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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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那日,父皇亲自为我选婿,对象却是我的死对头。
我愤然逃婚,结果被正主逮个正着。
他斜睨我一眼,淡淡地道:「以前不是胆子挺大的吗?现在要逃了?」
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这位公子,你怕是认错人了吧」
01
我与萧疏阳有一箭之仇。
某日,我正准备给贵女们展示自己高超的枪法时,绑在枝头的花球被一箭挑落,伴随着纷扬的落花,鸟儿扑棱飞起。
「哎呀,又歪了吗?」不远处身披银甲的少年挠了挠头,勒转马头潇洒远去,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泛出亮眼的光。
「好厉害啊!不知是谁家的公子?」贵女们一阵惊叹,齐齐望向消失在西边的一人一马,眼里尽是艳羡和惊叹。
我呆滞地看着手里的银枪,苦练许久才练成这一招「飞燕踏花」,本想在众人面前展露一番,让大家知道我昭阳公主可不只是会调皮捣蛋!
不曾想无缘无故风头就被抢光了,我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嚎啕大哭,「呜——把他给我揪出来!!!」
这不知名的少年终究没有找到。我也依然继续着上树摘果、下湖捞鱼,没事去小花园练练枪的生活。
父皇走进我的沁水轩时,我正攀在树枝上,宫婢们在树下焦急大喊。
看着眼前的场景,父皇沉默了许久,认为:一个人,尤其是一位公主,没有武力是不能的,但只有武力是万万不能的,一个女孩子家,天天上蹿下跳简直不成体统!
于是我就被扔进了学堂,理由是我的修养在众多皇子公主中太过垫底,需要补补课。
02
刚进学堂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前面梳着高马尾的少年,碧玉发冠将墨色青丝高高束起,一身月白色云纹锦袍,显得格外修长挺拔。
只是……这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我不动声色地挪到他旁边,待看清那人面貌后,不由得惊讶:「原来是你?!」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你认识我?」面前男子指了指自己,疑惑道。
我冷笑一声,拎起长枪就冲他挥去。
他不明所以,一边喊道:「我乃是护国大将军萧羽之子萧疏阳,不得无礼!」一边随手拿起佩剑格挡,不过三下两下便将我长枪制住,动弹不得。
「我招你惹你了?」
我怒道:「剑都不出鞘,当真看人不起!」
「呃,你这都是些花架子罢了」,萧疏阳一脸无辜。
「你!」
晚间父皇便听说我第一日就大闹学堂的事,我一副泫然欲泣地表情,控诉萧疏阳的「恶行」。
听罢,父皇只淡淡地说了声,「来人。」
我一脸得意,这下可有他好果子吃了。
「把昭阳公主的银月枪收起来,不许她偷拿!」
「朕还是太纵着你了!」
殿外,我眼睁睁看着宝贝长枪被收到兵器阁里,苦着脸跟侍女月儿说到,「最近新学了一个词,你知道是什么吗?」
月儿摇头不知。
「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我敛了神色,恶狠狠地道,「来日方长!」
03
萧疏阳是个……老实人。
我虽然武功不如他,但论鬼点子,学堂内怕是无人能及。是以,我总能想些法子捉弄他。
大雪簌簌落下,几欲将竹枝压弯。
夫子推门而入时,雪团恰巧砸在他脑袋上,亮晶晶的雪屑挂在胡子上,登时引起哄堂大笑。
「谁干的?!」夫子气得手抖,环视学堂,厉声问道。
见状,我迅速站起身来,深深作一揖,朗声道:「凡学之道,严师为难。今日天寒,他们不体恤您辛苦便罢了,居然还开如此玩笑,实在是太过分啦!」我朝前努努嘴,接着补充道:「必须严加惩罚!」
夫子心下了然,喝到:「萧疏阳,你给我站到外面去!」
萧疏阳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只是向我投来幽幽的目光,便转身出去了。
出、出去了?我目瞪口呆,按理说他不应该跟我吵个鸡飞狗跳,否则誓不罢休吗?
这剧情不对呀!
04
我无心听讲,看着窗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小心为妙,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别的阴谋!
课后,我悄悄凑到他身边,得意道:「你憋什么大招呢?快快使出来吧,不然我可回去了。」
不料想,萧疏阳只是抖了抖裘衣上的残雪,叹了口气便带着小厮离开了。
我笑容一僵,「三次,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什么三次啊?」月儿不解道,「公主您在说什么呢?」
我徐徐回忆道:「前日我偷偷将他写好的功课撕了一页,大前日我将他的宝贝佩剑藏在花丛里,他足足找了三个时辰!按照以往的情形,他肯定跟我没完!」
月儿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这样,莫非萧公子中了什么蛊术,所以性情大变?」
我白了月儿一眼,「蛊虫以脑髓为食,萧疏阳没有这种东西。」
「那,公主有何高见?」
「他?」 我冷哼了一声,「嘴巴吃臭虫,——没憋好屁。」
05
答案终于被我找到了。
几日后,我在花园玩耍时,远远看到端宁皇姐喂养的小白猫跑到树上,死活不肯下来。
树下一大群人正焦急时,一白衣少年翩然而至,足尖一点便踏至树杈上,双手抱起小猫,稳稳落在皇姐身旁。
好漂亮的身手!我正欲拍手叫好,定睛一看,这不是萧疏阳又能是谁?!
皇姐从萧疏阳怀里接过小猫,嗔怪道:「以后不许乱跑啦!」随即向他福身道谢。
萧疏阳摆了摆手,落荒而逃。
看到他窘迫的样子,皇姐掩面轻笑,仿若春风拂过的梨花般娇柔。
我右手握拳,重重地垂在左手掌心,顿觉恍然大悟。
萧疏阳一定是看上我皇姐了!
