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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辯論淪為「電子榨菜」,誰能看透美國大選結局?

2024-09-12心靈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周德宇】

就在剛才,特朗普和哈裏斯剛進行完他們的首次大選辯論,雙方表現都符合預期,沒有出現什麽令人意外的事情。

無論如何,這場辯論過後,民調可能會有一些波動,但距離大選仍然有一段時間,這些波動大概率仍然會被消化掉。其實這才是大選辯論的常態。美國大選辯論在絕大部份時候就是個走過場,給選民提供一點電子榨菜,不會對大選結果產生多少影響。雙方說什麽不重要,反正兩方都會滿嘴跑火車,都會畫下實作不了的大餅,都會指責對方說謊和無能,然後雙方的支持者和媒體也照此經營一番……

大選辯論影片截圖 CNN

大選辯論唯一重要的,就是展示候選人的形象。把形象穩住別太崩,讓大家相信你不會在心理或者生理上突發惡疾,你就是編瞎話也無所謂。上一次辯論之所以難得地出了大節奏,是因為拜登連這最基本的事情都沒做到,讓人甚至懷疑他的神誌清醒,直接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葬送了他的大選。

但即便如此,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事件之後,在離大選還有兩個月的時候,局勢又回歸了雙方勢均力敵的狀態。

從年初特朗普毫無懸念地席卷初選,到年中拜登面臨退選風波而特朗普在遇刺事件中表現神勇,這段時間很多人都已經給特朗普勝選提前開香檳了。而在拜登退選之後哈裏斯開始穩住陣腳之後,又有很多人看到哈裏斯的民調氣勢如虹,反過來給她開起了香檳覺得特朗普必輸了。

但是實際去觀察數據就會發現,不管是全國的還是各州的民調對比,在一系列波動之後,又回到了一開始的狀態,雙方的支持率不相上下,而特朗普稍有優勢。我相信這種局勢將會保持到大選當天。

比如前幾天還顯示哈裏斯領先的紐約時報民調,最近又讓特朗普反超了

均勢在哪裏?

如果大家看過我以前的文章,就會發現我一直堅持這樣的觀點。即便在特朗普看似占盡優勢的時候,我也表示不管是拜登還是哈裏斯都有一戰之力,這是個最多四六開的局勢,而不會是任何一方的一邊倒。

為什麽?這是由美國政治近年來的極化內容決定的。當中間選民越來越少,黨派忠誠度相對穩固,而兩黨都在走向極端試圖穩固基本盤的時候,雙方不管表現如何都會有基本盤來買單,那麽任何短期的波動在長期都會被消化,最終回歸到和基本盤力量對比一致的均勢狀態。

反過來講,越是離大選期限近的事件,影響大選的可能性就更大,比如當年希拉里的郵件門調查事件,就發生在大選前不久,民主黨沒有時間來調整,就造成了很大的影響。而特朗普遇刺事件雖然是極大的利好,但由於距離選舉時間過長,這些優勢就會隨著時間消散,最終影響不會那麽大。

此外,能夠影響基本盤的事件,往往比影響路人的事件影響更重大,畢竟路人本來就沒多少,可能本來就不會投票。比如2020年民主黨之所以占了很大優勢,就是因為郵寄選票極大地方便了民主黨的基本盤投票(他們往往沒有意願或者精力現場投票),而限制了共和黨基本盤熱愛現場投票這一優勢。

同時,由於美國獨特的選舉人制度,整個大選的結果實質上由幾個搖擺州而非全國決定,因而任何地方上的具體狀況往往會淩駕於全域之上。全國的大環境可能會在州內起不了決定性作用,而州內的小事件反而可能會決定全國的大趨勢。比如特朗普在2016年的勝利,就和他們在大選前向銹帶搖擺州傾註大量資源而民主黨卻忽視了銹帶有關。

