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寫給暗戀的女孩的兩個故事之一，時光的洪流中，掩藏一點點過往。已完結，放心食用。
我忘了那句關於愛的咒語，
你還記得嗎？
Chapter1 林克
「啤酒喝完了，我下班啦！Miles，現在你是‘方舟’的主人啦！」
高大肥胖的主管搖晃著軀體站起來，把一個捏扁的啤酒罐丟到桌上，拉開抽屜拿出飛行梭鑰匙。
他挨個從實習生面前晃過，一頭油膩蓬松的長發和蓬亂的胡子讓他看起來像一只藏獒。
他手上晃動的鑲金鍍銀鑰匙折射著傍晚穿透辦公室落地窗的夕陽，閃瞎了所有人的氪金狗眼。
在實習生崇拜嫉恨或瘋狂傾慕的眼神裏，我聞到鑰匙上那股煙味，那是特權的味道。
實習生坐地鐵上班，普通員工坐班車，中層領導開車，高級領導乘直升機，而AI部門「伊甸園」的主管盡管只是中層，卻配置了集團CEO同款的飛行梭，專屬航線，每月不限飛行次數。
主管林克這麽張狂是有底氣的，AI部門「伊甸園」擁有集團最強大的算力配置，旗下的產品矩陣扛起了整個集團近一半的營收，而部門人數不足百人，人力成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林克並不姓林，因為愛穿綠衣服，他自認為很像某個古早遊戲的主角，於是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
剛來了幾個月，我就被林克選拔為實習生組長，帶著9個實習生，我們的工作不算繁重，但必須24小時輪班，如果有異常及時處理，實際上這也並沒有什麽技術含量，都是執行預設好的方案而已。
AI的預警機制比人靠譜多了，我想之所以還要用人工，可能是來自集團領導的壓力。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選中我，我一沒有背景，二沒有名校學歷，三業務能力和組織能力也不強，甚至雙商都不太線上。可能我是唯一一個校招環節進來的，而不是走的推薦路線。
後來我才知道，我知道這群實習生我誰都惹不起，名義上我是組長，大家對我也很客氣，對林克非常尊敬仰慕，實際上，這群公子小姐都來自集團內推，家裏非富即貴，來鍍金而已。
林克不喜歡自己的超大豪華辦公室，也不喜歡跟集團配的秘書在一起開會。他在實習生部門開了一個工位，堆滿啤酒和香煙。每天工作就是發呆，抽煙，喝啤酒和罵人。
心情好的時候他會拖出一個古早的機械鍵盤，在一台早就過時的機器上劈裏啪啦寫程式碼。像是傳說中的程式設計師那樣。
實際上，程式設計師這個職業在我讀大學前就消亡了，聽前輩們說一起消亡的職業還有很多。都被AI取代了，但更多的和AI相關的崗位也湧現出來。
我報考的大學只是一所不起眼的普通大學，跟我本人一樣。但專業是AI演算法方向的，我很喜歡。
Chapter2 大學
我還記得大一的時候，父親取出了家裏的積蓄，去給我買一台學校要求配置的個人小型超算。
在熙熙攘攘的商業街我們走遍了每個店鋪，相對沈默無言。
「爸，聽說後面那條街有跳蚤市場，有很多大四學長出售的二手……其實也挺好的。」
我指著墻上幾個不起眼的資訊表單說，父親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們轉身走向對面的巷子。
我裝著沒看到父親轉身的時候，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角。
