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宮裏最不受寵的小公主,哪怕我的封號是一生下來皇阿瑪親定。我無法像溫宜亦或是朧月那樣子憑母貴,因為我的額娘,徹徹底底的失寵了。
我是江月公主,我不明白為何是江月,後來偶然聽飽讀詩書的熹娘娘念起詩詞才知曉,江月江月,別時茫茫江浸月。原來那個時候皇阿瑪便已經同我,同我的母妃告別了。
頌芝姑姑說我的到來是額娘的救命稻草,彼時額娘因為舅舅的跋扈和不可一世連累,又因從前做的錯事被下人揭發,罪無可恕。皇阿瑪將額娘打入了冷宮。在冷宮的每一刻額娘都在擔心年家家眷擔心皇阿瑪的身體,獨獨沒有擔心自己。直到蘇培盛端著毒酒來了,她仍舊不相信枕邊人竟會冷血到如此地步。沒有皇上的聖旨她斷然不會將自己的性命草草了結於此。後來莞貴人來了,她不多言語卻字字誅心。她告訴我額娘原來皇上這麽多年的恩寵都是假的,殿裏濃濃的歡宜香竟然是致命的毒藥。這麽多年意味著額娘獨寵的歡宜香,竟是額娘不能有孕的罪魁禍首。額娘心灰意冷,終究是低了頭。呆了不多時莞貴人便走了,獨留頌芝姑姑與我額娘兩人。不知是聽了莞貴人的話犯惡心還是旁的什麽緣故,額娘突然幹嘔不止。那時,太醫院裏犯了事的太醫都會被打發來冷宮給妃嬪們瞧病。額娘已然失勢,不過區區答應,況且與太醫又沒有過命的交情,誰又肯進來瞧她呢。頌芝姑姑哭著求了很久,侍衛想著左右人也將死,瞧與不瞧又何妨,便只當沒看見放太醫進去了,那時我已在額娘腹中三月有余。
額娘聽聞並沒有表現出高興的樣子,只是將手搭在腹部輕輕拍著,仿佛在感嘆孩子命苦,盼他來,望他來,終究還是在不該來的時候來了。甚至還有一絲疑慮,明明有歡宜香,究竟是如何有孕。太醫並未聲張,只是想法子悄悄遞了信給皇阿瑪。
謝天謝地,皇阿瑪到底念著舊情,額娘暫時從冷宮遷了出來,搬進了清清冷冷的傾顏殿。皇阿瑪念著那位太醫對冷宮的妃嬪盡心盡力,便準許他為我額娘安胎。許是後宮眾人覺得額娘失勢再無復寵可能,再者莞嬪禁足又有著身孕吸引了後宮大部份眼光,我竟平平安安在額娘腹中直至出生。後來才聽頌芝姑姑講起,額娘能有孕實屬不易。原來,早些年額娘見妃嬪頻頻有孕自己卻毫無動靜時曾向皇阿瑪請求讓江湖郎中進來給她瞧瞧,只是皇阿瑪有顧慮並未應允。還是舅舅托人進宮發現了歡宜香的秘密,舅舅念及我額娘對皇阿瑪情深義重,並沒有將此告訴她,只是在朝堂上跋扈了起來,以為這樣能對皇阿瑪略施小懲,還多次旁敲側擊的對皇阿瑪說對我額娘好一點。
我出生的這一年,宮中發生了一件大事。莞嬪自請出宮修行,剛生下來的孩子由敬娘娘撫養。額娘聽聞,只是抱著我有一搭沒一搭的拍著我的後背哄我睡覺,一雙好看的丹鳳眼卻無神的眺望著宮裏開敗了的芍藥。額娘嘆氣低吟:造化弄人。
宮裏向來會審時度勢,我一天天長大,眼瞧著隨便哪個宮裏的下人都可以奚落額娘,額娘只當是聽不見看不見,我便暗暗立誌,以後絕不可以讓我的額娘再受欺侮。宮裏平穩了很久,雖說我時常被刁難,倒也平平安安。
