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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條鹹魚
我與他是青梅竹馬,在我及笄之後,便嫁與了他。
在我如花般的年紀,嫁給了我的,心上人。
我想我是愛他的。
我是愛他的。
不然我怎會在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便亂了分寸?
不然我怎會被他撞破糗事而羞得滿臉通紅?
不然我怎會因為他隨手送的一個簪子而興奮的睡不著覺?
不然我怎會在上元節的晚上就暗下決心,這輩子只和他在一起?
……
我想……他大抵是愛我的吧。
他是愛我的。
不然他怎會在與我相識後天天盼著與我想見?
不然他怎會在我爹娘面前故意表現自己?
不然他怎會送我我最喜歡吃的綠豆糕?
不然他怎會在七夕節與我一同出遊?
……
於是我便嫁了他,他便娶了我。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
迎娶。
良田千畝,紅妝十裏。
為了那天,我徹夜難眠,輾轉反側。
為了繡出我心愛的嫁衣,目不轉睛。
為了未來的那個家,未雨綢繆。
為了心中的那個他,殫精竭慮。
……
那天,是個春天,萬物復蘇,風和日麗。
我望著鏡中的自己,著實有些憔悴。
好在,娘用厚厚的粉遮住了我青黑的眼圈,用血紅的胭脂遮住我泛白的雙唇。
檀香的木梳穿過我的黑發,緩慢的向下滑去。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
娘為我蓋上了蓋頭,遮住了我剛看到從她臉上滑落下的淚。
姑媽拉起我的手,嘴張了又張,卻只發出一聲嘆息。
兄長把我背起,有些顫抖的邁向門口去。
我坐上了夢中的花轎,拉上了過去與未來分割的簾子。
不知搖搖晃晃過了多久,轎子停下了。
簾子被拉起,一雙陌生而又熟悉的大手把我牽起,下了轎。
是他,他的手心濕漉漉的,竟出了些汗。
意識到這點,我噗嗤一笑,心中的緊張也少了幾分。
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我一個人進了洞房,一個人從白天等到黑天,一個人從天明等到天暗。
我不記得那時的其他事情,我只記得我的脖子很酸,肩膀很沈,昏昏欲睡。
我只記得漸漸淡下來的軒窗和只由幾只喜燭點亮的新房,都被藏在大紅的蓋頭下,時明時滅,時隱時現。
時間仿佛過得很快,又好像有一百年那般長。
我不敢動,不敢壞了規矩。
不敢犯了忌諱,毀了未來的生活。
等到最後我都不報什麽希望了,麻木的坐著。
直到門外傳來嬉戲吵鬧的聲音,我才試著扭動著僵直的脊椎,快速的用手揉搓著硬化了的臉。
門,開了。
我的心,也漸漸加速起來,紅暈爬上了我的臉頰。
還沒等他坐下,撲面而來的酒氣熏的我不禁皺了皺眉。
當時的心也跟著抽了抽。
他喝的,有點多。
行完合巹之禮後,他又醉醺醺的站起身,似乎在把想要沖進來的人關在外面。
沒一會兒,門,關上了。
外面的聲音漸漸飄向了遠方,而他的腳步漸漸近了。
停住,坐下。
他坐了很久,很久,沒有動作。
他似乎在看我,欣賞著我緊張到蜷縮在一起的手指。
欣賞著我不斷升降的喉頭,欣賞我的漸漸煩躁,欣賞我的緊張不安。
終於,蓋頭被撩起。
他,猝不及防的闖進我的視線,讓我本就紅透了的臉頰又紅上了幾分。
我想,我那天應是很美的吧,不然他怎會眼中閃過幾分驚艷之色。
不然他怎會又坐著楞了半響。
不然他怎會突然反應過來不禁傻笑不已。
不然他怎會鄭重的托起我的手,深情的望著我,說出這輩子,定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話。
我不該信的,不該的。
可他那般溫柔的吻我的唇,那般輕柔的說著愛人間的情話,我又怎能不淪陷呢?
