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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爬出坠狱渊时,已过了三百年。修为尽散,破破烂烂回了宗门

2024-12-08心灵

我爬出坠狱渊时,已过了三百年。

修为尽散,破破烂烂回了宗门。

最敬爱的师尊冷脸漠视。

最宠我的师兄师弟诘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们好像忘了。

若非我献祭自己,宗门早就没了。

后来宗门宴庆。

原本说留给我重塑根基的灵药,被当作贺礼送了人。

我独坐在破落小院,一杯孤酒遥遥祭天。

深渊中暗无天日,天道曾说我只剩两条路能活。

鬼道,或者无情道。

我撑了三百年,拒不回应。

却在这夜第一次回答:

「我都要。」

1

宴厅的欢声笑语隔着夜色远远传来。

我倚在院门外,拦下了正要往那边送酒的小弟子。

想是刚入门没多久,还只是外门子弟,被我这一拦,便吓了一跳。

我调笑,「这么怕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从托盘里拿起一壶酒,灌了一口,「流云玉露?今日什么喜事,连这酒都开了?」

他有些诧异,「师姐不知道吗?大师兄和幻音宗黎大小姐的亲事定下来了。这会黎宗主母女都来了,在宴请他们呢。」

「哦?」我挑眉,「黎宗主不是一向瞧不上大师兄吗,怎么突然同意了?」

许是见我态度温和,小弟子渐渐放松下来,也打开了话匣子:

「那是从前啦,师姐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今非昔比,幻音宗跟我们搞好关系啦。」

「今日是未来大师嫂过生辰,师尊做主设宴,还让大师兄把千里芝当生辰礼送给她呢,这样的诚意,难道还不够吗?」

我一边听他说,一边沉默喝酒。

他说着说着,忽觉气氛静谧,停了话头,小心翼翼瞅我一眼,「……师姐?」

忽而往后一退,脸色大变。

我身上杀气丝丝缕缕,毫无掩饰地外散。

但最后我只拎着酒壶转身回院,「知道了,送酒去吧。」

他如蒙大赦,连少了一壶酒都不跟我计较了,迅速溜之大吉。

他怕我。

如今门中,除了师尊、大师兄和小师弟,其他人,都怕我。

而师尊他们……

我自嘲一笑,仰头又灌几口酒。

2

回紫云宗已近一个月。

刚回来第一日,我站在从前居住的小院门口,面对满院子灰尘颓唐破烂,静默无言。

当时师尊站在身侧,语气淡淡,「不知道你会突然回来,还没来得及叫人打扫。」

一边说,袖袍一挥,轻轻巧巧施了个洗尘术。

尘灰荡然无存,但三百年过去,桌椅床榻木质腐朽,窗棂破损,连院中石凳都蒙了一层青苔。

「你且先住着,里面物事旧了坏了的,过几日为师叫人给你换新的。」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