有時聽到額娘與頌芝姑姑閑聊,頌芝姑姑的語氣中滿是心疼,心疼從前寵冠六宮的華妃娘娘如今如此低眉順眼逆來順受。額娘只是淺笑,不作回答。我早就從宮女太監的口口相傳中得知從前的額娘風華絕代,就是滿蒙八旗的女子加起來都比不得我額娘儀態萬千。可當下眉眼還是曾經的眉眼,傾顏殿卻比不上當初的翊坤宮。一個皎若雲間月,一個低如腳下塵。
我被允許養在額娘身邊,額娘陪著我牙牙學語,看著我蹣跚學步。我第一次從宮門口跑到額娘的懷裏時看到一向不茍言笑的額娘濕了眼眶。頌芝姑姑說額娘從前頂不喜歡小孩子的,當年溫宜姐姐宿在翊坤宮半夜總是吵鬧,額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自己的安神湯灌給了溫宜姐姐。旁人聽了都是要害怕的,我卻不怕。不懂事的我只知道嘿嘿傻笑。
我想看到額娘發自內心的笑。所以那天我甩掉了跟著我的宮女太監,一口氣跑到了禦花園中。這個時辰,皇阿瑪鐵定在這裏。果不其然,皇阿瑪帶著蘇培盛一行人正朝這邊走過來。我邁著小碎步猛的撲過去,被眼疾手快的小夏子攔住了。皇阿瑪定睛看了我許久,不記得我究竟是誰。最後還是蘇公公說我是江月公主,傾顏殿的江月公主。皇阿瑪朝我張開雙臂,我連行禮都不記得了只是朝著皇阿瑪懷裏鉆。皇阿瑪一把抱起我,帶著蘇培盛擺駕傾顏殿。
皇阿瑪沒見過我,我卻日日見皇阿瑪。我在繈褓裏時額娘便常常帶我在宮裏的每一處遠遠瞧一眼皇阿瑪,哪怕皇阿瑪從未註意過她。今天皇阿瑪終於可以好好瞧一瞧額娘了。我開心的想。
可是額娘好像並不高興見到皇阿瑪。她只是行了個禮便冷冷地坐在一旁,像從前耍小性子一般。皇阿瑪只坐了一會便走了,走之前吩咐宮裏人不許苛待傾顏殿。
頌芝姑姑瞧見皇阿瑪坐了不多時便走了,進來又看到獨自坐在桌前的落寞背影想說的縱使有千言萬語也無法說出口了。我不明白額娘為什麽不理皇阿瑪,我看額娘不高興的樣子只好抱緊額娘,小手輕輕拍打額娘,心裏說,額娘沒關系,江月一直在。
額娘時常夢魘。直到今夜我終於聽清了額娘在低吟著什麽:「皇上,你害的世蘭好苦!」世蘭是我額娘的閨名。原來害了額娘的人,竟是皇阿瑪。我不解。可是頌芝姑姑說真正害了額娘的人,要回來了,宮裏早就傳遍了。那個人,就是熹娘娘。哪怕皇額娘買通了欽天監還是沒能阻擋熹娘娘回宮的腳步。
那天的陣仗真的好大,連我出生後就不喜熱鬧的額娘都出了宮門站在妃嬪最後面看著金鑾台下雍容華貴的婦人步履沈穩的一步一步朝皇阿瑪走去,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熹娘娘。怨不得皇阿瑪對熹娘娘情根深種念念不忘,熹娘娘的氣質是後宮中獨一份的。我擡頭望了望額娘,額娘鳳目微瞇,又不漏痕跡的彎了彎嘴角,我摸不準額娘的態度。我微微像額娘靠攏,緊緊的抱著額娘。
那天頌芝姑姑陪我在禦花園玩耍,瞧見敬娘娘也在帶著朧月妹妹要去餵魚。她們碰到了熹娘娘,可是朧月妹妹並不想讓熹娘娘靠近。直到敬娘娘都帶著朧月妹妹走遠了,熹娘娘還落寞的瞧著她們的背影。不知道為何我突然不顧頌芝姑姑的勸阻走向了熹娘娘。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兒臣請熹娘娘安。」熹娘娘居然一下子就認出了我,她對我很親切,捏捏我的臉誇我是個好孩子。
