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裏的光和影
文/謝升雄
老家的橙子又熟了。金黃的橙子掛滿一個個的枝頭,像大山深處古老的村子裏,家家戶戶掛起了幸福的燈籠。
從林學院的舊址,一直往我老家走,漫山遍野之間,各個小村莊,種滿了橙子。我想,是不是因為沾了林學院歷史的光,家鄉的橙子又大又甜。我每每和朋友們推薦家鄉的橙子,除了說漵浦是全國有名的水果之鄉,是愛國詩人屈原的行吟之地,還會提起這個被人遺忘的林學院舊址。據資料顯示,直屬國家林業部管理的重點大學中南林學院,是中南林業科技大學的前身之一,成立於1958年的湖南林學院。1970年10月,中南林學院與華南農學院合並,成立廣東農林學院。1974年,學校從廣州搬遷到湖南漵浦,1981年起學校相繼遷往株洲,2005年12月更名為中南林業科技大學。如今舊址還在,將來這裏若能開發,一定是造福桑梓的好計畫。每每回家路過舊址,我總要在心裏琢磨,能否有一種機緣,讓我輩遊子歸來,為林學院舊址的「鳳凰涅槃」,為這片土地做一點貢獻。
今年的橙子豐收,這是大地的饋贈,也是勤勞的結晶,更似時光的回響。恰逢母親生日,我從長沙驅車趕回,到家的時候,已是黃昏。母親迫不及待告訴我,今年的橙子長得好,味道也好。我趕緊跑到果園,摘了滿滿一籮筐回來。
父親早已備好晚飯。這麽多年,我們家一直都是父親掌勺。父親近來身體比之前要好些了,上次我匆匆忙忙趕回來,就是因為父親身體不適。母親的一個電話,讓我不得不放下手頭忙碌的工作。那一次,我陪父親去看病,我突然感覺,父母老了,女兒大了,我陷入了別人所說的那種「中年危機」之中。經醫院全面檢查,父親不是什麽大病,住了幾天院,他就嚷著要回家,家裏的雞鴨和果園,是他每天晚上都要夢見的,他總在心裏牽掛著,還要每天在夢中「巡視」一次。我和老弟長年在外,一旦父母有個三病兩痛的,這便是我們兄弟最擔憂的事。我幾乎隔兩天就會和父母通電話或者微信視訊,一旦接到他們打來的電話,我的心都會攥得很緊,生怕他們又有什麽病痛。年紀越大,對於父母,對於家庭,我感覺自己的心越來越「脆」了,生怕某一件事情,就把心給震破碎了。
晚飯後,我望著窗外的落日余暉,想起了那個曾經的我。三十多年前,我還是一個青澀的少年,懷著家族的理想,帶上家山的希望,踏上了人生新的征途,我成了一名空降兵。那時的我,對當兵充滿了好奇與期待。父親因為我參軍了,他高興得眼淚縱橫,他總盼望著家裏有人走出大山,去外面闖蕩。而自己的兒子不僅僅走出了大山重圍,還成了保家衛國的軍人,這份榮耀,他倍感欣慰。因為我們家是軍人世家,父親希望在我這一輩中,也能繼承家族的這個紅色基因。如今每次回家,父親總還要和我嘮上一段,當年他送我去當兵的故事。然而,歲月如梭,轉眼間,我已至知天命之年。每每歸來,面對大山,我總要回首過去,感嘆歲月。
我的人生道路很像那回家的山路,轉彎多,坎坷多。退伍後,我便選擇了自主擇業。磕磕碰碰的就業歷程,我經歷了無數次迷茫、困惑、失落、痛苦。天南海北的奔波,多種行業的嘗試,到最後安定在長沙謀發展。我選擇了一個和「武」截然不同角色的職業,從事文化藝術品行業,天天和藝術家、文化人打起了交道。戰友們起初還有些不解,說我是一個曾經「舞刀弄槍」的退休軍人,為何偏又去做了「舞文弄墨」的「文化人」?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吧?或許也是因為我從小就有文化情結,我既崇拜那些精忠報國的英雄,也敬重那些滿腹經綸的才子。無論我曾經在哪種行當裏翻滾和打拼,每一次職業經歷,都讓我更加明白生命的真諦,也讓我更加珍惜軍人的身份。在歲月的光與影中,無論面對何種困難,我都始終牢記自己曾經是一名軍人,是軍魂給我以不懈奮鬥的力量,我總在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份堅持與力量。
此刻,我的思緒便如家鄉這熟透的橙子,有甜蜜的喜悅,也有酸楚的體會。在這人生的五十年裏,我也像是那被歲月漸漸催熟的橙子,雖歷盡風雨,最終笑傲枝頭,熠熠生輝。
得知我回老家了,戰友們總要聚一聚。戰友們在一起,便要回憶在部隊的時候。我們這一群戰友,都有吃得苦、霸得蠻、講義氣、直性子、敢想敢幹的性格。當年我在部隊,不怕吃苦,敢於拔尖,曾多次得到了部隊首長的好評。我對部隊感情深厚,是部隊培養了我忠誠、擔當、剛強與勇毅。我又想起了1998年的那場特大洪水,我和戰友們奮不顧身,以人為梯,掄錘固樁,勇堵決口,我們不畏艱險,頑強拼搏,誓保人民生命安全。如今,我們戰友聚會,還要豪氣沖天地喊一聲當年「人在堤在」的口號。相比戰友,他們大多都在體制內,而我卻像一葉浮舟,到處漂泊。每每想到此,我總是或多或少地失落感,就像劉禹錫詩裏寫「沈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那樣。戰友們如今一個個都挺不錯的,我打心底為他們感到高興。