在拐角那家叫金色獨角獸的裝置商店裏，我第一次看到了林克，那時他還沒那麽肥胖，頭發依然很長，正在挑選二手電子元件。
看樣子老板和他很熟絡，兩人聊得很是開心。
我怯生生問老板如果自己選配件組裝，能否比買整機再打點折？林克聞聲向我看來。
那是林克第一次正眼看我，眼神中帶著點玩世不恭的和漠然，也有一絲真正的笑意。
他對老板說了幾句話，老板對我和善地點點頭，我開始挑選，父親在一邊蹲著，看著我。
老板從櫃台後繞過來，遞給我們兩個小馬紮，林克也湊過來，低聲提出一些建議。
那天我組裝的個人小型超算在一聲自檢完畢的提示音中開機成功，林克多看了我一眼。
「剛開始玩DIY？」
「是……第一次。」我老實回答，他和老板交換了一個眼神。
最終的成交價比我預想的還低，老板還慷慨地送了我一個幾乎全新的機箱，這樣看上去它就像嶄新的一樣。他在維護我們的自尊。
父親在結束店門的時候，微微鞠躬。老板也微微頷首。
「爸，你喊個車回去吧，我回宿舍了。」我把剩余的錢塞給父親。
「你留著做生活費吧，大學多認識一些朋友，別人請你，你也要回請。」父親堅決沒留下錢。
我知道父親要步行大概八公裏回家，在這個飛行梭漫天，直升機成為代步工具的城市。
他甚至舍不得買一張最廉價的單向地鐵票，他孤獨的背影像給這座繁華城市一個諷刺的註腳。
「光暈3000？！」同宿舍的舍友們吃驚地指著我剛搬回來地機器。
報名時，聽旁人議論我幾個室友都是本地人，有兩個是附屬中學直升到大學的，聽說父母就是大學教授，還有一個是本市富豪的孩子，學校裏面的事情幾乎沒有他們不知道的。
我順著他們吃驚的視線看去，嶄新的流線型機箱基座底部，有一個小小的發光的太陽。
」這是最新型號的客製款，聽說學校實驗室好不容易才弄到三台！「
」效能卓越，價格也美麗……哥們，家裏有礦啊！「
他們幾個圍攏來，七嘴八舌嘖嘖稱羨。
」不，不是啦……我組裝的二手機而已，只有機箱是新的。「
盡管很享受這種被簇擁被羨慕的感覺，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我還是誠實一點好。
」哈哈哈，別逗了哥們……你知道這機箱多少錢嘛？「
」呃不知道，很貴嗎？老板送我的……「
他們的眼神變了，變得像狼一樣，呼吸也急促起來，惡狠狠抓著我的手臂。
」快說！哪家店？！「
」輕點！你們弄疼我了……金色，金色獨角獸。「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我甚至聽到誰的古董鬧鐘指標走動的聲音。
」哥們，坐，坐，嘗嘗我這咖啡。「
」哥抽煙嗎？來一根，不，一條！「
雖然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忽然變得無比恭敬，但單純的我以為收獲了大學第一份友情。
朦朧中，我覺得那家店的店主，一定是個有身份的人物。
能讓大學教授和富豪家的孩子也要高看一眼的大人物。
後來知道老板真姓林，他和他夫人，對我而言屬於在新聞裏見過，一輩子不可能有交集的那種人。
Chapter3 女神
我一邊勤工儉學，一邊努力讀書。
畢竟家裏供我讀大學不容易，不像他們幾個，機會唾手可得。
於是系裏流傳開來一個傳說：」隱藏富豪公子的怪癖「。
這一定是我幾個舍友編造的：什麽背靠神秘大家族卻只靠自己努力，什麽家裏有礦卻只買二手裝置，什麽跟黑道大哥稱兄道弟……甚至有人稱在澡堂子看到我洗澡時，身上出現了神秘的龍紋身。
