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最有名的花魁死了。
所以我這個前朝公主成了新的花魁。
我本意獻身給新帝,結果來的卻是皇後,
後來,她還笑臉盈盈地把我推給了她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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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宋南枝,是前朝公主。
幾天前,長安城裏最有名的花魁死了,不過,不是我殺的,是我的小侍衛謝臨風殺的。
那花魁整夜整夜的不睡覺,在院子彈琴,我忍了她三天,實在是受不了。
就讓謝臨風悄無聲息地把她殺了,然後好好睡上了一覺。
半月前,正值花朝節,朝堂官員近八成都在這月滿閣。
我料定皇上會在當天微服私訪,所以早早準備了歌舞,打算借此機會回到皇宮。
可沒想到,來的卻是女扮男裝的皇後娘娘,她替我贖了身,把我帶到了宮裏。
整天換著法子的給我做飯吃,她做火鍋,我嫌辣,她說:「那就換成清湯鍋底。」
火鍋吃完了她又開始做什麽楊枝甘露,我嫌太甜了,她說:「那就再吃點糕點解解膩。」
她變著法兒地給我做了桃花酥,棗泥糕還有芋泥磚頭,各式各樣我以前從來沒吃過的東西。
所以,原定在月初就殺了她的計劃也就被我推遲了,畢竟,她性格還挺對我胃口的。
謝臨風扶額:「你確定是因為性格不是因為她給你做的飯?」
我:「當然不是,本公主怎麽可能這麽膚淺!」
不過,我幼時是見過當今皇後的,那時我是公主,她是丞相府家的嫡女。
每年各家小姐聚會的時候,我們都誇這丞相生的女兒太可惜了。
長得雖然漂亮,可偏偏隨了她爹,一股子書卷氣,悶死個人。
我貪玩,找了只毛毛蟲故意嚇她玩,她明明手抖的不行,卻也沒大聲喧嘩,只叫下人丟了這蟲。
現在的她,可和那時候的樣子完全不同,整天跟個機關炮似的,那張嘴就沒閑下來過。
這新帝的脾氣也古怪的很,自從登基之後,便夜夜留宿於後宮。
按理說,一個謀反的皇帝,應該忙著鞏固皇權,他卻不,一登基就做甩手掌櫃了。
否則,我一個堂堂公主,就算是為了復國,也不會淪落到月滿閣裏做個花魁。
這些天,我與皇後天天在她的小廚房裏搗鼓美食,感情也越來越好。
可前日,她帶我去禦花園,說摘了玫瑰花,給我做鮮花餅,自己卻偷偷跑了。
留我一個人在那幹苦活,擡頭便遇到了新帝,這皇帝小兒見了我,簡直是一見鐘情。
當場賜了我昭陽殿,還把我封為熹貴妃,之後一連三月,夜夜都留在昭陽殿裏。
可我與這皇帝有著血海深仇,自然不會讓他碰著我的身子。
在月滿閣呆的這一年,欲拒還迎這些小把戲,光是看也看了不下千遍,自是學的爐火純青。
他倒也沒有強來,一個萬花叢中的人,明知道我的把戲,卻還是順著我的心思。
某夜,他忽然問我:「棲棲,你想不想做皇後?」
哦,忘了說,我如今叫鳳蕪棲,曾經的堂堂鳳女,如今到落了個無家可歸的境地,不就是鳳蕪棲嗎?