盡管那晚痛苦不堪,毫無歡愉,但當我看到他滿意的睡顏,我身上的痛楚變也減了幾分。
他,終於成為了我的夫君。
我,終於成為了他的娘子。
第二日,我為了向他的爹娘敬茶不顧渾身的不適在天微微亮之時便起身,整理。
我想,我應改掉之前的懶病,做一個賢惠又勤快的娘子。
我想,他定會喜歡一個有能力又細心的夫人的。
當他起身看到我忙碌的身影時,眼裏有幾分心疼,又有幾絲不宜察覺的尷尬。
但當時我並沒有註意到,我只是笑著問他,要不要喝碗粥。
兩家爹娘都是相當滿意這件親事,在兩家宴席上都笑的合不攏嘴。
我亦是如此,但無意中看向他,竟驚覺他笑的有些勉強。
我只當他不喜這些親戚應酬之事,不做聲響的拉住他的手,安撫著。
之後的新婚時光雖不是蜜裏調油,但也是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他的爹娘愈發喜歡我這個兒媳,甚至有段時間早茶都不用敬了,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他在家的時間雖不多,但也算是寵我。
幾乎有求必應,但我所求大多是為了他。
時光飛逝,在我們成親半年之後,我有了身孕。
在發現有身孕的前幾天,我總是吃不下去飯,聞不了油膩之物,有時還會幹嘔。
有一次中飯時間我沒有忍住,在他的爹娘面前幹嘔了一下,他娘便欣喜若狂的喊來郎中幫我把脈。
他本在我幹嘔後有些生氣,但當聽見他娘的話後,呆呆的楞住了。
在下人的提示下,顫巍巍的把我扶回了屋裏。
我更是如同當頭一棒一般,輕飄飄的躺在床上,直到郎中宣布是喜脈後,仍覺得不可思議。
我……有孕了?
我……我有孕了?
我……有孕了!
我恍然大悟,有些激動的拽著他的衣袖,希望看到他和我一樣的喜悅。
他也好似剛緩過神一般,猛的抱住我,嘴裏模模糊糊的說著,我要當爹了。
從那之後,我一下子成了整個院子裏最金貴的人。
走路要人扶,吃飯要人餵。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差把我嵌在屋裏。
但我可如同上刑一樣,吃什麽都吐,坐著不舒服,躺著又難受,幾乎覺得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
我本想著他會來安慰著我,可誰知他在我吐的時候,躲得遠遠的,在我躺的難受的時候,背對著不理我。
我當時只覺得全全是自己的問題,這樣又醜又臭的娘子有誰要。
我也漸漸遠離了他,甚至搬出了曾經的新房,只怕他會更加煩我。
終於,我的身子安穩了下來。
當我再想去找他的時候,他卻不見了蹤影。
我本以為他可能只是事務繁忙,可誰知他卻夜夜未歸。
我問下人,閉口不談。
我問他爹娘,卻也只和我打哈哈。
我有些慌了,整院整院的找,可還是無果。
我鎮住神來,準備出門去尋他,可院中的每個人都攔著我,不讓我走。
我徹底慌了,大聲的質問他爹娘,可他們卻也只是皺起眉頭,訓斥這我沒有一點主母的樣子。
說正是我這潑婦樣他才不想回來。
那一瞬間,如同天旋地轉,我暈倒在地。
當我再次醒來之時,他正焦急的坐在床邊,握住我的手。
郎中說是因為我的情緒起伏過大,有些貧血,甚至有些滑胎的跡象。
勸我平靜一些,為了腹中孩子著想。
待郎中走後,我吃力的起身,他娘趕緊來扶我,卻也不敢與我對視。
他倒像沒事人一樣,生氣的質問我為何如此不小心。
而我卻忘了那些三從四德,直勾勾的望著他。
問他為何這些天不回家。
他的眼神竟也有些躲閃,卻也很快平靜。
臉不紅心不跳的與我說,最近事情有些多,只好睡在上書房。
我沒有動,沒有說話,只是盯著他,而他卻一眼也不願看我。
我就應該知道他那時就已瞞著我了,可我卻還在傻傻的相信他,讓他去了。
我不是不知道他做了什麽,我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我不願意相信兒時拉著我跑的他會騙我。
我不願意相信曾說出心悅我的他會騙我。
我不願意相信曾說出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他會騙我。
我不願意,我不信。
之後我便繼續一個人生活,我也不再去糾結他為何不常回來。
畢竟他還是會回來的不是嗎。
畢竟他還是會給我帶回簪子不是嗎。
畢竟他還是會撫著我的小腹輕聲喚我們的孩子不是嗎?
