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班長,你說你這瘦胳膊瘦腿的,真能握住車刀?這要是手一哆嗦,零件報廢都是小事,傷著人可就麻煩嘍!"新兵張海濤又往我工作台前湊了湊。
"嘿,你小子懂啥?論年紀,你得管我叫師傅!入伍前我可是農機廠的技術能手!"我擡手就要揍他,這毛頭小子趕緊一溜煙跑了。
這是1979年的秋天。我叫熊子明,老家浙江紹興,今年二十有三。那會兒正趕上全國大規模征兵,我毫不猶豫就報了名。
"子明啊,你可是咱廠的骨幹,技校畢業的高材生。這一走,廠裏可找不到第二個!"廠長王大伯拉著我的手苦勸。可我心意已決,年輕人誰不想當兵?更何況,那時候當兵可是全村人羨慕的好事兒。
記得村裏老支書找我談話:"子明,你爹是老工人,你又是技校生,根正苗紅。這次征兵,組織上第一個就想到你!"
可誰料到,部隊給了我個意想不到的安排。新兵連結業那天,指導員把我叫去說:"熊子明同誌,看你檔案是技校畢業,還在農機廠當過師傅。咱們修理所正缺技術工人,組織決定讓你去當兵工。"
我一下子楞住了。大老遠跑來當兵,結果還是握車刀?這不是換個地方繼續當工人嗎?可軍令如山,我只好應下。
修理所的老班長李德才是位五十多歲的老同誌。他說:"小熊啊,部隊跟地方不一樣。咱修的都是裝備零件,容不得半點馬虎。你要知道,每一個零件都關系到戰友的性命!"
我深知這個理。頭一回獨立操作,就是給一門高射炮修理轉軸。那可是幾噸重的大家夥,轉動時必須分毫不差。我楞是在車床前站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完工。
"好樣的!這手藝,比地方上來的師傅都強!"李班長檢查後高興得直搓手。從此我更加勤奮,經常加班到深夜。戰友們打趣道:"老熊,你這是把車床當媳婦啊?"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常常想起廠長說的話。在農機廠,我確實是技術能手,可到了部隊這個大熔爐,我發現自己還差得遠。
"報告!緊急任務!"一天半夜,通訊連的戰士突然闖進車間。原來是電台天線的轉接件斷裂,必須連夜趕工。
我二話不說,披上工裝就幹。那是台進口裝置,圖紙上的尺寸精確到絲毫。我一遍遍反復測量,生怕出半點差錯。
"老熊,你這手藝,比洋玩意兒還靠譜!"第二天,通訊連長特意來道謝。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都是為咱部隊服務嘛。再說了,咱中國人的手藝,啥時候輸過?"
就這樣,我在修理所一幹就是三年。從普通士兵到技師班長,帶出了一批又一批徒弟。有人說我是"傻子",放著好好的軍教生涯不要,非要守著機床轉悠。
可我知道,每個崗位都有價值。何況部隊裏的技術活兒,比地方上難多了。那時候國產裝備少,大都是進口的。沒圖紙,就得自己琢磨,一點點摸索著修。
記得有回修理所來了位首長檢查,看到我正在加工射控系統的零件。那會兒我正為一個難題犯愁:進口件磨損嚴重,換新的又太費錢。
"同誌,你覺得這活兒有出路嗎?"首長問道。
"報告首長,有!我琢磨著改進傳動結構,用新材料代替。咱自己幹,準能行!"我脫口而出。
首長聽後頻頻點頭:"好!就需要你這樣能鉆研的同誌。裝備國產化,就靠你們這些能工巧匠!"
這話給了我莫大的鼓舞。我開始琢磨著改進高射炮瞄準系統。那套進口件總出毛病,我參考老式土炮的結構,大膽創新,竟比原裝的還耐用。
可是好景不長。1980年夏天,修理所來了台嶄新的數控機床。這可是稀罕物件,全師就這一台。領導考慮再三,決定讓我去學習操作。
"這玩意兒太金貴了,我還是老老實實握車刀吧!"我心裏打怵,可又不好推辭。
頭一回站在機床前,我就傻了眼。全是洋文按鈕,還有一堆聽都沒聽過的新名詞。好在我技校底子還行,咬著牙自學了一個月,總算能上手了。
"老熊,你可立了大功了!"機床剛開動,修理所的同誌就樂開了花。原來以前加工復雜零件,得找外面的工廠,既花錢又耽誤時間。現在有了這台裝置,什麽活兒都能幹。
可我心裏還是舍不得老夥計。每天處理完數控的活兒,就回到老車床前,一刻不離。戰友們說我"不識時務",我卻覺得,新裝置是好,可老本行也不能丟。
1982年退伍那天,我特意找到了接班的小張。這孩子是技校生,機靈得很,就是過於依賴數控裝置。
"小張,記住了,再先進的機器,也得先學會用手感。咱修理所是給裝備看病的,光靠數據不行,還得懂得聽聲辨位。"我語重心長地說。
"班長,您放心!我一定把您的本事學到手!"小張抹著眼淚保證。
回到地方,我又回到了老廠。這一回,我不再是普通車工,而是技術科的骨幹。那些年在部隊積累的經驗,讓我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遊刃有余。
眨眼間,又是一年深秋。我站在機床前,望著窗外的銀杏樹,想起了那段崢嶸歲月。雖然沒有上過戰場,可那份執著和堅守,同樣寫就了一個軍人的榮光。
有時戰友聚會,大夥還打趣說:"老熊啊,你這個當兵的有點另類。"我就舉起酒杯回應:"同誌們,咱們都是為國防事業作貢獻,不分什麽崗位高低!"
日暮西山,老廠房的鐵門依舊吱呀作響。我輕撫著那台老車床,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激情燃燒的年代。機器轟鳴聲中,永遠回蕩著我們這代人的青春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