我沒空理會，我恨不得把我的時間安排得更緊湊。學完課程，圖書館，然後去做家教和臨時工。金色獨角獸的林老板找過我幾次去幫忙，每次都管飯還給了不菲的報酬，讓我很不好意思再去。
不好意思的原因還有一個，有一次碰見了老板的女兒：林薇。
她大概還在上高中，一襲白裙，頭上別著一個蝴蝶發卡，腳下一雙白色涼鞋。簡潔幹凈的打扮。
我不好意思正視她，她似乎在發光。
於是低頭幹活，按照老板的吩咐將低價回收的裝置進行拆卸分類，標記狀態和保修期，分門別類做好登記。
」累了吧，我爸讓我給你拿瓶水。「
一只白皙纖細的手遞過來一瓶水，這種礦泉水我在大超市見過，屬於我不敢拿的那種價錢。
」謝謝，我不渴。「我不好意思擡頭，只好拒絕。
」我爸也真是，開什麽店，不就是找個借口來監視我。你拆的這個是什麽？「
她居然饒有興致地在我對面蹲下來，指點著我正在拆的一個小型機器人。
」噢……這個是日升VJS5200型號，最早是客廳娛樂用的影像機器人，這款還整合了咖啡機和掃地機，所以顯得臃腫了一點。「
」那這個呢？看著好眼熟……「她好奇地指著另一個拆開的機器。
我轉頭看去，目光接觸到她帶著好奇的眼神，不由得微微臉紅。
「這個……這個是知白QW214型號，俗稱學習一體機……實際上是一個腦波遊戲裝具，不少中學生鬧著要學習買了，其實都拿來玩兒……」
我忽然發覺說錯了話，很愧疚地擡頭，發現老板和她相視而笑，發出一陣心照不宣的笑聲。
她爽朗的笑聲極富辨識度，是一群枝頭驚起的小鳥，撲棱棱地振翅飛向青空。
我對她產生了朦朧的好感，但由於彼此地位家境的差距，我把這份朦朧的情愫埋藏起來，不曾想一藏就是一生。
Chapter4 洪水
喝完啤酒的林克走出了辦公室，把‘方舟’交給了一群實習生，這聽起來十分兒戲。
實際上，負責決策運算和預案的都是AI，我們更像是擺設。
他那句我現在是‘方舟’的主人，更是戲謔得無邊無際。
如果‘方舟’有自主意識，恐怕都不會多看我一眼，連一個字節的招呼都不會跟我打。
主管一走，正式員工們也就開溜了，實習生們都有背景，也陸續走了。只剩下輪班的路易和我。
」Hey Miles，怎麽又是咱倆。「路易有些發牢騷。
」本周已經上了三個晚班了，我要投訴，我質疑這種安排的合理性……「
我笑笑，不說話。
路易的父親是集團高管，但上周在派系鬥爭中站錯隊而失勢。雖然他在‘伊甸園’部門，沒人能越過林克幹掉他，但惡心他一下的方法還是多樣的。
我只是個小角色，不想參與到這種令人厭倦的辦公室政治中，我對AI很著迷，我癡迷於了解更深層次的本源的原理和規律，執著於用心和它產生連結。
我從未交過女朋友，沒有錢，沒有時間。但第一次林克開啟伊甸園底層的機房，看到充滿後現代工業設計風格的整齊機箱時，我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數千片A1000，代表著強大算力的GPU芯片，靜靜布置在這迷宮之中。
我怯怯地伸出手，在林克肯定甚至鼓勵的眼神中，觸碰到了其中一台機箱，冰冷的觸感讓我微微有觸電的感覺。
我想，人們常說的撫摸戀人的長發，或許就是我的指尖觸碰到A1000外機箱的那種傳遞到靈魂的顫栗和悸動，這就是愛情吧？
或許我的初戀是‘方舟’？或者是讓我單方面產生朦朧好感的林薇？我不確定。
」紅色警報！一級！「
閃爍的燈光和刺耳的報警聲把我從回憶中拉回，路易呆楞在原地。
」Oh，My Gosh！不是吧，歷史上只出現過兩次紅色警報，不要，不要！不要讓我遇到！「
路易抱著頭蹲到了工位下面，準備做一只鴕鳥。
