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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人物有哪些令人感慨的遺言?

2015-07-04知識

【多余的話】豈止令人感慨

孫果達(知乎專欄【史苑踏石】目錄連結)

歷史上古今中外的遺言,也許沒有比瞿秋白給魯迅的遺言【多余的話】更令人感慨:

由於必須透過敵人之手,遺言只能以灰色的筆觸密寫;

由於只能密寫,居然連最後的遺言都不能直抒胸襟暢所欲言,甚至連信的擡頭也不能寫,怎不令人擊節長籲;

由於不能寫明擡頭,也就直接導致收信人不明,也就直接影響對遺言性質的理解和判斷;

由於收信人魯迅的突然過世,遺言頓失解讀人;

由於難以解讀,遺言又以灰色掩護,也就直接導致對遺言內容理解可能的誤讀和誤解;

由於誤解,致使看似灰色的【多余的話】無言以對百口莫辯;

由於【多余的話】,致使唱著國際歌走上刑場,堅持面對敵人槍口視死如歸的瞿秋白蒙上不白之冤。

綜上所言,環環相扣,又豈止感慨。

長久以來對【多余的話】缺乏共識,最主要最關鍵的原因應該是對「話」的解讀眾說紛紜各持己見。因此,唯有排除形形色色的主觀認識,完全以「話」的內容為客觀依據,按標題、章節、文字的先後次序展開解讀,形成不可或缺的邏輯鏈和證據鏈,才有可能得出客觀的結論。否則,以主觀認識為依據的解讀就只能得出主觀的結論。而自以為是的主觀結論往往難以自圓其說,無法形成邏輯鏈和證據鏈,也就缺乏說服力,既不足為信更不足為訓。

為了方便閱讀理解,以下對【多余的話】作一簡明的解讀,詳解可參閱本專欄的文章解密【多余的話】——對王明罪孽的揭露和控訴。

標題:【多余的話】

通常理解「多余」是可有可無甚至累贅之意,但【辭海】對「余」的解釋是「剩」。於是「多余的話」也就成為「許多剩下的話」,也就是瞿秋白的遺囑。

引言: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這是【詩經·黍離篇】,系當年東周大夫行至已遭毀壞的舊都鎬京,因感傷和憂國而作。【辭海】對「引言」的解釋之一是「啟發別人」。因此,「引言」真實的涵義是在啟發讀者:讀懂者,就知道瞿秋白是在為革命「心憂」;不懂者,可能誤會瞿秋白是個人有所祈求。

但瞿秋白的「啟發」應該還有特定的涵義,也就是說這個起始引言中頂格的「知我者」,很可能就是密信的擡頭,就是指魯迅,也就是遺言的收信人,因為魯迅贈與瞿秋白的對聯中就有一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詳見本專欄文章 【多余的話】——給魯迅的遺言。因此,【多余的話】就是給「知我者」魯迅的密信。

代序:何必說

這個序言標題是雙關語,乍看之下似乎是不必說了。但【辭海】對「何」的解釋之一是「為什麽」。因此「何必說」的真正含義是告訴魯迅「為什麽必須說」。

於是標題、引言與序言三者組合的完整意思就是:「許多剩下的話」因「心憂」而「必須說」。

第一節標題: 歷史的誤會」

這也是一句雙關語,因此特地打上了引號。看似是歷史「誤會」了瞿秋白,其實瞿秋白要說的是自己「誤會」了歷史,也就是誤以為王明路線是在幫助中國革命。【辭海】對「誤」的解釋之一是「受惑」。可見瞿秋白認為自己其實就是「受惑」者而犯下錯誤。

第二節標題:脆弱的二元人物

這是瞿秋白揭露王明路線危害中國革命的手法,即玩弄「二元」陰謀,就是表裏不一,說一套做一套,理論脫離實際。【辭海】對「二元論」的解釋是「兩種各自獨立、性質不同的本原(即精神與物質)的哲學學說。」通俗地說,瞿秋白深感自己「受惑」後成了言不由衷帶著「假面具」的「二元人物」:「手裏做著這個,心裏想著那個。」

第三節標題:我和馬克思主義

這也是一句雙關語,習慣之下以為是瞿秋白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但【辭海】對「和」的解釋之一是「跟著唱。如一唱百和;隨聲附和。」瞿秋白利用「和」這一多音多義詞,表達自己「跟著」也就是追隨馬克思主義的決心。瞿秋白其實是在表示自己雖然「受惑」,但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絕不改變,絕不動搖。

第四節標題:盲動主義與立三路線

這是瞿秋白的自我檢討,是具體指出「受惑」後的錯誤,認為所謂盲動主義與立三路線都是「國際路線」,是「孤註一擲的拼命。用左傾空談來掩蓋右傾機會主義的實質。」「無往而不錯」,「我應當負主要的責任」,因此「必須另起爐竈」。

