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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我嫁給了我的死對頭」為開頭寫一個故事?

2021-02-02寵物

【雲深不知處】

be預警/全文15k/已完結

及笄那日,父皇親自為我選婿,物件卻是我的死對頭。

我憤然逃婚,結果被正主逮個正著。

他斜睨我一眼,淡淡地道:「以前不是膽子挺大的嗎?現在要逃了?」

我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這位公子,你怕是認錯人了吧」

01

我與蕭疏陽有一箭之仇。

某日,我正準備給貴女們展示自己高超的槍法時,綁在枝頭的花球被一箭挑落,伴隨著紛揚的落花,鳥兒撲棱飛起。

「哎呀,又歪了嗎?」不遠處身披銀甲的少年撓了撓頭,勒轉馬頭瀟灑遠去,落日的余暉灑在他身上,泛出亮眼的光。

「好厲害啊!不知是誰家的公子?」貴女們一陣驚嘆,齊齊望向消失在西邊的一人一馬,眼裏盡是艷羨和驚嘆。

我呆滯地看著手裏的銀槍,苦練許久才練成這一招「奇比踏花」,本想在眾人面前展露一番,讓大家知道我昭陽公主可不只是會調皮搗蛋!

不曾想無緣無故風頭就被搶光了,我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嚎啕大哭,「嗚——把他給我揪出來!!!」

這不知名的少年終究沒有找到。我也依然繼續著上樹摘果、下湖撈魚,沒事去小花園練練槍的生活。

父皇走進我的沁水軒時,我正攀在樹枝上,宮婢們在樹下焦急大喊。

看著眼前的場景,父皇沈默了許久,認為:一個人,尤其是一位公主,沒有武力是不能的,但只有武力是萬萬不能的,一個女孩子家,天天上躥下跳簡直不成體統!

於是我就被扔進了學堂,理由是我的修養在眾多皇子公主中太過墊底,需要補補課。

02

剛進學堂的第一天,我就註意到前面梳著高馬尾的少年,碧玉發冠將墨色青絲高高束起,一身月白色雲紋錦袍,顯得格外修長挺拔。

只是……這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

我不動聲色地挪到他旁邊,待看清那人面貌後,不由得驚訝:「原來是你?!」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你認識我?」面前男子指了指自己,疑惑道。

我冷笑一聲,拎起長槍就沖他揮去。

他不明所以,一邊喊道:「我乃是護國大將軍蕭羽之子蕭疏陽,不得無禮!」一邊隨手拿起軍刀格擋,不過三下兩下便將我長槍制住,動彈不得。

「我招你惹你了?」

我怒道:「劍都不出鞘,當真看人不起!」

「呃,你這都是些花架子罷了」,蕭疏陽一臉無辜。

「你!」

晚間父皇便聽說我第一日就大鬧學堂的事,我一副泫然欲泣地表情,控訴蕭疏陽的「惡行」。

聽罷,父皇只淡淡地說了聲,「來人。」

我一臉得意,這下可有他好果子吃了。

「把昭陽公主的銀月槍收起來,不許她偷拿!」

「朕還是太縱著你了!」

殿外,我眼睜睜看著寶貝長槍被收到兵器閣裏,苦著臉跟侍女月兒說到,「最近新學了一個詞,你知道是什麽嗎?」

月兒搖頭不知。

「叫,賠了夫人又折兵,」我斂了神色,惡狠狠地道,「來日方長!」

03

蕭疏陽是個……老實人。

我雖然武功不如他,但論鬼點子,學堂內怕是無人能及。是以,我總能想些法子捉弄他。

大雪簌簌落下,幾欲將竹枝壓彎。

夫子推門而入時,雪團恰巧砸在他腦袋上,亮晶晶的雪屑掛在胡子上,登時引起哄堂大笑。

「誰幹的?!」夫子氣得手抖,環視學堂,厲聲問道。

見狀,我迅速站起身來,深深作一揖,朗聲道:「凡學之道,嚴師為難。今日天寒,他們不體恤您辛苦便罷了,居然還開如此玩笑,實在是太過分啦!」我朝前努努嘴,接著補充道:「必須嚴加懲罰!」

夫子心下了然,喝到:「蕭疏陽,你給我站到外面去!」

蕭疏陽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只是向我投來幽幽的目光,便轉身出去了。

出、出去了?我目瞪口呆,按理說他不應該跟我吵個雞飛狗跳,否則誓不罷休嗎?

這劇情不對呀!

04

我無心聽講,看著窗外的背影,陷入了沈思。

小心為妙,這裏面一定有什麽別的陰謀!

課後,我悄悄湊到他身邊,得意道:「你憋什麽大招呢?快快使出來吧,不然我可回去了。」

不料想,蕭疏陽只是抖了抖裘衣上的殘雪,嘆了口氣便帶著小廝離開了。

我笑容一僵,「三次,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什麽三次啊?」月兒不解道,「公主您在說什麽呢?」

我徐徐回憶道:「前日我偷偷將他寫好的功課撕了一頁,大前日我將他的寶貝軍刀藏在花叢裏,他足足找了三個時辰!按照以往的情形,他肯定跟我沒完!」

月兒想了想,點頭道:「好像是這樣,莫非蕭公子中了什麽蠱術,所以性情大變?」

我白了月兒一眼,「蠱蟲以腦髓為食,蕭疏陽沒有這種東西。」

「那,公主有何高見?」

「他?」 我冷哼了一聲,「嘴巴吃臭蟲,——沒憋好屁。」

05

答案終於被我找到了。

幾日後,我在花園玩耍時,遠遠看到端寧皇姐餵養的小白貓跑到樹上,死活不肯下來。

樹下一大群人正焦急時,一白衣少年翩然而至,足尖一點便踏至樹杈上,雙手抱起小貓,穩穩落在皇姐身旁。

好漂亮的身手!我正欲拍手叫好,定睛一看,這不是蕭疏陽又能是誰?!

皇姐從蕭疏陽懷裏接過小貓,嗔怪道:「以後不許亂跑啦!」隨即向他福身道謝。

蕭疏陽擺了擺手,落荒而逃。

看到他窘迫的樣子,皇姐掩面輕笑,仿若春風拂過的梨花般嬌柔。

我右手握拳,重重地垂在左手掌心,頓覺恍然大悟。

蕭疏陽一定是看上我皇姐了!