我坐在青苔依旧的石凳上,仰头望着院中那棵银杏树。

刚入门时,师尊和大师兄带我亲手种下的。

也快枯死了,只剩下嶙峋老干。

我下意识抬手,想用回春术救一救。

却连一丝灵光都无。

哦,又忘了,早就没有修为了。

连杀气都无法控制,活生生把人都吓跑了。

从前可不是这样。

从前紫云宗燕云音的名号,也是天下宗门里响当当的。

不像现在,一身病骨,修为全无,连最简单的术法,都使不出来了。

喝了不过半壶酒,心口一阵剧痛,实在忍不住,又是一口血。

这具身子,如今连一个未修行的凡人都不如。

若没有千里芝重塑经脉,再活不过十年。

我放下酒壶,往宴厅走去。

3

远远走到廊下,便能看见厅中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我有刹那恍惚。

好似从前。

我住的小院曾是宗内灵气最充盈的院子,推窗望去,群山连绵、云海松涛,连风景都是最好的。

到了深秋,银杏落叶,满院金黄。

我就踩着那满地碎金,坐在树下,缠着师尊讨酒喝。

师尊酿酒的技艺也是一绝,虞子安和景初也时时嘴馋,但只有我开口,不会被师尊白眼。

银杏树亭亭如盖,树下一方石桌,师徒四人,一人一盏。

虞子安第一杯给师尊满上,然后是我,再是他自己,最后才是景初。

景初就撇着嘴说他偏心,手下却一刻不停地往我碗里堆菜。

我的小师弟拥有一手好厨艺,自打他入门,我的嘴就活生生被他养刁了。

虞子安时时说他,叫他不要惯着我的口舌之欲,偏偏自己每次出去碰上什么珍奇食材,又乐颠颠地拎回来,叫景初做给我吃。

可惜如今,满桌宴席,无我之位。

看见我,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沉寂下去。

4

师尊微微敛眉,不发一言。

大师兄原本正在给黎宗主敬酒,这一下也愣住了。

小师弟放下了正在掰鸡腿的筷子。

倒是幻音宗大小姐黎霜一把起身,且惊且喜,「阿音?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她一个微笑,「有些日子了。」

又向客座上幻音宗宗主黎青仪弯腰一礼,「见过黎宗主,云音贸然前来,失礼了。」

黎青仪眼神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才回,「不用拘礼。」

又侧头问师尊,「怎么云音回来了,今夜却不喊她一起?」

黎霜已经离座过来拉我,「快来快来,坐下一起吃酒!」

「阿霜!」

大师兄一把拉住她,「别过去,别碰她!」

5

黎霜愣住,「怎么了?」

师尊淡淡开口,「云音身上还有伤,阿霜暂时莫近她身。」

黎霜讶异看我,却没说什么,默默缩回手,站回大师兄身边。

我并不解释,只冲他俩笑言,「还要恭喜师兄得偿所愿,阿霜,我大师兄从小便喜欢你,你俩可得好好的。」

大师兄勉强道,「……多谢阿音。」

又问,「方才送酒的弟子说你取了一壶酒,是不够喝吗?我再差人送几壶去你院里?」

小师弟在旁悠悠接茬,「我一会再去厨下,让他们做点师姐爱吃的下酒菜一并送去。」

「不用了。」我摇头,「不用麻烦,我来,只是想跟师尊和阿霜,商量一件事。」

师尊似有所感,抬眼望过来。

黎霜问,「怎么啦,阿音?」

我抬手,指向桌案上那个金印封存的锦盒。

「我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也知道师尊和师兄都答应了要把千里芝送你,若是往常,我肯定也是赞同的。」

「但我当初出门前,师尊和师兄说留给我回来用,于今我回来了,确实也需要它,所以只能来问问你,能不能忍痛割爱?」

6

黎霜脸色变了。

狐疑地看一眼大师兄,又看师尊。

师尊语气清冷,「阿音,你唐突了。」

我微一耸肩,「师尊知道的,我一向没规矩,只看事情重不重要。」

大师兄安抚似的拍拍黎霜手背,上前一步,和我说:

「阿霜前些日子修炼时出了些岔子,于今气血受阻,千里芝最是对她病症。你既回来,也不急于这一时,等日后我再去找别的灵药给你可好?」

我不回他,看向师尊,「师尊您说呢?」

他还是那样清淡缥缈的语气,好像万事万物于他都如云烟:

「明日你去炼虚堂,拿些筑基的丹药,先试试看。为师既已答应要把千里芝给阿霜,就不能出尔反尔。」

我「哦」一声,抬手抵唇,咳嗽几声。

一直没说话的黎青仪听出了什么,望过来,「你的经脉脏腑……」

「多谢宗主关心,一些旧伤,不妨事。」

我打断她的话,「想来此事没商量了,那我就不打扰各位雅兴,你们继续。」

「对了,」离开之前,我问,「我院中那棵银杏快枯了,师尊师兄什么时候有空,来帮我救一救吧?」

7

夜色如墨时,我晃荡着酒壶坐在院中。

等来的却是黎霜。

「阿音,我娘和我说了,说你伤得很重!」

「到底怎么回事?墨辞仙尊和子安都说你出外游历去了,怎么伤得这么重回来了?」

她二话不说,就要把那锦盒塞到我手里,「这千里芝我不要了,你拿去疗伤。」

从小便熟识的姑娘郑重嘱咐,「你可得好好活着,我还等着你来喝我和子安的喜酒呢。」

我愣了愣,「谢谢……」

一句话未完,手刚接触到锦盒,一线金光从盒子上射出。

如同细绳,瞬间卷上我的手,攀上手臂。

与此同时,脚下也有金光乍现,一道阵法在转眼成形。

一股大力涌起,将我死死定在阵中。

黎霜也傻眼了。

「阿音,不是我!」

我低眼看着脚下阵法。

无言一笑,「莫怕,我知道不是你。」

这是师尊独创的阵法。

果然,虞子安从院外疾步行来,就要把黎霜拉走。

「阿霜,先跟我回去。」

师尊和景初也紧随而来。

黎霜不依,皱眉问虞子安,「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

虞子安脸色复杂地沉默。

我并不挣扎。

实际上,我也挣扎不了。

一具毫无灵力的破碎身躯,用什么去反抗墨辞仙尊亲手设下的阵法?

我抬眼,望向师尊。

「师父。」

我轻声问,「您要亲手杀了我吗?」

8

师尊静静回望我。

眼中神情变幻莫测,最终却归于沉寂。

他开口,却是在跟黎霜解释,「此乃困魔阵,她从坠狱渊中来。」

短短一句话,黎霜原本还质疑的神色凝滞了。

她僵硬望向我。

她从小和我们厮混,又和虞子安年少定情,这些事,她多少也知道一点。

坠狱渊,是紫云宗的禁地。

坠的是地狱,落的是黄泉。

那深渊底下,封印着上古至今无数的妖魔尸骨,血气和魔气终日缭绕,天长日久的,便成了最浓烈的煞气。

那煞气万古不散,吞魂蚀骨。

三百年前,我跳下了那万古深渊。

如今却活着回来了。

「阿霜,她不是师妹。」

虞子安将她护在身侧,牢牢盯住我,「从来没有人能从坠狱渊中活着回来,她一身仙根灵力尽失,却还能肉身完整地回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黎霜脸色苍白,不发一言。

我叹了口气,干脆在阵中坐下了。

「师兄,宗门外有师父亲设的结界,我若真入了魔,根本连山门都进不来。」

一旁的景初沉沉道,「……就算师姐没入魔,可你一身仙根,难道没有化作魔骨吗?」

我盘膝坐在阵中,想了半天,最后发现除了大笑,竟不知以何作答。

笑完了,笑累了。

我喘了口气,反问,「且不说我有没有化骨……」

「你们怎么不告诉阿霜,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去跳那坠狱渊啊?」

话音未落,尖刀一般的金光凭空而现。

9

只一瞬间,毫不留情地刺穿我的肩头。

师尊声音淡漠:「该当慎言。」

虚幻的利刃在血脉间游走,撕扯着经脉,细细密密的疼。

虞子安低叱,「阿音!莫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

我撑着站起身,「黎霜你听着!若没有我,你的好夫君、我的师兄师弟……哪怕是我的师尊——」

金光在这瞬间暴涨。

心口剧痛,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绞住了心脏。

我在刹那间失声。

再度跪倒,冷汗混着鲜血,一滴一滴,打落在地。

抬眸望去,阵外袖手而立的师尊,眼中只剩下无穷冷意。

「师姐!你别说了!」

景初近前几步,语气颤抖,「这阵法就是用来量骨的,你撑一撑,只要你未化魔骨,疼过这一阵就好了!」

我咽下喉间翻涌血气,讥讽反问,「若已化骨,又该如何?」

深宵夜下寒风阵阵,可风也吹不动此刻沉默。

直到师尊说,「若化魔骨,为师亲自清理门户。」

黎霜满目惶然,「她受不住的!仙尊……阿音经脉脏腑全碎了,不管怎样,她都挺不过这阵法的!您快停手吧!」

「子安,你快劝劝仙尊,我幻音宗的法器也能量骨,不用她受这一遭!你们不知道,她、她都快死了呀!」

我咳出一口血,平静,「他们知道。」

黎霜愣住。

幻音宗宗主只听我几声咳嗽就能听出来的伤势,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抹掉嘴角鲜血,昂首,「来吧。」