我与皇姐虽非一母所生,但众人皆知我俩素来交好。他肯定是怕我在皇姐面前说他坏话,所以现在不敢再跟我对着干。
我寻思,皇姐天人之姿,京城内多少世家子弟为之倾倒!而他们两人年纪相当,家世门第也相配,萧疏阳对我皇姐暗生情愫,这倒是也很正常啦!
只是我皇姐似乎对苏寻礼格外上心,时常会向我打听他的一些事。苏大哥是宰相之子,一贯温文尔雅,对我们这些孩子很是友好。
兄弟相争,难呐!
不过,这是他们三人之事,大不了公平竞争嘛!
06
翌日,我将三个竹签拍在萧疏阳的桌头,抱臂看着他:「你帮我做三件事,我便告诉你皇姐的喜好。这第一件事,夫子今天布置的课业,写好了借我抄抄。然后明日帮我去东市带一包桂花糕回来,剩下一件,呃,先欠着吧。」
萧疏阳一脸不可思议,像是看到了傻子,奇道:「且不说课业的事,我为什么要知道端宁公主的喜好?」
「啊?」我双手撑在桌子上,盯着他:「你不是喜欢我皇姐吗?」
「你从哪里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收拾桌上的笔墨。
「那你那天在花园,为什么抱小白下来,还跑得飞快?」
「那只猫叫小白啊?」
「废话!白猫不叫小白,难道叫小黑吗?……这个不重要!」我烦躁地摆了摆手
萧疏阳扶额:「那天我同三皇子探讨边防谋略,恰巧路过花园,看你皇姐焦急已久,顺手之事罢了。」
啊?所以都是误会?大误会啊这是!
事已至此,我紧咬下唇,干脆问到:「那你这些天为什么躲着我,不跟我斗嘴了?」
萧疏阳拿着宣纸的手一滞,别别扭扭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花笺递给我。我打开一看,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了一行字:
我心昭昭。
我疑惑道:「这不是皇姐要转交给苏大哥的吗,怎么会在你这儿?」
「什么?这不是你的侍女交给我的吗?」萧疏阳显然脑子转不过来,一时呆楞住了。
「对啊,那天我着急去玩,就让月儿交给苏大哥。哦我知道了!定是她没找到苏大哥,所以托你转交一下。」
萧疏阳艰难开口道:「所以这个是端宁公主写给苏兄的,对吗?我以为……」
我点了点头,「对啊,你不会以为是我送给你的吧,咦!」
仿佛被戳中心事,他没再接话,过了半晌才一拳重重地敲在书桌上,咬牙切齿道:「前几日夫子之事,还有我的佩剑……」
情况不妙,我尴尬一笑,「都……都过去了吗不是」,然后转头就跑。
「叶云深!我饶不了你!」
07
所谓无巧不成书。
萧疏阳长我三岁,他父亲萧老将军跟我父皇从小一起长大,也是两个不打不相识的主。
盛国尚武,是以大多数人都能拿起刀枪比划两下。正是凭借这一点,我国虽没有广阔的疆域,但仍在九州纷乱中存续下来。
据说萧老将军跟我父皇初见便是在武场之上。俩人仅仅过了十余招,父皇的剑便被一枪挑开,远远落在地上。
当时还是太子的父皇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连连赞叹,「好枪法!」
自此俩人经常一起切磋、探讨军国大事,一个善谋、一个善战,配合之默契,数次平定边疆之乱。待父皇登基后,便封其为护国大将军。萧将军的赫赫威名,更是享誉盛国全境。
我幼时曾伏在父皇膝头,看两人对弈、闲聊。常常是父皇落下一子,含笑看着萧伯伯冥思苦想,等上一炷香的功夫,萧伯伯便把棋盒一拍,留下一句「我下次再来!」,拂袖而去。
「慢走不送!」
「萧伯伯好像从来没赢过您呢。」我趴在桌子上,手里把玩着光滑的棋子。
「可不是吗,你萧伯伯身手很好,可是,呃,不善谋略,」父皇呵呵一笑,「年轻时我俩还相约去闯荡一番,看看风土人情。可惜啊……」
「那父皇和萧伯伯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咯?」
父皇没有说话,灯花「啪」得一声炸开,「人心难测,岂敢轻言知己——」望着渐渐隐在风雪中的背影,父皇叹了口气道,「只有他是真心为了我盛国好啊!」
08
我与萧疏阳斗嘴玩闹的日子从秋天持续到来年春天。
久而久之我甚至忘了为什么讨厌他,只是爱看他吃瘪,又碍于我的身份不能发作的表情。
梨花又缀满了枝头。
在纷纷扬扬的花瓣随风散落的一天,萧疏阳没来学堂。甚至接连好几天,我都没瞥见那一袭月白色的身影。
我实在憋不出了,凑到苏寻礼旁边,悄声问道:「苏大哥,那个,萧疏阳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许久不见他来?」
苏寻礼奇道:「难道你不知道吗?萧家儿郎年满十五岁便要外出历练,说是为了磨练心性。」
「这样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不好说了,短则三五个月,一年两年也是有的。」
「这么久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一连好几天,我都无精打采的,月儿以为我生病了,连忙要请太医过来。
我拦下她,说道:「我没事,不必请太医了,免得父皇担心。」
「可公主您自从知道萧公子走了以后,就经常发呆,很不开心的样子。」
「才……才不是这样呢!」
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没有笨蛋萧疏阳,我少了许多乐子?
