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愛遼寧艦 ■素材:方誌遠
(本人用第一人稱寫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節有所演繹,請勿對號入座!)
1987年的那個秋天,我永遠都忘不了。
那時候我還在縣醫院當醫生,日子過得倒也安生。我叫方誌遠,是咱們浙江桐鄉縣人氏。說起我們桐鄉,那可是魚米之鄉,我們那兒有個說法:「早上皖派魚,晚上湖羊肉,一年四季都不愁。」可我偏偏不愛吃魚,每次我媽給我煮皖派魚,我都是隨便扒拉兩口就算完事。
我們醫院就在西門大街上,是一座紅磚樓房,說起來在當時也算是縣城裏數得著的建築了。記得那天早上,我剛值完夜班,正準備交接去睡覺,突然急診室送來一個老太太,是心臟病發作。
「快讓讓,讓讓!」幾個護士推著擔架匆匆跑過來,我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那個護士——周曉梅。
說起來,這周曉梅在我們醫院也算是個「名人」了。別人都說她是「活菩薩」,因為她對病人特別有耐心,就連那些脾氣最臭的老太太見了她都笑呵呵的。我爸常說:「醫者父母心」,可在我看來,這周曉梅比我這個正牌醫生更有這份心。
那天下著小雨,周曉梅顧不上打傘,白色的護士服都被雨水打濕了。她一邊安慰老太太,一邊朝我喊:「方醫生,病人血壓190/110,心律不齊!」
我趕緊接手檢視病人情況。老太太是獨居的,早上鍛煉的時候突然覺得胸悶,還好被鄰居發現得早。經過緊急處理,老人總算脫離了危險。
處理完這台急診,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我準備去值班室補個覺,卻看見周曉梅還在病房裏忙活。
「你不是早該下班了嗎?」我問她。
周曉梅擡起頭來,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這不是怕老人家醒來沒人照顧嘛。我打聽過了,她兒女都在外地,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
我看著她的側臉,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泛起一絲漣漪。她雖然不是什麽大美人,但那種認真的樣子特別打動人。她的頭發有些亂,護士帽歪在一邊,可就是這樣邋遢的樣子,卻讓我覺得特別真實。
「那個。。。你吃早飯了嗎?」我突然問道。
周曉梅搖搖頭:「來不及呢。」
「樓下有家豆腐腦,要不咱倆一起去?」我脫口而出,說完自己都楞住了。
周曉梅楞了一下,然後笑著說:「行啊,不過你請客。」
就這樣,我和周曉梅的故事開始了。
要說起周曉梅的家庭,在我們當地也算是有名的。不是因為她家多有錢,而是因為她爸周大海的事跡。周大海年輕時是漁民,在太湖上討生活。有一年暴風雨,他救了一船的人,自己卻落下了病根。後來他老婆受不了這種清貧的日子,帶著周曉梅的弟弟改嫁了。
周曉梅從小就跟著爸爸過日子。別的小姑娘玩洋娃娃的時候,她在給爸爸熬藥;別人談戀愛的時候,她在醫校拼命學習。說起來,她能考上護校,全靠她爸賣了家裏唯一值錢的一只大黃狗。
每次說起這些,周曉梅都是一臉驕傲:「我爸雖然沒什麽文化,但他是個好人。他常說,人活著,要對得起天地良心。」
我很喜歡聽她說這些家常裏短。在醫院裏,我們見慣了生離死別,可周曉梅總能用最樸實的話,道出人世間最溫暖的真情。
慢慢地,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她了。下班的時候,我會特意等她一起走;值夜班的時候,我會給她帶一份夜宵;就連我們醫院的老院長,都打趣說我們是「最佳搭檔」。
可是好景不長,這件事很快傳到了我爸媽耳朵裏。
那天晚上,我剛值完夜班回家,就看見我媽板著臉坐在堂屋裏。我爸在抽煙,煙霧繚繞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誌遠啊,你和那個護士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我媽開門見山地說。
我心裏一緊,但還是強作鎮定:「媽,曉梅是個好姑娘。」
「好個屁!」我爸突然拍案而起,「我方建國的兒子,能娶一個沒媽的丫頭?傳出去,讓人家怎麽看我們?」
我媽也幫腔道:「就是,人家都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她家那個老漁民,整天病病歪歪的,你要是娶了她,以後還不得養活他一輩子?」
我聽得心裏發堵:「爸,媽,你們這話就不對了。曉梅爸爸是救人才落下的病,這是好人。。。」
「好人?」我爸冷笑一聲,「好人能當飯吃嗎?我告訴你,我已經托人給你安排了,下個月調你去杭州省醫院。至於那個護士,你給我斷了!」
我還想爭辯,但我媽已經開始抹眼淚了:「兒啊,你要是執意要娶她,我和你爸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就在這時,我奶奶拄著拐杖從裏屋走出來。我奶奶今年雖然75歲了,但硬朗得很,平時最疼我。
「建國,秀蘭,你們這麽逼孩子,有意思嗎?」奶奶看著我爸媽,語氣裏帶著責備。
我爸嘆了口氣:「媽,這不是為了誌遠好嗎?」
奶奶搖搖頭:「什麽為他好?我看那閨女就不錯,人勤快,心善。。。」
「媽!」我爸打斷了奶奶的話,「這事您別管了,我們自有主張。」
就這樣,在父母的強烈反對下,我不得不接受了去杭州的調令。臨走前的那天晚上,我約周曉梅在醫院後面的小花園見面。
那天的月亮特別圓,照在周曉梅臉上,顯得她格外蒼白。
