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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決意同未婚夫退親那日,是我的生辰,是非對錯我無從分辨

2024-12-08心靈

如侵即刪!

成婚前,我的未婚夫看上了春風樓的花魁。

他為她一擲千金包下整座春風樓,亦為她沖冠一怒打傷了翻她花牌的太子。

連我生辰那日,他都忙著扮戲子逗那姑娘開心。

有人說他癡傻瘋魔,不堪托付。

也有人說他情深至此,實在赤忱。

是非對錯我無從分辨。

但我曉得。

我大約,不會再嫁給謝景和了。

01

決意同謝家退親那日,是我的生辰。

母親在府中設了家宴,又請了織作坊的繡娘來給我量體裁衣。

那繡娘一邊替我挑揀衣料,一邊眉眼彎彎的告訴我:「上回替姑娘裁制的嫁衣已經快要預備妥當了,估摸著姑娘如今身量像是瘦了些,若是要改可得抓緊,否則若是延誤了姑娘的……」

她後半句話還沒說完,便被母親瞪得噎了回去。

不是母親易怒,而是謝景和的事情鬧得實在太大。

他沖冠一怒為紅顏的風流韻事傳遍了街頭巷尾,幾乎人人都曉得,謝家的小將軍謝景和春風樓的花魁纏結不清。

細碎的閑言碎語也曾傳進我的耳朵。

那花魁名叫玉晚,生得姿容勝雪,一襲白衫往樓上一站,恍若墜入凡間的神妃仙子。

謝景和喜歡她也並不只是因為她生得好,而是這姑娘實在烈性。

入春風樓的第一日,那老鴇逼她掛牌子接客,她便用白綾上了吊。

只可惜沒死成,被那老鴇搶了下來,養了三日,又逼她接客,她便碰了壁。

不知是老天開眼還是她運氣實在不好,竟又沒死成。

那老鴇這才曉得自己撿了燙手山芋,不敢再輕舉妄動,只好吃好喝的將她養在樓中。預備著悄摸地送給哪位大官做妾,好將這尊活佛送出去。

卻沒料想,趁著夜色,那姑娘翻窗逃了。

她磕磕絆絆地跑到護城河邊,想要投河,卻偏巧撞上了帶著衛兵巡邏的謝景和。

那姑娘也是生了必死之心,眼見投河不成,便往謝景和刀上撞。

謝景和雖自幼灑脫隨性,可他身邊的貴女或嬌蠻,或矜持,哪裏見過這般烈性的姑娘?

自此天雷勾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原本,他若是行事低調些,或許不會惹出這諸多非議。

可他偏不。

他為她一擲千金包下整座春風樓,亦為她沖冠一怒打傷了翻她花牌的太子。

有人說他癡傻瘋魔,不堪托付。

也有人說他情深至此,實在赤忱。

我無從分辨。

明明被頂上風口浪尖的是他謝景和,淪為滿京城笑柄的,卻是我陳玉筠。

我父親滿腔怒火無從發泄,呈奏疏時連參了謝家好幾本。

有說謝家治兵不嚴,也有說謝父軍餉開支過大。

雖是意氣用事,可樁樁件件都是政事,無一樁帶著謝景和的名字。

從那時我便曉得,父親並不想退了同謝家的姻親。

畢竟,這婚事是從前族老定下的。

一則,謝家武將出身,謝景和素來是個直率寬和的性子,身上也沒有世家公子慣有的紈絝放蕩。

二則,我父親雖出身潁川陳氏,可如今族中男丁青黃不接,到我父親這一脈,更是只有我這一個女兒。

父親是禦史台言官,我朝雖重文輕武,但父親唇舌之上得罪過不少人。

因此,我的夫婿不僅僅是夫婿,更是未來庇護陳氏一族的人。

這個位置,謝景和實在合適。

我坐在妝台前描眉,並不搭話。

母親僵持片刻,而後走到我身後,笑吟吟道:「我兒今日化了遠山眉,配這南珠簪釵子倒是更相得益彰些。」

我偏過頭,發髻上的珠釵映著一縷日光,泛著瑩潤的光澤。

這珠釵,是謝景和送我的及笄禮。

那時,他去濱州平匪亂,所有人都以為他趕不回我的及笄宴。

他卻在禮香燃盡的最後一刻趕了回來,帶著滿身的風塵仆仆,將這只珠釵奉到我面前。

那時他道:「若非折寄珍珠顆,幾是蕭條又一春。

「阿筠,好在我沒有來遲。」

可如今,已臨近晌午,謝家一個人都沒來。

不過一年,謝景和便連我的生辰都不記得了。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這實在叫人覺著悲涼。

