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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學生們在做實驗時有想過偷一只小白鼠回去養嗎?

2019-11-02知識

這段時間一只實驗犬被領養的訊息火了,實驗動物一下子闖入人們的視野中。叔看到訊息後也感到十分痛心,所以今天臉叔就來聊聊醫學中實驗動物的小故事。

你聽過兔子的尖叫嗎?

周穎聽過很多次。那種聲音自兔子們裸露的喉管,脆弱、尖細、恐懼,有點像嬰兒的叫聲。你不能真的當它們在呼救,因為這是一群實驗兔,而實驗正在進行的關鍵時刻。周穎是北京大學醫學部的學生,現年大四,動物實驗幾乎貫穿了她的整個本科課程。 「我以為我會記住所有小動物,但實在是太多了。」

周穎本科的最後一次實驗在去年的秋天,給兔子做闌尾炎手術,是疫情原因落下的實驗課補課。當時老師們的要求很高,嚴格消毒,全程無菌,下刀精準,縫合仔細。周穎剖開的是一只闌尾健康的兔子,頭一次發現自己竟然不再為兔子的死亡感到罪惡。

這是不是一件好事,她猶疑了。

兔子們擠在一個金屬籠子裏被提進實驗室,它們必須是健康的,但又不能太活潑。周穎的小組分到一只還算聽話的兔子,稱重的時候不會亂動。這是學醫的第一次實驗,組裏不太願意動刀的同學負責把兔子摁在小小的手術台上,束好它的手腳,揪掉兔耳的絨毛。透明的耳朵上顯出細長彎曲的耳緣靜脈,這是兔子身上最方便打針的地方。一只耳朵打麻藥,另一只打空氣針。

真正的實驗過程就是刺激這一團迷走神經來觀察兔子的呼吸變化,兔子的喉嚨裏會插入一根連線著呼吸機的玻璃管,實驗數據由另一個同學來記錄。關鍵是要全程保證兔子活著,不小心切到動脈而四處濺血的情況也是有的,那樣實驗就作廢了。而如果麻藥沒有到位,兔子就會中途醒過來,然後尖叫。

「它覺得痛。」

這種慘狀的視覺沖擊實在太大了,明明是要救死扶傷的醫生,卻親手將一個生命折磨到死去。周穎和她的同學們經常用近乎逼問的語氣質疑自己拿刀的雙手:「做這種實驗到底有什麽意義?」有的同學一開始很通達——「為了醫學!」但是做完一個學期之後又想不明白了。

早期的兔子實驗

在「比格犬受害者聯盟」的一條關於實驗動物的微博下,有人留言說,有一次實驗課上的兔子反抗激烈,同學們摁不住,老師就過來耐心地安撫兔子,手掌的溫度能讓兔子安靜下來。他對兔子說: 「你是要上天堂的,我們才會下地獄。」

絕大部份實驗動物的一生僅僅是培育室和實驗室兩點一線,偶爾會有一些幸存者能稍微享受一下人間的生活。

有一次,周穎的小組分到的兔子癱在台上,一副肌無力的樣子。這是一個肌肉張力實驗,要剖開兔子的大腿,用電刺激。老師讓他們換一只,結果這只兔子一回到籠子裏就活蹦亂跳的。因為「裝死」,它沒有變成醫療垃圾而被裝進黑色塑膠袋裏,不過也就多活了一天而已。

有時讀研的學姐會喊上周穎一起去學校的動物房去給她的比格犬餵飯,但周穎都會拒絕,盡量避免跟小動物們有實驗室以外的接觸。

1975年,在做香煙實驗的比格犬

98%的實驗犬都是比格犬。作為實驗物件,它們有太多讓研究者嘖嘖稱贊的優點,比如一歲即可成熟發情、遺傳穩定、血液迴圈發達、抗病力強等等。最重要的是它們性情溫順,不記仇,夾著尾巴害怕得緊也不會反抗。抽血多做兩次,它就會主動遞爪讓你紮針,就像是把受折磨當作訓練一樣。

給比格犬做的實驗要復雜得多,比如插胃管、剖腹(活體取樣一小段小腸)、腰穿麻醉、絕育實驗。有時會持續很多天,有時今天剛縫合,第二天就要再剖開。

它們是生物公司為了實驗而培育出來的,大多數還沒來得及安樂死,就在實驗室裏結束了伏在刀鋒和針尖下的一生。 只有足夠命硬,才能熬到退休;還要足夠幸運,才會有人把它們領養回家。

實驗比格犬跟普通的寵物犬相比需要更多的耐心,領養它們回家的第一個問題是經常在室內便便。因為它們從沒有到過室外,沒見過花草樹木,也從沒有散過步。它們不挑食,什麽都吃,因為之前的任何一頓飯都可能是最後的晚餐。出了籠子往往會感到異常緊張,情緒低落是常態。你可能要付出十倍、百倍的照料才能讓它像一只健康的狗狗那樣在草坪上奔跑。

一只被領養了的實驗比格犬,叫甜多多

在以前,學校的實驗動物管理沒那麽嚴格,有的同學會把動物偷偷帶回寢室養著。周穎的學姐試過把一次藥物實驗課上多出來的一只豚鼠帶回寢室。那是一只清潔級白化豚鼠,皮毛雪白,雙眼血紅色。也許是看到太多同伴被人帶走之後就消失,所以畏畏縮縮的,很怕人,兩只小爪總是在發抖。

動物實驗有兩個大忌,一是拍照,二是給動物起名。 不允許拍照是因為一旦流到網上會惹麻煩,不要起名是因為這會建立起感情。學姐偏偏給豚鼠起了個名字叫「啾啾」,把它養在一個快遞紙箱裏,每天餵食新鮮的生菜。啾啾吃得很少,大概只活了一周。

後來學姐把啾啾埋在寢室樓下的花圃裏。她談不上愛啾啾,只是想盡可能地對它好一些。實驗室裏慘烈的事情太多了,幾乎每個醫學生都會有贖罪的沖動。這些溢位實驗台的同情,你可以說很幼稚,畢竟他們還沒有老練到置一切生死於度外。

周穎說他們課下對動物實驗幾乎閉口不提,好像是某種禁忌,「讓它們留在實驗室裏。」每個清明節,北大醫學部都會有一系列紀念大體老師的活動。至於同樣是以肉身為教材的實驗動物,從來沒有任何紀念。

陳文俊記得有一次把白化的小鼠放進密封玻璃罐裏,不是處死,而是做窒息死實驗。沒過幾分鐘,小鼠就在狹窄的玻璃罐裏驚恐地亂竄。他和同學低著頭,面無表情地盯著這只瀕死的動物,忙著在實驗報告上做記錄。突然間它不知道怎麽學來的動作,兩只小爪合十對他們拜起來了。陳文俊把這個動作寫到了報告裏,「(它)就那樣一直拜,一直拜,好像要我去救它。」

實驗還要繼續,他不能把小鼠救出來,也不能加速處死它。什麽都做不了嗎?也不是的,至少不要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