我沒時間理會他，面色冷漠，心裏卻有些激動。按照之前的訓練，我的手指滑到工位側面，在彈出的幾十個告警彈窗中找到了我的授權頁面，在1秒內完成了授權和上傳。
這應該是一次外界攻擊，規模量級不小，直接觸發了系統一級警報。
通常的攻擊，甚至都不會觸發報警就被預設方案給處理掉，我隱隱有些興奮。
我這種快速授權其實只是流程正確而已，方舟的預案根本無需授權，早就在啟動防禦機制和反向探測，說白了報警只是一種滿足人類虛榮心的show——雖然你們沒啥卵用，但給你面子知會一聲。
授權完畢，看了一眼空氣中 飛速出現的上千個彈窗，各色進度條表示方舟動用了2%算力在防禦，1%追查朔源。這已經是很驚人的占用量，分配給安全項的算力上限配給是10%。
「來頭不小啊……」我在系統日誌上快速記錄了事件：「洪水」。
這是大規模網路攻擊的代號，我聽說方舟建成之後，只發生過兩次這種級別的攻擊事件，而且都靠著AI預設的方案就完成了漂亮的防守反擊，這一次應該也不例外。
作為歷史的親歷者，還真有些小激動呢，不過我也做不了什麽，權當是配合方舟演好戲吧。
」紅色警報！二級！「
我回想了一下培訓手冊，紅色二級應該全部門都收到了通知，並且要求線上待命了。
果然，資訊表單不斷彈出，林克的大臉也出現在表單中，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Miles，你授權上報很快啊。單身果然手速有保證。」
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不過看到他這句話我心裏也踏實了。
「分內事。」我回復了他的密語。
」紅色警報！三級！「
聽到這個廣播聲時，路易從桌子下面噌一下蹦了起來，臉色慘白，根本不顧頭上撞出一個大包。
Chapter4 帝國
「動真格的了……」林克的臉色有些陰沈，嘟囔了一句。
「要動用老家夥嗎？」我密語他。
他似乎為我的默契感動了一秒，隨即恢復到陰郁的表情，我已經奔向他的工位。
這是一台上個世紀的小型機，故舊的鍵盤，厚重粗獷的機身，漫長的自檢過程……
一切都充滿了魔幻主義，我們在用騎士時代的長槍對抗來自量子時代的惡魔。
「指紋辨識透過，視網膜特征吻合，遠端協作模式啟用。」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示意系統啟動成功，我看到了林克習慣用的系統，這不屬於我見過的任何一種圖形界面，只有命令列和一個閃爍的光標，讓我想起荒漠上的獨狼。
林克遠端接管了這台老裝置，一片深綠色的數據亂流流過螢幕，我知道，或許他動用了私藏已久的武器。
‘方舟’的算力很驚人，大部份被分配給伊甸園部門的重點核心計畫，最賺錢的不是為某些高精度技術提供算力的大型計畫，也不是火爆全球的AI開放世界VR遊戲，而是‘夏娃’計畫。
傳說中上帝用亞當的一根肋骨造了夏娃，事實上夏娃計畫也是差不多這樣神奇：只動用微量的資源，卻撬動放大了巨大的利益。因此夏娃計畫被最優先分配了算力，比例絕密據說令人乍舌。
‘夏娃’計畫是一個訂制的AI仿生人類計畫，計畫只是個概念的時候，就吸引了聞到血腥味的資本大鱷。但當時的負責人Mirror拒絕了集團內外任何形式的融資上市計劃建議，只靠實驗室三個人的力量就完成了初始DEMO。此舉得罪了集團內外很多人。
林克是Mirror的弟子， 他上位的功勞是掌握了核心技術後趕走了Mirror，接受了集團某位大佬的點撥，引入了一家實力雄厚的資本。此舉讓集團高層對他很是滿意，在林克掌握了伊甸園之後，夏娃計畫作為核心機密，只有少量人員有許可權存取。
