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業余時間為學生們撰寫繪本故事的在職教師強答一波。
自孩提時期到成年就業,我接觸過來自不同年代、不同國家、風格迥異的兒童文學作品,從繪本到小說,從冷門到暢銷,特別是當了語文老師之後,我每學期都會根據學生們的年齡和需求,帶領他們探究一系列兒童文學作品,詩歌有之、散文有之、小說亦有之,比如最近孩子們跟我說對「探案追蹤類」的讀物很感興趣,我就搞了一個「神探專題」,把教室布置成了神探俱樂部:
在這個專題深入探究的過程中,孩子們不僅讀,也動手去制作或者cos書中的人物,還有的孩子自己做了名牌,下課就湊到一起,互相叫彼此的花名:
也正是透過與孩子們大量、真實、長期的討論,讓我對兒童文學有了更細膩的理解。
在我開始創作繪本和小說之前,我也問過自己:理想中的兒童文學是什麽樣的?是有趣的?深刻的?天馬行空的?還是垂範千秋的?這些定位都有道理但又不夠全面,只是把表現形式說了出來,那 我創作時以及給學生們選書時真正的底層邏輯又該是什麽呢?
在我看來,理想的兒童文學作品,應該要具備3個特質:
一、理想中的兒童文學應該具有「兒童本位」的兒童觀
由於儒家思想中「父為子綱」的觀念根深蒂固,在中國傳統社會中,「成人本位」的兒童觀始終占據著人們的思想,直到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周作人在【兒童的文學】一文中提出了「兒童本位」的兒童觀,他還在【童話略論】中提出,兒童文學應該:
順應自然,助長發達,使各期之兒童得保其自然之本相,按程而進……至此,「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才正式被大家所註意到,然而註意到並不代表作家們會因此而拋棄沿襲千年的「成人本位」兒童觀,不信你去翻看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兒童文學史,簡直就是「教育兒童的文學」,過分突出兒童文學的教育作用,甚至是赤裸裸的「教訓」,兒童文學本身可以兼具教育性和文學性,但過分強調這種內容在某種程度上看是一種精神上的「殖民主義」(然而這些作品時至今日仍在出版,我也曾在我以前的回答中點到過,對於某些文學大獎、文學大家的作品,要有甄別地選擇,不要迷信獎項和領域title)。
「兒童本位」的兒童文學尊重兒童的感覺、價值觀和生活態度 ,作家創作時也不會以「教育者」的身份居高臨下來看待兒童,而是以「陳述者」的身份去反映孩子在成長過程中的真實的體驗,這種體驗可以是喜悅、感動、善良而美好的,也可以是痛苦、挫敗、不安而焦躁的,對於兒童不同發展階段出出現的「特點」(比如:膽小、怯懦、貪玩等,我不願說這些是「缺點」,我更願意稱之為成長過程中的特點),不做過度解讀和評判,也並不以糾正兒童這些特點為己任。
也許你會說,兒童文學不可以教育兒童嗎,不可以給兒童啟迪嗎?當然不是,相反,很多經典的優秀作品往往是以孩子的視角來傳遞價值觀,讓孩子(甚至是大人)獲取很深的精神體驗,幫助孩子看到他們需要看到的東西,肯定他們對人生的想象,並激發孩子對文學作品裏的故事和文本展開討論。
比如我非常欣賞的李歐·李奧尼,他的很多作品都具有寓言傾向,阿甲說過:
李歐·李奧尼被譽為「圖畫書中的伊索」,因為他用文字和圖畫共同創作的故事,深刻卻並不故弄玄虛,幾乎每一位具有豐富閱讀經驗或者人生閱歷的讀者都能從李奧尼的故事中讀到點什麽。所以我常常把李歐·李奧尼的作品歸結為 兒童哲學 ,【田鼠阿佛】就是他的作品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一個,故事裏的阿佛是一個愛做白日夢的藝術家,當其他田鼠都在為冬天儲備糧食的時候,他卻毫無興趣,他說:
「我在為寒冷、陰暗的冬天收集陽光。」「我在收集顏色」
「我正在收集字,冬天的日子又多又長,我們一定會找不到話說。」
……
在很多成年人看來,這樣不肯勞作只知道作詩的阿佛是「懶惰的」「愚蠢的」,跟寒號鳥一樣,要受到命運的打擊和大自然的制裁,然而——李奧尼卻在故事的行進中做了大轉折——在冬天來臨之時,其他的田鼠都很喜歡阿佛帶來的詩歌,在精神的世界裏,它給了同伴最好的冬日。
成人本位說教色彩的繪本創作通常會無視兒童自身的內在邏輯,只想把所謂的「正確」三觀強推給兒童,這其實是成人對兒童的「幼稚化」和「矮小化」,而李奧·李歐尼不同,他的創作邏輯是在陳述兒童的精神世界,孩子在閱讀的過程中,會覺得被理解、被認可,很多孩子都說自己喜歡田鼠阿佛發呆時的樣子,自己也想做個田鼠一樣的詩人——這是多麽直接而樸素的願望,兒童的願望往往與成人世界的價值觀格格不入,在這個雞娃成瘋的時代,沈澱和悠遠綿長顯得更加珍貴。