可蕭明淵啊,你可知皇後把椅子我瞧不上眼,我要坐的是這天下九五至尊的位置。
後宮裏遍地是眼線,他這句話,自然也就傳到了朝堂之上。
第二日,姜太尉就急了,他當著眾臣的面上奏陛下,說我狐媚惑主,應當斬首示眾。
以我現在的身份,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更別說蕭明淵還想廢後給我擡上位。
所以姜太尉這番話,我倒也沒在意,可我萬萬沒想到,蕭明淵為了我,居然當場斬了姜太尉。
他這番舉動,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各方勢力都商量著私下殺了我,好讓陛下以社稷為重。
但蕭明淵不僅殺了姜太尉,還把他掌管的白玉令牌賜給了我,美名其曰我便是他的護身符。
宮裏有人議論我是妖妃,蕭明淵便親自斬了,說:「再有下次,無論是誰,割舌伺候」。
我得了令牌後,直接丟給了謝臨風,讓他把令牌藏到月滿閣裏,省的遭人惦記。
經此一事,我便成了這後宮裏最受寵的妃子,日日都有人來送禮。
其中,江美人來的最勤,知道我喜歡吃,便尋了南方的廚子,說想讓我嘗嘗家鄉味。
可她不知道,我的家鄉味兒可就是當今的禦膳房,她這馬屁直接拍到了馬蹄上。
不過,有個人陪我和齊皇後在後宮霍霍,倒也多了個樂子。
2
一連半年,他就這樣以強硬的手段除了那些看不起我的人。
他日日陪在我身邊,不曾踏足過別的寢宮,也不曾回過一日寢殿。
我仗著他的喜愛,開始為非作歹起來,我說想吃城南的燒餅,他便派人去買。
我說想嘗春雨煮的新茶,他便派人去采。
有次,我在宮門關的前一個時辰,和他說想吃城西的栗子酥,他便派了他的暗衛去尋。
聽說那暗衛回來的時候,鞋都跑掉了,硬生生趕在宮門關之前回來了。
可蕭明淵越寵我,這天下人便越想殺了我,滿城上下都開始說當今聖上被個花魁狐媚惑主。
就連街邊的小孩,都編了歌謠來罵我,還真是醜事傳千裏。
宮裏其他妃子也開始按不住氣了,那日華貴妃送來了綠豆糕。
我順手嘗了兩塊,還藏著不讓齊皇後和江美人吃,結果我就中毒了。
謝臨風一看我不對勁就立馬傳了禦醫,蕭明淵知道後,連早朝都沒管,便跑到了昭陽殿來看我。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毒,就是讓我手腳潰爛而已。
禦醫來了不出半個時辰,就開了方子,讓我連服半月,藥到病除。
手腳潰爛嘛,又不是不會好,而且現在就診及時,估計也不會疼到哪去。
我本想把她丟去月滿閣裏嘗嘗苦頭,玩膩了再讓臨風給殺了,可沒想到蕭明淵出手了。
他把華貴妃打入了冷宮,卻留了她的性命,不像上次殺了姜太尉那般果斷。
也是,這華貴妃的後台乃是當今的攝政王,手握大權,城府極深。
想當初,蕭明淵還是個小屁孩,沒一個人把寶押在他身上。
偏偏他舅舅相信他,硬生生從兵部侍郎一步步做到了左相,最後幫他奪了這天下。
就以蕭明淵現在這個昏君樣,還沒那個本事能殺了華貴妃。
倒是齊皇後,知道我中毒,就來我這大哭了一場,說「不應該出現這種事情。」
一個勁地囑托我萬事小心,她的樣子我沒看錯,是真心實意的心疼我,也是真心實意的不喜歡蕭明淵。
因為她來找我的時候總是會撞上他,起初她一見到蕭明淵就借口要如廁。
後來,有一次她來見我,臉上全是疹子,我問她怎麽回事。
她說:「我故意的,這不就不耽誤我這個電燈泡夾在你們中間了嘛,快誇我!」
我瞧著面前這個又醜又蠢的齊皇後,實在是想不到她以前竟是個文弱女子。
謝臨風也說:「她是不是被人奪舍了,還是被個蠢貨給奪的。」
我倒不在意她是不是被人奪了舍,她待我真心,我便不會再對她起一絲殺心。
夜裏,蕭明淵問我:「可是氣我沒有殺了華貴妃?」
氣什麽,本來你也就殺不了華貴妃,我懶得理他,掩眉裝睡。
他自顧自的摸著我的頭發:「棲棲,再等等我吧,再等等我。」
他與我在一起時,從未自稱為朕,一直以我相稱,像是真被我迷住了般。
自此之後,蕭明淵來昭陽殿的次數便開始少了起來,起初一個月28天都來,後來一個月就來個一兩天。
我也不在意,本就不是真的愛他,做戲而已,哪來的真情?