他應該還愛我,應該的。
我們不是夫妻,不是嗎。
那時我已懷胎八個月了,我正悠悠的在院子裏散步。
突然門口傳來幾聲大喊擾亂了我的清靜。
如果我當時不走過去詢問發生了什麽就不會發現這件事。
如果我不問那個女孩有何事就不會發現這件事。
如果我不問那個女孩她究竟懷的是誰的孩子就不會發現這件事。
可惜,沒有如果。
我的羊水破了,孩子早產。
我躺在產房裏,生死未蔔。
他騙了我,他竟然騙了我。
我當時想,就這樣死了算了,活著還有什麽好的。
我當時想,就這樣死了算了,就不用再去面對他了。
可,當我聽見孩子微弱的哭聲,我知道,我不能死。
我的孩子剛來到這個世上,他不能沒有娘親。
我的孩子剛來到這個世上,我還沒有見過他。
我的孩子剛來到這個世上,我不能有人瞧不起或者欺負他,不能!絕對!不能!
在一片黑暗中,我拼盡全力推開即將關上的門,沖進光裏。
我活過來了。
當我睜開眼後,身邊沒有孩子,只有他。
我的眼睛瞬間充血,直接坐起來,揪著他的領子。
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去哪了!
說話!我的孩子呢!
你要是敢把他給扔了我跟你沒完!
我告訴你……我還沒死呢!
就算我死了……她也永遠不可能成為這個家的夫人!
永遠不可能!
我的聲音沒有想象中的大,卻也是聲嘶力竭。
我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可他輕輕一推,我便倒在床上,再也起不來了。
我知道我當時很醜,不然他怎會本來心疼的的表情裏閃過一絲厭惡呢。
不然他怎麽會把我推到呢。
不然他怎麽會沒有一絲感情的說
孩子在乳母那裏。
你的難產和她沒關系。
是我對不起你。
你不要為難她。
我會對你們好的。
這個家的主母只能是你。
放心吧。
然後,他走了。
我不知道楞了多久,直到孩子被抱到面前,我才僵硬的抱住他。
小小的。
皺皺的。
紅紅的。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我的眼淚落在了他的臉上,把他驚醒,哭了起來。
我手忙腳亂的幫他擦著浮水印,不熟練的哄著他,哄他入睡。
下人微微否否的來叫我,說是已經過了三個時辰了。
我慢慢擡眼,看著外面明媚的陽光,又楞了半響。
是啊,已經過了這麽長時間了。
可我怎麽覺得,才過了一瞬呢?
我漸漸變得不愛笑,也不愛出門了。
每日每夜的守著身邊的孩子。
像被搶了心愛之物的小孩一樣。
我仿佛忘了那天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個正常的娘親一樣逗著自己的孩子。
我仿佛忘記了那個女孩的存在,就像往常一樣在院子中散步。
我愈發變得安靜,不再過問他的一切,即使他在我生育之後天天來看我和孩子。
他漸漸變得像一個父親一樣了。
他會和我一起逗孩子。
他會小心翼翼的抱孩子。
他會和我聊著他為孩子規劃的未來。
他會同我一個一個說他所給孩子取的名字。
他所做的一切都讓我感受到他仍愛著我,愛著孩子。
仿佛之前的種種都是我的黃粱一夢。
那個女孩不曾出現過,他曾經也時時留在我身邊。
永遠都是甜言蜜語,永遠說只愛我一人。
他還是我的心上人,我還是他的唯一。
孩兒的名字是他取的,我早已不記得。
我只會喚他我給取的小字——星兒。
星兒由於早產,身體很不好,我這個「罪魁禍首」沒日沒夜的陪在他身邊。
終於在他兩歲的時候,讓他像尋常孩子一樣。
也正是那一年,那個女孩進門了。
其實他早就娶了那個女孩了,在我還在坐月子的時候。
只是後面為了掩耳盜鈴在辦一次婚禮。
到底是沒有大辦,給我是留了些面子。
還有那女孩的孩子竟是被流了,聽說孩子流的時候孩子都已經成型了。
郎中說怕是以後很難再有了。
我或許應該大鬧一場。
哭著喊著質問他為何如此薄情。
為何這樣無情。
為何那日的諾言如煙塵般隨意飄散。
但是我沒有。
反而異常平靜。
只是在那女孩正式入門的那晚一夜沒睡罷了。
心,早就冷了。
我還是他的妻,還是他的妻。
可,那又能怎樣呢?
