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冬奧會鋪天蓋地的熱搜話題下,羽生結弦並沒有像熱血少年漫的主人公那樣創造奇跡。相反, 他經歷了一次非常徹底的奧運滑鐵盧,獎牌與4A挑戰雙雙落空。
但也正是在這一天,那些之前在熱搜下質疑「 為什麽會喜歡一個日本人?中國的熱搜為啥總報道日本人的網友 」,仿佛都安靜了。
人們忽然發現羽生結弦被熱愛的理由並不僅僅是他過往的榮耀和俊美的身姿, 原來他和我們一樣,也會努力了卻毫無報酬。 但這個明明沒有神跡的人,卻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在人世間的磋磨砥礪中成為了別人的光。
而 這條王者之路背後的故事,也許就是他的花滑曲目從【陰陽師】到【天與地】的故事。
【天與地】的自況與浪漫
Olympic Winter Games
當媒體們鋪天蓋地討論4A時,似乎很少有人註意到羽生結弦在本賽季自由滑中選擇的曲目 【天與地】 。這首歌是 大河劇【天與地】的片頭主題曲,其中還有一部份段落來自於【平家物語】 ,這是一首充滿日式風格的曲子。
天と地と音樂:冨田勲 - 新日本紀行/冨田勲の音楽
故事的主人公是日本戰國時代被稱為「越後之龍」的 上杉謙信 ,他曾因幼年喪父,兄長繼位被家族送入菩提寺出家,因此 一生篤信佛教 。兄長早逝後,他 經歷了一番波詭雲譎的時局動蕩與家族內鬥 ,最終在 19歲成為了新一代的越後國君主 。
(上杉謙信雕像)
上杉謙信完美地繼承了父親的戰鬥才華,一生征戰無數,其中最有名的一場就是 川中島大戰。 戰爭中身著 黑衣 的上杉謙信隊伍和身著 紅衣 的對手武田玄信隊伍對比強烈, 兩軍交戰宛如天地大戰,所以有了【天與地】這部劇名字的由來。
(電影【天與地】劇照)
上杉謙信一生 不喜計謀,不好女色,不在乎勝利的成果,但打起仗來卻從不願輸。 他身上既有縱橫沙場,排程有方的 戰鬥美學 ;也有篤信佛教,充滿憐憫的 悟道境界 。
也許正是這種近乎純粹的執著吸引了羽生結弦,在受到疫情影響獨自訓練的兩年裏, 他在【天與地】中感受到了自己和上杉謙信之間的精神連線。
在他的理解中:「 (上杉謙信)非常了解戰鬥的樂趣,但與此同時內心也有矛盾糾葛,在面對與自己的戰鬥時總是能體會到與之相伴而來的犧牲。 」而這一切都與他自己在體育競技中的感受如此相似。
同樣年少成名的他,在過去的十年裏也經歷了很多很多次「戰鬥」,捍衛了自己的榮耀。 他和上杉謙信一樣並不在乎勝利的嘉獎,但享受挑戰的快感。 並在 內心深處留有人性的,溫柔的一隅,對這個世界抱有從始至終的善良。
在全日錦標賽表演這套節目前兩小時,他曾 獨自一人在坐休息室裏入神地聽著音樂,淚水從臉頰緩緩滑落。
當記者賽後問起時,他卻渾然不知,表示自己經常會這樣, 被代入到音樂主人公的角色之中 ,而他演繹的 【天與地】又何嘗不是他與上杉謙信的兩個惺惺相惜靈魂之間的共舞呢 ,又或者在【天與地】恢弘古樸旋律中起舞的某個剎那, 羽生就是上杉,上杉也是羽生。
為了更好地展現這首曲目, 羽生結弦還參與了編舞和考斯滕的設計創意 。他在比賽中中身著的這套 和服風格的考斯滕不僅參考了上杉家族的家紋「上杉竹雀紋」,還利用腰封的設計還原了傳統和服的「袴」元素 ,那綻放在他周身的朵朵櫻花,如穿越時間的落英繽紛,流風回雪。
上杉將戰場寫成了悟道的藝術,羽生把花滑變成了人生的自況。所以他願意用這部作品去展現4A,將終極夢想交付於此。 即使敗了,這也是一次羽生結弦的悟道。
【從【陰陽師】到【天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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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並不是羽生結弦第一次選擇電影中的和風曲目進行表演,4年前的 平昌冬奧會 ,他正是憑借 梅茂林創作的電影【陰陽師】的插曲拿下了冠軍,成為了66年來第一位蟬聯冬奧會男單的冠軍。
陰陽師・メインテーマ音樂:梅林茂 - 陰陽師 ― オリジナル・サウンドトラック
陰陽師 ,這個在影視作品和遊戲中可以 通曉八卦五行,預測命中定數,趨吉避兇,法力無限的角色,其實在歷史中是真實存在的。
陰陽之學 來自於 中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中的「陰陽家 」,在 漢唐時代 被賦予了蔔筮,觀測星象,記錄歷法等具體職能,並在 隋唐時代傳入日本 ,演變成 陰陽寮 ,並隨著日本 攝關政治 與 和風文化 的興起走向繁榮。
當新的統治者不再信奉儒家思想的天人感應論,轉而尋求 以方術鬼神之法破解惡靈詛咒,消災解難,陰陽師也自此在日本古代成為一個重要的政治角色。 而作為陰陽師形象代表的 安倍晴明 也逐漸在後世的傳說中從人演變成了 狐妖所生的白狐之子。
(安倍晴明)
在根據夢枕貘小說改編的 電影【陰陽師】 中, 安培晴明更是化身成白衣翩翩的瀟灑少年,身世傳奇,法力無邊。
(【陰陽師】劇照)
盡管這一形象也許與歷史上的安倍晴明本人存在出入,但卻 完美地契合了羽生結弦在24歲的少年心氣,縱使在比賽前依然有傷病纏身也無法阻擋他在那一年化身為晴明馳騁於賽場。
在梅茂林詭麗神秘又充滿古韻風情的音樂中,那時的羽生結弦也白衣翩翩,恰如狐妖晴明,可喚風雨,可通陰陽。 那是春風得意的少年最酣暢淋漓、快意恩仇的歲月,他周身帶著那江湖少主的驕傲,在鏡頭前自信地告訴記者:「 我會在您有生之年跳出4A 」。
這位「冰上貴公子」沒有選擇在自己最輝煌的職業巔峰退休,而是走了一條別人從未走過的路, 在之後的四年裏,他經歷了傷病的折磨,哮喘的發作,還有疫情之後,教練不在身旁只能獨自一人訓練的孤獨。