他不在的日子,我也沒閑著,白天和齊皇後,江美人她們一起霍霍後宮,晚上就讓謝臨風帶我出宮找樂子。
那日,我女扮男裝與前朝舊部白豐焱在月滿閣裏談話,誰成想卻遇到了微服私訪的皇上。
「我竟不知這月滿閣第一花魁的包廂,會有兩個男人。」
「二位怕是應該換個地方?」
他面色冰冷,看向白豐焱,好似是他什麽仇人一般。
我不願與他鬥,正欲拉著白豐焱往門外走,白豐焱卻站在原地不動。
「我們二位能在此處,自是得了鳳姑娘的允,倒是這位公子私闖進來,說出去,怕是不妥。」
他們二人話裏有話,劍目冷對,徒留我站在旁邊尷尬,我索性摔了袖子走人。
走了沒幾步,白豐焱就跟了上來。
「你可知錯?」
他跪地伏羲,「公主殿下,今日之事臣知錯。」
「但臣想告訴殿下,琴邊裘裏無兩緣。公主莫要心軟。」
3
心軟嗎?這倒從未有過,睡在他身邊的每一日,我夢到的都是宮變那天的慘狀。
那日,宮門破,遍地是血,有頭發散亂的宮女,有拿著包袱的太監,所有人都在到處逃竄。
我本已及笄,有自己的公主府。
可恰逢我進宮拜見母後,這番煉獄便赤裸裸地發生在我眼前。
我看見那些侍衛誓死保衛,看見那些貌美的宮女咬舌自盡。
危急關頭,是母後替我尋了後路,她讓綠環換了我的衣服去點燃宮殿,自毀容貌。
我本不願離開,卻被謝臨風敲暈帶到了出宮的密道。
我記得綠環臨走時,堅毅的眼神,也記得她朝我行的最後一個禮,仿佛在說:「一路平安。」
我記得母後最後對我說的話是:「幼時我教你心懷天下,可這次我只盼你平安喜樂。」
「南枝,莫要被仇恨羈絆,走你該走的路,母後不要你復國。」
可母後,我怎麽忘的掉?
這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你告訴,我該怎麽忘?
入夜,我回到昭陽殿,裏面卻已經有人了,是蕭明淵。
「為何背著我出宮?」
我閉口不答:「夜深了,臣妾身子乏,先行告退。」
他欺身而上,把我抵在柱子上:「棲棲,不許喜歡別人,再等等我,好嗎?」
「臣妾會等陛下。」
也請你再等等我。
等我豐滿羽翼,就來取你性命,以血為引,以肉為爐,祭我大唐亡靈。
蕭明淵最終還是走了。
白豐焱傳信告訴我,冀州突發水災,民不聊生,若此次由我出面解決這件事,即能挽回聲譽,也能得了民心。
齊皇後看蕭明淵最近來的少,怕我傷心,便和江美人,約著我一起在宮中投壺。
可玩著玩著,齊皇後就說:「這天太曬了,本宮的疹子癢的慌。」拉著江美人跑了。
蕭明淵出現在我面前問「棲棲有事找我?」
??????
又是齊皇後!下次非把她的小廚房給封了,不好好給我做飯,天天撮合我和這皇帝小兒!
我擡頭看向他:「臣妾確有一事相求,妾的故鄉乃冀州,如今冀州有難,妾想幫冀州渡過難關。」
蕭明淵挑眉看向我,而後把我擁入懷中,「棲棲不想我,卻是思念故鄉?」
「如此,我們便一同前去冀州,看看這水災究竟該如何整治,可好?」
「臣妾聽陛下的。」
4
三天後,我們一行人說高調也挺低調,說低調又怪高調的出了宮。
皇宮乃在汴京,與冀州相距千裏,此行少說也要兩個月。
我吩咐臨風借此機會,暗中解決攝政王的黨羽,和白豐焱裏應外合,扶植前朝舊部。
這一路舟車勞頓,江美人本也想跟著來,卻被蕭明淵拒絕了,說要和我過二人世界。
齊皇後倒是高興的不得了。
走的時候恨不得題上牌匾歡送我們離開,還準備了不少食盒,讓我帶著路上吃。
這一路上,大部份時間都是在驛站休息,但偶爾為了趕路也會在馬車上將就著。
那天夜裏,我一直睡不著,蕭明淵不知從哪拿出了個助眠的香薰給我點上。
自從一年前,我便再也沒有睡過好覺了,唯獨這次,在他點的熏香下睡的格外舒服。
謝臨風傳信過來,說攝政王的勢力解決了六成,大約這次回京,就可以結束了。
一切好像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可在行至離冀州最近的丹陽,我們遭遇了敵襲。