林克一次喝醉後跟我講過這段歷史，他毫不諱言自己是一個背叛了恩師的混蛋，但也闡述了他的動機：他需要資本來獲得更強大的算力支持。
「Miles，想想看，如果某天這個星球上的算力也不足以創造一個全新世紀，我們還可以去哪裏搞到足夠的算力？上帝已死，只能從演算法上想辦法了嗎？」
他那台看似破舊的老家夥，其實隱藏了一個秘密的後門，可以少量呼叫夏娃計畫的算力。
Mirror設計的演算法被林克奉為天才的腦洞，他毫不掩飾對老師狂熱的崇拜，也毫不掩飾對他食古不化的頑固個性的唾棄。
「你知道‘夏娃’計劃的背後投資人是誰嗎？」林克在罵完恩時候醉醺醺地問我，我當然不知道。
「林先生。小子，你見過的。」
「哪個林先生？」我有點懵逼，我認識的林先生可不少，公司就好多姓林的。
「金……金色獨角獸的老板，對你很不錯那位……」
我心裏陡然一沈，如果是那樣，我跟他們兩位的偶遇，可能已經是命運布好的局。、
「老家夥，該你上場了。」我看著林克陰郁的臉，猜想他心裏一定在念叨著這句話。
這次攻擊來勢兇猛，類比的話，像是古早時代的DDOS攻擊，簡單粗暴而有效。
對手似乎很熟悉我們的防禦機制，偽裝身份的刺客們混入了正常存取城門的人流，他們身藏利刃，忽然暴起殺人，接著如忍者一樣利用影分身復制，阻塞城門。
看了一眼安全策略資源占用已經滿負載執行了，各業務線報警還是接連不斷。
路易這小子已經嚇傻了，因為他知道，一旦出點什麽事，他爸也沒法罩著他，他肯定死定了。
Chapter5 鬼手
這可能是伊甸園部門成立以來，面臨的最嚴峻的一次危機。
部門全員遠端上線，一個接一個的遠端螢幕亮起，大家的臉色都很陰沈。
因為林克開始流鼻血了，他快速在遠端排程著資源，數據亂流瘋狂地在老家夥的螢幕上捲動。
我懷疑他在開發夏娃計畫的時候給自己留了後門，讓自己可以呼叫部份夏娃的算力。
不管是不是，他開始拼盡全力跟這個隱藏在暗處的對手對抗，壓榨自己的腦細胞和精力，如跟一個看不見的棋手在對弈。他甚至沒空擦掉鼻血，任它奔流滴落。
我面前的空氣中，紅色報警彈窗此起彼伏，我盡力用我可憐的業務許可權處理一些我能處理的異常存取，但這宛如手執火把在對抗漫天雪花。
紅色報警彈窗野草一樣滋生，蔓延。如棋盤上逐漸連成一條大龍的棋子，肆意恣肆，壓制著對手的生存空間。
對手非常執著而強大，我看了眼林克，他臉色非常蒼白，鼻血依然在滴落。忽然之間他眼睛睜得很大，似乎頓悟了什麽。
「停止響應，切換安全等級，敞開防火墻……讓伊甸園處於不設防狀態。」
他這一連串指令讓人認為這廝是不是已經腦子由於高速運轉而壞掉了。但迫於他平時的淫威，大家下意識開始執行起來，雖然臉上帶著狐疑。
我逐漸明白了他的想法，這家夥大概已經洞悉了對手攻擊的原理。
洪水一樣的彈窗終於漸漸平息，我聽到遠端全員上線的同事們發出了整齊劃一的嘆息——總算可以松一口氣了。
「你怎麽跟你的影子打？想不挨打，那就是——停手。」我默默的想。
咚地一聲，螢幕那頭的林克一頭栽倒，再也沒有起來。
Chapter6 影子
螢幕上一片忙亂，我腦子忽然嗡地一聲，進入了一個神奇的狀態。
好像我抽離出自己的本體，以旁觀者的身份看著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人的情緒和動作。
那些慌亂的面孔，緊張的話語中，暗藏著竊喜、幸災樂禍的陰暗，也有真正的驚慌失措和茫然，一片情緒混雜，宛如打翻一地的調味料，斑斕色彩中混搭出一股奇特的味道。