回傾顏殿的路上,頌芝姑姑說我太淘氣了,怎麽能上去沖撞熹娘娘,她離宮之前與我額娘最不對頭的。我俯首帖耳的聽著頌芝姑姑的數落,可心裏只想著熹妃娘娘看起來溫和,倒像是個大度的人。
額娘很久沒出宮了,每日就在宮裏研究香料。因著皇阿瑪的口諭,誰也不敢克扣傾顏殿的俸祿。再者,誰也說不準曾經盛極一時的華妃娘娘會不會再續曾經的榮耀。因此傾顏殿向內務府開口要的東西,他們也不敢怠慢。額娘也會督促我看書,甚至會讓我去熹娘娘宮裏溫書。她常常念叨,她要是會念書便好了。那個時候額娘總是黯然神傷,我總是一頭紮進額娘的懷抱裏,讓額娘放心:「江月一定好好讀書,江月讀很多很多書後再來教額娘好不好呀。」額娘便欣慰的笑。
宮裏又出了一件大喜事,熹娘娘產下雙生子,合宮歡喜。熹娘娘也從熹妃升至熹貴妃。聽頌芝姑姑說,皇額娘一夜突然長了好多白發,甚至向皇阿瑪提議要領養我。皇阿瑪不同意,又礙於額娘的位分實在是低,不適宜做公主生母,熹娘娘晉封的同時又封我額娘為年嬪,為傾顏殿主位。額娘還是不開心,我甚至懷疑,額娘雖在這世間,但喜怒哀樂卻都隨年家去了。
額娘不僅不高興,還總是和頌芝姑姑念叨,太平日子沒過幾天,怕是又要不安穩了。我問頌芝姑姑額娘何出此言,頌芝姑姑說,後宮裏的明槍暗箭可是瞅準了永壽宮和傾顏殿。永壽宮住著如今後宮中最得寵的熹娘娘,傾顏殿住著後宮中地位微妙的我和我額娘。雖然我和額娘並不受寵,可怠慢我們的太監宮女總是被重重責罰了。我想,一定是有人在庇護著我們。我不知道何人要害我額娘,但我總覺得,一定不是熹娘娘。
熹娘娘宮裏總是很熱鬧。我和朧月因著年齡相仿總是一塊玩耍,偶爾敬娘娘端娘娘坐在熹娘娘的宮中看著我們玩樂,在外人看來倒是格外的顯出幾分歲月靜好。偶爾皇阿瑪也會來,皇阿瑪有時還會將我抱起來,顛顛我最近是不是又長大了。有時在門外玩耍還會聽到敬娘娘同熹娘娘說話,有次聽到敬娘娘問熹娘娘為何親近我,我的生母可是當時害熹娘娘小產的年世蘭。熹娘娘聲音溫柔似水般流進我的心房,也點醒了我。她說世蘭那樣傲一個人,如今年氏一族滿門抄斬,她那樣的心氣兒,斷不會再去爭寵承歡,如今求的不過是我安穩罷了。況且又幹我們這一輩什麽事兒呢?我是額娘的全部指望了,我不過是一個孩子,又與我計較什麽呢?況且這麽多年,世蘭大概是心灰意冷了。說到底,額娘未來的榮辱都系在我的腰間了。那時我便覺得,誰人都不會是熹娘娘的對手了,她那樣的聰明,又那樣的淡泊一切。
那天下著雪,我拿著剛從禦花園摘下的紅梅準備拿去送給額娘。遠遠瞧見皇阿瑪新得的寧娘娘,一身青色的衣服顯得她格外的清新脫俗,像是出塵的仙子。可是她的眉目一片清冷,獨獨望著紅梅出神。她回頭瞧見我也沒有一絲笑意,只問我天寒站在那裏做什麽。我向寧娘娘請安後就隨著頌芝姑姑回宮,頌芝姑姑說,從前的額娘便如她那般,甚至明艷勝她千倍萬倍。聽聞寧娘娘宮裏豢養了許多貓,我偶爾也會去寧娘娘宮裏坐坐。額娘知道了有時會生氣,常常說我像是沒人要的野孩子。朧月靈犀都好好的成長在阿哥所,只有我成天在禦花園裏到處亂跑。別人只道是皇阿瑪念著舊情以及對額娘的愧疚而給她獨一份的恩寵,只有頌芝姑姑偶爾會發牢騷,認為我終究還是皇阿瑪的棄子,無人管教,不成規矩。額娘會反駁她,認為皇阿瑪只是不知如何面對我們母女,終究還是愧疚的。額娘會告訴我,皇阿瑪很惦記我,讓我一定要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長大。