也只有這樣才讓他完成從晴明到上杉的蛻變。 盡管在采訪中失落地說著努力沒有獲得任何報酬,但若幹年後回頭來看,【天與地】的完成,也許本身就是一場成長的饋贈。 就像 他在接受采訪時那努力藏在身後不被媒體看到的冰袋, 孤獨與痛苦讓鮮衣怒馬的少年成為了「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的一代宗師。
賽後, 羽生說自己苦練阿克塞爾到現在,卻覺得跳得最好的是9歲時的自己。 他從那個小小的自己身上學會了很多, 可能無法超越,但卻在賽場上與他合體去跳了一次4A。
於是在 【天與地】的最後一個謝幕,編舞老師使用了和他九歲時跳過的【獻給俄羅斯的愛】一模一樣的結束動作,他覺得那個瞬間好像過了很久,很久……
江山代有才人出,這世界上優秀的運動員會有很多,但 羽生結弦卻只有一個 。因為 他留給我們的不止是那些輝煌的數據記錄,他還有美和情懷。 他在每一首伴奏曲目中融入了自己生命歷程,用最純粹的堅持將競技的賽場變成了藝術的舞台。
「成為某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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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站在聚光燈下的 羽生結弦其實並不是花滑的天選之子 ,他從2歲就被確診 先天性哮喘 ,不適合從事職業運動,在十幾年的職業運動生涯中,有 很多獎牌都是他自己咬著牙用命搏來的。
(2014年在賽前不慎與中國選手相撞受傷)
在幼年接受氣管擴張手術,在少年經歷仙台地震,在比賽前發燒、哮喘;在現場熱身時不慎與中國選手相撞,頭破血流、輕微腦震蕩;在訓練中一次次地受傷…… 與其說他是在北京冬奧會上運氣不好「被冰討厭了」,倒不如說他的運氣一直就沒怎麽好過。
更不要說在這條路上曾 被前輩的粉絲排擠,被媒體說三道四,被作為「個體戶」打壓 的辛酸。
但難能可貴的是, 經歷過這些磨難的他,卻對這個世界始終溫柔以待 。讀書時,他 不懼校園霸淩幫助學校裏的自閉癥同學;
成名後,他 將自己的獎金、版稅等超過2億日元的收入全部捐獻給慈善事業;
甚至就連 在訓練場上看到的一只小蟲都會被他輕輕托起放生……
很多人說 4A在每次落地時對身體的沖擊不亞於一次車禍 ,只有勇士才敢承受這樣的挑戰,但 僅有野心和勇氣又如何足夠呢?只有擁有足夠柔軟胸懷才能承受它的苦楚,才願意用世人趨之若鶩的奧運三連冠,換一個少年時代的夢想。
(截圖自b站:一江wow)
他曾說過 人生不可隨波逐流,要堅持「貫徹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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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付出比常人多三倍的努力,因為做了三倍努力就一定有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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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真實的生活就是即便付出了三倍的努力,也難免會留下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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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更年輕的日本小將鍵山優真完成他優美而流暢的滑行,也許以前幾乎從未錯失獎牌的羽生也會有片刻的落寞吧。 但付出了3倍努力去追逐熱愛的人生是不需要後悔的,在不知不間,他已經帶著那個小小少年的夢想,登上了奧林匹克精神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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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生結弦一直希望自己能夠 成為他人人生中的「契機」,能讓某個人對待人生的態度變得更加積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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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在花滑世團賽的簽名國旗上寫下的: 「成為某個人的光」。他本是沒有神跡的凡人,卻用血肉之軀推動著西西弗斯的巨石,想要點亮這個世界。
盡管這世界原本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盡而散 ,我們都難免為了幾兩碎銀在功利主義的蠶食下漸漸模糊了夢想。 他也要於這骯臟混沌間,走一條自己的路,一條沒有世俗榮光的路。這註定黑暗而孤獨的,但光芒也正因黑暗才變得格外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