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地震下來,讓唐山豐潤縣胡張坨村損失慘重,全村1300多口人,一下子砸死163口。
於金如死裏逃生,被老婆和弟弟扒出時,腰被砸傷。
1976年7月29日,弟弟從生產隊借來一輛馬車,拉著於金如和本家兄弟於金春直奔玉田縣醫院。
醫療點在玉田縣糧食局大院,60個傷員,只有一位醫生。
7月31日,張家口醫療隊來了,給傷員們做檢查,每人發一片富來頓和一片抗生素。
於金如的下半身還是沒有知覺,一翻身就鉆心地疼,老婆給他擦了擦身子,擦下一盆和著泥的血水。
醫療隊做不了大手術,不斷有重傷員死去,縣指揮部很著急。
8月3日下午,終於等來確切訊息:所有重傷員全部坐火車轉走,家屬自己想辦法回家。
於金如、於金春被人從車窗擡上火車。
晚九點,火車開到永定門車站,擠上來一群學生,給傷員們每人倒了一杯桔子汁。
於金如喝了一口,那感覺無法形容,活了三十多歲,從來沒喝過這麽甜的飲料。
住院的地方叫邯鄲峰峰煤礦醫院。
十一月初,於金如做了手術。醫生說他是胸椎壓縮性骨折,扒救過程中,胸椎再次受挫,很難再恢復了。
1977年10月,12名截癱傷員轉到廣平縣療養院。療養院很負責任,把所有人的戶口和糧食關系也轉了過去。
幾個月後,有人想回家,療養院院長給大家訓話:
「現在,唐山剛剛重建,按政策,是不讓你們回去的,你們想想,回去後會給家裏增加多大負擔?當然,如果你們當中的哪位家庭條件好,實在想回家,可以寫申請,療養院批準後,你們才可以回去。」
到1978年5月份,整個療養所就剩了於金如、於金春兩位唐山籍截癱傷員。
一個月後,兩人轉到廣平縣養老院。
在養老院住了沒幾天,兩人開始鬧痢疾,吃了很多藥也不管事。
於金春說:「你發現沒,這裏的水有股怪味。」
於金如說:「隔壁是一家骨膠廠,怕是把地下水汙染了吧。」
於金春頂不住了,住進了縣醫院。
五天後,於金春搖著家裏做的手搖車找於金如:「哥啊,咱倆回家吧,這裏的水真不行,再不回去,就得扔這裏。」
兩人給家裏寫信。
半個月後,於金如老婆和於金春父親來到養老院,在養老院領導的陪同下找到縣民政局,說打算請假回家住一段時間,等過些日子再來。
1979年4月底,於金如收到廣平縣民政局來信:
「現在,邯鄲各縣收治的唐山大地震截癱傷員統一合並到大名縣療養院,請你們馬上回來,如果實在不想返回,請到當地縣民政局開信,然後把你們的戶口從廣平縣轉回。」
於金如到豐潤縣民政局咨詢,民政局答復:現在唐山截癱療養院正在建設中,所以還是請你們先回去,等以後有了條件,政府會把你們接回。
就這樣,於金如兄弟二人返回廣平縣養老院。
養老院劉院長打了一通電話,告訴於金如:大名縣療養院不收了,先去邯鄲市民政局吧。
邯鄲民政局給他們安排了處住。
第二天,於金春發燒了,於金如和於金春的老婆劉桂敏去找局領導。
於金如搖著手搖車,上不去樓,在外面等。
不一會,劉桂敏哭著從裏面跑出來。
於金如問:「咋了?」
劉桂敏也不說話,只是哭。
於金如說:「兄弟媳婦,麻煩你把我抱進去。」
接待他們的是一位姓李的局長。
於金如被劉桂敏抱在一張條椅上,問對面的李局長原由。
李局長叭地拍了桌子:「你們隨便回家,還回來幹什麽?這裏接待截癱早結束了,你們回家吧。」
於金如來了脾氣:「啥叫我們隨便回家,難道我們有家不能回?再說了,我們回家是經過領導批準的,我們來也是廣平縣劉院長叫我們來的,你到底是啥意思?」
李局長說:「早和這位女同誌說了,我們接收不了!」
於金如說:「那好,我今天就死在你們這兒,反正旅店裏還有我一哥們,正發燒,也快了。」
聞聽此言,李局長的怒氣小了些,說:「既然這樣,你們先治病,等一會,我找個醫生去旅店。」
上午十點多,旅店裏來了位醫生,給於金春打了一針,放下幾包藥走了。一起來的還有個秘書,讓他倆別著急,住著等訊息。