09
三年转瞬即逝。
我自学堂归来后,倒是肯静下心来读读书什么的,也不枉学这一遭。
三年里,即使萧伯伯进宫,我也没再听到过萧疏阳的消息,渐渐把他忘在脑后。
而苏寻礼和端宁皇姐两情相悦,去岁蒙父皇恩赐,喜结良缘,自此我见皇姐的机会少之又少,生活更加无趣了。
这天,我正在书房里百无聊赖,远远听到仆从通报:「端宁公主,到!」
我冲出房门,赶巧皇姐刚踏入庭院,我亲热地拉着她,往一旁的凉亭走去。
「皇姐你怎么来了?」我摇着她的手问道。
皇姐点了点我额头,温柔地说道:「此番前来除了看看你以外,还有一件事要说与你听。前不久你及笄后,父皇便一直操心你的婚事,他……」
「我才不!」还不等她说完,我便打断她的话,「父皇也真是的,这么着急干什么?」
皇姐讶然,「你先听我说完,父皇他帮你物色了一个好人家,先把婚事定下来,其他的日后再谈。」
我撇了撇嘴,「哼,还不是怕我嫁不出去!」
「京内传闻昭阳公主膀大腰圆,面目丑陋,但凡你平素少调皮些,也不至于让我们如此操心啊!」皇姐看了我一眼,接着道:「说来父皇选中的人,与你颇有渊源呢,是萧将军。」
「小将军?什么小将军?」我一下子想到话本子里貌美公主与潇洒将军纵马月下的场景,扭捏问道,「那他长得可漂亮?」
「品貌非凡。」
「那……皇姐可是亲眼所见?」
「是啊,你不是也见过吗?在学堂的时候,你们不是经常闹得不可开交吗?」
「学堂?你说的‘小将军’,难道是……」我猛然抬头,「萧……萧将军?萧疏阳?」
皇姐点头,「萧公子在外历练三年,几个月前被老将军召回,带了三千轻骑前去平定边境叛乱,功成被封为将军。你久不出门,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
皇姐后来说的话我一句没听进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让我嫁给萧疏阳,做梦!
10
我思来想去,现在只有逃婚一个办法了!
从兵器阁拿到我的银月枪,又设法搞到一枚通行令牌,趁着宫里娘娘生辰设宴的时候,我便从侧门偷偷溜出宫去。
说来这是我第一次出宫,憋了许久,正好看看这大千世界如何!
民间比我想象中繁华许多,虽不及宫内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但路边小摊上摆的新奇小物件,个个令我爱不释手!
我正对着一桌香喷喷的烧饼流口水时,远处一阵喧哗。
「让一让!」我挤进人群中,看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跌坐在地上,茉莉花编成的手串洒落一地,散发出幽幽清香。
一脸横肉的大汉不怀好意地狞笑着,伸手就要拉地上的女子。
好啊,刚出宫就让我遇上强抢民女的戏码?!
我长枪出手,趁其不备直冲过去。那人躲闪不及,一屁股摔在地上,登时周围一阵哄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清了清嗓子,回想着话本里英雄救美的言辞,「呃,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哪来的小姑娘?敢坏我好事,看我怎么收拾你!」大汉揉着屁股,厉声说道:「兄弟们给我上!」
我挽了一个枪花,枪身在日光下闪着漂亮的银色光泽。他们不知我深浅,一时间不敢冒进。
「一个小姑娘就把你们吓成这样?都愣着干嘛,把她给我一块儿绑了!」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我从未经过实战,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一个闪神的功夫,长枪脱手,跌落在一边,眼看着拳棍就要落下来,我闭紧了双眼。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看来这英雄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11
「铛——」一声,似乎是两物相撞的声音。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我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瞥见碧青衣角上以银线绣制的云纹。
面前男子眼神凛冽,缓缓抬起手中的剑,平静地道:「还不快走,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那些人连滚带爬地走后,男子扶起被吓得不轻的清秀少女,温声问道:「没事吧?」
少女摇了摇头,脸上飞过一抹红云。
我呲牙咧嘴地揉着胳膊上的淤青,心叹道:出师不利啊出师不利!
一张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眼前,我顺势抬眼,正撞上一双明亮如星的双眸,眼里尽是凛冽与桀骜,嘴角却含着笑意。
三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这柄剑和这双眼睛,我从未忘记。
「还不起来,地上这么好玩吗?」萧疏阳笑道。
我拍开他的手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那名少女面前,将一袋碎银交给她,「就当是买你的这些花了,快回去吧。」
说罢,我捡起地上的长枪就要离开,临走还不忘狠狠地瞪萧疏阳一眼。
萧疏阳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劈手夺过长枪,扔给后面的小厮。
我吃痛,怒道:「你干什么!」
他不答话,拦腰将我横抱起,嗤笑道:「功夫这么差,还学别人英雄救美啊?」
我挣扎了两下无果,只得乖乖躺在他的臂弯里,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胡乱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他斜睨了我一眼,「你不在宫里好好呆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个……」
「莫不是为了,」他轻声笑道,「逃婚?」
12
谁懂啊?逃婚撞上新郎,结果还被人家当场指出来!
