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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線求生周年記,總票房超78億的春節檔只是曇花一現?

2021-03-01知識

文| 駱華生

編輯|董雨晴

得益於春節檔的發力,2021年總票房已經突破了150億元,但院線經理們難言真的喜悅。隨著【你好,李煥英】和【唐人街探案3】等強片吸納完最後一批觀眾,電影院很快又將步入漫長的寒冬。

觀影在國內成為一種春節習俗,而不是日常習慣。公開數據統計,中國電影觀眾的年均觀影人次長期徘徊在3.5次上下,對比之下,近幾年北美地區雖觀影人次一直呈下降趨勢,但仍舊在5以上。

「春節檔只是特定節日的票房反應,能否整體恢復到2018年和2019年的水平,還有待觀察。」萬達電影證券部的工作人員說。

在春節檔熱鬧的背後,是中國電影行業長達一年的沈寂。2020年一整年的票房,還不及2019年的一半,上座率更是不到10%。上千家影院關停,倒下的銀幕構成了行業悲涼的註腳。作為電影上映的最後一環,疫情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影院的命運。

對於身處其中的人而言,院線的艱難時刻還遠沒有過去。

火熱的行情是短暫的

「久別重逢」,看著今年春節檔一票難求的行情,王琛不禁有點感慨,作為北京昌平某影院的放映經理,他很少如此忙碌了,「初一初二我都沒有休息,每天放映到淩晨12點之後。」

但王琛也十分清楚,這種行情無法持久,春節過去,影院很快就要恢復冷清。這種情形,王琛在過去一年時間裏已經有過深刻體會。去年,在疫情狀況最不明朗的時候,他的生活非常窘迫,每個月薪金只剩一千多元,「有幾個月一直靠父母接濟」。

「幾乎你聽過的那些新聞都是真的」,回望2020年,另一位來自成都的院線經理頗為自嘲,「交不起房租、發不出薪金、倒閉、關店、跑路——這些有關電影院的淒慘故事都是確實存在的」。

春節檔的火爆行情把這些人從失落的谷底拽了上來,但這種快樂並不長久。

今年春節檔的高票房,主要由票價上漲和「就地過年」倡議促使需求釋放帶來。據貓眼專業版統計,2021年春節放映場次雖然下降了1.9%,但觀影總人次提升了21%。其中,平均票價相較2019年春節檔提升了9.4%,比如在北京海澱,【唐探3】的票價普遍在130元左右,而【你好,李煥英】甚至出現680元的票價。短時間爆發的需求在刺激票價瘋狂上漲。

春節檔的火爆程度也超出了許多院線經理的預料,但很快他們就做出了反應。一位廣東當地的院線經理表示,影院根據供需情況適當調整票價,促使他所在的影院票價平均上浮了30%,「不過這種行情肯定不會持續,最近票價就明顯下來了。」

票價回落,觀影人次大幅下降的同時,更大的問題是「片荒」。據此前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釋出的2020年國產電影備案情況,其中1月-9月月均備案259部,創下近五年來備案數量新低,在影視行業產能整體下降的大背景下,2021年春節檔的強勢既是過往積壓影片的釋放,也是未來一段時間內產能的提前透支。

據多個平台上映行事曆顯示,未來兩個月時間裏,除了即將在元宵節上映的美國華納兄弟出品的【貓和老鼠】大電影,便再無其它強片定檔。相比較之下,沈騰主演的新電影【超能一家人】已經宣布定檔明年的春節檔。

這也意味著,即使接下來疫情得到控制,電影院仍舊面臨著無新片可放的困境。不過,【唐人街探案3】和【你好,李煥英】或將因此開啟超長待機模式,後續有更長久的時間沖刺高票房。

截至2021年2月26日,電影大盤總票房達到了150億元,這是否意味著國內影院就能安穩度過2021年?據中國電影發行放映協會,截至2019年底,全國影院數超12000家。而在疫情最為嚴重的2020年,全國影院大規模閉店。此外,多個院線龍頭企業同樣面臨巨大虧損,萬達電影業績預告稱,預計2020年全年虧損將在21.5億元至24.5億元之間(扣除商譽減值);金逸影視預計2020年全年虧損在4.56億元到5.76億元之間;橫店影視預計2020年全年虧損在4.5億元至4.9億元之間。