第二天,於金春退燒了。兩人商量,家裏農活太忙,讓劉桂敏和於金如父親先回去。
二人在旅店一住就是半個月。
吃的還可以,就是上廁所不方便,大便後要用手紙包好,搖著手搖車扔進廁所。
6月15日,大名縣療養院來了輛車,把兩人接走。
醫生給他倆做了體檢,兩人得了泌尿系感染,輸了兩天液才好。
為了接收他倆,療養院新招了兩名護理,因為所有護理是按病號1:1比例配置。
於金如住的病房一共三個人,有兩個是唐山人,其中一個姓陳的小夥子腦子有點問題,總和護理員吵架。
一天早晨,小陳從病床上爬下來,從療養院大門底下爬到大街上。
掃馬路的清潔工問小陳:「你爬出來幹什麽?」
小陳說:「我要告護理的狀,護理折磨我。」
清潔工把小陳送到一家飯店門口。
療養院發現少了病號,找翻了天。上午十點,用擔架把小陳從飯店門口擡走。
護理員小李說:「你走就走了,還回來幹什麽?」
小陳氣得滿臉通紅,罵了小李。
小李氣不過,動手打了小陳。
傷員們見狀,紛紛指責小李。
李院長很生氣,說:「馬上招呼大家開會。」
院長開會的目的,原本想讓二人都認個錯,誰知,卻一腳踢到了石頭,誰都不肯先低頭。
小陳當著眾人的面罵了小李,最後弄了個不歡而散。
不但如此,小陳還執拗著不肯回房間休息。
護士長急了,強行把小陳從手搖車上抱下來,進了病房。
小陳氣不過,滿口臟話,氣得護士長把小陳咚的一下扔在病床上,摔壞了腿。
1979年年底,於金如、於金春返回唐山,住進了豐潤縣截癱療養院。
而那個小陳獨自一人在大名縣醫院治療。
1981年春天,於金如找人做了輛手搖車。
家裏三個孩子,經濟條件不好,老在截癱療養院待著也沒意思,於金如賣起了冰棍。
那個年代,做小買賣的人很少,只能偷偷地幹。
於金如找到豐潤縣冷飲廠,花10塊錢租了個冰棍箱。
每天早起,廠門衛把冰棍裝進箱子,把箱子綁在於金如手搖車後面。
於金如搖著手搖車,趕到縣火車站。
生意很好,火車站對他很照顧,特批他去月台上賣冰棍。
幹了兩個月,居然掙了幾百塊。
後來,於金如和病友老谷在療養院門前支了個小攤,賣水果,對門就是縣醫院,生意也不錯。
1985年底,療養院換了新院長。為保證大家安全,決定嚴禁傷員做小買賣。
新領導說:「療養院是養病的地方,隨隨便便進進出出,出了問題誰負責?想做生意可以,回家去,愛做啥賣都行!」
思考再三,於金如回家在集市上賣起了小百貨。
開始時,都是讓同行捎東西,時間一長,他決定自己去石家莊進貨。
先在車站求人把他推到售票處買票,然後辦手搖車托運手續,到了月台,再讓搬運工人幫忙連車帶人擡到火車上,去北京倒車,然後去石家莊新華市場。
有一次,在石家莊火車站等車,列車員廣播:列車晚點半小時,在第二月台等車。
於金如搖著手搖車下人行通道。
人行通道坡度很大,手搖車越來越快。
於金如緊急制軔,沒想到閘線斷了,手搖車呼嘯著沖下坡道,在拐彎處摔了個人仰馬翻。
他被死死地壓在車底下,半小時後,一輛行李托運開來,救了他。
左臉腫了,左胳膊腫了,手搖車左輪摔扁了。
淩晨四點,火車到達唐山站,搬運師傅將於金如擡下車,幫他把車輪搬正。
左手使不上勁,只能用右手搖車。每走幾裏路,車輪就開始磨圈,只能求路人給正一下。
五十裏的路程,於金如整整用了十二個小時才到家。
於金如說,他原來在峰峰煤礦住院時,借病友的手搖車去外面。
那時,他就想到過死。他才三十出頭,原來活蹦亂跳,突然間就不會走了,連站在都站不起來了,擱誰也受不了。
之所以咬牙活到現在,是因為他的身上還有責任。
於金如有三個女兒,那時都不滿十歲,自己就是再殘廢,也是家庭的主心骨,能動,能出一份力,就要咬牙堅持。
於金如說,人,其實這輩子就是活一口氣。
不管是健全人,還是殘疾人,只要你心裏始終憋著這口氣,你就不會被現實打敗,你的日子就有奔頭!
(本文主人公於金如,男,1944年出生,唐山豐潤縣豐登塢公社胡張坨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