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气息,让我能立刻抠出一座公主府。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冷冽的松香钻入鼻腔,心跳骤然加快。
萧疏阳倒也没再说什么,在一处偏僻的医馆门前将我放下。轻叩三声,开门的是一个扎着双髻的小童,引我们入内。
庭院四周种着重重绿竹,环境清幽,如若不是传来若有若无的药香,倒像是文人的隐居之所。
萧疏阳环视四周,朝院内大喊,「夏清竹,出来!」
闻声而来的是一位白衣公子,不同于萧疏阳的张扬,来人清瘦无比,眉若远山,浑身散发着如玉一般温润的气质。
萧疏阳将我往前一推,「替她看看,手臂受了些伤。」
屋内,夏大夫将跌打药膏涂抹在淤青处,又细细帮我把胳膊包扎好。
「所以这位是?」夏清竹冲坐在椅子上的萧疏阳问到。
「昭阳公主,此番,」萧疏阳顿了顿,「奉命前来探查民情。」
夏清竹心下了然,「哦……怪不得你这么紧张她,原来是你未婚妻啊!」
「噗——」嘴里的茶被我一口喷出。
萧疏阳擦拭剑鞘的手一抖,「不得胡言!」
夏清竹不置可否,拎着一大堆瓶瓶罐罐向里屋走去。
只留下我和萧疏阳相顾无言。
13
「咳,」我率先打破沉默,「刚刚那些是什么人啊?在京城还如此嚣张,官府不管吗?」
「是常居于城东的一群恶霸,为首的人姓张,不知道什么来历,欺压百姓已久,」萧疏阳道,「我此番前去,也正是为探查此事的。」
「当今太平盛世,还是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种事?」我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我这就去京兆府,让他们严惩这些坏人!」
萧疏阳伸手将我拦下来,盯着我认真说道:「如果官府能管得了,或者说愿意管的话,他们怎么还会为祸一方?」
「你是说……他们背后其实另有势力,所以才如此大胆?」
萧疏阳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自古就没有‘太平’一说啊!」
「这话何意?」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天色渐晚,萧疏阳带我向南城走去。
皇宫位于北方,南城则多是市井商贩居住之所,平素以酒酿、纺织等生意为生。路上的景象不同于北城的繁华,房屋渐渐矮小破败,备显荒凉之态。
青石路崎岖不平,我踩在石头上一个趔趄,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
「小心点吧,」待我站稳后,萧疏阳没有放开我,反而放慢了脚步,与我并排而行。
我们在一处偏僻院落前停下,因为年久失修,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我刚踏进门,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屋内燃着一盆木柴,于寒凉的冬夜甚是微末。不大的屋子里尽是老弱妇孺,个个面黄肌瘦,虚弱地躺在草堆上。
看到有人进来,纷纷爬上前来,眼里闪着热切的光。
萧疏阳解下腰间的锦囊,递给一旁的小童,温声嘱咐道:「明日去早市上买些吃食,回来分与众人,我过几天再来。」
小童点了点头,依旧蜷缩在墙角。
14
从院内出来后,我颤声问萧疏阳:「父皇为国事日夜操劳,我以为……我以为这天下本应该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可这些灾民又是怎么回事?」
萧疏阳安抚似的摸了摸我的头,沉声道:「一国盛衰,绝不是凭一人之力可为。先帝病逝后,当今圣上花了四年时间平定边乱,又推行新政,这才挣得六七年太平。」
我从萧疏阳口中得知,今年大旱导致许多地方颗粒无收,年初父皇也为此事发愁得很。
可不知怎么回事,边关地区突然兴起叛乱,说是皇帝改制违背天意,天降大旱便是示警。
「这些消息也是几月前我去平定叛乱之时才得知的,」萧疏阳说道,「包括夏清竹,也是我在西境结识的游医。圣意难及,有时候真相反而不那么重要。」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放出这些消息,就是为了趁大灾之年鼓动民众?」
萧疏阳赞叹地点了点头,「恐怕是的,最近城外多了许多流民,皆是从西境而来。南城人员繁杂,为避免再起纷乱,我只得将他们安置于此,顺便——看看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我心头仿佛针扎一样,「权力、财富当真比这一条条人命还重要吗?他们都是我盛国的子民啊!」
萧疏阳突然停下脚步。
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身后,敛了神色道:「出来吧!」
一群黑衣人从旁边的小巷转出来,皆手持刀棒,粗略估计有二三十人之多。
我一眼就看到为首的那个大汉,悄声跟萧疏阳说:「好像是今日上午那人。」
「也太沉不住气了。」萧疏阳面无惧色,缓缓拔出佩剑,夜风将他的发丝吹起,「你躲在此处,千万不要出来!」
15
乌云将微弱的月光遮住,本就不亮堂的街巷更添黑暗。
萧疏阳身姿翩然,剑锋却是凌冽得很,不多时便有七八人倒在地上。
我一边惊叹萧疏阳行云流水的剑法,一边随手抄起一根木棍,谨慎观察那些黑衣人的行动。
那些人见久攻不下,反倒是死伤越来越多,转而向我袭来。
我的右臂隐隐作痛,却看着一人持刀朝我劈来,面对这招招致命的打法,我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没想到我昭阳出宫第一天,就要命丧于不知名的街角了!
「云深!」萧疏阳大喝一声,干净利落地划过面前之人的咽喉,转身向我奔来。
来不及格挡,萧疏阳一把揽过我的腰,将我紧紧护在怀里。
我吓得不敢睁眼,只听见萧疏阳闷哼一声,紧接着传来碎裂的噼咔声。
他竟徒手捏断了那人的脖颈!
直到我触摸到温热的液体,才惊觉那刀居然结结实实砍在他的肩头,鲜红的血液不断渗出,将他的锦袍染深一大片。
萧疏阳垂眸看我,脸色苍白,强自压下疼痛,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吓到了吧?现在退婚还来得及。」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我望见那些黑衣人还在陆陆续续往过靠拢,心急如焚。
「待会儿你一直向北跑,穿过正阳街便有将军府的巡防,速速让他们派人前来。」说着,萧疏阳解下腰间的玉佩交给我。
16
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在格杀两人后,萧疏阳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半跪在石板路上大口喘着粗气。
留他一个人在这太危险了!
