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淩得勝回朝那一天,他的白月光被送了回來。
她曾不計名分與他私奔,他曾為她擋劍。
人人都說,年少時的狼狽遺憾,如今終於要得圓滿了。
可我無動於衷,因為我娘是個穿書女,而我是個娘寶女。
我娘說:「不要爭,男人多的是,看他表現就好。」
冉淩急了,破口大罵說我沒有心。
1.
我是鎮南王府,鳳氏的獨女。
娘家統領二十萬大軍鎮守南疆已經四代。
只不過鳳氏久居南荒,也未與世族權貴聯姻。
這次我能進京,是托了我夫君冉淩的福。
他本是二皇子,多年前逃亡到南疆附近,被我爹救下,又與我成了親。
去年太子病死,他又有了軍功,便帶著我,強勢回京奪嫡。
我這才有機會見識一下京城的繁華。
果然是,花團錦簇,令人目眩神迷。
只不過他們不太友好,背後偷偷嘲笑我是個野人。
還說:「白瞎了謫仙一般的二皇子了,竟叫她撿了漏。」
我管他們那麽多。
我娘說了,我上京是來享福了,多吃、多玩,少看傻逼。
2.
還未動真格的,湖寧公主邀我過府,約莫是京城權貴想先探探底。
冉淩送我去赴宴,讓我有氣別憋著,想罵人就罵。
「到了京城,你娘不在,你男人罩得住你。」
我說:「好的。」
但他屬實想多了。
湖寧公主挺客氣的,她還誇我呢。
她誇我們鳳氏運氣好,燒冉淩這個被流放的二皇子的冷竈,竟然還真把鳳氏燒到京城來了。
一群貴女都看著我笑得嘻嘻哈哈。
我客氣地說:「這個其實不是運氣。畢竟他被你們趕出去,一路上,那麽長,也沒人撿,非到我家門口,才被我們撿到。」
現場瞬間鴉雀無聲。
湖寧公主的臉色也不好看。
我左看右看,補充了一句:「我娘說,這個叫好人有好報。」
她們就不理我了。
哎,我娘說的對,京城的人,聽不了實話。
3.
京城的人不但聽不了實話,行事作風還十分詭異。
後來我吃喝多了鬧肚子去出恭,竟有十幾個侍女等著伺候。
手裏還捧著甲煎粉、沈香汁等等。
然後這些侍女,也不安靜,竟然還跟我說起了裴若雪的事情。
「聽說二皇子落難的時候,裴小姐不顧名節,和他私奔千裏,是真的嗎?」
「聽說二皇子還曾經幫裴小姐擋劍……」
「可惜被棒打鴛鴦。」
我擡起頭,看著她們。
此情此景,本來就挺艱難的。
她們都看著我,十幾張漂亮的臉蛋,滿滿的都是好奇。
多冒昧啊。
我憋了半天,說了一句:「我娘說奔者為妾,私奔不好。」
她們說:「可裴小姐多勇敢啊,和話本裏的人一樣。」
「王妃,您應該有容人的雅量吧?」
我說:「那你們怎麽不找人一起私奔呢?是不喜歡當那個話本裏的人嗎?」
她們又沈默了。
看來都知道裴若雪私奔後又把冉淩踹了,回京高嫁,結果冉淩回京,處境尷尬。
哎,我娘說得對,這京城的人,就喜歡說風涼話,說到自己身上,又清醒了。
4。
等冉淩匆匆來接我,他面上驚疑不定,小心試探。
「今日到公主府做客,如何?」
我直呼晦氣。
他問:「如何晦氣?」
我說,公主府的凈房太變態了,出個恭還有十幾個人圍著。
旁邊還有個漆盒,裏頭裝滿了幹棗,誰一邊出恭一邊吃棗啊。
出完了恭,還有人給了我一塊豆糕,京城人就這麽喜歡在凈房吃東西嗎?