只不是個噱頭罷了,一個多月來一次我的屋內。
大多數時間還是在陪著星兒。
他似乎在躲著我。
他似乎對我有愧。
日日夜夜留在那女孩的屋內,我這主屋都顯得如此偏僻。
我明明是府上最尊貴的嫡夫人,卻幾乎見不到自己的夫君。
卻被下人們嘲笑,可憐。
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星兒。
我拼命生下的孩子。
只要沒有人觸碰我的底線,我便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甚至還可以,繼續在心裏騙自己,他還愛我。
可,世事難料。
我還記得一次我拉著星兒在院中嬉鬧。
那時的他大概是三四歲吧。
正是最活潑的年紀。
他在院中跑來跑去,我幾乎跟不上他的腳步。
玩著玩著,我竟尋不見他的身影。
我慌張的在院中穿梭,生怕他出什麽事。
可誰知在我靠近那女孩的院子時,聽見大罵聲與孩童的哭泣聲。
我頓時亂了陣腳,匆忙的趕到門口,竟看見那女孩站在旁邊,她的丫鬟指著星兒破口大罵。
而我的孩子,卻站在那裏痛哭流涕。
憤怒、怨恨一瞬間湧上,似乎要沖爆我的心臟。
就在那個丫鬟擡起手的那一霎那,我如風般飛過,用盡全力把她扇飛了。
我沒管那兩人作何反應,直接蹲下檢查星兒有無受傷。
他的手掌,破了點皮,滲出點點血痕。
我怒急了,上來又給了那丫鬟一巴掌。
你怎麽敢!
你怎麽敢打我的孩子!
你們怎麽敢讓他受傷!
你們怎麽敢如此理直氣壯!
你們怎麽敢的!
我叫了人,一把那個丫鬟拖下去。
讓她長長記性。
讓她知道,究竟誰才是這個府裏最尊貴的人。
讓她看看……就她也配!
她是個什麽東西!
誰知那女孩竟伸手想攔下下人,留下那個賤人。
我心裏只是覺得可笑。
如此眼界的女子又有什麽出息?
難道這就是她所謂的善良嗎?
連規矩都不懂的的女子憑什麽這般理直氣壯?
他就喜歡這般「奇女子」?
那女孩眼見沒人理她,便開始求我。
求我寬宏大量,放了她的丫鬟。
說是星兒自己跑了沖撞到自己。
是自己的丫鬟氣不過說了幾句。
是自己心中有氣沒有阻攔。
是自己的丫鬟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作伴兒,才能在這舉目無親的府中有些生氣。
說著,便跪了下來,梨花帶雨。
身邊的下人也不知為何停了下來,都畏畏縮縮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抱緊星兒的肩膀,冷笑一聲。
你應該清楚一件事。
你,只是個妾。
我轉過身去,頭也不回的走了。
下人也不再理會那女孩的哭訴,手腳麻利的拖著丫鬟走了。
在這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這個丫鬟。
回去的路上,我和星兒都一言不發。
直到回到屋內,我把房門緊閉。
蹲下來,平視著星兒。
你可知你是誰。
你是大少爺,嫡長子。
除了老爺你便是最重要的人。
你可銘記你的身份了嗎?