我與皇姐雖非一母所生,但眾人皆知我倆素來交好。他肯定是怕我在皇姐面前說他壞話,所以現在不敢再跟我對著幹。

我尋思,皇姐天人之姿,京城內多少世家子弟為之傾倒!而他們兩人年紀相當,家世門第也相配,蕭疏陽對我皇姐暗生情愫,這倒是也很正常啦!

只是我皇姐似乎對蘇尋禮格外上心,時常會向我打聽他的一些事。蘇大哥是宰相之子,一貫溫文爾雅,對我們這些孩子很是友好。

兄弟相爭,難吶!

不過,這是他們三人之事,大不了公平競爭嘛!

06

翌日,我將三個竹簽拍在蕭疏陽的桌頭,抱臂看著他:「你幫我做三件事,我便告訴你皇姐的喜好。這第一件事,夫子今天布置的課業,寫好了借我抄抄。然後明日幫我去東市帶一包桂花糕回來,剩下一件,呃,先欠著吧。」

蕭疏陽一臉不可思議,像是看到了傻子,奇道:「且不說課業的事,我為什麽要知道端寧公主的喜好?」

「啊?」我雙手撐在桌子上,盯著他:「你不是喜歡我皇姐嗎?」

「你從哪裏聽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一邊說著,一邊收拾桌上的筆墨。

「那你那天在花園,為什麽抱小白下來,還跑得飛快?」

「那只貓叫小白啊?」

「廢話!白貓不叫小白,難道叫小黑嗎?……這個不重要!」我煩躁地擺了擺手

蕭疏陽扶額:「那天我同三皇子探討邊防謀略,恰巧路過花園,看你皇姐焦急已久,順手之事罷了。」

啊?所以都是誤會?大誤會啊這是!

事已至此,我緊咬下唇,幹脆問到:「那你這些天為什麽躲著我,不跟我鬥嘴了?」

蕭疏陽拿著宣紙的手一滯,別別扭扭從懷裏掏出一張薄薄的花箋遞給我。我開啟一看,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寫了一行字:

我心昭昭。

我疑惑道:「這不是皇姐要轉交給蘇大哥的嗎,怎麽會在你這兒?」

「什麽?這不是你的侍女交給我的嗎?」蕭疏陽顯然腦子轉不過來,一時呆楞住了。

「對啊,那天我著急去玩,就讓月兒交給蘇大哥。哦我知道了!定是她沒找到蘇大哥,所以托你轉交一下。」

蕭疏陽艱難開口道:「所以這個是端寧公主寫給蘇兄的,對嗎?我以為……」

我點了點頭,「對啊,你不會以為是我送給你的吧,咦!」

仿佛被戳中心事,他沒再接話,過了半晌才一拳重重地敲在書桌上,咬牙切齒道:「前幾日夫子之事,還有我的軍刀……」

情況不妙,我尷尬一笑,「都……都過去了嗎不是」,然後轉頭就跑。

「葉雲深!我饒不了你!」

07

所謂無巧不成書。

蕭疏陽長我三歲,他父親蕭老將軍跟我父皇從小一起長大,也是兩個不打不相識的主。

盛國尚武,是以大多數人都能拿起刀槍比劃兩下。正是憑借這一點,中國雖沒有廣闊的疆域,但仍在九州紛亂中存續下來。

據說蕭老將軍跟我父皇初見便是在武場之上。倆人僅僅過了十余招,父皇的劍便被一槍挑開,遠遠落在地上。

當時還是太子的父皇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連連贊嘆,「好槍法!」

自此倆人經常一起切磋、探討軍國大事,一個善謀、一個善戰,配合之默契,數次平定邊疆之亂。待父皇登基後,便封其為護國大將軍。蕭將軍的赫赫威名,更是享譽盛國全境。

我幼時曾伏在父皇膝頭,看兩人對弈、閑聊。常常是父皇落下一子,含笑看著蕭伯伯冥思苦想,等上一炷香的功夫,蕭伯伯便把棋盒一拍,留下一句「我下次再來!」,拂袖而去。

「慢走不送!」

「蕭伯伯好像從來沒贏過您呢。」我趴在桌子上,手裏把玩著光滑的棋子。

「可不是嗎,你蕭伯伯身手很好,可是,呃,不善謀略,」父皇呵呵一笑,「年輕時我倆還相約去闖蕩一番,看看風土人情。可惜啊……」

「那父皇和蕭伯伯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咯?」

父皇沒有說話,燈花「啪」得一聲炸開,「人心難測,豈敢輕言知己——」望著漸漸隱在風雪中的背影,父皇嘆了口氣道,「只有他是真心為了我盛國好啊!」

08

我與蕭疏陽鬥嘴玩鬧的日子從秋天持續到來年春天。

久而久之我甚至忘了為什麽討厭他,只是愛看他吃癟,又礙於我的身份不能發作的表情。

梨花又綴滿了枝頭。

在紛紛揚揚的花瓣隨風散落的一天,蕭疏陽沒來學堂。甚至接連好幾天,我都沒瞥見那一襲月白色的身影。

我實在憋不出了,湊到蘇尋禮旁邊,悄聲問道:「蘇大哥,那個,蕭疏陽最近是遇到什麽事了嗎?怎麽許久不見他來?」

蘇尋禮奇道:「難道你不知道嗎?蕭家兒郎年滿十五歲便要外出歷練,說是為了磨練心性。」

「這樣啊,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這就不好說了,短則三五個月,一年兩年也是有的。」

「這麽久啊……」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胡亂點了點頭,心裏不免有些失落。

一連好幾天,我都無精打采的,月兒以為我生病了,連忙要請太醫過來。

我攔下她,說道:「我沒事,不必請太醫了,免得父皇擔心。」

「可公主您自從知道蕭公子走了以後,就經常發呆,很不開心的樣子。」

「才……才不是這樣呢!」

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沒有笨蛋蕭疏陽,我少了許多樂子?