接著這些顏色抽象成一片0和1的海洋，沈默的數據亂流流過我的大腦和四肢，讓我感受到一陣暖意。我漂浮起來，看著他們的呼喊和動作變成了默片，放慢了無數倍。
我沿著數據亂流的海洋上升，那些0和1從我身體穿過，還有一些我不認識的符號，是無數魚兒形成的魚群，在大海中自由遨遊，隨著暖流遷徙。
發生了什麽？我暗自思考，卻並不抗拒。
難道黑客這麽強大，已經能突破物理屏障，直接入侵我的大腦嗎？
這似乎……也……太刺激了！
我完全沒有害怕，甚至有些興奮。
在每天兩點一線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在一眼能看到頭的人生裏，我第一次有了一種靈魂顫栗的體驗。我感受不到惡意，只有自由不羈的數據亂流將我帶往一顆巨大無比的樹的頂端。
這棵樹也是數據構成的，無數數據穿行在樹根、樹幹、樹枝和葉脈之中，樹上有數位的動物在奔跑嬉戲，有鳥兒在枝葉之間宛轉歌唱。
我漂浮著向其中一個巨大的蘑菇狀的樹屋飛去，像是冥冥中註定的命數一樣，我沒有抗拒這種感覺。而是順應著它飛翔。
樹屋內部，一切都在我眼前成型，像是亙古就存在，又像是隨著我視線移動才剛剛生成一樣。
一個深藏在一襲黑衣裏面的人影，跪坐在一張木幾之前。木幾之上有一個水晶球，一個人類的骷髏，一盆小花。那盆小花枝繁葉茂，有一支花正好開放在骷髏空洞的眼眶處。
Mirror？是他嗎?我直覺這個人影是女性，是她。有一種非常熟悉親切的感覺。
人影擡起頭，她沒有五官，是一團霧蒙蒙的黑影，但我清晰地「看到」她和善地點點頭，甚至還微笑了一下。在我嘗試開口說話之前，她先開了口：
「創世紀。」
這恍若一句咒語，我被擊中了。
一陣無聲的狂嘯席卷了數據的海洋，將我丟擲了樹屋的世界，向著海平面升騰……
Chapter7 欺騙
「Miles？！」
面色煞白的路易搖晃著我肩膀，好像瘋了一樣。
「怎麽了？」我奇怪地看著他，「你搖晃我幹嘛？」
「你剛才忽然暈倒了，就這樣直接倒下來，幸好我扶著你……」
「大概什麽時候？暈倒了多久？」我抓住他的手問道，大概是力道有點大，路易疼得嗦了一下，但他一定被我嚴肅的表情嚇到，沒敢縮回去。
「就是……咱boss倒下那一刻，你就暈了，然後大概，大概也就幾秒鐘你就醒過來了。」
我長出一口氣，拍了拍他肩膀表示感謝。回過頭，大螢幕已經熄滅，聽說部門的飛行梭已經帶著醫療組趕過去了，這可是集團高層才有的待遇。
我心有余悸地回頭看著林克那台老家夥，它的螢幕靜靜流淌著綠色的數位亂流，形狀讓我有點眼熟。回想起來我看到的那個人影，不寒而栗。
Mirror？
這位傳說中的前輩，林克的老師，到底留下了什麽秘密？為什麽是我進入了他隱藏的空間，剛才的一切是夢境還是真實？
第二天林克就上班了，甚至看起來精神抖擻，還跟每個人開玩笑。
「聽說你昨天暈倒了？」林克看到我關切問了一句。
「沒事，估計太緊張了，沒見過世面。」我淡淡回答，心裏琢磨是否要告訴他我‘看到’的一切。
想了想，我還是什麽都沒說。
「Miles 估計太擔心你了，您一倒下，他就暈倒了。」路易在旁邊很是狗腿，林克也拍了拍他，居然讓他受寵若驚，這孩子自從失去了父親強有力的庇護，成了驚弓之鳥，也開始掙紮求活了。
「你陪Miles去1號醫務室吧，刷我的金卡。」林克吩咐道，轉身走進了他從不進去的辦公室。
路易開心地拉著我就走，能被林克分配任務，意味著他暫時可以擺脫一些要報復他父親給他穿小鞋的人，還能巴結上我這位林克明顯平時就高看一眼的人。