目光一个一个,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

最后轻而浅地一笑。

「我燕云音,从来不怕死。」

10

「师尊,我不怕死。」

三百年前,坠狱渊边。

烈风夹杂着戾气从谷底翻卷而上,衣袂翻飞间,我回头望向身后的人。

师尊手上法诀连连,正要强行打破我设下的结界。

虞子安和景初在一旁踱步又跺脚:

「你犯什么傻?轮到谁也轮不到你去,快回来!」

「师姐,还来得及,我们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你先过来好不好?」

我叹口气,「师父,那结界是我用血设的,而且我的血……」

我扬手,将手心的寸长伤口给他们看,又指了指深渊。

「已经洒下去了,血祭已成,现在换人,来不及啦。」

师尊手中动作霍然止住,压抑着惊怒望向我,「阿音,我没同意,你这是不尊师命。」

我扬眉笑,「我也不是第一次违背师命啦,您多担待。」

又略带嫌弃地嘲笑虞子安和景初,「你们两个大男人哭什么哭,没什么的,我真的不怕。」

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可我没得选。

紫云宗地处灵脉,享得天独厚的条件,是世人眼中上佳的修炼福地。

但没人知道,紫云宗的灵脉之源,源头并不是灵气。

而是煞气。

紫云宗的创宗祖师穷尽毕生所学,创了一道逆转术,将之用到坠狱渊。

经此术逆转后,原本的煞气就变成了灵气,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紫云宗因此壮大。

祖师逝去后,那逆转术又流转了几千年。

每一代宗主都为维持其运转耗尽心力,却无法阻止它的衰弱。

三百年前,那道法印已稀薄得快要消失,底下流转的煞气蠢蠢欲动,就要破印而出。

若逆转术消失,紫云宗赖以生存的灵脉毁了不说,那些被压制的煞气也会喷薄而出,到时候后果如何,无人敢想。

我的师尊墨辞为此殚精竭虑多年,耗费心力修复了祖师留下的残卷,才找到挽救之道。

根本在于献祭。

需要有灵力绝佳之人,主动献祭自己,燃烧一身灵力仙根,才能修复此术损耗。

此法太过激进,所以祖师临去前,将记录的卷籍毁去。

他说,万法自然,强留之术,留存于世,不得天怜。

可紫云宗走到如今,已是天下五大宗之一。

谁能背负得起宗门覆灭之名?

