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鳳梨講故事 ■素材:楊子安
(本人用第一人稱寫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節有所演繹,請勿對號入座!)
1985年的春天,我被分配到山區的西溝村小學任教。那時候,我剛從師範畢業,還是個楞頭青,二十四歲的年紀,一臉稚氣,走起路來東倒西歪的,活像個剛從樹上掉下來的猴子。
西溝村的山路崎嶇難行,我背著個打滿修補程式的帆布包,踩著石頭縫裏長出來的小草,一步一個趔趄地往村裏走。春天的山風還帶著些許涼意,吹得我直打哆嗦。
「小夥子,是不是新來的老師啊?」一個趕著毛驢的老漢沖我喊道。
我趕緊點頭哈腰:「是啊是啊,老伯,請問學校怎麽走?」
「哎呦,可算等到個新先生了!」老漢樂呵呵地說,「你往前走,看到一棵老槐樹,右拐就是了。咱們村的娃娃可等你好些日子了!」
我提著包,朝老漢指的方向走去。這西溝村的確是個窮山溝,房子都是土坯的,墻上斑駁著歲月的痕跡。遠處的山坡上,零星種著幾塊玉米地,地裏的莊稼長得稀稀拉拉的,就跟我這瘦竹竿似的身板一樣,看著就讓人心酸。
學校是個兩間平房,墻皮都快掉光了,門口那塊「西溝村小學」的牌子歪歪斜斜地掛著,就跟喝醉了酒似的。院子裏長滿了雜草,還有幾只老母雞在那覓食,看到我來了,咯咯叫著跑開了。
「新來的老師吧?我是村長,姓王。」一個曬得黝黑的中年人走過來,「學校條件不好,委屈你了。」
我忙說不委屈,心裏卻在打鼓。這可怎麽教書啊?教室裏連塊黑板都是缺了角的,桌椅也東倒西歪的,活像得了痢疾似的站都站不穩。
開學第一天,我看著教室裏稀稀拉拉的十幾個學生,心裏直嘆氣。這些孩子,有的光著腳丫子,有的穿著開線的布鞋,衣服上打著修補程式,但眼睛都亮晶晶的,盯著我看,像是在打量這個新來的先生。
就在這時,教室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響動。一個紮著兩條小辮的女娃娃,怯生生地站在門口,手裏還攥著個破舊的書包。
「這是新轉來的學生,叫王小鳳。」村長在門口說道,「她媽媽在村裏開了個小賣部,一個人帶著閨女不容易。」
我朝王小鳳招招手:「來,到這邊坐。」
小鳳低著頭,蹭到最後一排坐下。我註意到她的書包已經破了,裏面的本子露出來,邊角都卷起來了。再看她那雙手,滿是幹裂的口子,看得出是幹活留下的痕跡。
這孩子,一看就是個苦命的。
課間操的時候,我看到操場邊上站著個女人,穿著件褪色的碎花衣裳,正望著小鳳發楞。那眼神,就跟村口的那條老黃狗看著自己的狗崽子一樣,充滿了擔憂和不舍。
「那是小鳳的媽媽。」教導主任老張湊過來小聲說,「她男人走得早,一個人帶著閨女,還欠著一屁股債,可憐得很。」
我心裏一酸,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寄人籬下,知道那滋味不好受。看著小鳳在操場上跑,瘦小的身子就像風中的小草,隨時都可能被風刮倒。
這一天的課上得心不在焉的,我總忍不住去看小鳳。這孩子功課很差,連最簡單的加減法都算不明白,寫字更是歪歪扭扭的,看得我直搖頭。
放學後,我叫住了小鳳:「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小鳳嚇得一哆嗦,低著頭不敢看我。
「別怕,我就是想問問,你媽媽在家嗎?我想去你家坐坐。」
小鳳點點頭,怯生生地說:「媽媽在小賣部,就在村口那邊。」
我跟著小鳳去了小賣部。那是間破舊的平房,門口掛著塊褪色的布簾子,上面還有個修補程式。屋裏擺著幾個木架子,零零星星擺著些日用品和糖果。
張慧娟正在給人稱鹽,看到我來,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先生,有事嗎?」
我看著她瘦削的臉龐,心裏一陣酸楚。這女人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卻像是飽經風霜一般,眼角都有了皺紋。但那雙眼睛卻很明亮,就像夜空中的星星,透著堅強和倔強。
「是這樣的,我想給小鳳補補課。她功課有點跟不上,我怕她以後吃虧。」我說得很委婉,生怕傷了她們的自尊。
張慧娟的臉一下子紅了:「先生,這太麻煩你了。而且。。。而且我也付不起補課費。」
我趕緊擺手:「不要錢,就當我幫忙。再說了,我也是閑著也是閑著。」
張慧娟咬著嘴唇,眼圈有些發紅。我知道,這個倔強的女人一定是在強忍著淚水。
就這樣,我開始每天放學後給小鳳補課。小賣部的後屋成了我們的課堂,一張破舊的方桌,兩個板凳,一盞昏暗的電燈,就是全部的裝備了。
張慧娟總是默默地在一旁忙活,時不時給我們端來熱茶,有時還會蒸上幾個紅薯。那紅薯香甜軟糯,就跟她的心一樣溫暖。
「先生,你吃點。」她總是這麽說,然後就低著頭忙自己的去了。
小鳳學習很認真,雖然開始時總是聽不懂,但她從不叫苦叫累。我發現這孩子其實很聰明,就是基礎太差了。慢慢地,她的功課開始有了起色,那張小臉上也多了些笑容。
可是好景不長,村裏開始有了閑言碎語。
「這個年輕先生,天天往寡婦家跑,像什麽樣子?」
「可不是嘛,這要是傳出去,還不知道人家咋想呢!」