換了過去，他才不屑。可現在，他的生存欲望拉滿了，他站隊錯誤的父親，短期內看起來並沒有恢復職務的可能。
1號醫務室的門關上了，可愛的護士小姐姐貼心地關照我配合儀器，其實在現在高智慧化的裝置加持下，各項檢查已經非常便捷，根本不需要人工引導。大概是為了保留一絲作為人的溫情吧。
「腦部和心臟都做了掃描，沒有發現異常，排除心腦血管疾病。」
「血液檢驗各項指標正常。」
十幾項檢查有條不紊地進行，他們甚至給我放了幾個奈米機器人進行全身檢查。
醫生出具了檢查報告：情緒激動、壓力過大導致的短暫暈厥。
「不過，剛才分析發現你腦部神經元處於高度活躍的狀態，簡單說有點像是加大了電壓進行超頻，讓原本普通的CPU跑出更強的效能。不要思考太多，讓大腦休息一下噢。我給你開一支鎮靜劑。」
「我知道了醫生，謝謝您。」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進入那個數位世界的後遺癥，但看起來它並沒有太多影響到我，我決定深藏這個秘密。因為我嗅到了林克的一絲不安。
Chapter7 大鱷
這次事故的專項匯報迅速被安排到日程，林克次日要面對董事會做一次全面的復盤報告，並做一次年度例行述職。
誰都看得出來，這次報告將決定伊甸園和夏娃計畫的命運，盡管事故本身帶來的損失不大，但各方的利益需要再次平衡——不知道哪個口徑放出去的風聲，讓集團的股價應聲跳水。
所有的壓力給到了林克這邊，旁邊部門平時仰望林克的眼神變成了輕蔑和幸災樂禍。
我聽到人資部門的竊竊私語：看看，平時他有多跋扈，現在就有多焦慮。
林克面色如常，似乎暈倒的是別人，要去面對董事會的也是別人。他依然喝啤酒，吐槽公司食堂提供的標準工作餐是泔水，一如既往。
但我總覺得他變了，因為他什麽都沒變。
這樣說可能有點繞，但對於一個熟悉的人來講，一般人不同時間總有情緒變化和細微的差別。他實在是太過於守恒了一些，半點沒變化。我不知道該羨慕，還是該恐懼。
林克指定我和他一起參加董事會匯報，路易看我的眼神既羨慕又憐憫。
他的心思很簡單：
匯報得好，從此可能進入大佬視野一步登天，成為部門實權掌握者的備選人物。
如果需要替罪羊，大機率也是我去的原因——但我總覺得沒必要，我一個無足輕重的實習生不夠資格成為背鍋俠，咱還不是正式編制呢！
「緊張嗎？」
林克買了一打啤酒，請我吃燒烤。這個燒烤攤就支在兩棟樓中間陰暗的巷子裏，足夠隱蔽也足夠冷門。
一輛淘汰的破燃氣車裝下了燒烤攤主整個家當，燃氣既是燒烤的火力來源也是破車的動力來源，這動力配置相當不俗，方便風緊扯呼，但是如果生意太好燒完了就有點兒黑色幽默。
有個小女孩在燒烤攤後借著昏暗的路燈光看書，居然是一本紙質書。
那本書的價值，比這個燒烤攤兒還要值錢。紙質書在這個年代基本都能算古董。
她的側影被路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宗教意味的肅穆，彼時我正灌下一口啤酒，狠狠吃了一口烤串兒。無論世界怎麽賽博龐克，燒烤攤兒與城市可能都是永恒的存在。
老實講，味道還不錯，至於食材，最好不要知道來路。
「沒資格緊張。」我老老實實回答。
他笑了，跟我扯了一些有的沒的，話題寡淡如水，啤酒也寡淡如水。
只有燒烤的辛辣在味蕾上提醒我，啥也別說。
我們沒多說什麽，吃完燒烤後彼此告別，回到不同的兩個世界。
董事會如期召開，出人意料是，林克並沒有面對問責，在簡短述職和復盤報告之後，他就被晾在了一邊。董事會熱烈討論的是一件更新的事情：創世紀，據說這是某位董事提出的一個天才構想。