09

三年轉瞬即逝。

我自學堂歸來後,倒是肯靜下心來讀讀書什麽的,也不枉學這一遭。

三年裏,即使蕭伯伯進宮,我也沒再聽到過蕭疏陽的訊息,漸漸把他忘在腦後。

而蘇尋禮和端寧皇姐兩情相悅,去歲蒙父皇恩賜,喜結良緣,自此我見皇姐的機會少之又少,生活更加無趣了。

這天,我正在書房裏百無聊賴,遠遠聽到仆從通報:「端寧公主,到!」

我沖出房門,趕巧皇姐剛踏入庭院,我親熱地拉著她,往一旁的涼亭走去。

「皇姐你怎麽來了?」我搖著她的手問道。

皇姐點了點我額頭,溫柔地說道:「此番前來除了看看你以外,還有一件事要說與你聽。前不久你及笄後,父皇便一直操心你的婚事,他……」

「我才不!」還不等她說完,我便打斷她的話,「父皇也真是的,這麽著急幹什麽?」

皇姐訝然,「你先聽我說完,父皇他幫你物色了一個好人家,先把婚事定下來,其他的日後再談。」

我撇了撇嘴,「哼,還不是怕我嫁不出去!」

「京內傳聞昭陽公主膀大腰圓,面目醜陋,但凡你平素少調皮些,也不至於讓我們如此操心啊!」皇姐看了我一眼,接著道:「說來父皇選中的人,與你頗有淵源呢,是蕭將軍。」

「小將軍?什麽小將軍?」我一下子想到話本子裏貌美公主與瀟灑將軍縱馬月下的場景,扭捏問道,「那他長得可漂亮?」

「品貌非凡。」

「那……皇姐可是親眼所見?」

「是啊,你不是也見過嗎?在學堂的時候,你們不是經常鬧得不可開交嗎?」

「學堂?你說的‘小將軍’,難道是……」我猛然擡頭,「蕭……蕭將軍?蕭疏陽?」

皇姐點頭,「蕭公子在外歷練三年,幾個月前被老將軍召回,帶了三千輕騎前去平定邊境叛亂,功成被封為將軍。你久不出門,不知道這些也很正常……」

皇姐後來說的話我一句沒聽進去,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讓我嫁給蕭疏陽,做夢!

10

我思來想去,現在只有逃婚一個辦法了!

從兵器閣拿到我的銀月槍,又設法搞到一枚通行令牌,趁著宮裏娘娘生辰設宴的時候,我便從側門偷偷溜出宮去。

說來這是我第一次出宮,憋了許久,正好看看這大千世界如何!

民間比我想象中繁華許多,雖不及宮內奇珍異寶琳瑯滿目,但路邊小攤上擺的新奇小物件,個個令我愛不釋手!

我正對著一桌香噴噴的燒餅流口水時,遠處一陣喧嘩。

「讓一讓!」我擠進人群中,看見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孩子跌坐在地上,茉莉花編成的手串灑落一地,散發出幽幽清香。

一臉橫肉的大漢不懷好意地獰笑著,伸手就要拉地上的女子。

好啊,剛出宮就讓我遇上強搶民女的戲碼?!

我長槍出手,趁其不備直沖過去。那人躲閃不及,一屁股摔在地上,登時周圍一陣哄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清了清嗓子,回想著話本裏英雄救美的言辭,「呃,下一句是什麽來著?」

「哪來的小姑娘?敢壞我好事,看我怎麽收拾你!」大漢揉著屁股,厲聲說道:「兄弟們給我上!」

我挽了一個槍花,槍身在日光下閃著漂亮的銀色光澤。他們不知我深淺,一時間不敢冒進。

「一個小姑娘就把你們嚇成這樣?都楞著幹嘛,把她給我一塊兒綁了!」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我從未經過實戰,漸漸有些力不從心。

一個閃神的功夫,長槍脫手,跌落在一邊,眼看著拳棍就要落下來,我閉緊了雙眼。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看來這英雄也不是那麽好當的啊!

11

「鐺——」一聲,似乎是兩物相撞的聲音。

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我試探著睜開一只眼,瞥見碧青衣角上以銀線繡制的雲紋。

面前男子眼神凜冽,緩緩擡起手中的劍,平靜地道:「還不快走,別讓我再看見你們。」

那些人連滾帶爬地走後,男子扶起被嚇得不輕的清秀少女,溫聲問道:「沒事吧?」

少女搖了搖頭,臉上飛過一抹紅雲。

我呲牙咧嘴地揉著胳膊上的淤青,心嘆道:出師不利啊出師不利!

一張骨節分明的手伸到眼前,我順勢擡眼,正撞上一雙明亮如星的雙眸,眼裏盡是凜冽與桀驁,嘴角卻含著笑意。

三年前的記憶湧上心頭,這柄劍和這雙眼睛,我從未忘記。

「還不起來,地上這麽好玩嗎?」蕭疏陽笑道。

我拍開他的手一骨碌爬起來,走到那名少女面前,將一袋碎銀交給她,「就當是買你的這些花了,快回去吧。」

說罷,我撿起地上的長槍就要離開,臨走還不忘狠狠地瞪蕭疏陽一眼。

蕭疏陽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劈手奪過長槍,扔給後面的小廝。

我吃痛,怒道:「你幹什麽!」

他不答話,攔腰將我橫抱起,嗤笑道:「功夫這麽差,還學別人英雄救美啊?」

我掙紮了兩下無果,只得乖乖躺在他的臂彎裏,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回答,胡亂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他斜睨了我一眼,「你不在宮裏好好呆著,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這個……」

「莫不是為了,」他輕聲笑道,「逃婚?」

12

誰懂啊?逃婚撞上新郎,結果還被人家當場指出來!