我咬咬牙折返回来,偶然瞥见旁边木架上满满当当摆着几坛酒。
有办法了!我趁乱把酒架推倒,清冽的酒水滚滚流出,浓厚的香味弥漫了整条街巷。
我吹亮从杂物堆里捡到的火折子,火光触到白酒便如同苏醒的猛兽,霎时间浓烟四起。
黑夜被撕开一道口子。
「着火了!」不多时便听见有人叫喊,巡卫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些黑衣人只是仗着人多,并没有严明组织,见此情景登时方寸大乱。
「快走啊!咳咳!」我冲萧疏阳挥挥手。
他足尖轻点,三两步便落在我面前。顾不得许多,我搀着他悄然转向旁边的小巷子里。
在这皇城里,没有比一场大火更醒目的标志了。
身后的喧嚣正盛,想来将军府的巡卫能将这些歹人一网打尽,至于查出什么线索,只得日后考虑。眼下当务之急,是替萧疏阳医治伤口。
「先是偷溜出宫,现在又当街纵火,这下可惨咯!喂,你可不许打小报告啊!」我扶着他慢慢走在路上。
萧疏阳轻声笑了笑,「自是不会,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机灵。」
「你倒是跟以前大不一样,」我想了想说道,「功夫精进不少,性子变得沉稳许多。」
「在外三年,见过太多的人和事,心境自然会有些许变化,」萧疏阳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少年意气也好,深沉老练也罢,只要初心不改,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自顾自地说着,并未注意到萧疏阳的灼灼目光。
17
走到医馆时已是夜深。
萧疏阳抬手轻叩门扉,来开门的夏清竹揉着惺忪的睡眼,「谁啊?」
看到我衣裙上的脏污和萧疏阳没有血色的脸,夏清竹大惊,「你俩这是去幽会了,还是上山当土匪了啊?」
「夏兄……」萧疏阳一口气泄出,站立不稳就要往地上摔去。
我来不及纠正夏清竹的用词,忙道:「他肩上中刀,你快看看他怎么样了!」
「一个胳膊受伤,一个肩头中刀,你们俩还真是般配得很!」
里屋内。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萧疏阳醒转过来,叹道:「你又救我一命。」
夏清竹撇了撇嘴,「哼,你知道就好!可你这样拼命,真的值得吗?」
「流言有时候比这世上最好的剑还要锋利,能杀人于无形。你此次答应随我来京,不也是为了亲眼看看真相吗?」萧疏阳难得多说了几句话,「我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拼命,我们萧家和你厌恶的那个人一样,都是为了国之太平、民之安定。」
「其实你也是一样的,你之所以恨他,不是因为你认定他是引起西境纷乱的元凶吗?」
夏清竹没有回避萧疏阳的目光。两人僵持一会儿,夏清竹忽地偏头笑道,「那个小公主看起来很担心你呢。」
我坐在门外的青石台阶上,心内焦急不安。
好不容易等夏清竹走出来,我连忙上前问道:「他怎么样了,有无大碍?」
「已经醒了,你进去看看吧,」夏清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萧疏阳斜靠在床头,双目微闭,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你来了?」许是听到我的动静,他开口道:「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很是担忧,「你的伤?」
「无妨」,他将衣襟往上拉了拉,堪堪遮住还在渗血的纱布。
「明日我就会回宫去,向父皇禀报这些事,」我咬着唇,道:「你放心,这事我会帮你调查的,不把幕后之人找出来,还会有更多的动乱、更多的流民。」
萧疏阳一怔,犹豫道:「云深你听我说,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交给我处理就好了,我不想你卷入到这些阴暗中去……」
「我自有打算,你……你也早点休息吧!」我打断他的话,替他掩好被子,转身离去。
知我心意已决,背后传来萧疏阳长长的叹息声。
18
一大早,我便从将军府的侍卫口中得知,昨夜除去在打斗中丧命的人之外,只有四人向城外逃去。
可等他们追上时,却发现那四人均毙命在城外的松林里,只从其中一人身上找到了这个——
说着,侍卫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制令牌,呈给萧疏阳。
只见那令牌上刻了三只缠绕的羽毛,中间则是一团火焰纹样。
「这图案我不曾见过,但想必那人一定会去皇宫,如果露出什么线索,我会帮你留意的。」马车上,我看萧疏阳一直盯着那令牌,忍不住说道。
萧疏阳回过神来,道了声「好」。
刚回到宫里,我便对外称病。得到消息后,好些宫人女眷们带着各色吃食物件前来探望我。
我伏在床上,一边道谢,一边暗中观察她们。
一天很快过去了,沁水轩来来往往几十人,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难道是我想错了吗?
有些倦了,我吩咐婢女,如果再有人来就说我歇下了,一律回绝了吧。
正说罢,端宁皇姐推门而入。一看见是她,我面露喜色。
皇姐坐到床边,看向我的眼神又是担忧又是责怪,「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正要将宫外的所见所闻告诉皇姐,赫然发现她腰间帕子露出的一角上,绣着与那令牌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我猛地坐起身来,倒是把皇姐吓了一跳,「皇姐,你这火羽图案是从哪里来的?」
皇姐解下腰间的帕子,面带羞涩:「这个呀,也是我偶然在苏郎衣物上看到的,据说是他们世家相传符号。我见这样子实在新奇,便依样绣了一个帕子。怎么了?」
为免打草惊蛇,我不动声色地说道:「没什么,只是不曾见过这种纹样,实在是精致得很。不知皇姐可否借我用几日,我也拓个样子出来。」
「这有何难!」皇姐将帕子递给我,起身道:「好了,我也该走了,你好生休息。」
「皇姐!」我喊住她,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今日之事,尤其是这帕子,务必不可让苏大哥知道。」
皇姐脚步一顿,面露疑色,但还是点了点头。
19
这事莫非跟苏家有关?