永遠記住,娘親護不了你一世。
若想不被別人欺負,就做的比別人好。
永遠不要向比自己身份低的人低頭。
下人,永遠只是下人。
星兒的眼睛紅紅的,卻用力的點點頭。
我突然脫了力,強撐著讓星兒去書房反思。
在他去後,便癱軟在地上。
突然的大起大落超出了我身體的負荷。
頭暈目眩,四肢乏力,胸口陣痛。
我扶著椅子不讓自己躺在地上,強撐著最後的體面。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漸漸緩了過來,眼前漸漸清明。
我無神的坐在地上,突然諷刺一笑。
看來今晚,我就能見到我最愛的,夫君了。
在我摟著星兒躺在床上聊天的時候,他來了。
很突然的,他拉開了房門。
臉色鐵青,卻又挨著孩子的面,不敢發作。
我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真是奇怪,我本應是傷心害怕的,可我怎麽如此幸災樂禍呢。
他生硬的喊著我,說要與我談些事情。
星兒像是有預感一樣,抱著我的胳膊不讓我去。
我輕柔的拂過他的臉頰,安慰似的落下淺淺的一個吻。
便走下床,隨他出了門。
走到墻角的地方,他轉過身,看著我。
我記得那夜很冷,寒風呼嘯。
大抵是因為入了秋吧,又或是我只穿了一件中衣。
他不自在的移開原先看著我裹緊衣服的手,清了清嗓子。
你……為何欺負她。
他看我不說話,似乎添了些勇氣。
雖說她做的確實不大妥當,但你作為一家主母,不應該大度一點嗎?
……我還不夠大度嗎。
她本就身子弱,被兒子一推差點摔倒,萬一出了什麽意外可怎麽辦啊。
……那星兒身體就好嗎。
你可知那丫鬟是她在府中唯一的伴兒,你把她送走了,那她一個人可不形單影只了嗎?
……她也就只能和那些下賤的人作伴。
她曾經差點當了母親,她又怎會真的對兒子不好?怎麽可能回是他的錯?
呵。
不是她的錯又是誰的錯?
是星兒的嗎?
她差點當了母親又與星兒有何關系?
她又怎麽會真的喜歡星兒?
她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我沖他吼道。
不知不覺的,一行清淚落了下來。
他似乎被我唬住了,帶楞的看著我。
我死死盯著他的眼睛。
你若是來勸我理解她,我可以接受。
你若是來勸我向她道歉,我拒絕。
我是妻,她是妾。
我是主子,她是下人。
我是貴祖,她是一屆平民。
我有什麽理由,向她低頭?
你說,於情於理,有什麽理由?
擡手摸了摸臉,發現早已淚流滿面。
他神色復雜的望著我,似是第一天識我。
久久不能言。
我擡起頭,恭敬的向他行了個禮,便向房屋走去。
在門口,停住,保證臉上再無淚痕,推開了門。
當看見星兒焦急的眼神時,好不容易安穩的心又開始顫抖起來。
鼻子湧上一股酸勁,在一滴眼淚掉落之前,趕緊吹滅了閃爍的燭光。
一片黑暗。
面對星兒的連聲追問,卻也只是輕聲糊弄過去。
又是一夜未眠。
我還愛他嗎?