我有時纏著熹娘娘給我講詩詞,偷偷學朧月所學。學了還會回去講給額娘聽,額娘聽時眼睛總是放著光的,那時的額娘才會有點生氣。我便纏著額娘與我出去走走,沒成想在甬道遇到了端娘娘。額娘叫頌芝姑姑帶我走遠一點,她有話同端娘娘講。頌芝姑姑並未帶我走遠,所以額娘說話我聽的一清二楚。端娘娘對我額娘說,多年未見,妹妹芳華依舊。只聽額娘輕輕一笑:「我到今天這個地步,還不是拜你所賜。」端娘娘頓了頓,像是在思索額娘說的話:「世蘭,事到如今,你還執迷不悟嗎。倘若如此,你我二人當真無話可說。」額娘嘲諷道:「是啊,我竟然被蒙在鼓裏這麽多年,我陪伴皇上這麽多年,竟只是因為我是年家女,可惜你我同為將門虎女,不過也是皇上手中明晃晃的刀子,牽制朝堂,不惜讓自己的孩子出不了世。」額娘的語氣中充滿了恨意。端娘娘緊接著道:「倒也不是要怪皇上,他有他的苦衷。」額娘不願再多說:「無論怎樣,我和他中間是隔著年家上百條人命,叫我如何不怪。」說罷也不顧行禮便轉頭來尋我。
熹娘娘回宮後,所有的風波都圍著她此起彼伏。那日我瞧見永壽宮的人都行色匆匆,頌芝姑姑詢問再三得知熹娘娘在皇額娘宮中出了事兒。頌芝姑姑帶我回宮稟告我額娘。額娘得知是瓜爾佳氏舉報熹娘娘與溫太醫私通,這會子正在景仁宮滴血驗親。額娘聽了也不甚在意,只說與她有什麽幹系。說罷便又研制她的香料。
那次滴血驗親熹娘娘勝了,額娘說熹娘娘本就勝券在握。額娘與頌芝姑姑曾悄悄說,她當年究竟是太傻,竟仗著帝王的情愛與那樣聰明一個女人周旋,幸虧她早已抽身,否則萬劫不復。
雖說熹娘娘在那個沒有硝煙的戰爭中勝了,但她卻失去了後宮中她最偏愛的人。安娘娘身邊的宮女朝有孕的惠娘娘那裏遞了訊息,說熹娘娘危在旦夕。惠娘娘擔心熹娘娘而動了胎氣,產下一個小公主後便撒手人寰。熹娘娘悲痛欲絕。聽額娘說,那是熹娘娘一同入宮的姐妹,哪怕宮中再多流言蜚語,也不曾動搖她們的姐妹情分半分。繞是我額娘聽聞也微微嘆氣,只是說,安陵容怎敢動沈眉莊。沈眉莊是甄嬛最後一抹善良,如今也被抹殺了。
果然正如額娘所說,安娘娘晉升鸝嬪不久也歿了。額娘說她是自作自受。
我更親近熹娘娘了,不為別的,只求熹娘娘能庇護我與我的額娘。額娘並不站隊,仿佛成了昔日的端妃娘娘。唯一不同的是,額娘除了自己安好,還要讓我平安成長,不像當年的端妃娘娘孑然一身。
熹娘娘又有身孕了。自從熹娘娘回宮,皇阿瑪所有的溫情與浪漫悉數給了熹娘娘。我從未聽過皇阿瑪喊額娘小字,也從未在額娘這裏聽過皇阿瑪那樣爽朗的笑聲,也從未見過皇阿瑪對額娘那樣的上心,甚至連熹娘娘宮裏每一個宮女都能叫的出來名字。旁人羨慕或嫉妒那樣的榮寵,只有我額娘處變不驚。頌芝姑姑說,翊坤宮從前的恩寵更勝。額娘聽了不置可否,只是輕蔑的笑了笑。額娘越發愛研究那些香料了。