我来不及细想,这事一定要让父皇知道,越早越好!
推开御书房的大门,父皇果然在此批阅奏章。见来人是我,父皇嗔怪道:「你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这次罚你禁足半个月,哪里也不许去!」边说边把桂花糕推到我面前来。
「父皇,昭阳知错了嘛,」我嬉笑着撒娇,转而吩咐下人:「你们先下去吧。」
待屋内无人后,我掏出那张手帕放在桌上,正色道:「儿臣有要事禀报。」
随后,我将出宫的所见所闻,包括欺压百姓的恶霸、西境来的流民和传言,还有从黑衣人身上找到的火羽令,向父皇一一道来。
听罢,父皇沉思许久,「你是说,端宁这条帕子上绣的火羽图案,正是他们联络的标识?」
「恐怕此事与苏大……苏寻礼脱不了干系。」
父皇叹了口气,道:「怕不止这么简单啊!其实当年朕与萧羽、苏义林两人都交情颇深,尤其苏义林对政事之见解,让朕相当倾佩,甚至将其认作知己。那时,苏义林提了不少有用的建议,一步步帮朕扎稳根基。待朕继承大统后,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宰相之位,」说及此,父皇感慨道:「朕本以为,盛世会由我们三人开创。」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啊!不过在儿臣记忆中,苏相与您并不十分亲近?」
「九州大乱时,苏义林的举措对安邦定国有奇效,可太过激进,是绝不可长久的。于是朕用数年时间逐步推行新政,慢慢将他一些政令革除,以求与民休息滋养国力。也正是如此,苏义林与朕生了嫌隙。有人向朕说过,此人有才无德,治世不堪重用。」
「朕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萧羽向朕禀报西境叛乱的消息时,朕才终于意识到这一点。苦于没有证据,他又有功劳在身……」
我郑重道:「儿臣有一计,或许能抓到苏家的罪证。」
20
我来到相府,邀皇姐同去寺庙祈福,顺便商讨施粥济民等事宜。
我走在相府曲折回环的长廊上,碰到苏寻礼迎面走来。
他见我先是一惊,继而微笑道:「好久不见啊昭阳,早就听闻你和萧兄的喜事,一直没来得及道喜呢。」
我微微点头致意。
「不知公主今日来我相府所为何事啊?」
「年初西境大旱,民不聊生。眼看年关将至,而我今年已经及笄,所以父皇命我主持过几日的施粥,以示我皇家恩德,特来与皇姐请教相关事宜。」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件好事,只是这施粥位于何处,我也好帮衬一二。」
「南城。」我抬起头,盯着苏寻礼的眼睛。
苏寻礼微微一怔,立刻换上一贯温和的笑容,「南城那边人多杂乱,若是如此,相府这边也会尽力提供帮助,保证公主的安全。」
我心下了然,客气回礼,「那就有劳苏大哥了。」
随后,我得了个空当,将火羽和相府的关系,以及南城赈济灾民之事告诉萧疏阳。
萧疏阳听罢,一时沉默,「其实我早就有所怀疑,只是没想到真的是苏家……所以你觉得苏寻礼一定会在南城动手?」
「南城远离皇宫,多是市井商贩,最易受到鼓动。而且苏寻礼将西境流民引入南城,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萧疏阳接着说道,「所以绝不能让灾民亲沐皇恩,否则流言就失去意义了。或许施粥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动手的绝佳机会。」
「正是如此!」
「可是……」萧疏阳满是担忧,「会不会太过危险?」
我眨了眨眼,歪头道:「所以接下来的事,就要仰仗你了呀?」
21
腊月二十六,盛国两位公主在南城施粥,恩泽四方。
消息传开,南城挤来了不少人。
萧疏阳带领若干心腹躲在暗处,观察周边人的一举一动。
风平浪静下却是滚滚涌动的暗流。
突然,盛着白粥的碗「啪」一声摔破,一个瘦削青年应声倒地,嘴里流出黑色的血。
周围人见状纷纷尖叫,「死人啦!死人啦!救命啊!」
「这粥有毒!」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让场面更加混乱。
就是现在!我冲萧疏阳使了个颜色,他心领神会,带着一众侍卫飞奔出去。
「昭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姐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我拍了拍她,转身站在高台上,「大家别慌,我乃昭阳公主,这粥是我亲自查验的,不会有问题,」我端起桌上尚未分出去的粥,尽数喝下。
百姓见状,渐渐安静下来。
我从倒地那人的怀里摸出一个银锭,发现底部刻了一个小小的「苏」字,转而对众人道:「看来是有人故意栽赃了。」
皇姐接过我手里的银锭,细细查看后,满脸的震惊:「这……这是,苏家的?」
我望向冲出城外那队人,希望我的猜测没错,能顺利抓到幕后主手!