师尊不甘,我和师兄弟们更不甘。

11

但师尊不说,他只是日复一日地闭关,好让自己的修为再上一层,成为最好的祭品。

而我和虞子安景初开始打架。

本来说好了谁赢谁去,结果他俩打几次输几次,一输就耍赖,耍赖就不认,然后继续打。

最后一架,掌风剑意直破苍穹,惊动了闭关的师尊。

一向淡然的师尊难得动了真怒,罚我们仨去后山面壁思过。

那夜我们排排跪在后山祠堂,面对紫云宗历代宗主灵位,各自沉默不言。

我不知道他们当时在想什么。

我想的是,师尊是紫云宗创宗以来修为最高、名望最盛的宗主,紫云宗要发扬光大,就不能没有他。

虞子安呢,虽然同我一样无父无母,可他还有黎霜。

那姑娘从小就喜欢粘着他,他八成也是喜欢人家的,再过几年,等他能得到师尊和黎宗主的首肯,就该娶人家过门了。

他们得好好的,白头偕老,生几个儿女,将来还能承袭两宗衣钵。

至于景初……

这家伙出身名门,就算不入紫云宗,以后也会是景家家主。

他身后是整个世家大族,成百上千人的希望全压在他身上,他更不能出事。

想来想去,好像就只有我了。

我只是一朵九曜花而已。

我原本就生在坠狱渊的山壁上,吸纳了逆转术下的天地能量,才开了灵智、窥得天机。

修成人形后,懵懵懂懂被师尊碰到,才带回宗门教诲。

我于这世间无牵无挂,从天地间来,回天地间去。

没什么不好。

只是有些舍不得。

「师兄。」

那日崖边,我跟虞子安说,「你前几日送我的那株千里芝,我没舍得用,给种在花盆里了。」

「好。」他咬牙,「我替你养着,等你回来,让景初给你煲药汤,那东西可灵着呢。」

景初眼眶红红地点头。

我又问师尊,「师父,您能再给我酿一坛流云玉露吗?」

「你好好地回来,」师尊眉眼沉沉,「以后想喝什么,我都给你酿。」

可我不是回来了吗?

困魔阵金光渐起,耀花我的双眼。

我闭上眼睛,仍觉刺目。

金光如刀如线,从我的经脉骨缝中寸寸切过,就像……

就像在坠狱渊底,被万鬼尸骸一口一口啃噬。

那时,我是不怕死。

可如今,我不想死了。

这紫云宗的一切,我也不想要了。

12

「你想要什么?」

坠狱中暗无天日,我在恶鬼妖魔中厮杀求生。

可我修为尽散,仙根已失。

就是它们最好的血食。

浑浑噩噩满身疮痍躺在地上时,不知道是临死的幻觉,还是老天爷真觉得我命不该绝。

我看到一线天光泄下,耳边有虚无声音飘荡:

「以身献祭,得天垂怜,尚有一线生机。」

「仙根虽失,九曜花灵根仍在,由此地生,便可由此地活,炼化煞气,入鬼道无情道,唯此两途。」

那时我拒不回应。

我是紫云宗的燕云音,我的师尊和师兄师弟们还在等我回去。

我若修了鬼道无情道,还怎么回去?

却原来,早就回不去了。

13

「要说那燕云罗刹,真真是六界千年难出的怪才!」

「且说那夜墨辞仙尊的困魔阵法全开,那燕云音一身残骨伤病,合该是灰飞烟灭的命。」

「哪知道关键时刻,阵阵红光从她体内透出,将那困魔阵的金光都消融了!」

「再后来,紫云宗禁地坠狱渊万鬼同哭。」

「只道月黑风高、黑云压城,就在墨辞仙尊和其师兄弟面前,燕云音遁入鬼道!」

「紫云宗只知她从坠狱渊中死里逃生,却不知她在渊中三百年,居然吸收了鬼煞之气,直到生死关头,却没直堕魔道,而是将煞气寸寸熔炼于血脉,以凡人根骨修入鬼道,直接做了那万鬼之主!」

「不光入了鬼道,还同修无情道!这许多年,有人见她屠杀名门修士,也有人见她从魔道手中救下孱弱婴孩……可叹可惜,以身献祭,却换得宗门以杀相待,才逼得一代骄子如此疯癫……」

