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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巧稚一生親手接生了數萬名嬰兒,你對該專家有何了解?

2022-12-23親子
廈門鼓浪嶼,林巧稚紀念館。by攝圖網

在中國,

有很多人知道林巧稚,

但有更多人不知道林巧稚。

中國的婦產科,一直存在一個說法,

「南梁北林」

廣州的梁毅文(1903-1991),

北京的林巧稚(1901-1983),

這兩位並稱中國婦產科的泰鬥。

事實上,林巧稚是標準的南方人,

她出生於廈門鼓浪嶼一個普通家庭,

父親教書為生,全家信奉基督教。

不過,由於林巧稚學習、工作和成名,

主要在北京的 協和醫院

所以才有了「北林」的稱呼。

林巧稚,中國婦產科的奠基人之一。

1917年9月11日,

北京協和醫學院迎來首批8名學生,

13天後,

協和醫學院新校奠基建設。

這所由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投建的醫學院,

以培養中國醫學精英為目標,

很快就被譽為「東方的約翰·霍普金斯」。

在整個1910年代,

洛克菲勒基金會8000萬美元的開支中,

最大的一筆正是給了北京協和醫學院。

迄今,北京協和醫院,

仍是中國排名第一的醫院,毫無爭議。

1921年9月,

協和醫學院新校建築完工之時,

20歲的林巧稚幸運地成為它的一名學生。

而林巧稚參加的那場入學考試,

後來經常被人提起。

那年夏天,

林巧稚從鼓浪嶼動身,

趕往上海報考協和的醫預科。

協和以培養精英出名,

那一屆僅招25名學生,錄取率極低。

最後一場英語筆試時,

一名女生突發中暑,被擡出考場。

林巧稚立即中斷了自己的考試,

跑出去對這名女生實施急救。

急救完成後,考試也結束了,

林巧稚原本最有把握的英語試題並未做完,

以為自己必定落榜了,

黯然回到老家。

然而一個月後,

她意外地收到了協和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原來,

監考老師把考場上發生的一切,

寫了一份報告送出給協和醫學院,

林巧稚樂於助人,處理問題沈著,

表現出了優秀的品行。

校方看了報告,

認真研究了她的各科考試成績,

認為她其他科目成績都很優秀,

英語口語也非常嫻熟,

於是決定破格錄取她。

應該說,在當時,

只有協和這樣的學校,

才會把救死扶傷、樂於助人的品質,

優先於考試成績進行錄取考慮。

協和的這一決定,

徹底改變了林巧稚的命運,

也使得日後的中國「萬嬰之母」,

免於被世俗埋沒。

青年時期的林巧稚。

協和醫學院學制8年,

以嚴格要求學生聞名,

前20屆畢業生總數不到500人。

林巧稚卻是同屆畢業生中的學霸,

畢業時獲得學校最高榮譽「文海獎」,

並留在協和醫院婦產科,

開始了精彩而偉大的職業生涯。

從此時起,

這名年齡不到三十的姑娘,

開始抱定獨身和不婚的理念。

一開始,是協和醫院的聘約,

規定女醫生在聘任期間不得結婚生育。

老協和的管理者堅信,

一個女人不可能同時扮演,

賢妻良母和職業女性兩種角色,

只能選其一。

今天看來,

這樣的規定顯然有悖人性,

但林巧稚堅定地在職業與個人之間,

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而且終生不渝。

後來,這名「大齡剩女」被問到婚姻問題,

她毫不在意地說:

