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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歲幼童被關衛生間,到底誰該被「教育」

2024-09-05心靈

一名1歲孩童在飛機上哭鬧,被兩名成年旅客帶進封閉衛生間,強制進行「教育」。

這是發生在8月24日一趟航班上的真實情景。8月26日,涉事的吉祥航空就此事釋出情況說明,據其陳述,在兩日前一趟由貴陽飛往上海的航班上,確有一名兒童隨祖父母同行:

「飛行途中該兒童持續哭鬧,為避免打擾到其他旅客休息,在其祖母的同意下,兩名旅客將兒童抱至洗手間教育,過程中兒童的祖母一同前往並在洗手間門口等候。我們已透過電話與兒童母親進行情況核實,兒童母親表示已從祖母處知悉完整事件,同時對兩名旅客在機上提供協助的行為表示理解。」

吉祥航空官微釋出的情況說明

此事的關鍵,被短短百來字的說明提純到了兩個值得關註的維度:其一,家長答應陌生人帶自己年僅一歲的孩子到一個封閉環境;至於在洗手間裏發生的事,是自陳的「教育」,如何來「教育」,有無「恐嚇威脅」甚至暴力對待孩童,尚不完全清楚。

其二,跟隨在孩童身邊的家長,並不是身為直接監護人的父母,而是祖父母。父母健在的情況下,祖父母帶孩子,具體的養育方法和行為邏輯,多是依循著某種文化習慣,而非強制性責任義務。

讓我們回到具體的場景:清晨起飛的航班上,一個幼童哭鬧不已,身邊乘客難堪其擾,有的自認倒黴選擇忍受,有的躲到後排圖個清凈,有的試圖與家長溝通解決。也有那麽一兩個行動派,「大義凜然」地抱走孩子,想透過自己的方法讓後者「閉嘴」。

無論試圖帶入旅客或家長哪一方,都不難想象此情此景的無力感。一歲的孩子聽不進去道理,要完全控制情緒和行為是相當困難的。年齡較大的祖父母也不具備控制孩子的技巧或心力,同時,為自己孩子給公共場所他人帶去的困擾而慚愧萬分。在無奈、無力、焦急和慚愧等復雜情緒的交織下,面對陌生人帶著道德壓力的提議,他們也許會妥協。

但如果不是祖父母,而是孩子的父母,會不會處理方式就不一樣?

幼童祖母獨內建其出行

事發後,孩童父母在媒體回應時表示「理解」。這一回應也不難「理解」,在公眾輿論、道德批判、警方、甚至也許包括家庭內部育兒矛盾等多重因素的壓力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會是大部份人的本能選擇。也許,家長自己也意識到了,如果他們在公共場域內繼續發言表態,大機率會被揪住關鍵疏漏——為什麽放任年僅1歲的幼童跟老人同行坐飛機?往大了說,這是父母的失職。

筆者就在朋友圈看到至少兩位母親轉發該新聞,並行表了自己站在母親立場的憤怒和不解。其中一名一歲孩童的媽媽如是道:「一歲的小朋友懂什麽?他們沒有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也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不適和恐懼。」有母親表示,「如果我的孩子哭鬧影響了你,你可以指責我,我來道歉和安撫,但如果你要這樣‘教育’他,我跟你沒完。」

也有不曾為人母的年輕女性讀者,自然代入孩子母親的視角,對兩名陌生旅客的粗暴行為表達了譴責與不解:「如果是我的孩子(被這麽對待),我一定氣死了」。

不同人立場的不同,帶來對同一件事的迥異態度。將孩子帶進洗手間「教育」的視訊,甚至是當事人自己釋出的。據悉,這兩名旅客也是女性,在她們的立場和期待裏,自己此舉,反而是「為民除害」,是做了有利於其他人的善舉。

她們或許得意地認為,自己采取了一些行為,讓機艙裏的噪音短暫或永遠消失了,是造福全機艙乘客的義舉。但她們無知的是,中間的過程,是建立在僭越和暴力之上的。在一個一歲小孩面前,她們就是體力和體型上的強者,這種代替監護人進行管教的做法,是強者對弱者的打壓,而且這權力,也沒有任何合法性。

如果要征集她們的辯詞,也許她們會宣稱自己「討厭小孩」「害怕哭聲」,甚至有的會因為孩童哭鬧而神經衰弱,甚至崩潰。總之,在那一瞬間,她們是正當權益受侵犯的無辜乘客,是為整體利益最大化作出奉獻的代表人物,但她們完全無法代入孩子的身份,也不懂得面對一個同樣有權益的孩子時,自己的行為所需的邊界。

在這次事件裏,最重要的,也最容易缺席的,就是那個被帶走的孩子自己的視角。

被訓斥後,幼童向對方尋求擁抱

作為一個絕對的弱者,除了哭,那孩子手上沒有任何武器可以抵擋兩個暴力和智力值都遠在自己之上的成年人。這是沒有復雜因果邏輯的、純粹的叢林,是類似於校園霸淩的那種混亂的、不假思索的弱肉強食邏輯。危險來臨時,沒有人去保護她,也沒有人能夠教育她,一種必要的公共教育在很多自己尚且是巨嬰或不懂得公共規則的父母那裏缺失了。

支持和同情那兩位女士的情緒中,夾雜了大量現如今流行的厭童情緒。「熊孩子」被用來指代一切自己不喜歡、並且自己不打算擁有的一類群體。譴責「熊孩子」沒有道德優勢,卻有著某種基於集體公因數的情感理由——反正我不打算生孩子,因此,別人的孩子也無法引發我的共情。當抽象意義上的「孩童」成為某些層面的危險因素,具體的人的存在感就削弱了。

孩童的哭鬧,這樣一個公共場合不能完全隔絕的行為,在沒有同理心和寬容,也沒有規則和法律意識的社會環境裏,就容易成為引起秩序坍塌的最薄弱的那根稻草。

目前,東亞少子化最嚴重的南韓,城市內就已有不少地區開始設立「兒童禁區」。據統計,自2014年開始,設立兒童禁入區在南韓就已成為常見現象。而2021年首爾的一次民意調查發現,整個首爾,高達73%的民眾都表示可以接受設立兒童禁入區。

南韓部份門店設立「兒童禁區」

整個社會對孩童的厭斥,不是生育率降低的原因,而是生育率降低的迂回體現。之所以說是「迂回」,因為大部份人並不厭惡孩童本身——退一萬步說,每個人都是從孩提時代走過來的。他們只是抗拒為本不存在於自己原有生活裏的群體付出情緒和精神上的代價,不願意在自己將孩童排斥出人生規劃後,還要忍受他們占據自己的世界。

「幼吾幼」的前提垮塌,「以及人之幼」的情感結果便不成立了。將會哭鬧的兒童排斥在成年人的活動範圍外,這是一種拒絕和回避的輕省做法,內裏的邏輯是相當粗暴的。

回到場景裏,孩童為什麽哭鬧?TA想要什麽?成年人能做什麽?如果是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怎麽辦?有沒有可以規避或溝通的可能性?

當對具體的人的情感共振消失,對具體情境的理解能力不再,不僅是強者對弱者,所有個體之間的處理方式都會像這次一樣,逐漸粗暴化、叢林化。

文中配圖來源於網路

作者 | 邢初

編輯 | 蘇米

值班主編 | 趙靖含

排版 | 阿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