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上皇后的当晚,我做了个梦。
我梦到我的陛下牵着另一个女子的手,在我的眼前。
而那名女子正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已逝的顾皇后。
昭元一十三年。
我终于当上了他的皇后。
我做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位置,权利与荣耀不断的向我涌来。
当晚,我却梦到我的陛下与故皇后相伴离去。
余下我在原地注视着他们渐远的背影。
昭元七年,那是我初次入宫。
三月暮春时分正是腊尽春回,百花齐放的好时候。
中宫亲办了一场百花宴,宴请各家大臣的家眷。
是以,一早阿母便来为我梳洗妆扮,携我进宫赴宴。
百花宴上,燕舞莺歌。
花儿做的糕果点心精致高雅,来赴宴的官家小姐也各个正值妙龄,粉黛皆宜,不说沉鱼落雁也多是绰约的窈窕淑女,画中娇。
怪这一园春色迷人眼,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放目光。
缭乱间我好像捉到一抹白,在这花团锦簇中占据了我的视野。
园中有一湖纵横,以小木桥相连,湖中央是一座亭。
亭中乌泱泱围满了宫娥太监。
我正盯着那圈里的人发愣,阿母便拉过我说带我去面见帝后,顺道叩谢圣恩。
是了,月前阿父大败北地凯旋返京,受封北定伯。
皇帝赏了我家好些金银首饰,田地房契,借着这次的百花宴自当要前去谢过圣上的。
我随阿母走进亭中,每走近一步便越能感到一股威压。
我低垂脑袋紧跟阿母寸步不离。
与阿母拜谢过皇帝,却迟迟没等来一句平身。
我心生困惑,只听一道肃穆威严的声音自上传来,「你便是北定伯家的幺女。」
「是臣女。」
「抬起头来。」
「是。」
骤然被皇帝点名让我不禁心里打起鼓来。
面上不及作何反应,只缓缓抬起头,眉眼依旧垂视地面。
倒不是我不敢看这位素被冠以冷面威名的皇帝,只是没记错的话直视圣颜乃僭越之举实属大不敬。
我感觉到上方的目光似在扫视我的脸。
片刻后,皇帝无声地起身向外走。
只留下一句。
「就她了。」
我的余光随着皇帝的离去闪过一道白影。
便见上座女子微微欠身,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
「恭送陛下。」
想必这位便是皇后了。
随后宫婢们也齐声恭送皇帝。
这时我才恍然,我被皇帝纳入后宫了。
2
我被皇帝纳入了后宫。
入宫的前夕,我与阿父阿母于府中促膝而谈。
「阿母?」
我阿母眼中早已盈满了泪,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见她迟迟不语,我又转头去唤我阿父。
「阿父?」
一旁的阿父也面带不舍,只无奈叹气。
见他二人这般将离别之情演绎得淋漓尽致,我却险些笑出声来。
那百花宴哪里是赏花呀?
不过是皇帝选妃借此好物色些美人儿入宫!
我阿父北定伯是朝中新贵,一向是紧紧攀附皇帝,指哪打哪。
百花宴,我那心思活泛的高堂想来也是不能放过。
我早该想到,是该想到的。
可料到了又能如何?
是称病不去还是扮丑混过去?
皇帝看上的从来不是我的容貌,更不可能是我的品性。
躲过了这次难说不会有下次。
入宫的那天,我在府外辞别了阿父阿母与几位兄长,乘上宫里派来接我的马车。
一路上不曾回过头。
3
入了宫门,有嬷嬷前来为我引路。
「朝凤殿」
这是皇后的居所。
嬷嬷们把我引进殿内便退下了。
「臣女北定伯之女白筱琬见过皇后娘娘。」
我上前向皇后行跪拜礼,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一眼我们这位皇后娘娘。
皇后今日只是略施粉黛,眉眼间泛着股清冷劲,却足可见其落雁之姿。
只瞧上一眼,我便为她端庄典雅的气质所迷。
我听人说过本朝的皇后将将不过双十年华,却是我朝历代皇后中的表率。
此时见她华服未着,一袭月白常服绣金丝鸾鸟纹衬得她倒似仙人般。
纵如我这般,对自己容貌再自信不过的人也忍不住要在心里叹上一句:这是真绝色!