所以,最後決定大選的,仍然是選舉當天,雙方究竟能在搖擺州裏動員出多少人去真正投下一票。在此之前的一切,不管是民調還是訊息,都只是參考不是定論;在此之前的一切優勢,都只是概念上的優勢,而不會是一錘定音的勝勢。可能選舉當天某個搖擺州的惡劣天氣帶來的投票率變動之類的小波動,就會成為改變局勢的最後一根稻草。比如經典的2000年大選,因為佛羅裏達州的選票設計問題,導致很多本該投給戈爾的票被投錯,從而改變了整個大選結果。

2000年的佛羅裏達選票設計非常奇特,給民主黨投票應該給從上往下數第三個孔打孔,但很多人卻因為民主黨在左欄排在第二個而給第二個孔打孔了

所以當我說美國大選局勢仍然勢均力敵的時候,一方面是說雙方的基本盤都穩定在那裏很難變動,另一方面說的也是有無數的當前我們無法預知的事件會決定走向,從而沒有人可以提前宣布勝利。雖然看似矛盾,但其實兩者相輔相成,正是因為政治局勢的固化和極化,使得任何擾動都可能改變僵局,讓局面更加不可預料。

優勢在哪裏?

那麽在雙方勢均力敵結果無從預料的基礎上,為什麽我又要說今年特朗普稍微占些優勢呢?這又要從理解美國大選的基礎,也就是民調開始說起。

美國大選曾經是美國政治中最好理解的部份,美國大選預測也是美國政治學最為成功的地方,但是自2016年以來,一切都變了。而這一切的根本,來自於民調工具的失靈。

當我們說失靈的時候,並不是說民調完全沒有參考性,民調仍然是理解大選最為重要的也無可取代的基礎數據。但美國大選越是波動,就越是需要民調更加精確。民調即便只是偏離一兩個百分比,就會帶來極為巨大的偏差。

而特朗普給美國的民調工作帶來了各方面的變數,大家很難用傳統的模型和理論去完美對應他的支持者結構,甚至可能有著為數不少的永遠不會在調查問卷中表達支持的隱形支持者。這種狀況往往使得民調會系統性地低估特朗普的支持率,2016年特朗普的勝利出乎主串流媒體和學者的預料,這便是最重要的原因。而到了2020年,民調雖然改進了不少,特朗普也確實輸了,但是選前拜登一邊倒的民調仍然沒有變成現實,特朗普出人意料堅韌的基本盤仍然讓人不能全盤接受民調。

比如2020年大選前,拜登的民調領先了特朗普8.4%,但在實際選票上只贏了4.5%

而除了特朗普個人之外,美國還有一個大趨勢就是少數族裔在人口上逐漸占據主流,這意味著主要依賴少數族裔的民主黨體現在民調上的基本盤往往會大於共和黨。但是這些少數族裔的投票率卻仍然低於共和黨基本盤,也就使得民調會進一步高估民主黨實際能取得的票數並低估民主黨的票數。

所以2016和2020年的這兩次大選,倒是很能篩選出人們對於美國政治的理解。無腦信主串流媒體和民調的人往往會栽在2016年,而無腦不信民調而去信自媒體的,往往要栽在2020年。

至於今年的民調會不會比2020年更準?在大選結果沒出來之前我們誰也不知道。我們只能暫且假設它們仍然會有一些偏差,但不至於沒有參考。就跟世間的一切統計數據一樣,對於我們需要辯證地看,理解它的缺陷,

孤立的民調雖然有參考性,但更重要的是去結合其他民調以及歷史民調來看,重點不是民調本身,而是民調反映出來的趨勢和對比。民調在前幾個月的反復波動左右橫跳,雖然有參考價值,但更重要的是理解其反復的原因。