二、可以具有雙重讀者構造但不過分討好隱含讀者
朱自強老師曾經在他的專著中說過:
兒童文學讀者的結構是雙重構造,由兒童讀者和成人讀者構成。是的,兒童文學的受眾並非只有兒童,安徒生、馬克·吐溫都曾明確表示,自己的創作也考慮了成人讀者。林葛倫的【長襪子皮皮】、米爾恩的【小熊維尼·菩】都可以看出是完全面向兒童的文學作品,它們輕松自然,用兒童喜歡的語言,無拘無束地重述童年。
但也有很多作品,在創作之時,就註意到了作品的「隱含讀者」,如果要兼顧到隱含讀者和兒童兩方面的審美需求,那在創作的時候會顯得尤為困難,甚至可能為了贏得成年人的青睞,而使用過於華麗的詞語、宣泄成人世界的情感體驗、把世界的邪惡與可怕和盤托出,以求迎合飽經風霜後的成年人的心靈契合,從而達到文學性上的深刻。
然而 我理想中的兒童文學並不是一味地追求「深刻」 ,兒童文學本身其實是兒童心理與兒童哲學的藝術表現,勃蘭兌斯甚至認為「兒童文學是一種特殊形態的兒童心理學」。所以即便兒童文學具有雙重讀者構造,但創作基礎還應該重視兒童的想象力和情感,我們跟隨文學大師們的步伐,走進兒童隱秘的內心世界,而 成年人,只是借由這一通往兒童內心世界的「密道」,感受到淡淡的人生哲學。
比如我之前寫過的一條回答,就是關於成年人也可以讀的繪本,其中【失落的一角】就非常出色,孩子們喜歡這種簡單的表達,成年人也可以從中讀出哲思。
一個缺了一角的圓覺得自己不快樂,因為它缺了一角,於是它一邊捲動,一邊唱著歌去尋找那失落的一角,經歷了日曬雨淋,經歷了暴雪嚴寒,它一路上執著不停歇,因為缺了一角,捲動的很慢,也正因此,他可以與蟲兒對話,可以輕嗅花香,可以與甲蟲賽跑,可以與蝴蝶嬉鬧,他歡快地唱著歌,它也曾遇到很多次被遺落的一角,然而幾番嘗試之後,那都不是它遺落的那一塊,在千辛萬苦之後,它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角,嚴絲合縫,一個完美的圓。可是當失落的一角被填滿時,它卻不能唱歌了,它失去了自己最容易獲得的快樂。於是它輕輕地放下那一角,又唱起了歡樂的歌,繼續向前捲動……
我在看過這本書後,想到了【親密關系】這本書裏講到的一段話:
每個人的歸屬需要都需要被滿足,但是親密關系的模式並不單一,在一段關系中,有時我們並不需要很高的相互一致性。同時,我們也可以欣然接納自我的不完美,或者說,圓滿生活的標準又是什麽呢?這本身就沒有統一的標準吧,也許在外界看來你是「缺失了一角的圓」,但只要怡然自得,那又何妨呢?
這些體悟,並不是作者強行灌註於我這個「隱含讀者」身上的,更多的是我作為成年人的自我延展和體驗,所以說,越是優秀的兒童文學,也越容易獲得雙重讀者。
三、以尊重兒童心理發展為底線
我前面說過,兒童文學與兒童心理學和兒童哲學息息相關,只不過前者屬於藝術範疇,而後兩者屬於科學範疇,那理想的兒童文學,應該要能夠兼顧到兒童心理特別是兒童發展心理學的。
如果不懂兒童發展心理學,以一個比較籠統的兒童發展為寫作背景,很容易走不進真正的兒童世界,而停留在作者自以為是的成人本位的兒童世界。
比如,皮亞傑把兒童的發展分為不同的時期,0-2歲是感知運動階段,2-6歲是前運算階段,6-12是具體運算階段……每個階段孩子的生理、心理發展的水平胡能力是不同的,註意到孩子在自己發展階段的共性特征,來撰寫能夠有益於孩子發展的內容,往往是經典兒童文學的特點。
我很欣賞並且頻繁在知乎推薦的一位日本繪本作家叫做深見春夫,他的每一本作品都想落天外,故事的結構和內容並沒有多麽新穎,但行文與繪畫卻特別吸引孩子。
我推薦給許多父母深見春夫的書,簡直就是箭無虛發,沒有孩子不喜歡看。為什麽呢?主要是因為他真的很懂孩子,他似乎有一雙兒童的眼睛,可以從他們的高度去看待這個世界,在他的作品中,哪怕是鬼怪,也是可愛的,俏皮的,不具備攻擊性的,這反而更容易讓孩子接受。
同時,我們也看到,有很多文學作品,跳脫了受眾(某個年齡段孩子)的心理發展,無視他們的認知能力邊界,在作品中註入了很多成人的情感需要,比如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兒童文學作品中出現「指導自殺」、「情欲」等內容:
這些作品在創作時,也許已經考慮到了隱含讀者,但卻無視了兒童文學作品對這個年齡段孩子的影響。懂得兒童心理學,懂得真正的兒童,應該是理想兒童文學創作的基石,而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條件。
以上就是我對於兒童文學的一點理解。一切祝好 @知乎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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