於是,我拔下珠釵,拋下滿堂賓客,出了門。

02

母親原本是不讓我出去的。

一來我今日生辰,族中相好的親眷都來赴宴了,不好叫人久等。

二來她怕我意氣用事,惹出些事端,連累了自己的聲名。

直到我告訴她,我是去尋謝景和。

她以為我一早便約定了和謝景和一道過生辰,便安安心心地放我出了府。

我的確是要去找謝景和,卻不是為了過生辰。

我去了謝家,門房的小廝說他不在,我便心中有數了。

今日官中休沐,他不在府中,還能在哪裏?

我一路尋去春風樓,果然在門口瞧見了謝景和的白駒。

昔日裏門庭若市的春風樓,如今門戶緊閉,只閣樓上半開著一扇窗,咿咿呀呀的唱曲兒聲從窗縫裏泄出來。

唱的是一出【臨江會】。

我親眼瞧著那身著蟒袍的周公瑾,一個側翻從戲台上下來,輕輕巧巧地落了地。

也成功地惹出一聲嬌笑。

原來京中所傳的,謝景和為博美人一笑甘願扮作下九流的戲子。

竟然是真的。

鑼鼓聲中,周公瑾又一個側翻,偏巧和我的視線撞到一處,他楞在了原地。

然後,那扇小窗裏,探出一張芙蓉面。

我冷冷地轉身,進了茶樓。

好半晌,謝景和才姍姍來遲。

他換了慣常穿的玄色衣衫,鬢角處的油彩未曾洗凈,頗有些狼狽。

可那雙手,卻不忘緊緊地抓住身後的姑娘。

我側目看他:「謝小將軍莫非是耳朵不太好?我約談的人是玉晚姑娘,不是你。」

我與謝景和相處數年,或許曾經嬌蠻過,卻從未如此疾言厲色過,因此,他臉色有些難看。

他拳頭握了又松,方才道:「玉筠,我曉得是我對不住你,但你莫要為難玉晚,有什麽難聽的話,你不妨對我說。」

我好歹是潁川陳氏最拿得出手的姑娘,在上京城也稱得上一聲端莊持重。

昔日我為他做過甜湯,也替他繡過香囊。

可不承想,落到謝景和眼裏,我竟是如此不堪的模樣。

他驚慌失措,惴惴不安,生怕我尖酸刻薄地去傷他心尖尖上的姑娘。

這便是對我最大的羞辱。

於是,我笑了。

「既如此,便一同說話吧!」

兩人並排而坐,像是一對璧人。

我隔桌對立,像是棒打鴛鴦的那根棒子。

瞧著實在是荒唐。

但我今日來,卻不是為了吃這壺酸醋的。

我問謝景和:「你如今是怎麽打算的?」

他一楞:「什麽怎麽打算?」

「你是想娶玉晚姑娘嗎?但據我所知,謝家有祖訓,絕不會迎娼妓入門。」

謝景和慌了:「當然不……」

身旁的玉晚一張俏臉白了又白。

「那你是要讓她做妾?」

她自然也是不能做妾的。

當初族老定下謝陳兩家的姻親時,便說定了謝家兒郎絕不納妾。

否則以我潁川陳氏的世家底蘊,朝中看得過眼的兒郎,嫁誰不是嫁?

謝景和也因此被架了起來,進退兩難。

所以譚寧可一擲千金包下整座春風樓,也不敢給玉晚贖身。

謝景和垂首不語,臉色沈了下來。

謝家雖是武將出身,可他在上京城長大,門當戶對的到底他比誰都清楚。

玉晚雖只是個清倌兒,身子清白。

但到底沾了這春風樓的名頭,又因太過貞烈鬧得人盡皆知。

謝家不會允許這樣的女子入門,謝景和若是執意要娶她,不知會對抗多少人多少事。

他真的願意嗎?