冉淩感覺要裂開了。
他說,棗幹是用來塞鼻子的,澡豆是用來洗手的。
這樣啊……
我說:「反正不管怎麽樣,咱家的凈房不許弄成那樣,太沒有邊界感了。」
他又看著我:「還有嗎?還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我搖搖頭。
他提醒我:「有沒有人跟你說了什麽?」
我還是搖頭:「我不記得了。」
「沒有讓你特別在意的事?」
我還是搖頭。
然後他就生氣了。
而且是生大氣。
「鳳靈蘊,你來這一趟,光是來拉屎的吧!」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我娘說京城是他的傷心地,這就開始暴躁了嗎?
5.
那天晚上冉淩夜不歸宿了。
我的丫鬟勝利和凱旋急得團團轉,我只管吩咐熄燈睡覺。
在南疆苦寒,軍餉被扣得一年比一年狠。
這京城富貴,高床軟枕,是我應得的。
少享受一秒,都是對我娘多年謀劃的不尊重。
勝利小聲道:「小姐,您的心也太大了,萬一他去找那個姓裴的……」
我說他不會的。
我娘說了,他是個好人,而且不僅僅對我好,是本來就好。
當初之所以摒棄我鳳家一直以來招贅婿的傳統,是因為我們鳳氏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
她說如果我家衰敗,不能指望贅婿的忠心。
「與其賭一個男人的感情和良心,不如賭他的人品。」
她還說這樣的人就算變心了,也不會惡心人。
6.
隔天一大早,皇後請我進宮。
當初一路追殺冉淩的就是太子,她的兒子。
可惜沒殺掉,被我爹帶兵迎了回去,還玩了一手李代桃僵。
去年她兒子病死了,冉淩立刻趁亂帶我殺回京,成為最強勢的皇子。
但我娘交代:「他的家事,由他安排,你管好你自己。」
所以我派人去找冉淩。
本以為跑出去了。
誰知道丫鬟轉了一圈,發現他在府裏躲了一晚上……
我都楞了:「你躲在哪裏?」
他生氣地說:「你不要管我。」
好的。
我說:「皇後娘娘叫我,你得陪我去。」
他沈默了一會兒,也說好的。
7.
我收拾好了進宮,一身王妃華服讓我很不自在。
在馬車裏,不是扯袖子就是扯頭上的流蘇。
冉淩不說幫我整理,他還在旁邊生氣。
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了,問我:「你沒發現我在生氣嗎?」
我點點頭:「我知道。」
他挺驚訝:「你知道?那你……」
「我娘說,這京城是你的傷心地。死太子把你逼得沒了活路,青梅竹馬的裴若雪又拋棄了你。」
冉淩:「……」
我說:「還有上到公卿大夫,下到宮奴婢子,哪個沒有看低過你?」
冉淩:「……」
我:「你心情不好,也正常。不過,咱已經熬出頭了。我娘說,何人不少年,何月不圓缺。今朝大鵬一日同風起,莫回頭,只管扶搖九萬裏。」
說完,我激動地拍拍他的肩膀,算是鼓勵。
他盯著我,說:「你在這兒慷慨激昂,有沒有可能,我在生你的氣?」
我嚇了一跳:「怎麽可能!我對你最好了。我娘說,你不是白眼狼。」
他又盯著我。
然後,默默把我的手扒拉下來。
想了想,又握住。
有點沮喪的樣子。
最終得出結論:「你娘說的對。」
那必須。
8.
我們進宮,裴若雪就坐在皇後身邊。
遠遠地瞧見我們,她就站了起來。
眼波流轉間看冉淩一眼,又快速把臉別開。
冉淩低頭看我。
我道:「皇後想用她羞辱你。」
冉淩:「……」
我又說:「你不要中她們的圈套。」
他神情復雜地看著我:「難怪你娘一直誇你精神狀態好。」
我美滋滋:「當然。」
他拒絕再跟我咬耳朵,帶著我上前行禮。
皇後一臉喜氣洋洋的樣子:「經年不見,淩兒,快瞧瞧這是誰?」
我正在想:她怎麽還笑得出來,甚至滿面紅光?她兒子剛死了沒多久吧?