這來襲的不是朝廷裏的人,而是冀州百姓。
冀州水災淹沒了不少村莊,那些難民便只能四處乞討。
這一路,凡是見到的難民,我們都給了救助。
可前些日子看到的景象,遠不如今天。
丹陽城內到處是斷壁殘垣,滿目瘡痍,街邊甚至還有不少剛死的屍體。
包圍我們的全是難民,他們衣不蔽體,目光呆滯。
卻又手握鐵鍬,扁擔,甚至有些人手上拿著的僅僅只是一個木棍。
他們不由分說便朝我們襲來,侍衛見他們是難民,不敢輕易反擊,身上都挨了不少傷。
我與蕭明淵對視一眼,便立刻定下心,掀簾,走了出去。
那些難民見我出來,似是找到了目標,一個勁兒地往我這邊沖來。
有人拿扁擔打在我背上,有人拿著木棍敲在我肩上。
還有個小女孩站的遠遠的,卻瞪著個眼睛,朝我丟了石子。
我沒躲,冀州水災處理不及時,本就是我們的錯,這些理應由我們承擔。
「各位父老鄉親們,我是當朝女官,奉旨前來解決冀州水災。」
「水災無情,但天家有心,如今的情況,我會上報朝廷,盡快解決。」
「夫邊上者,可倒,可逝,可不歸,然不可退!」
「請大家相信我們,水災,饑荒都會好起來的!」
他們聽了我的話,不再攻擊,卻仍是虎視眈眈的,一個眉目周正的男子站了出來。
「朝廷命官,讓我們冀州陷入困境的正是你口中所謂的朝廷命官!」
「水災一發生,這縣長便帶著一家老小把捐款給私吞跑了。」
「留下我們這些難民無處可去,你說能幫我們,那就先把糧食分給這些孩子!」
「若你也是貪汙腐敗的狗賊,我們這些人就是拼了命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蕭明淵這才從馬車上下來,吩咐手下把所備糧食全數分發。
我讓侍衛迅速趕往最近的城市,采購糧食立刻運回丹陽。
食物被依次分發給了他們,此事也算做了個了結。
我正打量著這裏,蕭明淵忽然問我:「你可知剛才我為何不下去?」
「因為你懶。」我敷衍回答道。
「不,因為我要讓他們知道我的棲棲到底有多棒,才不是他們可以隨意編排的。」
他正面看向我,眼裏驕傲的神情,好像我是他大姑娘一樣,還真邪了門。
我看向剛才那個拿石子丟我的小姑娘,她接了分發的餅子,卻不像其他小孩一樣,吃的狼吞虎咽。
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餅子分成兩半,跑向了一個中年婦女,看樣子,應該是她母親不錯。
亂世之中,她還能有如此心性,只望以後別被這世道汙染,堅守本心。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我幼時在書上學的古詩在今日第一次見到了。
身處朝廷才更知道,天下萬姓乃是這世間最為易碎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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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了丹陽的難民,我們到冀州實地勘察了水災災情。
將災民移居丹陽,實行納粟拜爵,讓富商朝臣自主捐款,同時撥款救災,解決物資。
至於那個縣長和那些貪汙腐敗,趁機獲利的貪官,則全被一一斬殺了。
蕭明淵還派人新修水利,挖通冀州城與丹陽城的聯通處,將水排至鄱江。
此番出行總算將水災解決了,蕭明淵還派人去澄清了我不是女官,而是鳳蕪棲,他的熹貴妃。
冀州百姓感恩皇室恩情,臨走時,浩浩湯湯跪了一路。
世人都說當今聖上與熹貴妃菩薩心腸,體恤百姓,實乃大周之福。
可朝堂之中卻開始不平靜起來,以攝政王為首的勢力被前朝舊部給打壓了個七七八八。
按時間來看,此次回京後,必有一場硬仗。
這場雨也該停了。
照如今的形勢,我們本該即刻返程,可蕭明淵卻下令,讓我們一路遊山玩水慢慢回京。
