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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課文【猴子撈月亮】作者是誰?原來是教育大家,深意值得細品

2024-04-13心靈

耳熟能詳的經典課文【猴子撈月亮】,目前是部編本小學一年級上冊「和大人一起讀」欄目裏的一篇課文。

之前,這篇課文一般出現在二、三年級的語文課本裏,現在看來,是下放到一年級裏,成了小學生們在父母輔助之下的課外讀物了。

【猴子撈月亮】的作者是誰?

似乎誰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仿佛這樣的經典,如同天作之合,似若天籟之音,早就存在於那裏,只不過被一個神來之手,信手拈來而已,成為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經典的不著痕跡、如影形隨、妙出天然的內容,在這類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的展示。

但是,這樣的經典作品背後,都有一個平凡的手,一個普通的腦袋,也是為靈機一動沖激,也嘗過絞盡腦汁的苦惱,最後拿出了一生中靈光一閃的如有神助的力作,然後創作者被忽略,而被當成民間藝術的奇葩傳世。

然而,撥開重重迷霧,扒開層層迷障,找到這些流傳的經典之後的始作俑者,並非沒有意義。

我們能夠從這個作者身上,更好地看清他的寫作動機,搞清楚他為什麽這樣寫,而沒有那樣寫的原因,明了他在文本的每一個起承轉合之間註入了怎樣的自我個性。

這也是我們值得為【猴子撈月亮】這樣的課文尋找作者的原初動力之一。

目前,部編版中【猴子撈月亮】一文的註腳為: 「本文選自人民教育出版社【初級小學臨時課本國語第三冊】」。

這裏提及的【初級小學臨時課本國語第三冊】,唯一的可能,只能是1950年12月這個版本。

這個課本,實際上是人教社第一套教科書。

為了追根溯源,我們有必要對這一套教材,作一點背景回溯。

任翔編的【新中國70年語文教育回顧與展望】(濟南出版社,2020年12版)這樣介紹人教社第一套語文教材: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中小學校教材是亟待解決的中心問題之一。1950年12月,人民教育出版社成立,承擔起編寫、出版中小學教材的重任。由於當時要求供書的時間很緊迫,主要由劉松濤、德俯、黃雁星、項若愚等編寫,以華北新華書店1948年3月出版的【初級小學國語課本】【高級小學國語課本】和由上海臨時課本編審委員會編寫、上海聯合出版社1949年7月出版的【初級小學臨時課本國語】【高級小學臨時課本國語】為基礎進行修訂改編,供全國的小學生使用,以適應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事業的發展需要。

1950年修訂改編的【初級小學國語課本】【高級小學國語課本】和【初級小學臨時國語課本】【高級小學臨時國語課本】同年開始出版發行,是第一套全國通用小學語文教材,雖然是過渡性教材,但開創了全國使用統一教材的格局。中小學語文教學逐步走向一個「教學計劃」、一個「教學大綱」和一套「教科書」的「一綱一本」的時代。——

從這裏可以看出,1950年12月人教社成立,迫切需要教材,於是將華北版、上海版的兩本教材進行了收編,作為人教社的第一套教材。

而標明有「臨時課本」的字樣,只署在從上海版教材改編的那一套教材中。

我們在【新中國中小學教材建設史1949-2000研究叢書:小學語文卷】(人民教育出版社,2010年10月)中,可以看到這一詳細的說明:

——1950年12月,人民教育出版社修訂出版了【初級小學臨時課本國語】(繁體字、豎排版)。修訂的藍本是1949年7月由上海臨時課本編審委員會編寫的【初級小學適用臨時課本國語】。1951年3月修訂後,書名改為【初級小學國語課本】,1952年、1953年又進行了修訂。——

這一段裏,很清楚地說明了,1950年12月,人民教育出版社一成立,就修訂出版了【初級小學臨時課本國語】,而下一年,也就是1951年,書名改成了【初級小學國語課本】,書名裏已經沒有「臨時」二字。

這樣人教社成立之後的教材裏,標明「臨時課本」的,也只有在1950年12月出版的這一版教材。

而這一版教材,實際上是在上海版教材基礎上的第三次修改了。

下面,我們看看從上海臨時課本的第一版,是如何逐次修改的:

第一版:1949年7月,由上海聯合出版社出版的原版,教材冠名【初級小學適用臨時課本國語】;

1949年第一版

第二版:1950年2月出版二版,版權頁標明:編輯兼修訂者:上海聯合出版社臨時課本編審委員會,出版者:上海聯合出版社。這時候,人教社還沒有成立,出版者還是上海的出版社。在這一版中,【猴子撈月】出現在八、九課。

第二版,仍註明是上海出版

第三版:1950年12月第三次修訂原版。這一版首次標明人教版,封面上標明「華東軍政委員會教育部審定,初級小學臨時課本,國語第三冊」。【猴子撈月】出現在十三、十四課。現行的部編本教科書裏就是註明引自這一版。