我還愛他吧。
因為我還會為他擔憂,因他生氣。
我還會為他操心,為他焦急。
我還會為他的春風得意而欣喜。
我還會為他與別人的背影而心痛。
應該吧……
誰知道呢。
那日的事便不了了之了。
事後那女孩來我這裏行禮道歉,我閉門不見。
不想見,已經結束了。
不想見,心煩。
可是還沒有過幾天安穩日子,他娘卻又急起來。
四年了,他只有一個兒子,再無別的後代。
他娘費盡心思的把我和他聚在一桌上。
先是向我認錯道歉。
說是之前都是意外,沒想讓那女孩進門。
後又點出要事。
再要個孩子。
我只當聽不懂她在說什麽,總是不留痕跡的扯開話題。
在他娘即將發作之際,又故作擔憂的提出再為他納一個妾。
一下子讓桌上的所有人都石化了。
只有我淡定的喝著茶。
他似乎很生氣。
他就是很生氣。
一把把我從桌上扯起,把我拉出去。
讓我在一眾下人面前很沒有面子。
他終於停下了,一把把我甩過來。
我踉蹌的站住腳,故作淡定的整理著衣物。
他問我為什麽。
我說,你不想嗎。
他噎了一下。
他說,不想。
我說,我也不想。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受傷,喉嚨哽了哽,本要說出更惡劣的話,也吞了回去。
他問,為什麽。
我卻沒有回答。
他自嘲的笑了笑。
我明白了。
便離開了。
望著他的背影,我突然哭的一塌糊塗。
顫抖的蹲下。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人影出現在我面前。
擡頭一看,是他。
眼睛紅紅的,似乎哭過一樣。
他雙唇有些顫抖,卻堅定的把我抱起,走向我的屋內。
過往的似乎全如煙般飛散。
我們竟也變得像尋常人家的夫妻一般。
就像是……黑暗前最後的歡愉。
同床共枕,濃情蜜意。
合家歡樂,幸福美滿。
他看我的眼神裏多了些愛意。
他看星兒的眼神也多了些慈愛與溫柔。
我的心漸漸放軟了些。
不再堅硬無比,反而變得多情善感。
在我們三人第一次同床共枕的時候,我竟哭的不能自己。
星兒像大人一樣一下一下的安慰我。
而他只是輕輕的抱著我和星兒,久久無言。
星兒變得愈發活潑。
第一次同他爹爹玩耍,差些蹦到房頂上去。
而他似乎不太適應父親的角色,卻也努力配合。
日子似乎在沖著夢想的方向發展。
真的嗎。
我卻愈發憂慮。
時常是坐在窗邊一待就是一兩個時辰
我不知為何,他會有如此大的轉變。
是愛,還是算計。
我不知將來,他又會如何。
一直如此,還是有始無終。
我一概不知。
每當看到他與星兒的追跑時,神情不禁恍惚起來。
仿佛身處在我還未出閣時的夢裏,似乎一切的一切輕輕一碰,就散了。
想抓都抓不住。
可沒等我辨識出這是現實還是奇跡,我,又懷孕了。
這時,我與他的反應像是換了個人。
他,興高采烈。
我,沈默不語。
當他顫抖的撫上我的小腹時,我才回過神。
他沖我笑,我只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似乎沒看見,只是忙著在家裏奔走相告。
星兒問我,娘親不開心嗎。
我看著他臉上與他年齡不符的成熟,突然笑著說,開心啊。
怎麽不開心啊。
星兒要有個伴兒了。
星兒不開心嗎。
星兒遲疑的搖了搖頭。
娘親不開心我便不開心。
凝了他半晌,我笑出了聲。
連星兒都看出我的愁,那又何嘗不能看出呢。
只是不在意罷了。
不在意……又是為何呢。
我想了很久。
從清晨到傍晚,從日出到日落,從今天到明天。
我都不曾想明白。
為什麽,為什麽。
我不知道。
其實,那時的我已經知道了。
不是嗎。
可……不就是想再騙騙自己嗎。
他雖不曾看到我日漸暗沈的臉,但也不像懷星兒時那般不管不顧。
幾乎每日都來看望我,噓寒問暖。
可我不再去配合他,在他面前時不時的發呆楞神。
每日都很困倦疲憊,連飯都不曾吃幾口。
星兒早就發現了,絞盡腦汁的逗我發笑。
可我總是咧開幹裂的嘴唇,扯出一個慘淡的微笑。
星兒也明白自己做的無用功,只能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讓我的身邊不再安靜的恐怖。
孕吐更加嚴重,幾乎吃不進去東西。
身子日漸消瘦。
終於,他發現了我的不對。
那時的我,瘦的幾乎只剩骨頭。
只有微微顯懷的肚子撐起寬大的衣服,顯得沒那般嚇人。
他當時想要象征性的牽著我的手,卻發現摸到的只是皮包骨頭。
他慌了,大發雷霆。
不只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
把我院中的所有下人都責罰了一遍,又著急忙慌的請來郎中。