空氣中彌漫的尷尬氣息,讓我能立刻摳出一座公主府。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冷冽的松香鉆入鼻腔,心跳驟然加快。

蕭疏陽倒也沒再說什麽,在一處偏僻的醫館門前將我放下。輕叩三聲,開門的是一個紮著雙髻的小童,引我們入內。

庭院四周種著重重綠竹,環境清幽,如若不是傳來若有若無的藥香,倒像是文人的隱居之所。

蕭疏陽環視四周,朝院內大喊,「夏清竹,出來!」

聞聲而來的是一位白衣公子,不同於蕭疏陽的張揚,來人清瘦無比,眉若遠山,渾身散發著如玉一般溫潤的氣質。

蕭疏陽將我往前一推,「替她看看,手臂受了些傷。」

屋內,夏大夫將跌打藥膏塗抹在淤青處,又細細幫我把胳膊包紮好。

「所以這位是?」夏清竹沖坐在椅子上的蕭疏陽問到。

「昭陽公主,此番,」蕭疏陽頓了頓,「奉命前來探查民情。」

夏清竹心下了然,「哦……怪不得你這麽緊張她,原來是你未婚妻啊!」

「噗——」嘴裏的茶被我一口噴出。

蕭疏陽擦拭劍鞘的手一抖,「不得胡言!」

夏清竹不置可否,拎著一大堆瓶瓶罐罐向裏屋走去。

只留下我和蕭疏陽相顧無言。

13

「咳,」我率先打破沈默,「剛剛那些是什麽人啊?在京城還如此囂張,官府不管嗎?」

「是常居於城東的一群惡霸,為首的人姓張,不知道什麽來歷,欺壓百姓已久,」蕭疏陽道,「我此番前去,也正是為探查此事的。」

「當今太平盛世,還是天子腳下,居然還有這種事?」我站起身來就要往門外走,「我這就去京兆府,讓他們嚴懲這些壞人!」

蕭疏陽伸手將我攔下來,盯著我認真說道:「如果官府能管得了,或者說願意管的話,他們怎麽還會為禍一方?」

「你是說……他們背後其實另有勢力,所以才如此大膽?」

蕭疏陽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不論是朝堂還是江湖,自古就沒有‘太平’一說啊!」

「這話何意?」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天色漸晚,蕭疏陽帶我向南城走去。

皇宮位於北方,南城則多是市井商販居住之所,平素以酒釀、紡織等生意為生。路上的景象不同於北城的繁華,房屋漸漸矮小破敗,備顯荒涼之態。

青石路崎嶇不平,我踩在石頭上一個趔趄,卻被一只有力的手穩穩扶住。

「小心點吧,」待我站穩後,蕭疏陽沒有放開我,反而放慢了腳步,與我並排而行。

我們在一處偏僻院落前停下,因為年久失修,木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我剛踏進門,便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屋內燃著一盆木柴,於寒涼的冬夜甚是微末。不大的屋子裏盡是老弱婦孺,個個面黃肌瘦,虛弱地躺在草堆上。

看到有人進來,紛紛爬上前來,眼裏閃著熱切的光。

蕭疏陽解下腰間的錦囊,遞給一旁的小童,溫聲囑咐道:「明日去早市上買些吃食,回來分與眾人,我過幾天再來。」

小童點了點頭,依舊蜷縮在墻角。

14

從院內出來後,我顫聲問蕭疏陽:「父皇為國事日夜操勞,我以為……我以為這天下本應該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可這些災民又是怎麽回事?」

蕭疏陽安撫似的摸了摸我的頭,沈聲道:「一國盛衰,絕不是憑一人之力可為。先帝病逝後,當今聖上花了四年時間平定邊亂,又推行新政,這才掙得六七年太平。」

我從蕭疏陽口中得知,今年大旱導致許多地方顆粒無收,年初父皇也為此事發愁得很。

可不知怎麽回事,邊關地區突然興起叛亂,說是皇帝改制違背天意,天降大旱便是示警。

「這些訊息也是幾月前我去平定叛亂之時才得知的,」蕭疏陽說道,「包括夏清竹,也是我在西境結識的遊醫。聖意難及,有時候真相反而不那麽重要。」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放出這些訊息,就是為了趁大災之年鼓動民眾?」

蕭疏陽贊嘆地點了點頭,「恐怕是的,最近城外多了許多流民,皆是從西境而來。南城人員繁雜,為避免再起紛亂,我只得將他們安置於此,順便——看看這幕後之人究竟是誰。」

我心頭仿佛針紮一樣,「權力、財富當真比這一條條人命還重要嗎?他們都是我盛國的子民啊!」

蕭疏陽突然停下腳步。

不動聲色地將我護在身後,斂了神色道:「出來吧!」

一群黑衣人從旁邊的小巷轉出來,皆手持刀棒,粗略估計有二三十人之多。

我一眼就看到為首的那個大漢,悄聲跟蕭疏陽說:「好像是今日上午那人。」

「也太沈不住氣了。」蕭疏陽面無懼色,緩緩拔出軍刀,夜風將他的發絲吹起,「你躲在此處,千萬不要出來!」

15

烏雲將微弱的月光遮住,本就不亮堂的街巷更添黑暗。

蕭疏陽身姿翩然,劍鋒卻是淩冽得很,不多時便有七八人倒在地上。

我一邊驚嘆蕭疏陽行雲流水的劍法,一邊隨手抄起一根木棍,謹慎觀察那些黑衣人的行動。

那些人見久攻不下,反倒是死傷越來越多,轉而向我襲來。

我的右臂隱隱作痛,卻看著一人持刀朝我劈來,面對這招招致命的打法,我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沒想到我昭陽出宮第一天,就要命喪於不知名的街角了!

「雲深!」蕭疏陽大喝一聲,幹凈利落地劃過面前之人的咽喉,轉身向我奔來。

來不及格擋,蕭疏陽一把攬過我的腰,將我緊緊護在懷裏。

我嚇得不敢睜眼,只聽見蕭疏陽悶哼一聲,緊接著傳來碎裂的劈哢聲。

他竟徒手捏斷了那人的脖頸!

直到我觸摸到溫熱的液體,才驚覺那刀居然結結實實砍在他的肩頭,鮮紅的血液不斷滲出,將他的錦袍染深一大片。

蕭疏陽垂眸看我,臉色蒼白,強自壓下疼痛,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嚇到了吧?現在退婚還來得及。」

「都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我望見那些黑衣人還在陸陸續續往過靠攏,心急如焚。

「待會兒你一直向北跑,穿過正陽街便有將軍府的巡防,速速讓他們派人前來。」說著,蕭疏陽解下腰間的玉佩交給我。

16

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在格殺兩人後,蕭疏陽漸漸有些體力不支,半跪在石板路上大口喘著粗氣。

留他一個人在這太危險了!