為什麽特朗普在一開始的民調這麽好看?這原因得從拜登身上找,不是特朗普太過神勇,而是拜登太過無能。

不管各方媒體和學者在如何洗腦拜登政府的英明,說美國經濟如何蒸蒸日上美國人民如何安居樂業,即便不少中國人買了賬,但美國人反正是不買賬的。甚至拜登自己的民主黨人都不買賬,覺得拜登完全是個應當切割的負資產,才會整出來黨內高層和主串流媒體共同逼宮拜登的這麽一出鬧劇。

而這也說明,在哈裏斯接手選舉之前,拜登還沒有真正動員起來民主黨的全部支持,那麽民調自然很難看。而哈裏斯接手之後所迅速聚攏的各方支持,與其說是哈裏斯自己的個人能力,不如說是民主黨的競選機器終於開始正常地運轉起來,讓哈裏斯迅速收復了民主黨的基本盤,成就了所謂的蜜月期。

但是我們要註意到,即便是在哈裏斯的蜜月期裏,哈裏斯和特朗普在各搖擺州的民調也是不相上下的。如果考慮到剛才說的民調容易低估特朗普的支持率,我們自然要認為特朗普仍然是占據優勢的一方,只是優勢沒有拜登被逼宮的時候那麽大而已。

在各大搖擺州,雖然可以看出來哈裏斯的民調有明顯追趕,但已經陷入停滯,也拉不開差距

而如果跟2020年相比,哈裏斯蜜月期時的民調甚至還遠不如當時的拜登,那時候拜登的民調甚至好到讓人展望贏下德薩斯這個深紅州。而拜登當時近乎完美的民調,最後也只是險勝,如今哈裏斯才到哪兒啊。

2020年的民調裏,拜登不光在各個搖擺州優勢明顯,甚至還能讓很多深紅州變成搖擺州

而當蜜月期過去,民主黨選民們開始認真審視哈裏斯,而共和黨團隊開始重新找準應對方法之後,哈裏斯的民調是會逐漸向年初的拜登靠攏的。畢竟,雖然現在哈裏斯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區別於兩位老人的新星政客,但拜登執政的一切問題她又不可能切割掉,不然豈不是說明自己做副總統這些年就是個無能的小透明?

當然,這並非致命缺陷,畢竟大家投哈裏斯也是沖著反特朗普和少數族裔的身份政治,誰關心能力和政策,哈裏斯只要別像拜登那樣神誌不清就夠了。美國政治兜兜轉轉那麽多年,看起來變化很大,比如共和黨也開始反對自由貿易搞大政府,民主黨也開始搞各種減稅和支持大資本……但到頭來,你會發現真正穩固的立場之分,真正能夠區分兩黨讓大家真正鬥起來的,還是種族,還是身份政治。

說到底,哈裏斯自己的競選團隊其實也清楚,那些表面好看的民調到底是什麽真實水平,這些天一個勁兒地試圖降溫要大家別半場開香檳。他們最怕的,當然也是任何一方都害怕的,就是選民覺得己方民調很穩,於是大選當天就在沙發上躺平懶得去投票。

一周前哈裏斯民調及其樂觀的時候,她的團隊趕緊跑出來降低預期,說民主黨才是弱勢一方

神算子又在哪裏?

所以我在這裏仍然要反復強調一句看起來像廢話的事情,那就是這次大選將會勢均力敵,直到最後不會見分曉,不要輕信任何一方提前開香檳的定論。

當然,這也不是說那些下定論的學者或者媒體就有什麽錯。專業人士嘛,就要敢於下判斷,大家想看的就是這個。對於絕大部份讀者來說,我或者其他人如何分析美國政治其實都無所謂,大家只是看著來消磨時間當電子榨菜。誰都不想看我在這裏說了半天,結果最後來一句我什麽都不知道。

但是嘛,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麽,也是有價值的。如果你真的從事會受到美國大選結果影響的行業,知道大選結果無法預測從而做好兩手準備,也總比只做了一種準備結果大選後兩眼一抹黑要好。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偏聽偏信,不輕易下定論,總歸是個良好的思維習慣。美國政治是很復雜的,就和任何事物一樣都需要辯證的全面的方法,不是說讀了幾本書看了幾個自媒體聽了幾個UP主就能懂的。