夜裏,蕭明淵忽然問我:「若我們只是尋常百姓,棲棲可願同我白頭偕老?」
我楞了楞,轉移話題:「陛下為何不即刻返程?」
他看向別處,嘆了口氣,「你喜歡這江山,我就陪你慢慢看。」
我覺得他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與其掙紮,倒不如縱情享受,逍遙快活。
白豐焱是我叔父的部下,如今已經坐到了兵部尚書的位置。
前朝舊部回歸,不需要理由,民心自會在我們這方,因為這天下本就姓宋。
謝臨風在民間開始傳言,前朝公主將帶兵復國,民心動蕩不安。
蕭明淵卻仍是自顧自的同我遊山玩水,有時拉著我去看民間戲曲,有時帶著我去江邊嬉戲。
有天晚上,他突然把我叫醒,躲過周圍的侍衛,神神秘秘地把帶我到山間。
到了地方還蒙著我的眼睛不讓我看,睜開眼才發現,是螢火蟲。
漫天的螢火蟲像流星一樣,我父皇也曾偷偷給我捕過。
那次,是因為訂婚,他和母後商量著把我許給一個從五品官員的兒子——如今的蕭明淵。
可我當時從未見過他,別的姐姐都是嫁給了權臣之子。
唯獨我嫁了個小官之子,同下嫁一樣,所以心裏格外不痛快,一個人在公主府裏哭了好幾天。
夜裏,父皇就帶著螢火蟲去了我府上,像今天這樣,蒙著我眼睛說不許偷看。
最終,父皇走了,母後也走了,只剩下我。
幾日後,臨風傳信,讓我速速回京,攝政王發現他們前朝舊部的身份,開始反擊了。
我和蕭明淵道:「臣妾想回京,這京外玩膩了。」
他低眉小聲道:「是膩了京外,還是膩了我?」
我聽到了,但不想回答。
他這段時間的樣子很不尋常,像個丟了魂魄的小狗一樣,日日黏在我身邊。
一點不似他當初隨意斬群臣的瘋子樣,倒像只小狗朝我搖尾巴,讓我抱抱他一樣。
半月後,我們回到汴京,民間關於前朝復國的傳言已經在四處散播了。
民心動蕩開始起來,朝廷眾臣也在私下打探傳言真假,這場戲終於要演到結尾了。
回宮後,蕭明淵似乎也為了這事變的更忙了起來,我正在昭陽殿裏賞花,齊皇後來找了我。
她把我拽回裏屋,還讓下人都退下,神神秘秘地拿出來個盒子來。
「蕪棲,過幾日就到中秋節了,這個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我看著她一臉興奮地從那個檀木盒子裏拿出了……額,一坨金色的答辯?
我實在是無語,半晌道:「你,這是在逗我玩?」「哪有!我很認真的好吧!這可是我找了不少能人巧匠給你做的金絲衣!」
「關鍵時候可是能夠救你一命的呢!」
我有些驚訝,這麽醜的金絲衣,真是難為那些做衣服的丫頭了。
「這次我就不管了,下次再送這種東西來,我可就不陪你玩蹴鞠了。」
她神色鄭重:「不會有下次了,你中秋節的時候,必須穿這個,我到時候檢查。」
送這麽醜的衣服,還要強制我穿,我直接讓謝臨風給她打發走了。
聽殿裏的丫鬟說,齊皇後出了昭陽殿後,還去了趟養心殿。
不知道和皇上說了什麽,被趕出來關了禁閉,連這次的中秋宴也不能去。
我想不通,她向來不喜歡蕭明淵我是知道的,但蕭明淵關她禁閉,這倒是第一次。
罷了,估計是她自己上趕著去找罵。
中秋宴上,齊皇後不在,坐在蕭明淵身邊的便是我,依次是各宮嬪妃,和皇室子弟。
歌舞艷麗,佳肴美酒在前,眾人正喧鬧其中,突然,那些舞女以舞為擊,射出飛鏢。
席上眾人被嚇的慌忙逃竄,蕭明淵臉色一變,立刻拉著我往後退去。
可說時遲那時快,有個舞女竟是從背後襲擊,舉起長劍朝我襲來。
電光火石之間,蕭明淵擋在了我背後,我聽到血肉被撕裂的聲音。
「別怕,棲棲。」
他拉住我的手,往安全的地方後退。
很快,錦衣衛來了,不出半個時辰就把那些刺客全都拿下了。
禦醫也趕來檢視了蕭明淵的傷勢,所幸沒傷到要害,並沒有危及生命。
其實,我身上穿了皇後給的金絲衣,就算那一劍刺在我身上,也不會傷到的。
可他居然硬生生替我擋下了這一劍。
夜裏,我問蕭明淵為什麽要替我擋下這一劍?