我咬咬牙折返回來,偶然瞥見旁邊木架上滿滿當當擺著幾壇酒。

有辦法了!我趁亂把酒架推倒,清冽的酒水滾滾流出,濃厚的香味彌漫了整條街巷。

我吹亮從雜物堆裏撿到的火折子,火光觸到白酒便如同蘇醒的猛獸,霎時間濃煙四起。

黑夜被撕開一道口子。

「著火了!」不多時便聽見有人叫喊,巡衛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那些黑衣人只是仗著人多,並沒有嚴明組織,見此情景登時方寸大亂。

「快走啊!咳咳!」我沖蕭疏陽揮揮手。

他足尖輕點,三兩步便落在我面前。顧不得許多,我攙著他悄然轉向旁邊的小巷子裏。

在這皇城裏,沒有比一場大火更醒目的標誌了。

身後的喧囂正盛,想來將軍府的巡衛能將這些歹人一網打盡,至於查出什麽線索,只得日後考慮。眼下當務之急,是替蕭疏陽醫治傷口。

「先是偷溜出宮,現在又當街縱火,這下可慘咯!餵,你可不許打小報告啊!」我扶著他慢慢走在路上。

蕭疏陽輕聲笑了笑,「自是不會,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機靈。」

「你倒是跟以前大不一樣,」我想了想說道,「功夫精進不少,性子變得沈穩許多。」

「在外三年,見過太多的人和事,心境自然會有些許變化,」蕭疏陽的聲音聽不出悲喜。

「少年意氣也好,深沈老練也罷,只要初心不改,這些又有什麽關系呢?」

我自顧自地說著,並未註意到蕭疏陽的灼灼目光。

17

走到醫館時已是夜深。

蕭疏陽擡手輕叩門扉,來開門的夏清竹揉著惺忪的睡眼,「誰啊?」

看到我衣裙上的臟汙和蕭疏陽沒有血色的臉,夏清竹大驚,「你倆這是去幽會了,還是上山當土匪了啊?」

「夏兄……」蕭疏陽一口氣泄出,站立不穩就要往地上摔去。

我來不及糾正夏清竹的用詞,忙道:「他肩上中刀,你快看看他怎麽樣了!」

「一個胳膊受傷,一個肩頭中刀,你們倆還真是般配得很!」

裏屋內。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蕭疏陽醒轉過來,嘆道:「你又救我一命。」

夏清竹撇了撇嘴,「哼,你知道就好!可你這樣拼命,真的值得嗎?」

「流言有時候比這世上最好的劍還要鋒利,能殺人於無形。你此次答應隨我來京,不也是為了親眼看看真相嗎?」蕭疏陽難得多說了幾句話,「我不是為了某個人而拼命,我們蕭家和你厭惡的那個人一樣,都是為了國之太平、民之安定。」

「其實你也是一樣的,你之所以恨他,不是因為你認定他是引起西境紛亂的元兇嗎?」

夏清竹沒有回避蕭疏陽的目光。兩人僵持一會兒,夏清竹忽地偏頭笑道,「那個小公主看起來很擔心你呢。」

我坐在門外的青石台階上,心內焦急不安。

好不容易等夏清竹走出來,我連忙上前問道:「他怎麽樣了,有無大礙?」

「已經醒了,你進去看看吧,」夏清竹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蕭疏陽斜靠在床頭,雙目微閉,月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

「你來了?」許是聽到我的動靜,他開口道:「有沒有感覺到不舒服的地方?」

我搖了搖頭,很是擔憂,「你的傷?」

「無妨」,他將衣襟往上拉了拉,堪堪遮住還在滲血的紗布。

「明日我就會回宮去,向父皇稟報這些事,」我咬著唇,道:「你放心,這事我會幫你調查的,不把幕後之人找出來,還會有更多的動亂、更多的流民。」

蕭疏陽一怔,猶豫道:「雲深你聽我說,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交給我處理就好了,我不想你卷入到這些陰暗中去……」

「我自有打算,你……你也早點休息吧!」我打斷他的話,替他掩好被子,轉身離去。

知我心意已決,背後傳來蕭疏陽長長的嘆息聲。

18

一大早,我便從將軍府的侍衛口中得知,昨夜除去在打鬥中喪命的人之外,只有四人向城外逃去。

可等他們追上時,卻發現那四人均斃命在城外的松林裏,只從其中一人身上找到了這個——

說著,侍衛從懷裏掏出一枚銀制令牌,呈給蕭疏陽。

只見那令牌上刻了三只纏繞的羽毛,中間則是一團火焰紋樣。

「這圖案我不曾見過,但想必那人一定會去皇宮,如果露出什麽線索,我會幫你留意的。」馬車上,我看蕭疏陽一直盯著那令牌,忍不住說道。

蕭疏陽回過神來,道了聲「好」。

剛回到宮裏,我便對外稱病。得到訊息後,好些宮人女眷們帶著各色吃食物件前來探望我。

我伏在床上,一邊道謝,一邊暗中觀察她們。

一天很快過去了,沁水軒來來往往幾十人,並無任何異常之處。

難道是我想錯了嗎?

有些倦了,我吩咐婢女,如果再有人來就說我歇下了,一律回絕了吧。

正說罷,端寧皇姐推門而入。一看見是她,我面露喜色。

皇姐坐到床邊,看向我的眼神又是擔憂又是責怪,「到底怎麽回事啊?」

我正要將宮外的所見所聞告訴皇姐,赫然發現她腰間帕子露出的一角上,繡著與那令牌上一模一樣的圖案!

「這!」我猛地坐起身來,倒是把皇姐嚇了一跳,「皇姐,你這火羽圖案是從哪裏來的?」

皇姐解下腰間的帕子,面帶羞澀:「這個呀,也是我偶然在蘇郎衣物上看到的,據說是他們世家相傳符號。我見這樣子實在新奇,便依樣繡了一個帕子。怎麽了?」

為免打草驚蛇,我不動聲色地說道:「沒什麽,只是不曾見過這種紋樣,實在是精致得很。不知皇姐可否借我用幾日,我也拓個樣子出來。」

「這有何難!」皇姐將帕子遞給我,起身道:「好了,我也該走了,你好生休息。」

「皇姐!」我喊住她,想了想還是囑咐道:「今日之事,尤其是這帕子,務必不可讓蘇大哥知道。」

皇姐腳步一頓,面露疑色,但還是點了點頭。

19

這事莫非跟蘇家有關?