「起身吧。」
仙人开口了,「画堂,给白氏看座 。」
我迷糊一怔,顺着那位唤作画堂的婢子坐到了皇后娘娘的左侧位。
「本宫记得百花宴上你说你是白家幺女,家中可有兄长?」
「回娘娘,家中尚有三位兄长。」
皇后娘娘这问话着实摸不着头脑,以至于在我作答后不禁看向她,不自觉投去好奇的目光。
但皇后娘娘并没有为我解惑的意思,她道,「你既入了宫,往后你我与宫中其他几位嫔妃便如姊妹需相互扶持,切不可为眼前之事伤了彼此的情分。」
我只得应道,「是。」
接下来皇后娘娘似是惯例叮嘱后妃那般与我交代了几句,我一一点头应是。
全然不知我那点头如鸡啄米的架势尽数落在了旁人眼中,应是可笑极了。
我脑中还在回放皇后娘娘听我作答后一闪而过情绪。
我隐约觉得皇后娘娘眼底是股淡淡的忧伤,许是我看错了。
不怪我多想,若非我知我那几位兄长虽才学谋略各不相同,却都胜在为人还算忠正,敦厚除却家中正妻外断无外情,这点倒是随了我阿父。
否则,我冷不防要以为皇后娘娘是与我哪位兄长有什么交集呢。
皇后娘娘自然不知我心中念叨些什么。
她见快到午膳的时候了,便留我在殿内用了膳,又着人引我去到我的住处。
4
「玉霄殿」便是皇后娘娘为我安排的住处。
一进殿门,入眼是殿内一片大小宫娥井然有序地一字排开。
看样子是这么站许久了。
我没有震惊于这夸张的阵仗,只淡淡扫了眼人群。
果不其然见到了自幼便伴在我身边的两个侍女怜禾,酥酪。
我谢过那位给我带路的嬷嬷,又遣散一殿宫娥,带着我的两个侍女入了内殿。
内殿的布施清雅,十分怡人。
这让我我下意识想到了皇后娘娘的朝凤殿,似乎也是这般布置。
帝后齐心仁德,一向体恤百姓疾苦,因而大力节俭宫内用度。
莫非合宫内外皆如这般装点?
我敬佩于这二位的怜悯之心,不愧为帝后……之余亦感叹往后青葱岁月只得与青灯相伴,毫无半点颜色。
兀自感慨完我又看向家里那两个小侍女。
「怜禾,你家小姐我被封了什么位分?」
「方才公公来宣旨的时候小姐尚在皇后娘娘的殿内,奴婢们便代您接了。」
「嗯,所以是什么位分快说吧。」
「美人,封号……」
怜禾像是有些犹豫,我瞥了她一眼示意她接着说,「封号筱,小姐。」
「……」
美人,在宫中位分并不高。
不过我对这样的位分不意外也不感到失落。
我起先只惊于皇帝竟给我拟了封号。
但当我挑眉听见怜禾说出那个我熟悉的字时,我还是没忍住慰问了一下皇帝的祖上……哦不,现在也勉强算是我的祖上了。
总之,我还是简单的慰问了我们的祖上。
5
筱美人。
我名白筱琬,皇帝自我名中取一「筱」字为封号倒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只不过筱字发音同「小」。
我闲暇之余去拜见各宫妃嫔娘娘,或有偶遇之时,总免不了互道封号位份。
「臣妾见过慧妃娘娘,娘娘玉体金康。」
「起来吧,你就是日前百花宴上被封的……」慧妃娘娘显然是没想起我的封号,话音冷不丁顿住。
幸而有身旁的宫婢提醒她道,「娘娘,这位是皇上新封的筱美人。」
我低头扶礼,听得慧妃似是被我的封号逗乐,哼笑出声,又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
「筱美人。」
我笑着回道,「是。」
「……尚算懂规矩。」
这是慧妃打量我半天,给予我的评价。
随后锦绣华袍一翻,转身带着她那层叠的宫婢太监扬长而去。
我则一脸讪讪目送慧妃的背影。
再一次,我问候了我与他们共同的祖宗。
6
自入宫以来,皇帝还未曾入过我玉霄殿。
我乐的自在,除了每日例行请安闲暇时也常会带上怜禾去朝凤殿拜见皇后。
这日我正与皇后娘娘说着话,底下宫人进来传话。
「娘娘,皇上来了!」
「……」
话音未落,身着一席玄色龙纹锦衣的男人走进大殿。
这位自然是皇帝了。
其实这应该算是我入宫来第一次正经见到皇帝的样貌。
剑眉朗目,仪表不凡,周身散发着来自上位者的威严,浑然天成。
「皇上。」我随皇后一同行礼。
皇帝这才注意到殿内还有一个我,他挑眉说了句平身。
7
皇帝赐了平身。
我与皇后待皇帝入座后才各自坐回。
落座后,我感觉到皇帝眼中带有探询得望着我。
只是不待他问及皇后便替我道:「陛下,这位是月前您在百花宴上册封的筱美人。」
「嫔妾白氏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圣体康泰。」
「不必多礼,朕方才已许你平身。」
皇帝说完便不再看我。
我见他偏头看着皇后,眉眼挑起,似是惊喜。
「皇后近日气色好了许多,可是太医院医众研究出了新方子可治你的劳疾?」
劳疾?