誰知道她突然看向我:「王妃,大約不認得她吧?她是……」
我說:「我認得。她是裴若雪。以前我家收留過她,救過她的命。」
冉淩出逃,她和冉淩私奔,我爹派兵出去,當然把她也接了回來。
一點沒誇張,是真的救了她的命。
皇後:「……」
裴若雪一僵,趕緊過來給我請安:「靈蘊妹妹。沒想到,一眨眼,你長那麽大了。還和,二皇子,成了親。」
說完,欲語還休地看冉淩一眼。
我說:「我也沒想到,你突然被人休了。」
裴若雪:「……不是被休,是,是,是和離。」
說著,又看冉淩。
冉淩盯著前方,面無表情,不過我看著好像嘴角有點僵?
他好像在抖?
我說:「哦,原來是和離。」
不管是和離還是被休,反正她已經單身了。
然後裴若雪眼圈紅了。
她顫聲道:「你,你……」
我:「?」
裴若雪含淚道:「你,你,你要羞辱我,也是我該受的。誰讓我當年,對不起二皇子!」
我莫名其妙:「你當年可不僅僅對不起他啊。你也對不起我,你吃著我家的飯,還叫我野人。」
而且我人剛到京城,這個外號就傳出去了。
懷疑是她傳的,我肯定煩她啊。
難道她問心無愧嗎?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尷尬。
裴若雪丟下一句:「回頭找你敘舊。」
走開了。
9.
來的路上我也抽空想了一下皇後為什麽宣召我。
她倒是很直接,上來就說了目的。
她說:「你們父皇纏綿病榻二十多年,如今身子越來越弱。 唯一的心願,就是讓南疆軍權歸攏朝廷,鳳氏可解甲歸田,你安心做王妃即可。」
一邊說,她一邊看我的表情。
我搖頭:「不可能。」
皇後皺眉。
我突然想起我娘的交代,他家的人物他應付。
我推了冉淩一下:「你來說。」
冉淩學我:「不可能。」
皇後斥責我:「鳳氏這一代已經只剩下你這麽一個女兒,日後鳳家何以為繼!」
嗯?幹嘛又沖著我來?
她不是應該主要搞冉淩嗎?
我有點困惑,但還是站了起來。
「回皇後娘娘的話。我娘說,她和我爹還年輕,輕易不會死,請您不用擔心。」
皇後怒斥:「荒謬!總要為長久計!而且戰場上刀劍無眼……」
我說:「我娘說,那等她和我爹死了再說,來得及的。」
皇後:「……」
我說:「我娘還說,如果娘娘擔心邊關安定,請不要再克扣鳳家軍的軍餉,更不要再拖延救援。那南疆,自然安定。」
我娘千辛萬苦送我上京,不就是為了讓我說這幾句話嗎!
就這麽完成任務了?!
皇後大怒,指著我:「你好大的膽子!」
我瞇起了眼睛。
這時候冉淩站了起來,拱手一禮。
「皇後娘娘,息怒。」
皇後看著他:「你可想清楚了,京城大族盤根錯節,靠這一家莽夫是成不了事的!」
我看向冉淩。
卻見他,皺眉。
「鳳氏是四代保衛邊關,為國流血的英雄。娘娘慎言。」
皇後氣得不輕。
冉淩毫不在意。
我也不在意,這是他家的人,氣死了算他的。
10.
回去的時候,皇後硬要冉淩把裴若雪也帶回去。
她說:「當初的事情,是裴公一時想左了。這丫頭這些年為你幾乎哭瞎了眼睛,如今終於盼到你回京,你不能沒有良心。」
裴若雪也說:「如果二皇子不要我,我只能去死了。」
冉淩沒答應。
但皇後派了一輛車送她跟著我們回府了。
一直跟到王府大門前。
冉淩的臉色挺難看的,但還是說:「先進來吧。」
這就進來了。
我倒也,不意外。
11.