我來不及細想,這事一定要讓父皇知道,越早越好!

推開禦書房的大門,父皇果然在此批閱奏章。見來人是我,父皇嗔怪道:「你膽子倒是越發的大了,這次罰你禁足半個月,哪裏也不許去!」邊說邊把桂花糕推到我面前來。

「父皇,昭陽知錯了嘛,」我嬉笑著撒嬌,轉而吩咐下人:「你們先下去吧。」

待屋內無人後,我掏出那張手帕放在桌上,正色道:「兒臣有要事稟報。」

隨後,我將出宮的所見所聞,包括欺壓百姓的惡霸、西境來的流民和傳言,還有從黑衣人身上找到的火羽令,向父皇一一道來。

聽罷,父皇沈思許久,「你是說,端寧這條帕子上繡的火羽圖案,正是他們聯絡的標識?」

「恐怕此事與蘇大……蘇尋禮脫不了幹系。」

父皇嘆了口氣,道:「怕不止這麽簡單啊!其實當年朕與蕭羽、蘇義林兩人都交情頗深,尤其蘇義林對政事之見解,讓朕相當傾佩,甚至將其認作知己。那時,蘇義林提了不少有用的建議,一步步幫朕紮穩根基。待朕繼承大統後,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宰相之位,」說及此,父皇感慨道:「朕本以為,盛世會由我們三人開創。」

「原來還有這樣一段淵源啊!不過在兒臣記憶中,蘇相與您並不十分親近?」

「九州大亂時,蘇義林的舉措對安邦定國有奇效,可太過激進,是絕不可長久的。於是朕用數年時間逐步推行新政,慢慢將他一些政令革除,以求與民休息滋養國力。也正是如此,蘇義林與朕生了嫌隙。有人向朕說過,此人有才無德,治世不堪重用。」

「朕並未放在心上,直到蕭羽向朕稟報西境叛亂的訊息時,朕才終於意識到這一點。苦於沒有證據,他又有功勞在身……」

我鄭重道:「兒臣有一計,或許能抓到蘇家的罪證。」

20

我來到相府,邀皇姐同去寺廟祈福,順便商討施粥濟民等事宜。

我走在相府曲折回環的長廊上,碰到蘇尋禮迎面走來。

他見我先是一驚,繼而微笑道:「好久不見啊昭陽,早就聽聞你和蕭兄的喜事,一直沒來得及道喜呢。」

我微微點頭致意。

「不知公主今日來我相府所為何事啊?」

「年初西境大旱,民不聊生。眼看年關將至,而我今年已經及笄,所以父皇命我主持過幾日的施粥,以示我皇家恩德,特來與皇姐請教相關事宜。」

「原來如此,這確實是件好事,只是這施粥位於何處,我也好幫襯一二。」

「南城。」我擡起頭,盯著蘇尋禮的眼睛。

蘇尋禮微微一怔,立刻換上一貫溫和的笑容,「南城那邊人多雜亂,若是如此,相府這邊也會盡力提供幫助,保證公主的安全。」

我心下了然,客氣回禮,「那就有勞蘇大哥了。」

隨後,我得了個空當,將火羽和相府的關系,以及南城賑濟災民之事告訴蕭疏陽。

蕭疏陽聽罷,一時沈默,「其實我早就有所懷疑,只是沒想到真的是蘇家……所以你覺得蘇尋禮一定會在南城動手?」

「南城遠離皇宮,多是市井商販,最易受到鼓動。而且蘇尋禮將西境流民引入南城,想必也是這個原因。」

蕭疏陽接著說道,「所以絕不能讓災民親沐皇恩,否則流言就失去意義了。或許施粥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動手的絕佳機會。」

「正是如此!」

「可是……」蕭疏陽滿是擔憂,「會不會太過危險?」

我眨了眨眼,歪頭道:「所以接下來的事,就要仰仗你了呀?」

21

臘月二十六,盛國兩位公主在南城施粥,恩澤四方。

訊息傳開,南城擠來了不少人。

蕭疏陽帶領若幹心腹躲在暗處,觀察周邊人的一舉一動。

風平浪靜下卻是滾滾湧動的暗流。

突然,盛著白粥的碗「啪」一聲摔破,一個瘦削青年應聲倒地,嘴裏流出黑色的血。

周圍人見狀紛紛尖叫,「死人啦!死人啦!救命啊!」

「這粥有毒!」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讓場面更加混亂。

就是現在!我沖蕭疏陽使了個顏色,他心領神會,帶著一眾侍衛飛奔出去。

「昭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皇姐嚇得臉色蒼白,不知所措。

我拍了拍她,轉身站在高台上,「大家別慌,我乃昭陽公主,這粥是我親自查驗的,不會有問題,」我端起桌上尚未分出去的粥,盡數喝下。

百姓見狀,漸漸安靜下來。

我從倒地那人的懷裏摸出一個銀錠,發現底部刻了一個小小的「蘇」字,轉而對眾人道:「看來是有人故意栽贓了。」

皇姐接過我手裏的銀錠,細細檢視後,滿臉的震驚:「這……這是,蘇家的?」

我望向沖出城外那隊人,希望我的猜測沒錯,能順利抓到幕後主手!