我闻言微怔。
位尊如皇后,这偌大皇城的主人也会落下劳疾吗?
我心中不免升起一抹凄凉。
皇后摇了摇头,却是笑着道,「多谢陛下一直记挂着臣妾,只是臣妾的病太医院医士们也都束手无策,怕是……」
「不会的!朕不许你这样说。」
皇帝蹙眉打断,随后才又深情道,「瑶儿,朕遍寻名医也定会治好你。」
瑶儿,应是是皇后的闺名。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皇后看着皇帝眼里明明是难掩的爱意,我却好像又能从她眼底看到一股浓重的悲凉。
这股悲凉是因为无人能医治她的病吗?
我不知道。
只是,我这未曾侍过寝的不受宠妃子头次有幸得见圣颜就冷不丁做了这帝后情深的见证者。
我正欲作壁上观,寻个由头适时告退,却不想话头又落回了我的头上。
「说到气色好转,想来应是筱美人常常来与臣妾作伴的缘故。」
「哦?」
皇后的话似乎引得了皇帝的好奇,他这才又将目光放到我身上。
「……」
我知此时有声胜无声。
「娘娘,这本也是嫔妾应做之事。」
我笑眼弯弯,脑中急转「嫔妾初入宫,不懂宫中规矩,是娘娘悉心教导,嫔妾感激尚算不及。」
「更何况娘娘是嫔妾见过最美最好的女子。」
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只要娘娘不嫌弃嫔妾聒噪扰了您的清净,嫔妾日后也定常来娘娘这陪您说话,给您解闷,只求您凤体康健,早日痊愈与陛下恩爱白首才好呢。」
皇后掩面嗔笑。
皇帝听罢也乐了,吩咐贴身太监给我赏了好些赏赐。
我难掩喜悦得接了赏,终于适时告退。
8
宫中太监最是会审时度势。
经此一遭,宫中向来见风使舵的内务府总管太监很快便送来了赏赐,除此之外竟还有两名宫婢。
我接了赏,又以帝后爱戴百姓以身作则,阖宫上下节俭开销为由将宫婢打发了回去。
「主子怎地不收下她们?」
酥酪一边嘟着嘴叹气,一边干着打扫大殿的杂活。
皇后给我安排的这玉霄殿虽不如别的几个宫殿繁华,却也着实不算简出。
因着我位分不高,宫里除了怜禾酥酪,也就还有两名洒扫太监和一名宫女。
我初入宫时尚觉夸张,只是入宫以来见多了各宫妃嫔的排面,再看自己这玉霄殿,就多少有些寒碜了。
平日里活儿都要几个宫人交替着干,就连我贴身的怜禾酥酪也不得闲。
我知她心中不免委屈,只得安慰道。
「如今我尚且只是个美人,按例本就只有你们这几个伺候的,若此次内务府为我开了这个先例,那后宫岂不乱了套?」
「于皇后娘娘而言也是件麻烦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叹了口气接着说,「今日午膳送来的烧鸡和莲花酥都归你,此事不许再提了。」
「烧鸡?荷花酥!主子您对奴婢真好!」
酥酪一听有吃的也不再唉声叹气了,一下把先前的事儿抛之脑后,干活都卖力许多。
「这就叫好了?」
我被酥酪这傻姑娘逗笑,伸手捏了把她的脸。
酥酪毫不犹豫地点头。
「主子平日里待奴婢们也很好!就是……下回能不能也让奴婢尝一口清酒的味道呀?」
「小孩子不要喝酒!」
我敲着她圆溜的脑袋煞有其事的说。
酥酪立马捂着脑袋不甘心的追问。
「可主子你不也才将过及笄吗,奴婢就尝一口!真的!」
「那我也比你大了半岁。」我笑眯眯得意道。
「主子!」
「还知道我是你主子呢?晚间记得冰一壶清酒送来。」
说罢我一个转身潇洒走进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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