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到底有多發達?這麽說吧,中文互聯網上經常被大家同情的「蘇北」,其實一點都不窮。
除了蘇南,幾乎也沒人能說蘇北窮;而且蘇北和蘇南的關系,也沒有外人想象得那麽水火不容。
最近幾年,蘇北這個區域在互聯網上並不好過,蘇北兩個字常常成為各類網文,漫畫調侃的物件。
人們常常將蘇北和蘇南放在一起對比,以此襯托出蘇北「落後」、「窮」、「不發達」的形象。
但其實,事實並不是如此。蘇北並不如網上傳聞的那樣窮。
蘇北真的不窮
為了讓蘇北窮不窮的討論更有意義,我們把這些年努力劃歸自己為蘇中的南通、揚州、泰州去除,僅僅討論狹義上的蘇北五市:鹽城、徐州、淮安、連雲港、宿遷。
首先要破除的偏見是, 即使在江蘇省內,蘇北也不等於貧窮。
依據江蘇省2018年統計年鑒,在城市GDP排名,蘇北的徐州和鹽城卻已經超越了蘇中地區揚州、泰州和地處蘇南的鎮江。
放眼全國,蘇北和窮更是搭不上邊。
在2018年全國城市GDP排名中,蘇北五市全部位於全國百強。
這是個什麽概念呢?
第33名的徐州已經超越了被公認有錢的溫州,第36名的鹽城超越了雲南省會昆明、江西省會南昌。
省內排名倒數第三的淮安幾乎能以一城抵一省,幾乎趕上寧夏GDP,連雲港、宿遷也超過了烏魯木齊,蘭州等中西部省會。
當然,GDP不能說明全部,蘇北人民有多少錢可以花,也許更有說服力。
2018年,在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上,蘇北五市只有鹽城沒拖後腿,其他四市都在全國線下徘徊。
但置入全國座標系裏,廣西省會南寧,河北省會石家莊,吉林省會長春,哪個都不如蘇北人均收入高。
比完現狀比「錢」景,看看蘇北這些年發展怎麽樣。
在國內高鐵可直達城市排名中,長期被開除省籍,揚言要並入山東的徐州僅次於北京、濟南、上海,位列全國第四,南京都排在其後。
鄭徐高鐵通車,徐州正式加入了南京、合肥、鄭州、濟南四個省會城市的一小時都市圈。徐宿淮鹽鐵路也即將通車, 蘇北五市已經有了自己的高鐵網路 。
最重要的是,蘇南蘇北的差距,遠遠沒有外省人想象中那麽大。
和同樣富得流油的廣東相比,蘇南蘇北之間的經濟關系要融洽得多。
廣東先富帶後富喊了這麽些年,依舊是珠三角像歐洲,其他區域像非洲。
2018年,廣東省的排頭兵深圳GDP是末尾雲浮的28倍,而在江蘇省,排名第一的蘇州是宿遷的6.7倍。
徐州淮安期待聯手成為淮海經濟區的老大,鹽城的目標是接入北上海,連雲港打算成為新亞歐大陸的橋頭堡,哪怕是最落後的宿遷,至少還有劉強東帶著客服中心衣錦還鄉。
蘇北遠遠比外人想象得有錢 ,而且和蘇南的關系,也沒有外人想象得那麽水火不容。
蘇南蘇北才是真兄弟
在漫長復雜的江蘇南北之爭裏,蘇南蘇北到底是什麽感情?
內鬥時辱罵一萬遍都可以,但要是外地人來指手畫腳,抱歉,「除了上海,一概不約」。
在一定程度上,蘇北為蘇南的發展做出了犧牲。在蘇南快速工業化,把耕地變工廠的時候, 是蘇北地區承擔了糧食生產的重任。
1980年的蘇州可以把產量的21%分給其他地區,而現在蘇州產量僅有全省水平的45%。而蘇北,除了徐州,其他四市都呈現了大幅上升,成為糧食的主要產區[3]。
人均糧食數據也證明了這一點。
1980-2005年間,下降最多的是蘇錫常,而增加最多的是宿遷、淮安、鹽城。
以2005年的人均糧食看,如果僅僅靠自給自足,蘇南的人均糧食是216kg,遠低於小康水平的400kg,而蘇北的人均糧食是520kg[3]。
可以這麽說,江蘇省糧食生產的重心完全轉移到了蘇北。
蘇北沒有機會像蘇南那樣大建工業園區,不僅要保證已有的農田產量正常,還要為蘇南善後,把他們透支的耕地指標補回來,力保耕地紅線。
當然蘇北也不傻, 拿地換錢才是正常操作。
2001年起,蘇南為了帶著蘇北一起賺錢,南京—淮安、無錫—徐州、蘇州—宿遷、常州—鹽城、鎮江—連雲港,五對南北城市結成了互助小組,推動產業轉移[4]。
就是蘇南負責找錢、找技術,做規劃,蘇北負責出土地和勞動力,計畫進行中的收益十年不動用於後續投資,最後兩邊分成,一起數錢。
這個互助小組效果不錯。
到2016年,南北共建園區45家,吸引了超過千億元的註冊資本,利用外資超過40億美元,帶動就業人口55萬人, 相當於解決了一個三亞市的就業 。
拿宿遷來說,蘇州宿遷工業園作為蘇州工業園的複制版,到2017年底,貢獻了宿遷市當年5%的GDP,22%的企業稅收,和衣錦還鄉的東哥一起撐起了宿遷經濟的半壁江山。
互相嫌棄又彼此需要,江蘇南北,關系大概就是結婚二十年的你爸你媽。
上海的蘇北人已經改頭換面
蘇北蘇南關系既然不錯,那為什麽還有蘇南瞧不起蘇北人窮這樣刻板印象的存在呢?