22

一到城外,那中年男子便翻身上馬,朝郊外疾馳。

剛剛就是他趁亂大喊,一定有問題!蕭疏陽緊緊盯著前方的身影,吩咐手下:「我先追他,你速速帶人支援。」

交代完後,蕭疏陽縱身一躍,似飛箭一般穿梭在密林之中,腳步輕盈,甚至不曾驚起鳥雀。

只見那人七拐八拐,最後停在一處破落的村屋外,確定身後沒人,閃身進入院內。

蕭疏陽悄然落地,只聽見屋內傳來一身怒罵:「誰讓你到這兒來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蕭疏陽一驚,連忙推門入內,只見蘇尋禮提劍走出來,鮮紅的血液順著冷刃流下,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沒想到你來的這麽快。」看著站在門口的人,蘇尋禮說道,「好久不見了。」

「真的是你?」蕭疏陽咬緊牙根,以劍指地。

蘇尋禮不再多說,提劍揮去,卷起森然的寒氣。蕭疏陽不閃不避,一招便止住來人的劍勢。

一時間,不大的院落內只有兩劍相交的錚然聲音,你來我往盡是致命的殺招,驚起地上的枯葉。

「噗——」只聽見鈍器刺透皮肉的聲音,隨即蕭疏陽的劍深深沒入對方肩頭。

「收手吧!」蕭疏陽雖然知道無法勸服他,仍然艱難開口。

我帶著侍衛闖進院子時,就看到這幅場景。

侍衛將兩人團團圍住,而皇姐則是一臉不可置信,「蘇郎……這到底是怎一回事啊!」

見陰謀敗落,蘇尋禮暗自笑了笑:「就如你所知那般,事情都是我一人操控。我父親當時殫精竭慮,才助那人登上皇位。可他呢?剛剛穩固不久,就廢除我父親所提舉措,推行什麽狗屁新政!」

「過河拆橋,這就是你們葉氏一族的所做所為嗎?父親忍了這口氣,可我卻要讓你們知道,這皇位不是那麽好坐穩的!」

「而我娶你,」蘇尋禮與皇姐對視,平靜地道:「也不過是為了鞏固我的地位,方便探聽宮裏的訊息罷了。」

皇姐拼命搖頭,仿佛不願相信眼前的事實:「你就是這樣對我和孩子的嗎?」

「孩子?」蘇尋禮一怔,探尋的看向皇姐捂著腹部的手。許久後,他仰天大笑,劈手奪過蕭疏陽手裏的劍,反轉手腕向自己心頭刺去。

眾人反應不及,蘇尋禮緩緩倒在地上。

而皇姐早已淚流滿面。

23

不日,蘇相以身體不適為由請旨引退,最終在返鄉路上重病身亡。

得知訊息後,我與蕭疏陽久久沈默。

「此事絕不可能是蘇尋禮一人所為,蘇相……父皇不可能留他。」我嘆息道。

「好了,別再想這些事了,」蕭疏陽拍拍我的頭,「今日是上元佳節,城裏有燈會,我帶你去散散心。」

「真的嗎?」我高興得蹦了起來,「聽說燈會上有許多新鮮物件呢!」

我與蕭疏陽並肩走在街頭,長街燈花燦爛,人們來來往往,熱鬧非凡。

朝堂的動蕩本不應該讓百姓承擔,這才是他們該有的生活,我內心感慨。

天上飄起了小雪,星星點點落在我的肩頭眉梢,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怎麽了?」蕭疏陽看著我的樣子,也有些好笑。

「沒什麽,想到了那年在學堂的時候,也是一個下雪天。」

蕭疏陽擡手將我頭發上的落雪拂去,拉著我來到一個賣祈天燈的攤子前。

「聽說將自己的願望寫在燈上,然後在上元節這晚放飛,天上的神明就會幫你實作。」

我揶揄道:「原來蕭大將軍也相信這些東西啊?」

「咳咳,」蕭疏陽清了清嗓子,一邊將碎銀遞給攤販,一邊挑了一個兔子形狀的花燈,「要不要試試看?」

「不許偷看!」我拿起桌上的筆墨,轉過身去,認認真真在花燈上寫下一行小字:

國泰民安,人影成雙。

那燈悠悠然飄上夜空,匯入漫天炸開的煙火之中。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們走後不久,恰有一陣寒風吹滅火燭,於是這燈便如斷線的風箏,不知道落到哪裏去了。

24

內患既平,受災百姓也被安撫下來,看來今年一定是個好年。

我與蕭疏陽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看著剛剛做好的劍穗,我心裏一陣歡喜。

可九州之亂從未停止。

從父皇口中我得知,年初遭受大旱,邊境動亂,百姓失所,新政推行又受到蘇相父子的掣肘。趙國見中國力空虛,居然想乘虛而入,十萬大軍即將壓境。

蕭羽老將軍見狀,要求立刻率軍前往,拼死力保我盛國國土。

有大臣反駁道:「現在國力虧損,正面迎敵怕是白送了將士們的性命啊,臣以為還是求和為好,大不了割一座城池嘛!」

在眾人爭得不可開交時,我緩步走到堂前,朝父皇肅穆一拜,鄭重道:「現今敵強我弱,萬不可硬拼!但忍讓求和也絕不能長久,如若能探聽到趙國內部虛實,或許能破此局。」

「不可!」蕭疏陽大喊,盯著我後背的目光灼熱如火,「臣願拼死相抗!」

「蕭將軍!我乃盛國公主,」我也提高了音調,「如今盛國子民即將遭受鐵蹄踐踏,我身為皇族,又豈能坐視不理?沒有兵力、沒有糧草,拿什麽抵抗?」

我以頭扣地,伏身下拜,「兒臣願前往趙國和親,請父皇擬詔吧。」

25

我找到蕭疏陽的時候,他正在花園的空地上舞劍。

劍鋒淩厲但卻沒有章法,一片片的梅花瓣被他的劍氣挑落。

「餵,我說,這花有什麽錯啊。」我沖他揮揮手,笑嘻嘻地道。

見我過來,他把劍仍在一旁,緊緊擁我入懷,仿佛我下一秒就要飛走了。

「為什麽?」他顫聲道,就算是那個被人追殺的月夜,我都沒聽到過他這樣無助。

「沒有為什麽,我只是不想看你帶著那麽多人去送死,」我輕輕推開他,將劍穗拍在他手裏,「喏,這個是給你的。一物換一物,我聽說你養了一只很聰敏的信鴿,送給我怎麽樣?」

他看了我許久,吹了個口哨,有只雪白的鴿子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停在他手指上。

「果然聰明!」我驚嘆道,沖蕭疏陽眨了眨眼,「畢竟我是去刺探情報的,可不是去送死的。」

蕭疏陽雙手扶著我的肩膀,嚴肅地說道:「我知道我改變不了你的主意,但你記住,如果遇到危險,切記要第一時間告訴我訊息,好嗎?」他說最後這幾個字時,我聽出了一絲祈求的意味。