皇阿瑪給熹娘娘送了好大一個紅珊瑚。合宮的妃嬪皆來向熹娘娘道喜,包括我的額娘。那天,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中宮皇後倒台了,因為謀害皇嗣。本來證據不充分,可是我的指證讓皇額娘再無翻身之地。我本和朧月一起閑著無聊在窗邊玩耍,卻聽著屋內仿佛起了爭執。後來我大著膽子開了窗戶悄悄看,發現熹娘娘突然倒在地上,捂著肚子表情痛苦的大聲呼救。我和朧月隨著妃嬪一起進入大殿。殿中只有皇額娘和熹娘娘,皇阿瑪震怒,忙傳了太醫。大家皆認為是皇額娘害了熹娘娘。皇額娘百口莫辯,只說自己像當年的王皇後被武媚娘陷害。我猛然掐了一下朧月,朧月突然大聲哭了,皇阿瑪抱過朧月,問她何事哭泣。我撲通一聲跪在皇阿瑪跟前:「皇額娘她,她推了熹娘娘!」朧月許是嚇到了,哭泣不止。皇阿瑪覺得事出突然,兩個小孩子說得了什麽謊,況且朧月又哭的那樣傷心。皇阿瑪便斷定是皇額娘謀害皇子。聽聞皇阿瑪將皇額娘幽閉景仁宮死生不復相見時,額娘捂著我的耳朵帶我離開了那裏。額娘問我真的看見了嗎?我鄭重其事的點頭。額娘許是對這次皇阿瑪的懲罰更加心寒了,她說她本應覺得高興,如今心底卻並無波動,甚至說皇額娘可憐。她頭一次對我說了那麽多話,她還問我冷不冷。她說她冷,她從未如此冷過。可是從前哥哥在時,她從未受過苦。雖是將門之女,可她從不舞刀弄槍,倒是練的一身好的騎射本領。年少時哥哥帶她去圍獵,為她射下最漂亮的狐貍做成大氅,冬天裏,一點冷都感受不到的。她天性頑劣,每當犯了錯誤要受到阿瑪懲罰時,哥哥總是擋在她前面,說不關世蘭的事,都是他的主意。他少年得誌,會將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的面前。他說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倘若世蘭要,他也是要與這天地拼上一拼。額娘說罷留下兩行清淚,垂眸道:「哥哥,我好想你。」
後來聽說,我素未謀面的十七叔暴斃了,死在熹娘娘手裏。而熹娘娘因此得了統領六宮的大權,卻摔在了桐花台。我覺得很奇怪,卻又想不明白。只是慶幸,幸虧從一開始,我便站在熹娘娘這邊。熹娘娘統領六宮後便晉封了很多嬪妃,我的額娘終於復位了。額娘不再是年嬪,而是華妃娘娘。
我皇阿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從前輕輕松松就能將我抱起,現在顛兩下便要咳嗽很多聲。熹娘娘甚少踏足傾顏殿如今來的倒頻繁了。我總覺得她和我額娘在密謀什麽,因為她們總是在偏殿呆很久,每次熹娘娘離開後額娘的眼眶總是紅的。
寧娘娘很少爭寵的,如今卻日日去皇阿瑪的養心殿。每每那時,殿內便會傳來皇阿瑪爽朗的笑聲。西域進貢的神藥當真是有用,我覺得皇阿瑪的身體似乎在慢慢好起來。可是皇阿瑪不節制了,宮裏填了很多新面孔,有些還是熹娘娘選進宮的。
那日我和弘曕靈犀還有元澈,就是十七叔的孩子,在禦花園中玩耍時遇到了來散心的皇阿瑪。皇阿瑪看到元澈直說和弘曕模樣可真是像,我分明看到了他眸子裏閃的精光。