22
一到城外,那中年男子便翻身上马,朝郊外疾驰。
刚刚就是他趁乱大喊,一定有问题!萧疏阳紧紧盯着前方的身影,吩咐手下:「我先追他,你速速带人支援。」
交代完后,萧疏阳纵身一跃,似飞箭一般穿梭在密林之中,脚步轻盈,甚至不曾惊起鸟雀。
只见那人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处破落的村屋外,确定身后没人,闪身进入院内。
萧疏阳悄然落地,只听见屋内传来一身怒骂:「谁让你到这儿来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萧疏阳一惊,连忙推门入内,只见苏寻礼提剑走出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冷刃流下,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看着站在门口的人,苏寻礼说道,「好久不见了。」
「真的是你?」萧疏阳咬紧牙根,以剑指地。
苏寻礼不再多说,提剑挥去,卷起森然的寒气。萧疏阳不闪不避,一招便止住来人的剑势。
一时间,不大的院落内只有两剑相交的铮然声音,你来我往尽是致命的杀招,惊起地上的枯叶。
「噗——」只听见钝器刺透皮肉的声音,随即萧疏阳的剑深深没入对方肩头。
「收手吧!」萧疏阳虽然知道无法劝服他,仍然艰难开口。
我带着侍卫闯进院子时,就看到这幅场景。
侍卫将两人团团围住,而皇姐则是一脸不可置信,「苏郎……这到底是怎一回事啊!」
见阴谋败落,苏寻礼暗自笑了笑:「就如你所知那般,事情都是我一人操控。我父亲当时殚精竭虑,才助那人登上皇位。可他呢?刚刚稳固不久,就废除我父亲所提举措,推行什么狗屁新政!」
「过河拆桥,这就是你们叶氏一族的所做所为吗?父亲忍了这口气,可我却要让你们知道,这皇位不是那么好坐稳的!」
「而我娶你,」苏寻礼与皇姐对视,平静地道:「也不过是为了巩固我的地位,方便探听宫里的消息罢了。」
皇姐拼命摇头,仿佛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你就是这样对我和孩子的吗?」
「孩子?」苏寻礼一怔,探寻的看向皇姐捂着腹部的手。许久后,他仰天大笑,劈手夺过萧疏阳手里的剑,反转手腕向自己心头刺去。
众人反应不及,苏寻礼缓缓倒在地上。
而皇姐早已泪流满面。
23
不日,苏相以身体不适为由请旨引退,最终在返乡路上重病身亡。
得知消息后,我与萧疏阳久久沉默。
「此事绝不可能是苏寻礼一人所为,苏相……父皇不可能留他。」我叹息道。
「好了,别再想这些事了,」萧疏阳拍拍我的头,「今日是上元佳节,城里有灯会,我带你去散散心。」
「真的吗?」我高兴得蹦了起来,「听说灯会上有许多新鲜物件呢!」
我与萧疏阳并肩走在街头,长街灯花灿烂,人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朝堂的动荡本不应该让百姓承担,这才是他们该有的生活,我内心感慨。
天上飘起了小雪,星星点点落在我的肩头眉梢,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怎么了?」萧疏阳看着我的样子,也有些好笑。
「没什么,想到了那年在学堂的时候,也是一个下雪天。」
萧疏阳抬手将我头发上的落雪拂去,拉着我来到一个卖祈天灯的摊子前。
「听说将自己的愿望写在灯上,然后在上元节这晚放飞,天上的神明就会帮你实现。」
我揶揄道:「原来萧大将军也相信这些东西啊?」
「咳咳,」萧疏阳清了清嗓子,一边将碎银递给摊贩,一边挑了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要不要试试看?」
「不许偷看!」我拿起桌上的笔墨,转过身去,认认真真在花灯上写下一行小字:
国泰民安,人影成双。
那灯悠悠然飘上夜空,汇入漫天炸开的烟火之中。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们走后不久,恰有一阵寒风吹灭火烛,于是这灯便如断线的风筝,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24
内患既平,受灾百姓也被安抚下来,看来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我与萧疏阳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看着刚刚做好的剑穗,我心里一阵欢喜。
可九州之乱从未停止。
从父皇口中我得知,年初遭受大旱,边境动乱,百姓失所,新政推行又受到苏相父子的掣肘。赵国见我国力空虚,居然想乘虚而入,十万大军即将压境。
萧羽老将军见状,要求立刻率军前往,拼死力保我盛国国土。
有大臣反驳道:「现在国力亏损,正面迎敌怕是白送了将士们的性命啊,臣以为还是求和为好,大不了割一座城池嘛!」
在众人争得不可开交时,我缓步走到堂前,朝父皇肃穆一拜,郑重道:「现今敌强我弱,万不可硬拼!但忍让求和也绝不能长久,如若能探听到赵国内部虚实,或许能破此局。」
「不可!」萧疏阳大喊,盯着我后背的目光灼热如火,「臣愿拼死相抗!」
「萧将军!我乃盛国公主,」我也提高了音调,「如今盛国子民即将遭受铁蹄践踏,我身为皇族,又岂能坐视不理?没有兵力、没有粮草,拿什么抵抗?」
我以头扣地,伏身下拜,「儿臣愿前往赵国和亲,请父皇拟诏吧。」
25
我找到萧疏阳的时候,他正在花园的空地上舞剑。
剑锋凌厉但却没有章法,一片片的梅花瓣被他的剑气挑落。
「喂,我说,这花有什么错啊。」我冲他挥挥手,笑嘻嘻地道。
见我过来,他把剑仍在一旁,紧紧拥我入怀,仿佛我下一秒就要飞走了。
「为什么?」他颤声道,就算是那个被人追杀的月夜,我都没听到过他这样无助。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不想看你带着那么多人去送死,」我轻轻推开他,将剑穗拍在他手里,「喏,这个是给你的。一物换一物,我听说你养了一只很聪敏的信鸽,送给我怎么样?」
他看了我许久,吹了个口哨,有只雪白的鸽子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停在他手指上。
「果然聪明!」我惊叹道,冲萧疏阳眨了眨眼,「毕竟我是去刺探情报的,可不是去送死的。」
萧疏阳双手扶着我的肩膀,严肃地说道:「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你的主意,但你记住,如果遇到危险,切记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消息,好吗?」他说最后这几个字时,我听出了一丝祈求的意味。
「放心吧,我比你聪明多了!」我故作轻松地说道,「萧疏阳,你可一定要来救我啊!」
说罢,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快步离去。
26
我去和亲的那天,大雪还没化尽,白茫茫一片,看不到路的尽头。
赵国的皇宫奢华非常,宫内美人如云。我安安静静地呆在准备好的寝宫里,生怕出什么意外情况。
长夜漫漫,直到天亮才有个穿着华丽的女人来看我,她仔细端详我一番,道:「你就是盛国公主?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别以为你能讨到皇上欢心,你们盛国现在是什么样子,大家都清楚,当个粗使丫头都是抬举你了!」
说罢,她将一套丫鬟衣服扔在我面前,扭着纤细的腰肢袅袅离开。
我倒是长舒一口气,当丫鬟走动起来稍微方便点,说不定能打探到更多消息。
宫里的人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将粗活累活尽数安排给我。
一日,嬷嬷喊我过去,让我去打扫御书房。我听宫人们说,赵王脾气暴躁,如果出了什么差错,轻则挨几板子,重则丧命,所以这活没人愿意干。
不过这对我来说,确是探听消息的大好时机!