「放心吧,我比你聰明多了!」我故作輕松地說道,「蕭疏陽,你可一定要來救我啊!」

說罷,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快步離去。

26

我去和親的那天,大雪還沒化盡,白茫茫一片,看不到路的盡頭。

趙國的皇宮奢華非常,宮內美人如雲。我安安靜靜地呆在準備好的寢宮裏,生怕出什麽意外情況。

長夜漫漫,直到天亮才有個穿著華麗的女人來看我,她仔細端詳我一番,道:「你就是盛國公主?倒是有幾分姿色,不過別以為你能討到皇上歡心,你們盛國現在是什麽樣子,大家都清楚,當個粗使丫頭都是擡舉你了!」

說罷,她將一套丫鬟衣服扔在我面前,扭著纖細的腰肢裊裊離開。

我倒是長舒一口氣,當丫鬟走動起來稍微方便點,說不定能打探到更多訊息。

宮裏的人對我沒什麽好臉色,將粗活累活盡數安排給我。

一日,嬤嬤喊我過去,讓我去打掃禦書房。我聽宮人們說,趙王脾氣暴躁,如果出了什麽差錯,輕則挨幾板子,重則喪命,所以這活沒人願意幹。

不過這對我來說,確是探聽訊息的大好時機!

我走進禦書房時,趙王並不在內,奏折卻堆積如山,桌邊胡亂扔一只朱筆。

我輕輕關上房門,快速翻看那些奏章,把有用的資訊默記下來,只等晚上回了屋子,悄悄寫在紙上,讓雪鴿傳遞出去。

許是怕出了差錯趙王責備,嬤嬤樂得把這個差事扔給我。而我每次收拾完禦書房後,總能想辦法探聽到一些訊息。

趙王貪圖享樂,無心政事。戰亂四起之下,趙國內裏也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強硬。

我慢慢將趙國情況以及布防重點和策略向宮外傳遞,另一方面盛國也在加緊訓練新兵,征調糧草。

27

一日,我同往常一樣翻開奏章上時,有人帶著渾身酒氣推門而入。

趙王見我站在禦桌旁,不由得大怒,「誰讓你來這兒的!」

他跨步上前扇了我一個耳光,一時間我站立不穩,摔在地上。

他上前捏起我下巴,瞇著雙眼看了半天,恍然大悟:「你是盛國送來的那丫頭?在此處莫非是想……」說著,他伸手撫上我的肩頸。

我狠狠推開他就要往門外跑。

趙王大怒,「來人!將她抓住關入地牢!」

其實我應該慶幸,趙王沒有發現我偷看奏章的內容,也不知道我早將訊息傳出去了。

地牢實在陰森得很,只有正午時刻才能透進來微弱的光亮。

除了每天定時有幾個餿饅頭扔進來以外,我沒有見過任何人,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蕭疏陽沒有收到訊息的話,會不會擔心?

我並沒有等了多久。

突然有一天,那個妃子沖進地牢,披頭散發,滿臉臟汙,不復往日的雍容。

「都是你!都是你!」她一看到我,便發了瘋一般朝我撲過來,掐住我的脖子。

我久在地牢,身體僵硬不能動彈,被她重重壓著,頓覺呼吸不暢。

「一定是你把盛國的人引來的!皇上,皇上他……」她前言不搭後語,然後崩潰大哭。

「你說什麽?趙王怎麽了?」我看見她衣裙上的血漬,心下了然,外面隱隱傳來刀劍碰撞和廝殺聲。

我瞅準時機一個翻身,掙脫開這個瘋女人向外逃去。

脖子後面傳來一陣刺痛,隨後蔓延至全身,溫熱的液體順著流下。

我不可置信的回頭,那女人眼裏的光漸漸暗淡下去,嘴裏喃喃道:「都結束了,結束了……」手裏握著的簪子,一半被血浸成紅色。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在倒地的瞬間,隱隱約約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飛奔而來。

是幻覺吧。

28

「雲深!」蕭疏陽將我半抱起,神色淒楚,拼命用手捂著我噴血的傷口。

我艱難的睜開眼,扯出一個並不好看的笑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你別說話了,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蕭疏陽冰冷的鎧甲硌得我有些疼,「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的打扮。雖然你害我丟了面子,但你真是個好看的少年。」

「我在寢院裏種了一棵杏樹,想必明年就能結果子了,酸掉牙可不許罵我。」

「你不必自責,這就是我的宿命。」

「你好像還欠著我一件事呢,答應我,替我好好的守護這個國家。」

懷裏的人聲音漸漸微弱下去,蕭疏陽一聲不吭,抱著少女走過戰場。
趙王宮燃著濃烈的黑煙,灰燼星星點點,紛飛在兩人周圍。

29

二十年後。

沁水軒的杏樹又一次開滿了白色小花。

蕭疏陽將一包桂花糕放在樹下,輕聲說道:「我馬上又要出征了,這次可能要去很久,等我回來再給你帶好吃的。」

興元三十九年,北方榮熙國吞並數國,實力大增。於四月南下,接連攻占盛國兩座城池。護國將軍蕭疏陽請命,親率十萬大軍奔赴前線,憑借英勇的本事,逼得對方不能更進一步。

某日他率衛隊前去探查地形,卻不慎中了敵人的埋伏。

惡戰從午後持續到傍晚,身邊的侍從一一倒下,蕭疏陽也有些力竭,可敵人還不斷從遠處支援而來。

身上中了數刀,蕭疏陽用力揮出最後一劍刺入面前敵人的咽喉,從馬上跌落下去。

恍惚中,他看見身穿藍衣的少女蹦跳著朝他跑來。

他伸出滿是血汙的手,極力想抓住那並不存在的幻影,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緩緩閉上了眼睛。

雲深,答應你的我都做到了。現在,我終於可以去見你了。

史書記載:

護國將軍蕭疏陽二十三歲承襲父位,驍勇善戰,數次以少退敵保盛國之平安。大將之勇,萬夫莫敵。與榮熙國一戰,誤中敵軍埋伏,拼死相抗,然終寡不敵眾,力竭戰死。

後與昭陽公主同葬,不知所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