他說:「我是你夫君,本就該替你擋下所有的苦難。」
我有些愕然,他反過來問到:「棲棲,若我不是這皇帝,只是個尋常男子,你還願不願意在我身邊?」
我嘆了口氣,低眉道:「陛下終究是陛下,何必開這些玩笑。」
你我也終究是宿敵,就算你今日替我擋了一劍,他日我也還是要奪你性命的,何必呢。
他沒再說話,闔衣入睡了。
第二日刑部查出刺客一事,乃是江美人所為。
我以為會是上次沒得逞的華貴妃,倒是沒想到會是她,不過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齊皇後不喜歡蕭明淵,江美人可喜歡的不得了。
她第一日給我送綠豆糕我便知道了,這綠豆糕不是我喜歡吃的,是蕭明淵喜歡的。
她那日送我糕點其實是想告訴我,她才是最了解蕭明淵的。
可後來不知怎的,她好像對我消了心思,又和齊皇後玩在了一起,我們便開始三人行了。
倒是沒想到,她會在中秋宴上動手。
蕭明淵讓蘇公公給我傳信,江美人被押在刑部裏,如何處置他都聽我的。
我帶著謝臨風去了刑部,看著江美人,臉色蒼白,發鬢散亂,一副人之將死的樣子。
我蹲下給她插了根發簪道,「把藥喝了吧,走的漂亮點。」
「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我只是想不通十三年的情誼,竟比不過兩年。」
「我從七歲便一直跟在蕭明淵身邊,進宮也只是為幫他鏟平道路,可你什麽都沒做。」
「憑什麽?」
我答不上她的話。
蕭明淵本該是與我白頭偕老的未婚夫,如今卻變成了我的滅門仇人。
她的十三年,我的又何嘗不是呢,只能說造化弄人。
「把藥喝了吧。」我柔聲道。
她說:「我跟在蕭明淵身邊這麽多年,看的出來他是真心愛你,鳳蕪棲,你對我發誓絕不負他。」
我頓了頓,「好,我答應你。」
喝了藥之後,我讓侍衛把她送去了城南有名的制衣坊,她喜歡刺繡,在那裏應當會快樂些。
這藥不是什麽毒藥,是我特地尋來讓人失憶的藥,只希望她以後的人生能一路順遂吧。
回宮路上,謝臨風問我為什麽不殺了她,以前殺人的時候也沒見我心軟過,怎麽這次偏偏對她破了例。
剛逃到月滿閣的時候,我記著父皇教導我的,道不可傷人,習道者斷不可為。
可那些女子,見我生的漂亮,都覺得我是來搶生意的,處處針對我。
不是明面上的真刀真槍,是棉花被裏藏著浸了毒的針,一次兩次,我也從沒在意過。
可她們造謠我和謝臨風不幹不凈的時候,我就懂了。
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那些人,只會得寸進尺,變本加厲。
所以我開始不擇手段,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但時過境遷,現在我卻覺得,有時候緣分如此。
回宮後,聽丫鬟說,蕭明淵把齊皇後的禁足給解除了,然後親自去了齊皇後的宮裏。
呆了快三個時辰才走,出來之後,直奔禦書房,下旨要廢後。
我聽了這話,準備回宮換身衣服去找齊皇後,卻沒想到,她就在我宮裏。
我正打算問她怎麽回事,她就開口道「是我向陛下求的旨意。」
「你知道的,我又不喜歡他,平白無故占著茅坑不拉屎,不如廢了我,好落個清凈。」
我沒想是她主動的,「當真?」
我拉著我的手,真誠道「當真!倒是江美人,她這樣你會不會難過?」
我頓了頓,「從此這世上再無江美人,只有城南繡娘江蘭馨了。」
她寬慰我,各有各的路要走,別放在心上。
自廢後旨意一出,朝堂便算是真正亂了起來,前朝公主與蕭明淵幼時是有過婚約的。
如今,復國謠言滿天四起,又在這個時候廢了後,汴京百姓也開始恐慌起來。
白豐焱傳信給我,「時機已到,明日酉時便可奪回江山,宮裏,就交給公主殿下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我殺了蕭明淵,手刃仇敵,他們不會像當年一樣,血洗皇宮。
而是要光明正大的拿回這江山,他們謀反的證據一直都在。
只是歷史向來是由上位者寫的,所以才讓他們穩坐朝廷。
明日,我殺了蕭明淵,他會帶兵圍剿攝政王府,在宮門前讓其親口說出當年的真相。