這些話傳到我耳朵裏,我也只能裝作沒聽見。但張慧娟卻坐不住了,一天晚上,她支支吾吾地對我說:「先生,要不。。。要不咱們別補課了吧?」
我擡頭看她,她的眼睛裏閃著淚光。
「為啥?」我明知故問。
「你也知道,村裏人嘴上沒把門的。我。。。我不想連累你。」她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我心裏一陣揪痛:「別人說什麽咱們不用管,只要問心無愧就行。」
張慧娟咬著嘴唇不說話,過了半天才道:「我男人走得早,欠下一屁股債。我不想讓小鳳受委屈,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我實在是太沒用了,連個學費都付不起。」她說著,從櫃台下面拿出個布包,「這是我這些年攢的錢,不多,就當是學費吧。」
我看著她手裏的布包,心裏像是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這個倔強的女人,寧願自己吃苦,也要給女兒最好的。
「不要!」我一把推開她的手,「我說了不要錢就是不要錢!」
張慧娟楞住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我突然覺得鼻子有點發酸,「我。。。我就是想幫你們。」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幾個人推開門闖了進來,為首的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張寡婦,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男人欠我的錢,是不是該還了?」那漢子大聲嚷嚷著。
張慧娟臉色煞白:「李老板,我。。。我再寬限幾天,行嗎?」
「寬限?都寬限多少次了?」李老板一拍桌子,「要麽還錢,要麽關門!」
我看不下去了,站出來說:「李老板,您消消氣。這錢,我替她還!」
屋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我。張慧娟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你?」李老板上下打量著我,「你一個窮酸教書的,拿什麽還?」
我挺直腰板:「我薪資不多,但是可以分期還。您看,每個月還一點,行不行?」
李老板想了想,最後哼了一聲:「行!不過得寫借條!」
等人都走了,張慧娟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淚如雨下:「你。。。你為什麽要這樣?」
我蹲下來,輕聲說:「因為我喜歡你啊。」
這句話像是在平靜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顆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張慧娟楞住了,淚水還掛在臉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說什麽?」
「我說我喜歡你。」我重復道,「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你知道嗎?你在陽光下的樣子,比山間的野花還要美。」
張慧娟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可是。。。可是我比你大,還帶著個孩子。。。」
「那又怎麽樣?」我打斷她的話,「年齡不是問題,小鳳這麽可愛,我也喜歡。」
就在這時,門簾被風吹起,我們看到小鳳正站在門口,大眼睛裏閃著淚光。
「先生。。。」小鳳撲過來抱住我,「你真的要當我爸爸嗎?」
我摸摸她的小腦袋:「當然是真的,不過得你媽媽同意才行。」
張慧娟抹著眼淚笑了:「你這個傻子。。。」
從那以後,我就住在了小賣部的後屋。白天教書,晚上給小鳳補課,日子雖然清苦,卻過得有滋有味。張慧娟還是那麽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收拾鋪子,然後給我們煮上一鍋稀飯。
小鳳的成績突飛猛進,到了年底,居然考了個全校第一。那天,我們在後屋裏開了個小小的慶祝會,張慧娟破天荒地殺了只雞,還蒸了個雞蛋糕。
看著她們母女倆幸福的笑臉,我心裏暖暖的。這就是我的家,雖然簡陋,但勝過天下所有的華屋。
一年後,我們辦了婚事。很簡單,就請了幾個要好的同事和鄰居。張慧娟穿著件新買的紅花布衣裳,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小鳳更是高興得像只小鳥一樣,在院子裏蹦蹦跳跳。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轉眼到了今年。小鳳考上了縣裏的重點中學,我和張慧娟的小賣部也漸漸紅火起來。有時候,我看著她們母女倆,就在想:人這一輩子,什麽最重要?
或許,不是大富大貴,不是轟轟烈烈,而是這種平凡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