林克面無表情坐在他的席位上，平靜得如同事不關己，我則只有資格在旁聽席站著聽。
這些說話的都是大鱷，他們看上了某個領域，就會用資本的鐮刀將其收割一空。
當我目光無意中掃過董事們的席位時，我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林老板，金色獨角獸的林老板。
Chapter8 創世
金絲眼鏡，鬢發微霜。眼神閃爍著和善與智慧的光芒，依然是令人心生親近的感覺。
但我不寒而栗，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他也是集團董事之一？
他也是資本大鱷之一？
如果是這樣，說我和他以及林克的相遇，或許不是巧合，但卑微如我，怎麽可能值得他布這麽長遠的一個局。
「你好啊，Miles。」好像是感覺到了我的目光，他微笑著給我打了個招呼，風度令人心折。
「您……您好，林老板……不對，林董。「
」叫我林先生吧，你有沒有覺得他很不對勁？」林老板微笑著，指點了一下林克。
」是的，從他回來之後就有點兒。「我坦然回答。
」怎麽個不對勁？「他哈哈笑著，似乎很開心。
「就是……太守恒了……似乎什麽都沒變。」
這句話好像一句咒語，林老板眼中光芒綻放，眼神亮起讓我不敢直視的光芒。
「萬物皆流，無物常駐。」
他喃喃自語，忽然站起來站到了桌面上，他充滿激情地一揮手，如一個揮舞魔杖的魔法師在高大的大理石桌面起舞。
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董事會交頭接耳熱烈交談著的人們，面無表情的林克……大廳……桌椅……水晶吊燈……都變成洶湧席卷的，數位的亂流。
這些0和1的數位龍卷風拔地而起，連線著遙遠天際。
在那天空之上，有一顆巨樹，和一個身穿帶兜帽長袍的人影。
「Mirror？！」我驚呼出口。
「不，那不是Mirror。那是一個你熟悉的人。」
林老板微笑著，向我伸出了手：「所有的相遇都是命數，但並非每一份愛都能被說出口。」
那個身影輕盈一跳，沿著天際的龍卷風快速飛行，站到我們的面前。
一襲白裙，頭上別著一個蝴蝶發卡，腳下一雙白色涼鞋。簡潔幹凈的打扮。
我靜靜看著，她似乎在發光。
「你好啊，Miles。」她笑著說，數位構成了她的一顰一笑。
我想說你好，我想說我其實暗戀你很久了，但我什麽都沒有說。
我知道這並非真正的林薇。這恐怕是「創世紀」的產物，是我在樹屋看到的那位。
天啊，全新的數位生命？
我震驚地望向林老板。如果這就是他謀劃的，那麽無數事件不過是這鋪墊中的一環。
他策劃了這一切，他利用了林克。
而後，用實驗中的數位生命，取代了一切阻礙他的人。
」現在，是新生命著肉的時刻了，她們將不只是仿真人，她們將是火種進入泥塑木雕的軀體，進入到人類社會。證明誰才是更完美的生命體。「
林老板恢復了平靜睿智，愛憐地端詳著這個以自己女兒為藍本構築的數位生命。
」Miles，我把她交給你了，創造新的生命體吧，你有這個能力。」
我想要拒絕，我想要憤怒，我想要……說出潛藏於心底的愛，卻什麽都沒有說。
我看見自己微微俯身，恭敬回復。
我聽到自己說：
「As your wish。」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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