第五節的標題:「文人」

這也是一句雙關語,因此也特地打上了引號。這是瞿秋白對黨的建議。

通常總以為「文人」就是文化人,但【辭海】卻另有一種解釋:「文人;文官。【國語·周語中】:‘武不可覿,文不可匿。’」其意是為武者不可炫耀自己武力,為文者不可隱藏自己觀點。可見標題「文人」的真實內涵是「不隱瞞自己觀點的人」。

第六節標題:告別

瞿秋白向黨和戰友,尤其是向魯迅告別的第一句話就是:「一出滑稽劇就此閉幕了!」之後又不厭其煩地提及「滑稽劇」:「結束這一出滑稽劇」,「不免是一出滑稽劇」; 「我這滑稽劇是要閉幕了」;「滑稽劇始終是完全落幕了」。瞿秋白究竟要表達什麽?

【史記·滑稽列傳】這樣解釋「滑稽劇」:「言非若是,說是若非,能亂異同。」是「越出常規的荒誕方式」,「齊威王之時喜隱。」「喜隱謂好隱語。」可見似是而非與「隱語」正是「滑稽劇」的特點,也是「紳士」們無法想象更難以提防的。

瞿秋白借用了當時上海盛行的曲藝「滑稽劇」來比喻和形容「二元」的表裏不一和口是心非,形象生動入木三分。陳獨秀作為多年的老上海也有類似的揭露。

1929年8月5日,陳獨秀致信中共中央譴責「盲動」:「這樣的玩弄,這樣的把戲」,「只有斷送革命。」【辭海】對「把戲」的解釋:一是「魔術、雜耍一類技藝的俗稱。」二是「詭計;花招。」上海俚語把「滑稽劇」亦稱作「出把戲」。「魔術」、「詭計」與「把戲」,可見瞿秋白的「滑稽劇」其實就是「二元」的通俗化和代名詞,因此迫切希望其「完全落幕」。

瞿秋白用上海的地方方言表達,異地人士也許難以理解,但收信人魯迅不僅不成問題,反而能夠更深刻更貼切地領會瞿秋白想說的話。

最後的詩詞——【偶成】

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就義當天:「晨8時許,秋白披閱唐詩,有感,伏案寫絕筆詩【偶成】一首:夕陽明滅亂山中,落葉寒泉聽不窮。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萬緣空。」

聯系【多余的話】,這首絕筆的內容就很好理解:革命低落,噩耗不斷。十年孤獨,信念堅強。這首絕筆其實是對【多余的話】的註釋。

「雖然我明知道這裏所寫的,未必能夠到得讀者手裏,也未必有出版的價值,但是,我還是寫一寫罷。」瞿秋白既然決心要「寫一寫」,顯然已經想好了妥當的辦法。隨後的事實證明,瞿秋白用看似灰暗頹廢的文筆掩飾高超精湛的詞匯,巧妙地利用了敵人宣傳的需要,讓遺囑順利「到得讀者手裏」。因此,自毀名節是瞿秋白當時無奈且唯一的選擇(也許受到當年有情報人員利用自己屍體傳送絕密情報的啟示),但無疑也給瞿秋白的精神造成難以名狀的重壓。畢竟,以後還存在著解密不成弄假傳真的可能。因此,為了以防萬一,瞿秋白必須在臨終前再給【多余的話】打上一個明確無誤的註釋,這應該就是【偶成】的真正目的。

如果說【偶成】前三句是對【多余的話】的概括,那結尾一句就是瞿秋白強調自己雖然對馬克思主義還是「一知半解」的「半偈」,但卻是「無從改變」的唯一信仰。換句話說,瞿秋白其實是在表明自己絕不會「灰暗頹唐」,更不會貪生怕死背叛革命,從而暗示解讀【多余的話】的正確途徑。

更值得指出的是,1933年春,魯迅為小說集【仿徨】題詩:「寂寞新文苑,平安舊戰場。兩間余一卒,荷戟獨仿徨。」此時瞿秋白正在魯迅家養病,其絕筆詩【偶成】與【仿徨】的神韻何其相似乃爾,魯迅當然能夠理解。

透過上述嚴格按照【多余的話】密寫順序與文字運用的解讀,以邏輯、內容與事實三方面形成的完整證據鏈,客觀地還原了【多余的話】的真實,瞿秋白應該可以含笑九泉了。為了黨和中國革命的安危,不僅對死亡不屑一顧,甚至甘冒「自毀名節」「自取其辱」的巨大風險,這就是瞿秋白!

(【史苑踏石】目錄連結)

孫果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