我一輩子沒有結婚,
為什麽呢?
因為結婚就要準備做母親,
就要拿出更多時間來照顧好孩子。
為了事業,我從進入協和那天起,
就選擇了不結婚。

但你或許想不到,

這個一生無兒無女的女醫生,

說她平生最愛聽的聲音,

是「嬰兒出生後的第一聲啼哭」。

在林巧稚生活的年代,

中國的嬰兒出生死亡率高達20%,

女性生孩子就是闖鬼門關。

經過林巧稚這一代人的努力,

大大降低了這一恐怖的數據。

有人統計過,

林巧稚一生接生的嬰兒達數萬名,

她因此被稱為 「萬嬰之母」

林巧稚被稱為「萬嬰之母」。

剛開始,林巧稚只是一名助理醫生,

一個寒冷的雪夜,

一名產婦突然大出血,

生命垂危。

主刀醫生都不在,

林巧稚無權做手術,也從未做過手術,

但她不忍見死不救,

毅然站上了手術台。

她知道,一旦手術失敗,

她的醫生生涯就此結束。

就像當初在考場上救人一樣,

是善良和勇氣,

讓林巧稚賭上了自己的前程。

最後,

她成功救回了母子的生命。

1931年,

30歲的林巧稚憑借精湛的醫術,

升任協和總住院醫生。

隨後,她多次赴歐美進修學習。

在歐洲期間,

她接到一封電報,

請她出任北平助產士學校校長一職。

對其他人而言,

這是一條難得的「升官」之路;

但對林巧稚而言,

這意味著,

她從此將離開婦產科一線,

走上行政管理崗位。

林巧稚想了很多,

鄭重地擬了一封回電:

我選擇終生從事婦產科學工作,
不擇其他職業,
請原諒。

1939年,

林巧稚赴美國芝加哥大學醫學院學習。

芝大著名婦產科專家艾蒂爾,

表示願推薦林巧稚留在芝大工作。

林巧稚婉言謝絕:

我不能留在這裏,
我來進修的理想和目的,
是為了辦好婦產科,
更好地為中國的婦女和孩子們看病。

艾蒂爾忍不住問道:

你的國家正在打仗,不是嗎?

林巧稚說:

坐船經過日本,
我看到了那個國家。
那麽一個島國,
想要吞掉這樣大的一個中國是不可能的,
戰爭征服不了中國。
林巧稚(右一)在美國。

第二年,

林巧稚毅然回國,

不久升任協和婦產科主任,

成為該院 首位中國籍女主任

1941年底,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

日本人占領了北京協和醫院。

林巧稚和所有醫務人員,

被趕出了醫院。

林巧稚在北京的胡同裏,

開了一家私人診所,繼續行醫。

在這期間,

她僅收取極低的診療費,

對貧苦的婦女不僅免費治療,

經常還要自掏腰包,

讓她們去買營養品。

盡管日復一日面對無盡的疾病,

面對一個個因病而痛苦不堪的女性,

她卻從未出現職業性的疲憊與冷漠。

天冷時,

她總是將聽診器捂熱了再伸出去。

曾有人問林巧稚:

你跟病人拉拉手,為病人擦擦汗,

就能成為婦產科專家嗎?

林巧稚堅定地回答道:

作為婦產科醫生,
最起碼也是最重要的素質,
就是一顆仁愛之心。

在她開辦診所的6年間,

留下了8887位患者的病歷。

這期間,她又擔任中和醫院(北平中央醫院,現北大人民醫院)婦產科主任,

她書寫的病歷,

字跡端正,內容緊湊,

中英文對照一絲不茍,

與當今醫生普遍流行的「天書」迥然不同。

一代名醫的醫術與醫德,

盡在其中。

林巧稚書寫的病歷。

值得一提的是:

在整個抗戰期間,

協和醫學院教職工中沒有出過一個漢奸。

這是協和的光彩與奇跡,

從協和走出來的精英,

在殘酷的戰爭中維系了中國的醫學命脈。

1948年,

林巧稚重返協和醫院,

並在此一直工作,直至去世。

1949年,

當人民解放軍兵臨北平城下時,

一名國民黨高官夫人給林巧稚送去了一張機票,

並說,

這是多少人用金條換不來的。

林巧稚謝絕了,

說她要守著她的病人。

林巧稚的性格單純倔強,

對政治毫無興趣。

新中國開國大典當天,

她收到了觀禮邀請函,

但即便面對如此重大的歷史性時刻,

她也未出席,

而是選擇留在醫院。

人家笑她傻,她卻說:

我是個醫生,去做什麽呢?
我的病人更需要我,
我需要守護在她們身旁。
林巧稚一生以婦嬰為中心。

接下來的數年間,

她獲得了許多新身份——

1953年,當選為中華醫學會婦產學會主任委員、北京市婦聯副主任;

1954年,當選為第一屆全國人大代表;

1955年,當選為中科院學部委員(即後來的院士),她是當時唯一的女委員。

然而,這些世人眼中標誌著人生成功的頭銜,

卻讓林巧稚變得焦慮。

每次出席社會活動,開會的時間一長,

她就坐立不安,

急切地想回到醫院。

她總是說:

我是一輩子的值班醫生。

哪怕在她成為名家之後,

她依然保持了謙遜、認真的醫德,

以及 以病人為核心 的醫風。

她家裏的電話,一到夜間,

就成了協和婦產科與她聯系的熱線,

不論誰值班,

只要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

都可以電話向她求助,

電話裏解決不了的,

她總是立即起身趕往醫院。

她從不抱怨,而是樂此不疲,並說:

我的唯一伴侶,
就是床頭那部電話。

只要是她出門診,

候診的病人早早就排成長隊。

她總是看完所有的病人才下班,

不管時間多晚。

而且,她從不會三言兩語打發病人,

總是不厭其煩地詢問病史,細致檢查。

有時候,助手會提醒她,

候診室裏有「特殊病人」,

是某位高官要員的太太或親戚,

她總是頭也不回地說:

病情重才是真正的特殊。

她給鄧穎超看過病,

期間,特別叮囑說:

掛普通門診號就行,

不用掛專家號,太費錢了。

看完後,人家告訴她,

剛才找你看病的人是周總理的夫人。

她拿過病歷,看到鄧穎超的名字,

才反應過來。

朱德的夫人康克清,

同樣找林巧稚看過病。

後來在回憶林巧稚的文章中,

康克清無比感慨地寫道:

林巧稚看病最大的特點,
就是不論病人是高級幹部,
還是貧苦農民,
她都同樣認真,同樣負責。
她是看病,不是看人。
林巧稚在湖南鄉下為當地婦女做檢查。

1951年,協和醫學院收歸國有。

因為是美國人建立了協和,

在特殊年代裏,

協和曾被改名為「反帝醫院」。

有人慫恿林巧稚揭發美帝的罪惡,

她只是淡淡地說了大實話:

美國人辦醫學院幫我們培養人才,
我的醫術就是人家教的……

1958年,

在「大放衛星」的喧囂聲中,

醫院領導提出要緊跟時代,

改進手術洗手方法:

洗個手要那麽多程式,慢吞吞的,

還怎麽大躍進呀?

大家都知道,醫生少洗一次手,

病人手術感染的機率就增加一分。

但沒人敢出來反對,

林巧稚直接找到醫院領導發問:

如果是給你做手術,
你要我們洗三遍手還是洗一遍?
一次洗五分鐘,還是三分鐘?

醫院領導知道眼前這位老太太的地位,

只能無言以對。

1966年後,

她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

被剝奪了行醫看病的權利,

發配到病房做護工,

清洗便盆,倒痰盂。

她默默地幹著這些粗活,

像給病人看病一樣認真。

即便身處風暴之中,

她仍然保持了知識分子的風骨。

她曾被一次次要求批判自己,

但她回顧大半生的經歷,

在自我檢討中,

依然守住了最後的尊嚴:

1921年,
我懷著「不為良相,當為良醫」的願望,
以及對「協和」的羨慕,
不顧一切困難,
離開家鄉福建,到了北方,
考進「協和」,很為得意。
30年前一個女學生從廈門到北京協和,
不是一件小事。
從第一天起,我就怕念不好書被刷掉,
所以死讀書。
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每年考試及格,
畢了業,成為一個高級的技術專家。
1941年12月8日,
日本侵略者占領「協和」,
我初步感覺到個人生活離不開國家。
在淪陷時期,嘗到亡國奴的滋味,
日夜盼望抗日勝利。
勝利訊息傳來,歡欣鼓舞,
滿腔熱情地決心為祖國服務。
但在很短時間內,
國民黨政府的腐敗,
使我對這個政府完全失掉信心,
對祖國復興灰心失望。
1948年回「協和」婦產科工作,
對政治不聞不問,
一心一意從醫、教書。

你看,哪怕承受這麽大的壓力,

她亦不輕易作踐自己,

最重的自我批判之詞,

也就是 「死讀書」「不問政治」

到此為止,不再讓步。

此時,她度日艱難,

卻保持了內心善良和醫者良知。

醫學微生物學專家謝少文,

因被停職停薪,生活陷入絕境。

林巧稚悄悄給他送去一筆錢,

並用英文寫了一句話:

這不是錢,這是友誼。

她在街頭遇見彭真的女兒傅彥,

上前緊緊擁抱著她。

當時,彭真被打成「黑幫頭子」,

傅彥則是「黑幫公主」,

但林巧稚並不怕受牽連。

後來,當得知傅彥在農村得了重病,

她毅然將其接到自己家中,

親自進行治療。

此時,彭真、張潔清夫婦尚在獄中。

無論政治風浪如何洶湧,

始終澆滅不了林巧稚內心的光芒。

北京協和醫院婦產科現任主任郎景和曾說,

有一個記者跟林巧稚做了一次長談後感慨,

「這位老人依然心地如水」。

林巧稚(中)。

在林巧稚最後的歲月,

她被腦血栓、心臟病等多種疾病纏身,

但還是在輪椅上和病床上,

開始了最後一部專著【婦科腫瘤學】的寫作,

費時4年,

終於在病逝前一年完成。

早在1974年,

她就想把畢生的積蓄 3萬元

捐給協和醫院幼稚園和托兒所,

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捐送,

就提前寫了一份十分謙恭的遺囑:

我是否可以把這筆款項送給醫院的幼稚園和托兒所,
作為福利之用?
這是我的小小心願,盼能滿足。

她請婦產科黨支部書記代她保管這份遺囑,

待自己去世後再開啟執行。

1983年春,

林巧稚病情惡化,陷入昏迷,

她總是斷斷續續地喊:

快!快!拿產鉗來!產鉗……

這時,護士就隨手抓一個東西,

塞在她手萊恩撫她。

同年4月22日,

林巧稚在協和醫院病逝,享年82歲。

她在廈門鼓浪嶼的墓誌銘上寫著:

只要我一息尚存,
我存在的場所便是病房,
存在的價值就是醫治病人。

冰心在悼念文章中,

如此形容她心目中的林巧稚:

她是一團火焰,一塊磁石。
她的「為人民服務」的一生,
是極其豐滿充實地度過的。
她從來不想到自己,
她把自己所有的技術和感情,
都貢獻傾註給了她周圍一切的人。

林巧稚離世,至今逾40年,

很多人已把她遺忘了,

但也有很多人從未忘記她。

人們一說起她,

總是如此總結她的一生:

她一生沒有自己的家庭,
卻使無數家庭幸福完滿;
她一生沒有自己的兒女,
卻親手迎來數萬新生命。

這就是,中國的「萬嬰之母」!

若再到廈門,一定去鼓浪嶼,

緬懷這位醫術人品皆一流的名醫,

一定要告訴掃地的老奶奶:

我知道,
這是林巧稚啊!

全文完

參考文獻:

張清平:【林巧稚】,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年

謳歌:【協和醫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年

耿法:【回望協和】,【書屋】,2005年第8期

郎景和:【婦女的保護神——紀念林巧稚大夫】,【中國醫院】,200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