人教版首版,實為第三版,現行教材標註即選自此版本

第四版:1951年3月第四次修訂原版,人教版。

第四版

第五版:1952年2月第五次修訂原版,人教版。【猴子撈月】在十二、十三課。

第五版

現在的部編版標明的來源實際是指這一套教材的第三版,也就是1950年12月第三次修訂原版。

但是,【猴子撈月】的課文,在上海版的課本第一版中就已經出現,如果嚴格地溯源的話,那麽,應該追溯到1949年7月由上海聯合出版社出版的第一版,才是課文中【猴子撈月亮】的真正出處。

這也意味著,【猴子撈月亮】這篇課文的原本,至少在1949年7月就已經存在了。

那麽,很合理地推理一下,【猴子撈月亮】目前的文本出現的時間,當追溯到民國時期。

按照這樣的思路,我們到民國的書刊裏進行尋找,結果很快出來了。

在1946年5月出版的【兒童故事】中可以看到【猴子撈月亮】這篇文章。該書由華華書店出版,編著者為:陳鶴琴、鐘昭華。

下面,我們比較一下1946年版【猴子撈月亮】與教材裏的課文的文本,看一看它們是否有著內在的一線牽。

1950年臨時課本版,是課文進入人教版教材的一個重要節點,所以我們將其作為一個重要的比對樣本。之後的教材有所變動,但都沒有超出1950年版的基本設定。

1978年文革後的教材裏,標題改成了【撈月亮】但文本都與人教版第一套教材裏的課文大同小異。

1978年版叫【撈月亮】

猴子撈月亮

有一天晚上,月亮很亮,許多猴子出來遊玩。一只小眼睛猴子走到一口井旁,向井裏一望,看見月亮在水裏,嚇得不得了,連忙叫起來說:「不好了!不好了!月亮掉在井裏了。」

(1950年臨時課本版:有只小猴子,在井旁邊玩,瞧見井裏有一個月亮,就大叫:「不好了!不好了!月亮掉在井裏了。」)

長尾巴猴子聽見了,趕快跑過來,向井裏一望,果然看到一個月亮掉在水裏,他就喊起來說:「不好了!不好了!月亮掉在井裏了。」

(1950年臨時課本版:大猴子聽見了,跑來一看,就喊:「不好了!不好了!月亮掉在井裏了。」)

老猴子聽見了,趕快跑過來,向井裏一望,果然如此,他就喊著說:「我們大家把月亮撈起來。」說完,就一個一個爬到樹上。

(1950年臨時課本版:老猴子和許多猴子,跑來一瞧,也嚷起來:「月亮真的掉在井裏了,我們快來撈。」

老猴子把兩只腳鉤在樹上倒掛下來,大耳朵猴子從樹上爬到老猴子的身上,用兩只腳一鉤,抓住老猴子的手,小眼睛猴的腳鉤住大耳朵猴子的手。長尾巴猴子用長尾巴鉤住小眼睛猴子的手,這樣一來,長尾巴猴子的手就碰著井裏的水面。他撈來撈去,撈了好久,還是撈不到月亮。

(1950年臨時課本版:老猴子倒掛在樹上,拉住大猴子的腳。大猴子也倒掛著,拉住別一只猴子的腳。一只一只連線起來。小猴子掛在最下面,伸手去撈月亮。撈了好久,撈不起來。

註意一下:陳鶴琴版裏,猴鏈中有四只猴子:第一級大猴子是倒掛,第二級大耳朵猴子是正抓,第三級小眼睛猴子是倒掛,第四級長尾巴猴子是用尾巴倒掛。也就是說,四只猴子並不是一順地倒懸著,其中第二級的猴子是正向的連結。其余全是倒懸。這樣的描寫,也太細了。

而在1950年版則采取簡單化處理,猴子都是倒掛著,一個抓住另一個猴子的腳,相對而言,原版裏寫得太過詳細,如同親見,沒有必要把猴子的排列圖,都寫的歷歷在目吧。

大家都掛得很累,小眼睛猴子說:「我掛不住了。」

(1950年臨時課本版:它們掛得很累,都說:「掛不住了!掛不住了!」

大耳朵猴子喊起來說:「我也掛不住了。」老猴子擡起頭來向天上一望,看見一個月亮,還是好好地掛在天上,就喊起來說:「月亮在天上,沒有掉在水裏,在水裏的是月亮的影子,趕快上來看月亮。」

(1950年臨時課本版:老猴子擡頭一瞧,月亮在空中笑它們!