有的人覺得懂了那些明面上的政治規則即所謂的憲政,就懂了美國政治;有的人覺得懂了那些暗處裏的利益團體和黨爭陰謀,才算懂美國政治;有的人覺得懂了從事美國政治的那些政客和組織,就懂了美國政治;有的人覺得懂了美國政治背後的社會經濟變遷,才算懂了美國政治。但這些都只是一個復雜事物的各個側面,你不懂的永遠比懂得多。當然,大部份事物其實都是這樣,只是社科領域的懂王比自然科學領域好當而已。

就連那些專門從事美國政治的美國學者、政客、政治團體,他們都不可能說真的懂了美國政治。他們要是真的懂,特朗普早就被扼殺在搖籃,這些年的各種混亂和風波就不會發生了。因為說到底,大家都是人不是神,思維和能獲取的資訊都是有限的。你能看到很多在中國活了一輩子的成功人士,不管是商界學界還是政界,到頭來出了事或者犯了事,你才會發現他們根本不懂中國,因為他們的成功也不需要這些。同樣的道理,美國人包括世界上任何國家的人都是一樣的,除非有人帶著濾鏡替他們吹牛。比如我之前文章提到的,郵件門的時候你可以看到,希拉里每天看的「深度好文」都是些啥啊,跟你我看到的沒有本質區別。

而對於美國政治來說,在長期的政治極化之下,加上美國各媒體和平台與政黨之間的緊密聯系,你很難看到真正「理中客」的資訊。不論哪個渠道,對美國人來說是如此,對中國人來說更是如此。就算是有一定操守的學者和媒體,他們看到的資訊也不可避免地帶有自身的傾向性,而他們也自然會被這些傾向性進一步影響。更不用說,你看到的資訊其實大部份都是由本來就沒什麽操守的人制造,並且進而由沒什麽操守的人傳播開來的。當然,這個問題我在【真正的理中客不是沒有立場】這文章裏寫過了,就不再多說了。

所以你看到的所有東西,包括我現在寫的,都需要批判性地吸收,知道沒有現成的答案和真理。真正重要的不是結論,而是方法和資訊。

對於這個問題,我們最後可以做一個思想遊戲。比如每到美國大選時就會被拉出來的稱之為「神算子」的美國學者利赫特曼,他前幾天預測了這次哈裏斯會勝選,理由如下:

我們可以看到,他所謂的13項標準,實際上很多都依賴於主觀判斷而非客觀標準,你只要熟練掌握定義學,很多標準都可以兩方適用。特別是他說特朗普沒有魅力,又找補說魅力僅限支持者的時候,這邏輯已經無敵了。

但是有人要說了,即便論證過程看起來粗糙了些,但這位教授已經成功預測對了9場總統大選,從結果上看,應該要有點本事吧?

但我們要知道,這9場大選裏面只有少數幾場是真正具有挑戰性的,大部份他預測的選舉都發生在民調準確因而預測也準確的時代,他完全可以照著主流預測來反推自己的論證過程。

而即便說這9場大選全都是難以預測的真正五五開的選舉,全部預測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嗎?你就是9場大選全都胡亂二選一地瞎選,你全部選中的概率也高達512分之一。別嫌棄這個概率小,全世界有著多少學者呢,512分之一的概率能挑出來多少人。

你甚至可以養上幾百上千只烏龜王八,每到大選的時候就讓他們去爬到預測勝選的候選人頭像前面,連續做九次,你大概率也能培養出一只神算子王八。

所以當你看到有些人吹自己神機妙算,不管是看中了什麽股票還是說中了什麽世界大事,你最好還是先把他們的成績先放一邊,好好審視一下他們的思考過程,這樣才能看出,他們到底有沒有池子裏的某只烏龜王八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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