這也意味著,短暫爆火的春節檔難以彌合過去一年整個影院行業的虧損。許多院線經理也有預感,今年春節檔的火爆行情過去後,電影院又會陷入沈寂。沒有了過節習俗的刺激,人們仍舊欠缺走進電影院的理由。今年盡管【你好,李煥英】等影片票房成績不俗,但也有不少觀眾坦言,「如果不是過節,我們肯定不會去電影院看這些電影」。

提前離場的人不後悔

很多人都一度覺得,「開業了就好」。今年春節檔來臨,也有人感嘆,「原來電影院還是有生意的」。但熱鬧過後,電影院對人們的吸重力仍舊在下降。

在這場狂歡之前,早有人扛不住提前離場,四川人王奔就是這樣的例子。最初,王奔抱著「過幾天就好了」的想法,從去年2月份一直等到了7月,但終究沒能等到復工訊息。影院持續虧損,只能給他支付最低保障金。他在那段時間終於失去了耐心,離開了他幹了十多年的崗位,「真的是要生存」。

疫情對於院線的影響,通常是多米諾骨牌倒下所引發的連環效應。首先是資金撐不住。一般來說,影院的營運成本分為原材料、器材維護、人力成本和房租。過去這半年,沒有收入,但不代表房租可以減免。7月份開業後,加上消殺成本,除了自持物業,很少有影院能夠順利開業。與此同時,因為疫情,很多院線員工都已經各奔東西,「辭掉的人根本招不回來。」

而大片數量明顯變少,也影響了觀眾走進影院。去年,全國上映的影片只有383部,比2019年減少了229部,票房破10億的電影則只有4部。而幾個大檔期不如預期也在沖擊在本已非常低落的士氣。「大家一直拿【姜子牙】比前年的【哪咤】,但最終票房沒到,也有點士氣不足。」

大盤更能說明一切。2019年,日票房大盤時常能突破1億元,但在去年,即使解封以後,這個數碼最好的成績是3000萬元左右。院線門可羅雀是常事。許多影院在春節後直接關停到7月,地上的積灰已經落得厚厚的一層。

去年,在瀕臨崩潰之際,院線人也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人突然做起外賣,把可樂、爆米花打折賣給同樓層的商鋪,有的把VIP廳租賃出去,用來辦生日聚會、求婚或者棋牌室。這種策略也延續到疫情後的常態化營運。在去年,羅洪所在影院只虧損了30%,他將其歸功於老板的「會變通」。他自己也跑去做了小半年的超市理貨員,「薪金比在影院少了一半多」。

政策和輿論也一度讓等待的人焦慮。去年3月份,王琛也曾在網上看到,很多人聲討影院不該在這個時候出來添亂。同一時間,羅平從老家回到東莞,眼看著KTV、酒吧都陸陸續續復工了,但唯獨沒有影院。在工作群裏,老板第一句話,是勸大家找個事做,「起碼有條活路」。

開業是最後的執念。正式解封前,有人會一天三趟地去找物業產權方,希望房東減免疫情期間拖欠的房租,並多給幾個月的寬限期。

羅洪是在2016年時從老家來到東莞的。那時,和很多想要進入影院工作的人一樣,電影是他的愛好之一。他在朋友圈釋出最新影訊,借工作之便免費看各路大片。他在這裏一路做到經理,感情很深。

去年7月份,復工政策真正下達的時候,雖然羅洪不是最早拿到開業通知的那一批影院,但他仍然認真打掃了放映廳和售票前台,並在20號那天策劃了一個影迷活動,送一些口罩和電影周邊給來的觀眾,「就說我們這有在做事情,讓他們可以放心來看電影。不管怎麽說,允許開業這已經算是驚喜了。」

他也和很多人一樣,清楚知道對未來的預期必須降低。去年,羅洪看到和聽到了許多影院資金鏈斷裂的傳聞。那是他第一次真切體會到泡沫被戳破的感覺。同在一個鎮上的同行,倒的倒、老板跑的跑,「沒想過這個前兩年還在朝氣蓬勃發展的行業,突然就不行了。」

院線的黃金時代過去了?