皇阿瑪病的更重了。妃嬪們每日跪在養心殿門口,日日守著皇阿瑪。她們總是哭哭啼啼,唯有額娘直挺挺的跪著,一滴淚也不曾流。熹娘娘從皇阿瑪的寢殿出來有條不紊的安排宮中事宜,那一刻我突然覺得熹娘娘才是整個皇宮最有權利的人。甚至有個想法在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莫非,弘曕與靈犀,是十七叔的孩子?我不敢說與額娘聽,額娘又要說我亂想。
黃昏時刻,妃嬪都陸陸續續回寢殿了。唯有我額娘失魂落魄的跪在養心殿門口,熹娘娘走過來囑咐我額娘,皇阿瑪尚且安好,切勿傷了身體。她們倆對視了很久,終究還是我額娘移開了目光。她牽著我顫顫巍巍的走了。
入夜,熹娘娘悄悄來了。我睡眠淺,註意到熹娘娘來之後,便起身跟了去。額娘獨自垂淚麻木的說道:「如今,可都隨了你的心願?」熹娘娘並未直接應答倒是反問額娘:「可隨了你的嗎?」額娘也不作答只是說:「國不可一日無君。」熹娘娘笑著調侃:「從前最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華妃娘娘竟也有如此明事理的一天。」額娘頭一次那麽認真的對熹娘娘說:「甄嬛,旁的你想如何做與我無關,哪怕來日東窗事發也只管將我推出去,只是江月,你萬萬不可輕待。」熹娘娘也保證:「你我定無恙,江月亦是。」
我突然明白了額娘為何研究香料,為何與端娘娘熹娘娘和解。原來她與熹娘娘已然搭乘了一條船,全是為我。
皇阿瑪駕崩了。舉國哀痛。
登基的不是皇阿瑪寄予厚望的六弟,而是四哥。熹娘娘也成了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皇太後。除卻品級低陪葬的妃嬪,剩下妃嬪皆移居壽康宮。聽額娘說,熹娘娘是她知道的最年輕的太後。
我發現額娘近日不太愛說話了。她常常看著宮裏的落花都能凝望許久,她也不去熹娘娘那裏。她們只是一時的合作夥伴,目的達成後,便再無見面的可能。
直到有一天,四哥來瞧我了。他說江月長大了,是時候該出嫁了。我不解,額娘亦是。於是她帶著我去打聽太後的意思。原來,四哥剛剛登基,朝政不穩。蒙古請求和親,承諾進貢黃金百萬,牛羊數萬頭。眼下是安社稷的關鍵時刻,倘若如此那是再好不過。從前三哥最疼江月,如今登基的卻是四哥。溫宜已許嫁準葛爾,如今適齡的公主,只有我和朧月。額娘心已明了,這和親的人選,大抵是我了。
額娘回宮之後日日以淚洗面。那是我懂事後額娘第一次摟著我睡。那是記憶裏額娘第一次對我袒露心扉,她緊緊的握著哥哥托人帶進來的手串,除了我,那是她唯一的念想了。額娘說是她沒用,她連自己的女兒都留不住。可是誰又能來保護她呢?那個一心護著她的哥哥早已不在了。我難過的緊,頭一次發覺額娘那麽脆弱。額娘說她後悔了,如果有再一次選擇的機會,她再也不會入皇家。倘若嫁給平常人家,洗手作羹湯,弄妝梳洗遲,如今也是兒女雙全承天倫之樂。不該沈溺在那時皇帝的溫柔裏,不該去馬場,不該答應入王府,不該將自己的一顆心完完整整交出去。額娘說,本想尋得一普通人家看我風光出嫁,如今倒是不能了。