名正言順的拿回我宋家江山。
夜裏,蕭明淵問我:「明天想不想出宮去看戲,蘇公公說樊銀廬新出的曲可熱鬧了。」
我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見底,是一眼就能望見的真誠,答道「好。」
我側過身,鼻尖貼近他的脖頸,他喉結微動,眼角泛著紅暈。
我順勢吊住他的脖頸,往前一靠,整個人覆在他身上,開始吻他的臉頰,他呼吸一重。
「棲棲,下定決心了?」
我沒答,吻住他的唇。
「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我到底愛不愛蕭明淵呢,我想是愛的,十三歲那年父皇把我許給他,我哭了半月。
直到後來的上元節,他拿了支糖葫蘆猶豫了半天才敢送給我,眼睛裏是一眼就能看穿的愚蠢。
那時候我想,夫君笨笨的話,後院就不會有那麽多事了,我就和在公主府一樣每天吃吃喝喝,瀟灑度日,這婚事也不是不行。
可造化弄人,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我忘不了那些宮人慘死的模樣,也忘不了我的家人。
若是有了孩子,就當留個念想吧。
第二日我醒時,蕭明淵已經去上早朝了,他提前吩咐了下人,做了許多膳食。
我沒心思吃,叫來謝臨風,讓他傳信給後宮裏的女人,今天都在自己宮裏好生呆著。
臨近酉時,蕭明淵來了,他帶著盒桂花酥說讓我帶著在出宮的路上吃。
「陛下渴了吧,喝碗碧澗羹再走吧。」
他擡頭道:「我不渴,棲棲覺得我渴了嗎?」
那雙眼睛,像夜晚流淌的湖水,幹凈而澄澈,卻又好似藏住了帝王心事。
他看了我片刻後,端過白玉瓷碗,一口飲盡,「棲棲,今天不去聽曲了?」
我沒應聲扶住了他,看著他泛紅的眼眶,微微彎唇,最後在我懷裏漸漸沒了生息。
不知道就這樣過了多久,謝臨風進來告訴我,白豐焱成功了。
攝政王的勢力被全部拿下,他也在宮門前說出了當年宮變的真相。
城中百姓紛紛歡呼大宋復國,公主無疆!宋家的江山總算物歸原主了,只是蕭明淵死了。
我站起身,讓謝臨風把蕭明淵的屍首好生安葬,自己則去了祠堂謝罪。
我跪在列祖列宗面前,磕了一個又一個響頭,以血為祭,以肉為爐,我最終還是沒那麽做。
我希望蕭明淵能留有全屍,可又自知對不住死去的人,所以自請謝罪。
等朝廷穩定,這江山便交給白豐焱吧,他跟了我宋家一輩子也該有如此福氣,而我自會了斷以慰前人之魂。
攝政王最終死在了宮門前,民心皆在衽席之下,我宣了聖旨後順利登基,成為宋家第一個女帝。
終於,我不再是鳳蕪棲了,而是宋南枝,前朝公主殿下,亦是如今開元女帝。
至於那些曾經背叛過我宋家的朝臣,則全被我貶職返鄉了。
回家還有親人,留在汴京只有無盡的算計。
時間一晃又是一年,後宮裏的妃子都被我遣散歸家了,如今偌大的皇宮只有我和齊皇後。
我讓她出宮回家她不願,說要陪著我,我勸不動也就隨了她,讓她繼續陪在宮裏。
朝堂之中也有反對的人,但終究不敢對我的決定說什麽。
她時常陪在我身邊時候,有時候批奏折批的累了,她就帶我去踢蹴鞠,無聊的時候就拉著我吃火鍋。
她總說我命太苦了,看起來像冰山,但其實是棉花糖。
我不知道棉花糖是什麽,問她什麽意思,她說軟軟的甜甜的,我說我才不是。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如今百姓安定,朝廷清明,我想也該是時候了。
又逢花朝節,我屏退了所有下人,讓謝臨風出宮去給白豐焱送信,自己則一個人呆著。
我沒懷上孩子,也就沒什麽念想,如今天下一片安寧,我想我也是時候謝罪了。
我找來曾經給蕭明淵喝的藥,親自倒在了桂花酥上,正打算吃的時候,齊皇後來了。
她一把奪過桂花酥,「宋南枝,蕭明淵沒死,你也不許死!」
我不可置通道:「怎麽可能,他是死在我懷裏的。」
「他不是蕭明淵,殺你爹娘的不是他!」
我抓住她的手「什麽?到底怎麽回事?」
她一臉興奮道:「你聽我說,蕭明淵其實早就死了,在他登基的第一天就被殺了。」
「你認識的那個人不是蕭明淵,他是蕭明淵舅舅給找的影子,周堇白。」