但是戰友們也都挺支持我的事業。這麽多年,我一直有一個夙願,就是在幹好文化藝術品行當的同時,還要為退休軍人做一點具體的工作。退休後,我一直都在思考,作為一名曾經穿過軍裝的人,我又能為社會做些什麽,又能為我們老兵做些什麽。我想起了我們很多戰友,他們有的以支持慈善事業的方式,有的則率先垂範,成為社會各個行業的驕子。我想把我們退休軍人中更多的感人至深的好故事講給更多的人,尤其是我們的下一代,於是,我想起來我要做一名退休軍人文化工作者。自我做這項事業以來,我面臨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各種各樣的繁瑣,各種各樣的難題,明明是好端端的想法,卻遭遇各類「碰壁」。說心裏話,我自己掏錢還親力親為,卻總是和理想中的差之甚遠。於是,幾年下來,我也迷茫了、疑惑了、痛苦了。加上近些年,大環境造成的困惑,來自各方面的經濟壓力,加上家庭的各種負擔,或許真是「雪上加霜」吧!我的戰友們總能在我最難的時候給予我力量,他們的鼓勵和幫助,既能成為「及時雨」,也是一份「強心劑」。
我真的好懷念在部隊的那些歲月,戰友們在一起的歡笑與汗淚,那些日子的風風雨雨、點點滴滴,都成為了我這一輩子最寶貴的回憶。然而,歲月果然是一把無情的刀,一點點地有時候甚至還是一塊塊地,割去了我們的青春和天真。然而,當許多人漸漸「油膩」「躺平」,我卻依舊還在追逐人間的光和溫暖,還在希望那些光繼續照亮我的人生之路。從退伍回來的那一天,到如今步入中年,每一個階段,我都在學會如何去面對挑戰與磨難。記得有一次,我在的士上和司機聊天,得知他也是一個參戰老兵,我們一路聊了起來。老班長和我說,想起那些在戰場上犧牲的戰友,如今自己依舊活得很好,靠自己的誠實敬業換取屬於自己的幸福,不怨天尤人,也不妄自菲薄,既懂得了珍惜,也懂得了感恩,更懂得了靠自己的努力與奮鬥。老班長多麽簡明的人生哲學啊!他的一番話,像篆刻家的刀,早已刻在我的記憶深處。每當我想起歲月裏無可奈何的那些苦澀的陰影,我也會想起他的這番話,然後,把光明與陰影交織在一起,讓光明吞噬一切陰影,再描繪出嶄新的畫卷,我在這裏會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也會找到前行的力量。
從老家回到長沙,我的心裏泛起波瀾。雖然還是要面對各種「難題」,但歲月的光,還在繼續照亮我前行的道路。在未來的旅途中,我相信還會遇到屬於自己的貴人,還會遇到更多的誌同道合的朋友。我也會更加珍惜每一個與我相遇的朋友,更加感恩每一次的機遇與經歷。一生豪情,一生抱負,一份執著,一份堅定,也許都在歌曲【夢裏家山】中。
好友來了,我給他們播放由我和作家何漂先生共同作詞、青年作曲家徐驍男先生譜曲、歌唱家陳威魁先生演唱的【夢裏家山】歌曲。其中,徐驍男也是一名退休軍人。我們幾位主創者都把各自歲月裏的光和影共同凝在了這首音樂作品中,以「家山」為魂、為精神支柱、為人生目標,立誌要做大山一樣的男兒,有山之魂魄,有山之筋骨,有山之深情。我想,無論曾經有怎樣的痛苦與磨難,如今,都要化為自己心中的力量,從人生的各種挫折中尋找繼續奮鬥的希望,讓每一次的跌倒,都成為更加堅強地站起來的理由和動力。
古人雲,五十而知天命。歲月的光與影照在我身上,我將倍加珍惜眼前的人與事,讓生命變得更加精彩。我也將繼續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夢想,讓人生變得更加充實而有意義。
早段時間,有老鄉和我提起了林學院舊址。我說,等待時機,若能為此而幹一番事業,也算是不負初心、不負家山、不負桑梓。細細想來,最終是否能如願以償呢?如今鄉村振興編織著家鄉的致富夢想,時代奏響生態和文旅的產業發展號角,我們有心而為之奮鬥,或許機會冥冥之中就靠近了。
林學院舊址和漫山遍野的橙子又浮現在我的眼前,我仿佛聽見村子裏的廣播正播放【夢裏家山】的音樂,鄉親們一邊聽著歌,一邊采摘橙子,豐收的笑臉,歌聲的飛揚,穿越時空,來到我的身邊。此刻,我心激動,竟熱淚盈盈。
謝升雄,退休軍人,【軍歌嘹亮】主編、湖南省詩詞協會校園詩詞工作委員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