眾所周知,蘇北的窮,有歷史原因。
受黃河影響,蘇北地區災害不斷。大雨大災,小雨小災,等到沒雨了,就是大旱和蝗災,在1840年到1949年,蘇北旱災43次,旱災蝗災並行19次[1]。
一年到頭,蘇北就沒幾天安生日子。
民國年間,近在咫尺的上海和財富吸引了眾多蘇北難民,一頭紮進了閘北蘇州河畔著名的棚戶區。
蘇北人剛來,只能做人力車夫、垃圾清理這種苦力活兒。在上海的人力車夫中,蘇北人占總數的95.7%,而江南從事這項工作的人數尚不到1%。
沒錢掙,自然也沒法培養什麽體面的愛好 。嫖妓抽煙過半,飲酒、賭博更是常見消遣時間的方式。
江南的工人截然相反,聽音樂、讀書、看電影是他們的主要愛好[2]。
就這樣,窮,素質差,沒文化成為了蘇北人的普遍標簽。
但蘇北人靠自己的努力,早已經慢慢走出了這樣的「人設」。
改革開放後,上海進入了城市快速發展期,下只角的蘇北棚戶區拆遷,最早來到上海的蘇北人搬入市區散居,已經聽不出來是「剛波寧」了。
根據上海社科院在1987年和1991年的兩次調查,上海移民第二代沒有口音的有63.6%,第三代有75%,到了第四代,口音基本消失,聽不出是外地人[7]。
然而,又苦又累的工作總要有人承擔,是誰繼承了新時代「蘇北人」的名號呢?
替蘇北承受這一切的是安徽、河南這些人口流出大省。
從2000年到2010年,來上海的安徽口從2000年的24.72萬人迅速增長到了260.53萬人,翻了十倍,
河南人也從上海市外來人口的第六位上升到了第三位。
同時,江蘇省內經濟的發展,讓更多蘇北人選擇留在省內,在上海的蘇籍打工仔從24%下降到了16.8%[8]。
來到上海的安徽人,接替了曾經蘇北人的苦活累活。
2014年,在上海打拼的農民工,安徽籍接近4成,而江蘇籍僅剩下13.6%。
安徽農民工七成為初中和高中學歷,大多從事制造業,或者是擔任保姆、外賣員、修理工等等[6]。
當今外來民工遭遇的一切幾乎與從前的蘇北人類似,因職業加深的地域歧視依然存在。
在上海,如果本地人和外來人被平等對待,6%的藍領外地人可以成為白領,本地人中的白領數量會下降22%[5]。
百年前蘇北人的命運依舊在城市邊緣反復上演,曾經的蘇北棚戶區已經成為靜安。
新上海移民如今聚集在城市邊緣的城中村,剛波寧、安徽佬,日復一日地勞作,等待洗脫貧窮的那天。
參考文獻:
[1]蔡亮. (2006). 近代閘北的蘇北人:1900-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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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裕瑞, & 卞新民. (2008). 江蘇省糧食生產地域格局變化研究. 地域研究與開發, 27(2), 113-117.
[4]孫君, & 姚建鳳. (2011). 產業轉移對江蘇區域經濟發展貢獻的實證分析——以南北共建產業園為例. 經濟地理, 31(3), 432-436.
[5]Meng, X., & Zhang, J. (2001). The two-tier labor market in urban China: occupational segregation and wage differentials between urban residents and rural migrants in Shanghai. 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 29(3), 485-504.
[6]上海市人民政府(2015).上海外來人口調查.
[7] 歧視話語背後的族群認同與地域差異:蘇北人在上海(2018). 經濟觀察報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