「周堇白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是宋南枝,但他也知道你是要來拿回宋家江山的。」
「可蕭明淵死了,他作為蕭明淵瞞過了所有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周堇白了。」
「以你的性子,告訴你你肯定不會信,所以他決定幫你,讓你親手拿回江山。」
「書裏說你殺了他之後,一個人守著江山,一直到死都不知道他為你做的這一切。」
我發現有些奇怪:「書?哪來的書?」
她故作高深道:「我來自異世界,擁有有異能所以能夠知曉未來。」
「你們在書裏相殺一生,一直到死都沒有解開誤會,所以我就來幫你們了。」
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這是腦子有問題,提前瘋了?」
齊皇後見我一臉不信的樣子,拍桌道:「你還別不信!我知道你娘最後對你說的話!」
「你娘跟你說讓你瀟灑一生,不要復仇,你偏偏不聽,硬是殺回宮裏了。」
我有些猶豫,這話只有我和母後兩個人知道,就連謝臨風我都沒有告訴過。
「你當真是來自,異世界的?」
她點頭道,「真的,之前我和周堇白說,他不信把我關了禁閉,沒想到你也不信我。」
「所以,你才會說些奇奇怪怪的話,還會做火鍋?」
她楞了一下,「現在的問題不是火鍋,是周堇白,現在他應該在昭陽殿等你。」
「你的殺夫仇人不是他,甚至他還幫你殺了蕭明淵,把你們宋家江山送回你手上。」
「所以宋南枝,這次你要不要聽你母後的話瀟灑一生,找尋你自己的心聲?」
我沒答連忙跑出養心殿,只希望能快些,再快些。
有人,在等我。
微風徐徐,桃花飄落,我看見他負手立於亭下,一身圓領長袍,不是帝王,而是平民。
「周堇白!」
他應聲回頭,「我在。」
「為什麽不告訴我?」
「怕你舍不得殺我。」他有些緊張,好像怕我不會來一樣,我生了逗他的心思。
「哪有舍不得,我可巴不得你死呢,不是喝了毒藥嗎?怎麽還沒死?」
他拿出一枚玉佩「早就死了,蕭明淵也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平民周堇白。」
「陛下願不願意和平民周堇白做一對尋常夫妻?」
我接過他的玉佩「朕準了。」
番外——周堇白視角
朝和八年,我五歲,有人把我從乞丐堆裏帶走,說要讓我成為人上人。
朝和十三年,我十歲,沒日沒夜的廝殺結束了,我從死人堆爬出來成了蕭明淵的影子。
朝和十七年,我十四歲,元陽公主被指嫁給蕭明淵。
元陽公主好漂亮,我給她送了糖葫蘆,她開心的不得了,連眼睛都笑成了月亮。
朝和十八年,我發現我不是從小無父無母,我有名字,有家人,我叫周堇白。
我在蕭明淵的書房裏發現了我玉佩的另一半,上面還記著我的家人。
他們,都走了。
朝和十九年,蕭明淵登基,我在寢宮裏殺了他,從此世上再無周堇白,沒人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花朝節這天,我見到了元陽公主,卻被齊皇後把她帶走了。
我想盡辦法終於在禦花園了見到了她,她眼角的痣和當年一樣。
她要復國,可我沒了證據,再沒人知道我是周堇白了她不會信我。
那我就幫她奪回這江山吧。
朝和二十年,齊皇後找到我,說她是異世界的人,知曉未來,我不信把她關了禁閉。
三天後,她說的事情成真了,我去找到她,她讓我廢後,還給了我一包藥。
花朝節前夕,元陽公主與我有了夫妻之實。
又是一年花朝節,我找元陽公主一起去聽曲,她讓我喝碧澗羹,我喝了。
也好,從此這世上的蕭明淵便是真的死了,我終於做回了周堇白。
她登基成為女帝,朝廷有人不滿,但都不敢做什麽大動作。
政通人和,民生安定,她治理的很好,但好像並不開心。
她總是會回到昭陽殿裏就寢,我看見她眼底的落寞。
朝和二十一年,我終於等到了她,我問她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她說朕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