郎中說,我患的是心病,藥治不了。
他似乎很不解,說我怎麽可能有心病。
說我有什麽心病可得。
在他與郎中爭辯的時候,我反而安靜的躺在床上。
不理會。
心病嗎。
也是,我好累啊。
終於給自己找了個逃避的理由。
之後,他用盡一切去討好我,可我都視之不見。
累了,演不動了。
那次,那次是什麽時候來著。
哦,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那天天氣很好,風和日麗。
好到我都不敢相信,這是我可以看到的天。
我獨自一人在府中散步,似乎快要迷路了。
眼前的路時隱時現,閃爍在草叢裏。
自從懷了孕我的記性變的很差,幾乎什麽都記不住。
我漫無目的的走著。
終於走到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門。
我知道這不是我的屋子,我只是想進去問問這是哪。
可誰知,我卻聽見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話。
「我都如此供著她了她還這樣不給面子,還真以為自己是仙女啊?」
「姐姐真是太不懂事了,連規矩都不懂!怎麽能氣著老爺呢?」
「呵,你是沒看見她現在那個樣,醜死了!我還以為我娶了個鬼呢!」
「是啊是啊,姐姐怎麽也不收拾一下!怎麽能嚇到老爺呢?」
「要不是我娘想要個孩子我才不會跟她生呢,惡心死了!」
「都是妾身不好,要是妾身好好註意身體,我們就有自己的孩子了!還要姐姐幹什麽!」
「不就生了個兒子嗎?有什麽好得意的!還不是我她才能生嗎?」
「都是妾身的錯!要不是妾身……老爺也不會現在這般生氣!都是妾身的身子不給力!嗚嗚嗚……」
「怎會是你的錯!明明你一直在受傷!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我就不該娶她這個災星!」
「……姐姐她是名門望族……而妾身只是個平民百姓……妾身怎麽和姐姐比?」
「瞎說!你看她有什麽貴族的樣?還不是愚不可及!你比她好一萬倍!」
「……真的嗎?老爺……妾身實在是……配不上您……連孩子……都沒辦法生!」
「我不在乎你有沒有孩子!我愛的是你!我只求你在我身邊,別的一無所求!」
「可是……您卻和姐姐……」
「我從未愛過她!我只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娶了她,我只是把她當妹妹!現在倒是像仇人!」
「你若是喜歡孩子,若是她生下的是女孩,你便養著;若是個兒子……反正郎中說她活不了幾年了!等她死了,這孩子、這一切,都是你的!我便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天,似乎黑了。
黑的很快。
像是墨水打翻了一樣。
我有些忘了之後發生的事情了,就記得肚子很痛。
孩子,我的孩子。
沒了。
我似乎醒過來了,聽見他火冒三丈的罵我。
真的,好難聽。
為什麽。
我不想聽了,不想聽。
為什麽。
好累啊。
他娘似乎也過來了,罵我,也在罵我。
好吵,好吵。
再後來,我好像做了個夢。
夢見我的爹娘和兄長都過來了,在我身邊痛哭。
怎麽都來了。
別看我,我現在好醜。
我看見兄長扇了他一巴掌,強迫他跪下來。
娘親抱著拉著我的手的星兒,和他一起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爹也哭了,抱著我,說要帶我回家。
家?
我……我還能回去嗎?
一滴眼淚留在我的眼皮上,滾燙的,幾乎要灼傷我一般。
我渾身顫栗。
原來,我馬上要死了。
我這一生,都做了些什麽啊。
幾乎都不記得了。
好像……大多都在難過傷心吧。
不,不是。
在我還未嫁給他時,我也同其他閨閣小姐一樣,生機活力,鐘靈毓秀。
我也曾不諳世事,天真可愛。
在我第一次抱住星兒的時候,我也是心潮澎湃的,初為人母的激動。
還有嗎?
不知道,都忘了……
忘了也好,忘了可以少喝的孟婆湯,快點過奈何橋,早點再見到我的家人們。
爹,娘,兄長,姑姑。
但只希望,下輩子,不要再遇見他。
我吃力的伸手摸了摸星兒的臉,慢慢的閉上了眼。
在黑暗中,我再次看見了洞房花燭夜的他,耳邊傳來兩聲「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才恍然,原來,他不曾愛過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