我走进御书房时,赵王并不在内,奏折却堆积如山,桌边胡乱扔一只朱笔。
我轻轻关上房门,快速翻看那些奏章,把有用的信息默记下来,只等晚上回了屋子,悄悄写在纸上,让雪鸽传递出去。
许是怕出了差错赵王责备,嬷嬷乐得把这个差事扔给我。而我每次收拾完御书房后,总能想办法探听到一些消息。
赵王贪图享乐,无心政事。战乱四起之下,赵国内里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硬。
我慢慢将赵国情况以及布防重点和策略向宫外传递,另一方面盛国也在加紧训练新兵,征调粮草。
27
一日,我同往常一样翻开奏章上时,有人带着浑身酒气推门而入。
赵王见我站在御桌旁,不由得大怒,「谁让你来这儿的!」
他跨步上前扇了我一个耳光,一时间我站立不稳,摔在地上。
他上前捏起我下巴,眯着双眼看了半天,恍然大悟:「你是盛国送来的那丫头?在此处莫非是想……」说着,他伸手抚上我的肩颈。
我狠狠推开他就要往门外跑。
赵王大怒,「来人!将她抓住关入地牢!」
其实我应该庆幸,赵王没有发现我偷看奏章的内容,也不知道我早将消息传出去了。
地牢实在阴森得很,只有正午时刻才能透进来微弱的光亮。
除了每天定时有几个馊馒头扔进来以外,我没有见过任何人,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萧疏阳没有收到消息的话,会不会担心?
我并没有等了多久。
突然有一天,那个妃子冲进地牢,披头散发,满脸脏污,不复往日的雍容。
「都是你!都是你!」她一看到我,便发了疯一般朝我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
我久在地牢,身体僵硬不能动弹,被她重重压着,顿觉呼吸不畅。
「一定是你把盛国的人引来的!皇上,皇上他……」她前言不搭后语,然后崩溃大哭。
「你说什么?赵王怎么了?」我看见她衣裙上的血渍,心下了然,外面隐隐传来刀剑碰撞和厮杀声。
我瞅准时机一个翻身,挣脱开这个疯女人向外逃去。
脖子后面传来一阵刺痛,随后蔓延至全身,温热的液体顺着流下。
我不可置信的回头,那女人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嘴里喃喃道:「都结束了,结束了……」手里握着的簪子,一半被血浸成红色。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在倒地的瞬间,隐隐约约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飞奔而来。
是幻觉吧。
28
「云深!」萧疏阳将我半抱起,神色凄楚,拼命用手捂着我喷血的伤口。
我艰难的睁开眼,扯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你别说话了,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萧疏阳冰冷的铠甲硌得我有些疼,「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的打扮。虽然你害我丢了面子,但你真是个好看的少年。」
「我在寝院里种了一棵杏树,想必明年就能结果子了,酸掉牙可不许骂我。」
「你不必自责,这就是我的宿命。」
「你好像还欠着我一件事呢,答应我,替我好好的守护这个国家。」
怀里的人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萧疏阳一声不吭,抱着少女走过战场。
赵王宫燃着浓烈的黑烟,灰烬星星点点,纷飞在两人周围。
29
二十年后。
沁水轩的杏树又一次开满了白色小花。
萧疏阳将一包桂花糕放在树下,轻声说道:「我马上又要出征了,这次可能要去很久,等我回来再给你带好吃的。」
兴元三十九年,北方荣熙国吞并数国,实力大增。于四月南下,接连攻占盛国两座城池。护国将军萧疏阳请命,亲率十万大军奔赴前线,凭借英勇的本事,逼得对方不能更进一步。
某日他率卫队前去探查地形,却不慎中了敌人的埋伏。
恶战从午后持续到傍晚,身边的侍从一一倒下,萧疏阳也有些力竭,可敌人还不断从远处支援而来。
身上中了数刀,萧疏阳用力挥出最后一剑刺入面前敌人的咽喉,从马上跌落下去。
恍惚中,他看见身穿蓝衣的少女蹦跳着朝他跑来。
他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极力想抓住那并不存在的幻影,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云深,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
史书记载:
护国将军萧疏阳二十三岁承袭父位,骁勇善战,数次以少退敌保盛国之平安。大将之勇,万夫莫敌。与荣熙国一战,误中敌军埋伏,拼死相抗,然终寡不敌众,力竭战死。
后与昭阳公主同葬,不知所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