的章節,實際上有太多驚喜留給我們發掘。
在故事的另一面,五老星、世界政府、白胡子、紅發等只手遮天的大人物相繼登場,艾斯孤身捉拿黑胡子的事跡也浮現於扉頁小故事,主角團神遊天外之時,時代的暗流流動,並把一切引導至最後的大事件。為了巔峰一戰布局十年,尾田榮一郎心思之縝密,筆力之穩健,遙遙領先於同時代其他漫畫家。
也許我們覺得空島篇對於夢想和浪漫的詮釋已經登峰造極,但身處創作力巔峰的尾田會親手翻越這個高峰,身體力行來證明每一天的自己都比前一天更強。
所以剛下空島,他就給了我們一點小小的海軍大將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