他倒是好,把人接進來,他自己就跑了。
丫鬟來問我什麽章程?
我說:「找個院子住著,找人伺候著。旁的,等他來安排。」
這種事兒確實有點棘手。
好在我娘早有先見之明。
她早就提醒了我,上京可能會碰到裴若雪。
我娘說:裴若雪是冉淩年少的挫折,是很難越過去的一道坎兒。
因此她再三提醒我:讓他自己處理,你不要搶在他前頭。
我當然要聽我娘的話了。
於是我回屋玩去了。
可我沒想到,裴若雪竟主動來找我。
12.
我正在拆我那滿頭珠翠。
她直接進來了:「你們成親已經五年年,卻一直沒有孩子,你不奇怪嗎?」
我:「啊?」
她誌得意滿:「是冉淩不讓你生的。」
我說:「我知道啊,他吃藥的。」
當年我嫁給他的時候才十五,本來是沒有圓房的。
直到兩年後才喝醉了擦槍走火。
我倆都,嚇死了。
那幾年,南疆動蕩得厲害,每天都在打仗,我有個嬸嬸就是懷著身子在撤兵的路上一屍兩命。
直到確認我沒懷上,我倆才松了口氣。
從那以後他就吃藥了。
我有點不明白她在嘚瑟什麽。
我娘說:要孩子是兩個人的決定。
這是我們倆商量好的啊。
裴若雪那個表情,有點崩。
我說:「你要是沒別的事……」
裴若雪很快重整旗鼓。
她說:「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這我倒是……真沒想到,畢竟這事兒太私密。
不過我沒吭聲。
因為我娘教我:如果拿不清楚對方的心思,別急著說話,先等一等。
她果然開口:「他的嫡長子必然要出自世家大族,才能得到支持,坐上皇位。靈蘊妹妹,我是好心提醒你,此番回京,你是羊入虎口。」
我反應過來了:「我明白了,你是想來挑撥我們的聯盟。」
裴若雪:「……你怎的油鹽不進!」
我搖搖頭:「你又不是什麽好人,對我從無善意,突然這麽『好心』,很可疑啊。」
她被我氣走了。
13.
但你要說我內心毫無波瀾,也不可能。
當年他們倆一起私奔的時候,我才十二。
冉淩用情深沈,是真的曾為她擋過劍,兩人一度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只可惜他們有私奔的勇氣,一路被追殺都濃情蜜意,到了南疆卻熬不下去了。
他們開始吵得越來越厲害。
裴若雪說:「難道我們一輩子要蝸居在此莽荒之地,與野人莽夫為伍嗎?!」
吵到後來,裴家人來接她,冉淩親手把她送走了。
冉淩為此大病一場,從此跟著我爹南征北戰,仿佛斷情絕愛。
14.
我和他談婚論嫁的時候,我娘就征求過我的意見。
「這個人永遠不會辜負你。但你和他是聯盟在前,夫妻情誼在後,你可以嗎?」
我說我可以,當然可以。
南疆都被朝廷坑到那份上了,我的骨肉親人都沒有活路了,我還有什麽不可以。
何況我娘也說了,他就算不愛我,也不會辜負鳳氏。
有鳳氏在,我才有活路。
15.
當天晚上,我已經躺平了。
冉淩鬼鬼祟祟地摸黑進屋。
我翻了個身:「哎……」
他被嚇得推倒了什麽東西。
「怎麽了?」
我又翻了回來。
沒想到我竟會為這種事情煩惱。
不過我娘一直教我別憋氣,一定要長嘴。
於是我喊他:「二哥。」
「嗯?」
我試探地道:「我們生個崽吧。」
說完我就等著他的反應。
他開心地道:「真的?」
說完就直接蹦進被窩:「你想好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