老猴子說:「月亮在天上呢,不用撈了。」)

老猴子、小眼睛、長尾巴、大耳朵,都坐到樹枝上看月亮。大家「吱吱吱」地你對我笑,我對你笑!小朋友,他們笑什麽呢?他們笑自己原來是個傻瓜。

(1950年臨時課本版:無此節。)

可以說,【猴子撈月亮】在人教版教材裏,保持了基本敘事內容的統一性,其實,我們比較一下,在人教版教材裏,經常發生課文更換體系的現象,如【劉胡蘭】【董存瑞舍身炸碉堡】【朱德的扁擔】【曹沖稱象】【葡萄溝】這些今天依然出現在部編本教材裏的課文,至少存在兩個版本。現行的版本,與早期版本相比,完全是不同體系裏的平行存在。像【猴子撈月亮】這樣的課本,從人教社的第一版到現在保持著衡定性,還是比較罕見的,這反映了原版本的敘事風格,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

從1946年陳鶴琴、鐘昭華的版本來看,它有著自己的特點。

我們都知道,【猴子撈月亮】的故事,最早來自於佛經故事,其它的【猴子撈月亮】版本,都可以看成是對佛經故事的意譯。

我們看一下其它的根據佛經故事覆寫的版本。下面這個版本摘自【中國古代哲學寓言故事選】:

這個版本裏並沒有如陳鶴琴、鐘昭華的版本那樣,設計出各個層次的猴子,在童趣上要遜色不少。

我們註意一下,陳鶴琴、鐘昭華的版本中,寫了四個各有特征的猴子,而這四個猴子猶如現在仍收在部編本教材中的童話故事【叮咚來了】中「跟風跑」的森林中的小動物一樣,受到從眾心理影響,產生烏合之眾效應,一個猴子說月亮掉到井裏了,其它猴子盲目跟風,不辨真假,呼擁而上,造成鬧劇。

這樣的一群缺少獨立思考能力的傻猴子的形象定位,正是在陳鶴琴、鐘昭華的版本中定下來的,在這個版本中,作者也采用了不厭其煩的話語重復,營造幼兒文學中慣用的排比技巧,以強化對兒童的印象認知,體現出這個故事的創作者是有意根據兒童的認知特點,進行了敘事上的迎合與適應。

我們在1946年版本中由陳鶴琴撰寫的序言中,可以看到, 這是作者有意為之。

序言中寫道:「這本小冊子的故事可以說都是動物故事,這些動物故事大半是從歐美著名的兒童故事脫胎的,但有兩點我要聲明的。

這裏的故事沒有一個是從原文直譯出來的,個個都是重新寫過編過的。

有許多地方,故事的內容也常與原文不同的。」

也就是說,這本書裏的故事,不是原文的直譯,而是一種覆寫,甚至有的地方,連內容與原文都不同,可以說,編寫者在這裏進行了洋為中用的改造加工,以期把外來文化,進行中國化的再造處理,以適應中國兒童的欣賞習慣與傳統認知。

在這種改造中,我們正可以看出編寫者陳鶴琴致力於中國兒童教育的深層思考。

我們都知道,陳鶴琴是中國著名的教育家。

我們隨機地在陳為編的【學前教育晨讀經典】(西安交通大學出版社,2022年8月版)中摘錄一段對陳鶴琴的介紹:

——陳鶴琴(1892-1982),浙江紹興人,中國著名兒童教育家、兒童心理學家,中國現代幼兒教育的奠基人。陳鶴琴提出了「活教育」理論,重視科學實驗,主張中國兒童教育的發展要適合國情,符合兒童身心發展規律,呼籲建立兒童教育師資培訓體系。他編寫幼稚園、小學課本及兒童課外讀物數十種,一生致力於一系列開創性的幼兒教育研究與實踐,主要著作有【家庭教育】【玩具與教育】【兒童心理之研究】等。——

陳鶴琴版的【猴子撈月亮】中的一些特質,其實烙印著他的教育理念,那就是「活教育」的精髓,本質是一切為了兒童,適應兒童的心理特點,猜摸孩子的接受習慣,所以他編寫出的【猴子撈月亮】才會塑造出一群性格鮮明、令人印象深刻的猴子形象,這使得這個童話故事能夠成為教材始終沒有舍棄的經典範本。

在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陳鶴琴教育思想讀本第2輯:兒童語言教育】(2013年9月版)中,也收錄了陳鶴琴編寫的兒童故事中的部份內容。

其中【猴子撈月亮】也列席其中,可以看出,研究者也將【猴子撈月亮】視著帶著陳鶴琴獨特教育理念的一篇經典。

【猴子撈月亮】在民國時期就有不同的版本,我們看看中華書局1928年出版的【兒童創作集第11集】一書。

其中也有一篇由安慶汪璞如撰寫的【井中撈月】,就沒有陳鶴琴版的註重於表現猴子從眾心理的刻意修為,結尾寫成猴子掉入井中,也帶有一種惡趣。

【猴子撈月亮】另外一個比較知名的版本,是署名夏霞的這一篇故事。1958年【學前兒童文藝叢書】就收入了這個版本。

【365夜故事】中也用了這個版本。其實夏霞版也基本是陳鶴琴版的覆寫與增飾,基本框架,沒有超脫於陳鶴琴版本的設定。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知道,目前課本裏的【猴子撈月亮】來自於陳鶴琴、鐘昭華編著的【兒童故事】,陳鶴琴、鐘昭華可以視著【猴子撈月亮】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