如今,羅洪還算是幸運兒。他在超市裏幹了半年的理貨員以後,最終回到了影院。但影院已經部份改造成了棋牌室,現在偶爾陪伴他的,是偌大的電影院裏嘈雜的慶賀聲和嘩啦嘩啦的洗牌聲。沒有電影的日子,他一直說服自己習慣這種聲音,「棋牌也是文化場所,不丟人,總得有收入進賬」。

當然,還有許多被裁掉而再也不會回來的人。羅洪的同事,在後來幾乎都以微商或者外賣員的身份活躍在朋友圈裏。王奔的同事則差不多被裁掉了70%。而與此同時,湖南人李建負責的幾家高端加盟影院裏,男店主幾乎都走光了,只留下一部份女性店長,「大家都有養家糊口的壓力,所以就直接辭職賺錢去了。」

也有一部份人離開後,徹底回歸生活。王奔現在就忙於帶孩子,「離開也算是個解脫。」

即使是在有【天堂電影院】的大洋彼岸,黃金時代也已經過去了。去年,導演馬丁·斯科塞斯在公開信中說,「電影院是一個偉大的統一體。這是一種不可替代的體驗,代表著電影制作成就的巔峰。」但這也沒能阻止疫情下,線上對線下的反撲,華納和迪士尼紛紛宣布加快院轉網步伐,未來即將有多部大片同步或只登陸串流媒體。

這個昔日新好萊塢時代四傑中的一員,不願看著電影藝術落寞,固執地表達他對電影藝術的熱愛。幾天前,他借著懷念費利尼之際,再次抗議電影藝術正在大片廠與串流媒體的競爭中消亡。

這種電影藝術精神正在隨著影院的倒塌而不斷消亡。去年下半年,急速擴張的泰禾集團旗下影院在一夜間幾乎結束全國所有重要城市。這家曾以出手大方、不計成本拿下好點位的院線主控方,因為債務危機甩手了大部份影院業務。更早的預警,則出現在萬達在2020年半年報時宣布關停旗下21家影院時。很多人認為,這是一個警鐘,代表影院曾經可以躺著賺錢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電影院就是這樣,反正好也好不到哪兒去了」,一位從業者感嘆。

40多歲的樓曉慶,是蜂火影聯這家全國電影院線聯盟的創始人。去年,他忙於組織中小影院結成聯盟,向片方、發行方及供應商爭取更多渠道權益。他在一篇【影院自救,路在何方】的文章裏寫道,電影院的人流量高於許多其他行業,且電影院的消費群體消費能力較高,各個行業都在想利用電影院的人流量數據,但絕大多數的影院自身卻不太在乎這個價值。

「電影院因為工作比較輕松,沒有壓力,基本開門等客上門,所以大家思維有點懶。」樓曉慶認為,原因在於,影院很長一段時間環境「太好」,喪失了競爭力。以前,有票補、有靠大片聚集的人流、連廣告合作都是代理商自己找上門,但這些東西今天都在消失,「現在連票都能在貓眼和淘票票上買了,要你電影院能做的事情還剩下哪些?」

樓曉慶也曾一度覺得,影院的問題只是抱著金蛋哭窮,所以他才成立公司去幫助影院做上遊集采,但他後來才意識到,問題不光僅在於扭轉影院「賣東西」的認知,「很多事情就是很空洞,落實不下來。」

春節曾經只是卡著影院的脖子,現在幾乎成了影院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春節檔前夕,曾有片方聯合院線,要求旗下加盟的中小影院將票房收益統一打到第三方賬戶進行托管,以防中小影院春節回血後跑路,「不同意就不給你金鑰,哪怕中小影院現金流現在已經非常緊張。」這個一年中最重要的檔期,正在變成各方對影院壓力的匯集。

春節檔的回暖,能讓所有人回到從前嗎?羅洪也會想起三年前。那時,正是中國電影票房的上揚期。小鎮上當時共有8家影院,他所在的影院還專門為熱情的觀眾建了交流群,「觀眾天天都在群裏問,什麽時候有新片和排片」。所有人那時都覺得,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持續下去,直到疫情到來那天。

(除樓曉慶外,其余接受采訪物件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