「要说无情道,当世除她以外,另有江氏令舟专修此道,此子极为霸道,若遇同修无情道者,必下生死之战,多年无人能与之抗衡,死于他手下的无情道修者不知其数。」

「却又偏偏与燕云音和平相处,甚至时常结伴同游,各位看官若有哪日碰上这两位,可得万万小心……」

我「噗嗤」一声,一个没忍住,差点被嘴里一口水呛死。

江令舟坐在对面,递过一方手巾,「讲得挺好,笑什么?」

掀帘望去,楼下大堂里,说书人正至酣畅时,那叫一个大开大合、唾沫横飞。

我擦净嘴,自嘲道,「笑咱俩狼狈为奸,成了雌雄双煞。」

「你的事,这些年我也听了不少,」他似笑非笑地瞅我,「哪些是真的?」

我斜他一眼,「那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第一次见面,你想杀我。」

他哈哈笑,「你入无情道闹得天下皆知,我难免要去会上一会,哪成想只见到一个形单影只鬼气森森的小姑娘,又刚遭宗门背弃,怪可怜的,我何至于非要在那时下手不可。」

「那现在呢,不想杀了?」我反问,「江氏靠仙门剑道独步六界,你又为什么修无情道?还要杀尽同道?」

他微挑眉,还未说话,房门被人从外一把推开。

14

景初拎着食盒站在门口。

明明上一刻还强行无礼推开门,这一刻却又小心翼翼停在门口,不再往前一步。

只目光闪烁着望我,「师姐……」

我一抬手。

无形劲风瞬起,直接扇向他面门,将他扇得侧过脸去。

我自顾自倒茶,「谁是你师姐?」

他咬牙默了一默,再转回脸时,依然是一张小心赔笑的脸:

「听说你也来了这次的蓬莱秘境,我特意做了你爱吃的点心送来,你尝尝?」

说着也不等我回答,几步进来把食盒摆到案上。

一盘一盘端出来,确实都是从前我爱吃的花样。

我由着他摆。

等他摆完了,再把盘子往江令舟面前一推,「你尝尝?」

他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景初脸色难看得很,就要去打他手,「谁准你吃的!」

我一把扣住景初手腕,扭住向外一推。

他踉跄后退几步,不可置信一般,「师姐,你为他打我?」

江令舟咽下嘴里点心,托腮瞅我,「多谢女侠。」

我白他一眼,又冲景初道,「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师姐,刚刚那一巴掌没扇够,还想再来一巴掌?」

他气得胸膛起伏,到底却没发作,只问,「你来蓬莱秘境,也是为了辟寒犀吗?」

「与你何干?」

「你能不能不拿?」他犹豫半刻,「师父寒疾发作多日,就等着这辟寒犀祛除寒气,我和师兄找了很久,它才在这秘境现世……」

「你看。」我冲江令舟指了指他面前的糕点,「天下真就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捻着指尖一点糕点碎屑,随手一拂。

「噼里啪啦」的,盘子碎了一地。

「可惜了和你吃茶听书这点好心情……」

景初一掌拍过来时,这厮还在叹息,「真是煞风景。」

我抄着手,端坐不动。

15

如今的紫云宗,逆转术已破,坠狱渊之事天下皆知。

早就下了天下五宗的神坛。

剩下四大名宗,位居其首的,就是江氏青罗剑门。

江令舟是江家这一代的独苗,天赋绝佳,却离经叛道。

不承家族剑术、不袭家族尊位,以散修之身入无情道,早已成名多年。

而紫云宗灵脉已失,门中修行多受阻碍。

景初哪里是他的对手。

我自在倚坐,撑着额角看戏。

半盏茶不到,他被江令舟一掌掀出房间,差点飞出二楼走廊。

被赶来的虞子安接住了。

「阿音。」

他沉眉望来,「你就这么看着一个外人欺负同门?你知不知道阿初为了给你做这些糕点,几日未曾合眼?」

「我现在知道了。」我坦然,「那又怎样?是我叫他做的吗?还有,他技不如人打不过人家,赖我做什么?」

虞子安脸色青白,握剑的手指节发白。

我伸出一根手指冲他一摇,「别怪我没提醒喔,你也打不过他。」

江令舟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从容坐回来,「没了灵脉就修行受阻,这么多年都没长进,这样的宗门,你不呆是对的。」

我点头,「很有道理。」

「燕云音!」

虞子安忍无可忍,恨声喊:

「若不是当年你入鬼道时破了逆转术封印,坠狱渊万鬼又怎么会倾巢而出,师尊又怎会为封印它们耗尽半身仙力,受妖鬼寒气侵蚀,缠绵病榻?如今你叛出师门,还要来跟我们抢能救师尊的灵药?」