「誌遠,」她輕聲說,「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去杭州吧,我不會拖累你的。」
我握住她的手:「曉梅,你等我。等我在杭州站穩腳跟,我就來娶你。」
周曉梅搖搖頭,眼淚無聲地流下來:「我們不合適,真的。你父母說得對,我配不上你。。。」
「別這麽說!」我急了,「什麽門當戶對,那都是封建思想!」
周曉梅突然撲到我懷裏,緊緊抱住我。我能感覺到她在發抖:「誌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你說。」
「等你到了杭州,就把我忘了吧。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好好過日子。」
我還想說什麽,周曉梅已經轉身跑開了。夜色中,我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心裏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塊。
第二天一早,我就坐上了去杭州的車。臨走前,我特意去醫院找周曉梅,卻被告知她請了病假。我去她家找她,發現房子已經空了,只在門口的信箱裏留下一封信:
「誌遠: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但我想這樣對我們都好。你是個好醫生,更是個好人。我相信你在杭州一定會有很好的發展。至於我,你就當我是個美麗的意外吧。
永遠祝福你
曉梅」
看完信,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這一走,就是整整二十年。
在杭州的這些年,我確實如父母所願,事業發展得很好。結婚、生子,本以為生活就這樣按部就班地過下去。可天有不測風雲,我妻子在女兒三歲那年出了車禍,留下我和女兒相依為命。
這些年,我雖然在杭州工作,但每個月都會抽時間回老家看看。父母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如從前。倒是我奶奶,雖然年過九旬,卻越發硬朗了。每次我回去,都能看到她精神矍鑠的樣子。
「奶奶,您這身子骨可真好。」我常常這樣誇她。
奶奶總是笑瞇瞇地說:「是啊,有人照顧得好著呢。」
我以為是我爸媽請了保姆,也就沒有多問。直到2007年,奶奶90歲大壽那天,我才知道了這二十年裏最大的秘密。
那天,我特意從杭州請了假回來。剛到家門口,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院子裏忙活。那個身影雖然略顯佝僂,但那種溫柔的氣質,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周曉梅!
「曉梅?」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周曉梅回過頭,看見是我,露出了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的笑容:「誌遠,你回來了。」
就在這時,我奶奶拄著拐杖從屋裏出來:「誌遠啊,來,我給你介紹,這就是這些年一直照顧我的小周。」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這些年奶奶的身體一直這麽好。原來,在我去杭州後,周曉梅一直默默地照顧著我奶奶。每天給奶奶量血壓、煎藥,陪奶奶說話解悶,甚至連奶奶住院,都是她一個人整夜整夜地照顧。
「為什麽?」我哽咽著問她,「為什麽要這樣?」
周曉梅淡淡地笑了:「因為我欠奶奶一個平安扣啊。」
原來,在我離開的那天,奶奶偷偷塞給周曉梅一個平安扣,說是讓她保重。周曉梅一直把這個平安扣戴在身上,也一直記著這份情。
「這二十年,你過得怎麽樣?」我忍不住問道。
「還行吧。結過婚,但他去世得早。現在就在縣醫院當個小護士長,整天和病人打交道。」周曉梅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
我爸媽知道這件事後,愧疚得幾天都睡不著覺。我媽抹著眼淚說:「都怪我們當年太糊塗了。。。」
可周曉梅卻說:「伯父伯母,您們別這樣說。這些年我過得很充實,真的。」
晚上,我送周曉梅回家。路過醫院後面的那個小花園,月光依舊皎潔。
「誌遠,」周曉梅突然停下腳步,「你知道嗎?這些年,每次照顧奶奶,我就覺得特別幸福。雖然我沒能成為你們方家的媳婦,但我把奶奶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我看著她的側臉,突然發現鬢角已經有了白發。那個在雨中為病人撐傘的姑娘,現在也已經是個知天命的人了。
「對不起。。。」我說。
「別說對不起,」周曉梅笑了,「我們都沒有錯。你要相信,這世界上有些緣分,錯過了,就是一輩子。」
從那以後,周曉梅依然每天去照顧我奶奶。我女兒放暑假的時候,也會跟著我回老家,她很喜歡周曉梅,總是甜甜地叫她「小姨」。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年我們都任性一點,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可是,就像周曉梅說的,有些緣分,錯過了,就是一輩子。但至少,我們都在各自的生命裏,深深地留下了對方的銘印。
看著周曉梅和奶奶在院子裏說說笑笑的樣子,我忽然明白,有些愛情,不一定要開花結果;有些故事,不圓滿才是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