她怕我步她的後塵,一味說,即使動心也不可全身心依賴別人,男人本就如浮萍,靠不靠得住誰又說的清。額娘說即使皇阿瑪殺了年氏一族,她都沒想過害死皇阿瑪,那麽多年的真心豈能說放下就放下。年家一輩子忠君為國,她不懂她哥哥怎就那樣的糊塗。她知道在皇阿瑪的立場,舅舅本就是大逆不道。但是一面是血脈親情的哥哥,一面是舉案齊眉的夫君。無論怎麽選,她都無顏再見九泉之下的哥哥。這一世她終究是愧對哥哥,愧對我。我抱著額娘,一遍又一遍的說額娘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我的額娘是天下最好的額娘。
不久,和親的聖旨便下來了。敬娘娘說她打聽過了,蒙古的新王寒燼與我年紀相差無幾。嫁去之後要記得和他相敬如賓,只是邊疆苦寒,怕是待不慣。敬娘娘端娘娘熹娘娘看著我長大,我明白她們於我的真心。我自小便無拘無束,在哪裏不是生活呢,我讓敬娘娘放寬心,只求她們能多找我額娘聊聊天。日子難過,額娘失去我又該如何過活。
四哥將我封為了昭陽長公主,親自為我準備嫁妝。出嫁那天,十裏紅妝,以示我身份的尊貴以及皇家對此次和親的重視。最年輕的護國將軍作為使者送我出嫁。額娘僅僅將我送到了宮門口,我淚流滿面,額娘只是笑著擦掉我的眼淚,對我說萬事多保重。轎輦起駕的那一刻我撩起簾子回望金鑾台,此一去不知何時才會歸來,我滿是不舍,卻沒瞧見我的額娘。
我嫁去蒙古半月便已適應了草原的生活,這裏比深宮更適合我。也許是遺傳了額娘,我對於騎射可以說是天賦異稟。我還會和額娘通家書,只是來回信件很慢。我在信裏寫,我的王寒燼待我很好,他教我騎射,送我棗紅色的馬,會帶我去他的子民的蒙古包中吃烤全羊,與民同樂。草原的盛會可真熱鬧,人們都無拘無束的,大膽的女子勇敢的向男子明說愛意。大家圍在一起唱歌跳舞,額娘我真想你也來這裏。額娘回我多是祝福的話,她說那裏才是我的天地。
很久沒有收到帝京傳來的家書了,我的身子也變得不爽利了,白天總愛犯困。那天我正在草場上走著想養養精神,卻收到了帝京傳來的訊息。我的額娘,年家獨女年世蘭,雍正帝的華妃,歿了。彼時我在草原上以為收到額娘的家信,未曾想得知了額娘的死信,一時站不穩昏倒在草原上。寒燼責怪侍女不知輕重,抱著我進了蒙古包,我沈沈做了一個夢。
夢裏額娘穿戴整齊,微笑的朝我擡手,她說很遺憾不能親自參與我的後半生,不能再享天倫之樂。但是她這條命很多年前就該死了的,聽聞我和夫君二人夫妻和睦便再無後顧之憂。她這一生從紫禁城起,便是一個悲劇。生我後的每一刻她的內心都在煎熬,我是她在紫禁城所有的歡愉了。她說草原男兒重情,不會像中原男子那般始亂終棄。她這一生因為我已經足夠幸福了,如今看我幸福美滿,倒也不再有遺憾了。
我緊緊的拉著額娘的手不肯讓她遠去,最終額娘還是化成了一縷輕煙,消失在了風中。
我哭著醒來,發覺寒燼拉著我的手。見我醒來,他讓我千萬要節哀,因為如今我不是一個人了,我的腹中,已然有了他的骨肉。我難以置信,又生出許多歡喜,因為我的腦海中有一個念頭,額娘,是你嗎?是你來做我的孩子了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