我静静听他质问完,揉了揉眉心。

16

扬手将杯中茶往虞子安身上一泼。

他原本没打算躲。

然而那水一碰到身体,他猛然痛呼,浑身脱力一般,连景初都扶不住,就地跪了下去。

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已然一副痛得说不出话的表情。

景初诧然抬头,「你做了什么?」

我放下空茶盏,问,「疼吗?」

虞子安冷汗直下,勉强抬头,「你……」

我淡淡,「这就是当年坠狱渊下的煞气,我不过是随手炼了一点出来扔给你,就受不住了?」

「还有被万鬼噬咬的痛,你们要不要也试试?」

虞子安喘息着,却只能沉默。

景初也不说话了。

我平静道,「如果你们忘记了,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们一遍。」

「逆转术破,是因为新生的逆转术烧的是我的灵力仙根,早已与我神魂相连。可那一夜困魔阵下我差点魂飞魄散,那点封印自然支撑不住。」

「换句话说,若不是你们当初一心想杀我,只要我活着,哪怕是以那具残破的凡人根骨活,那封印都不会破。」

「我既已入鬼道,自然不能再续你们仙门的封印。墨辞去封坠狱渊,受了点妖鬼寒气,跟我三百年万鬼煞气弑身相比,算得了什么?」

「还有墨辞教我的仙法、我的仙根修为,早在跳下坠狱渊那日,我就一并都还了,我不欠紫云宗什么,叛出师门这种话,别人说得,你们……」

「没有资格。」

他俩神色怆然,我懒得再理,起身便走。

临出门,江令舟在他俩身边停了步子。

「就算要投其所好,也要找准讨好的点。」

他冷眼睨着景初,「做那些劳什子糕点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但凡真心一点,都该知道——」

他指了指桌案。

虞子安和景初随他手势望去。

桌上小菜吃食一应俱全,却只有他那边碗筷是动过的。

「她早就没有味觉了。」

17

蓬莱秘境开启当日,各大宗门都派了亲传弟子前来。

这秘境自成一境,千百年来飘忽不定,内含无穷秘宝,但凡现世,都是各家仙门必争之地。

我来,也是因为有想要的东西。

却在入秘境前,遇到了黎霜。

「阿音!」

她不知何时看到我,穿过人群,掠到面前,「你果真来了?」

我后退半步,「好久不见。」

她要来拉我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悻悻收回去,「你还好吗?」

「很好。」

转身叫江令舟,「我们走吧。」

「等等!」黎霜却在身后叫住我,从袖中摸出锦囊:

「你别误会,我不是来跟你多话的……」

她递过来,「我听子安说,你没了味觉,猜想可能是当年的旧伤,这是幻音宗的秘方,也许能帮到你。」

我低眼看着她手中锦囊。

那一夜,她也是这样,把千里芝递给了我。

多年未见,她已与虞子安成婚,绾起了发髻,育有一双儿女,操持两宗事务,做了成熟练达的虞夫人。

我终究没去成她的婚宴。

我愣神这半晌,她便有些踌躇,「阿音,你拿着吧……」

江令舟从旁伸手,将锦囊接下,「虞夫人误会了,你如今身怀六甲,她只是怕身上鬼气伤你的胎气,才不好拿的。」

她松了口气,下意识摸了摸已显怀的肚子,「没事的,不怕。」

「阿音,等我这胎生了,你来喝孩子的满月酒,好不好?」

「子安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他说……」

我打断她的话,「满月酒就不去了,我自己都不知那时会在哪里。」

褪了腕上一串手环,递给她,「这辟邪珠是我亲手炼的,戴着它百邪不侵,就当我送孩子的礼了,你放心,没沾我的鬼气,干净的。」

「你大着肚子,有什么想要的就叫门下人进秘境寻吧,别自己乱跑。」

「阿音……」她接手串时手有些抖,「你的五感是怎么回事?」

我笑笑,「没什么,当年在坠狱渊下,恶鬼啃我,为了活命,我也啃他们,只是那味道恶心得很,后来修鬼道炼魂,时时想起来,索性便把味觉废了,得个自在。」

身后传来蓬莱境开的声音。

我不再看她神情。

「阿霜,你保重。」

再不逗留,跃境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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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这么久,倒是第一次听你说怎么没的味觉。」

进了蓬莱境,江令舟状似无意道,「你倒是狠,对自己也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