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春节的夜晚,卸去一整年的忙碌与疲惫,一家人围炉煮茶、闲话家长里短,听听爸妈的唠叨,体味团聚的温馨,感受辞旧迎新的光阴流转以及我们与家乡的连接。澎湃评论部夜读特别策划【春节的8个晚上】,记录万家灯火的中国年。
2月7日晚,游客在第五届唐山南湖春节灯会上参观游玩(无人机照片)。新华社 图
提及年味,首先浮现在我脑海的,是乡村的木柴味和鞭炮的「硝烟」味,那是深深印刻在童年里的嗅觉,有时偶尔闻到烧木柴的味道,记忆也会闪回在乡村被二踢脚吵醒的清晨。随着祖辈的离去,乡村生活也在斑驳光景中成为记忆的剪影。城市,隔绝了来自乡土的「嗅觉」,转而为年味提供「视觉」补偿。
每至年关,城市的街灯便会格外绚丽。在我生活的北方城市,临近除夕前,路灯会被装饰成灯笼的样子,有的也会被挂上发光的中国结,年的符号,就这样在灯光的衬托中与城市场景融合。父亲载着我和母亲在满是灯笼的高架桥上行驶而过,街景迅速撤退,那跃动的耀眼的红色,也是新年的华尔兹。
然而,不得不说的事实是,城市的春节远没有农村热闹。即使没有鞭炮,钢筋混凝土搭建的坚固堡垒,也能让年兽望而却步。鳞次栉比的商务楼诉说着现代性的生产逻辑与工作秩序。即便是LED屏上洋溢着春节喜庆与团圆的画面,也不免留下消费主义广告的印迹。城市便是被经济和文化符码高度建构的场景空间。而城市最大的特点,便是保持对距离的尊重,体现为陌生人之间不被打扰的权利。
在乡村,在紧密的人际关系下,大年初一人们走街串巷,到乡亲家拜年,攀谈,瓜子和糖果装满小朋友的口袋。城市生活,解绑了乡邻间的紧密关系,取而代之的是每天相见却不相识的陌生的大多数。相较于农村家族的大团圆而言,城市的年更多的是小家的温馨。
春节前,家乡的古城便开始举办灯会,华灯初上的夜晚,父亲便带我和母亲来到古城正定,龙灯前尽是一众拍照的游客,未长新叶的树枝上挂满了橘子灯,虽不及烟花般绚烂,但还是为年夜点缀了浪漫色彩。着汉服的女孩在古城上拍照留念,民谣歌手也会在鼓楼的夜色中唱一首【春风十里】。城市的年,由陌生人打造出「地方感」,流动空间中的每一个人既是春节仪式的造梦者,也是春节景观的一部分,虽然没有言语上的沟通,那份共享的情感想必是一致的。
灯会活动古已有之,夜上古都,灯影如梦,灯火燃于市井,以祈求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古时灯会,便是城市发展的文化产物。在我国,春节前后各地也有各具特色的灯会活动,如秦淮灯会、豫园灯会等,自贡灯会,历史可以追溯到唐宋时期。西方也有类似的灯会活动,可以追溯到1852年法国里昂灯光节,与我国春节灯会类似,举办灯光游行活动,祈祷不受黑死病的侵害。
文化是城市的生命,城市是文化的容器。在春节,灯会为城市的人文景观搭建了集体记忆之场。到如今,灯会也是为城市空间人们短暂的欢聚与逃离快节奏的生活提供了一个心灵栖息的「地方」。在古城之下,不必说「回乡村吧,那里有热乎的人情」,也不必说「回大城市吧,那里没有说三道四」,单是年味与挚亲的陪伴,便可暂时忘却生活的烦恼。
2024年2月7日,上海豫园灯会流光溢彩,众多市民和游客前来赏灯。视觉中国 资料图
然而,对于年轻人而言,繁忙的工作和在外的打拼,使他们并不见得每年都能在除夕夜之前回到故乡。过年的时间线也在等待中被拉长。依稀记得那年我读研一,无法回乡,华师大的宿管大叔邀请我和另一位同学共进午餐,大叔从家里带来了熏鱼、血糯糕等苏式美食,还有一瓶黄酒。这些不曾出现在北方餐桌上的菜肴,以及南方的年味,也给这特殊的一年加上了具有地方意义的符码,也使我有一种在他乡仍觉是故乡的共情。
不曾回家的那年寒假,我找了一份兼职。人是社会性动物,看着身边的同学纷纷返乡,心里不免有些失落。那份兼职也让我进入新的社会关系中,成为联结的社会性个体。除夕下班已是晚上10点,从陆家嘴正大广场走向天桥,直耸云端的东方明珠电视塔、上海中心大厦格外闪耀,绚烂的灯光让天空呈现出宝石般的深蓝。我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给故乡的父母打去视频电话。也许这个时候,我们的「数字分身」和「线上在场」是宽慰乡愁最好的解药。
下了地铁走在回学校宿舍的路上,上海这座不夜城的华灯依然绚烂,街上却已没有几个脚步匆匆的路人。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回宿舍,洗漱完关灯躺下,回想故乡,此时或许应是万家灯火通明,守夜年年依旧吧。
人与故乡的距离,不仅仅是物理的距离,还有心理的距离。身处故乡时,总是惦念他乡的繁华,而在他乡追逐梦想时,又总是怀念心灵栖居的港湾。
我的恩师曾在文章中写道:「人是记忆的动物,人在理智上向前看的,在情感上是向后看的。」青年热衷于将发达城市视为自身发展最广阔的舞台,故乡的华灯则是心灵殿堂的象征符。人与故乡的情感联结往往在年味中发酵,短暂的与亲人相聚的欢愉,也成为跨越千里归乡的动力。
然而,华灯初上也终有灯火阑珊之时,短暂的欢聚后仍是长久的别离。吸一口北方凛冽的寒风,从肺部传达到大脑,再到心脏的刺痛感与清醒。过完年,独行的游子,仍要踏上某趟列车,搭乘某列航班去寻找诗和远方。故乡的灯火,是年轻人心锚,有一根无形的线埋在心间,每逢年关,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就会被乡愁牵引。在灯火的那头,有母亲的翘首以盼,有父亲的照顾关怀,在灯火的尽头,是游子转身离去的背影,和下一次短暂归来。
而年,就像僧侣的佛珠一般,每一颗都是开始,每一颗也都是结束,每一颗既是彼岸,也是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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