我低下頭,輕輕晃動杯中的水波。

玉晚卻開了口:「姑娘不知,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我擡頭看她,她挺直的脊梁像是一根翠竹。

「我爹原是宿州知府,給同僚祝壽時送過一尊玉佛,後來那人栽進了一樁貪墨案中,我爹便被牽扯了進去,抄家後我便淪落至此了。

「說起來,論家世我雖比不上姑娘,但論清白,我跟姑娘卻是一般無二的。

「若是可以,誰不想聲名幹凈地活著,姑娘又何至於一口一個『娼妓』將我按進泥地裏?」

她字字泣血,說到最後,竟落了淚。

如梨花帶雨,香蘭泣露般哀絕。

很輕易地,就叫謝景和軟了心腸。

他攬著佳人,眼中的躊躇變得果決:「玉筠,玉晚原是家世清白的姑娘,說到底這也不是她的錯,若你……」

若我什麽呢?

若我做小伏低,若我回心轉意?

若我願意忍下委屈,歡歡喜喜地做你的待嫁娘?

抑或是故作大度,從矜嬌肆意的陳氏女變成賢惠委屈的謝家婦?

他懇切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叫我幾欲作嘔。

這一刻,我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我不會再嫁給謝景和。

我自幼熟讀詩書,能烹茶理賬,結交女眷,作賦彈琴,在京中的貴女圈中,亦有一席之地。

這樣的陳玉筠,生來便學不會討好逢迎。

於是我站起身,一字一句:「謝景和,我們定親五年,我淵清玉絜,不愧天地。而你朝三暮四,見異思遷,實不堪托付。

「這門親事,原是你謝家高攀,如今你負我在前,這婚事也必須是我們陳家來退。」

我將袖袋裏的珠釵扔到他面前:「從今往後,你我再無幹系。」

03

謝景和如遭雷擊,訥訥兩聲,連句完整的話都沒能說出來。

倒是那位玉晚姑娘,追著我下了樓,當著滿大街人就腰肢一軟,跪在了我身前。

過路的人頻頻側目,探頭探腦。

春桃嚇了一大跳,忙去拉她,她卻一動不動。

「我曉得姑娘方才說的都是氣話,不過是為了激一激阿景,但我只求一個妾室的位份,還望姑娘成全。」

我與謝景和自幼青梅竹馬,感情甚篤。

最情誼深厚時,我也照樣是依著規矩喚他,從未逾矩過。

可她如今口口聲聲喚他阿景,反倒顯得我像是個局外人。

也對,我的確是個局外人。

「姑娘說笑了,我不日便會與謝景和退婚。妾不妾的,原是謝家的事兒,與我一個外人有何幹系?

「再者,玉晚姑娘,你以貞烈孤傲為銜,如今也最好別丟了這份聲名。」

我垂首看著她,一字一句道。

玉晚楞神片刻,似乎也覺察出自己這般跪在長街上實在不太體面,頃刻間便提著裙角站了起來。

我不願再和她纏結,轉身欲走,她卻又追趕了兩步跟了上來。

「我實在不知,究竟是謝家不願納我,還是姑娘不願容我?

「都說世家女子以寬和大度為德,姑娘出身潁川陳氏,好歹也是名門望族,竟善妒至此。連偏房妾室都不能相容,這便是書香世家的規矩嗎?」

我原是不願跟她計較的。

可她一口一個潁川陳氏,竟妄想攀誣家族門楣,實在無恥。

父親曾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

可父親也說過,忍無可忍時,便無需再忍。

我轉過身,揚起手,落下一個清脆的巴掌。

她捂著臉不可置信:「你……你……」

「玉晚姑娘,有些話我原是不想說的,但如今不說,怕是不成了。

「據我所知,你的確是宿州知縣的女兒,但聽說當初流落勾欄時,有故人曾拿了銀票來贖你,你卻不曾離開,反倒立了個貞潔剛烈的名頭出來,這是為何?」

玉晚偏過頭,眸光瑟縮。

「當然,個人有個人的選擇,但你當初若是真的想死,吞藥跳樓哪個不成?又為何非要翻窗逃去護城河?」

玉晚咬唇,還是不說話。

她大抵是沒想到,我來之前竟已經將她的往事打聽得如此清楚。

我當然打聽過。

我不僅知道她從前的諸般往事,甚至連名字,都派人去查問過那老鴇。

那媽媽說,玉晚從前並不叫玉晚,而是欲晚,是春風樓的畫師給她取的花名兒。

只因攀上了謝景和,曉得他有個未婚妻名字裏帶玉,便演了出貍貓換太子。

「姑娘,莫要仗著自己有幾分謀劃,便把旁人當傻瓜,有些湊巧湊得多了,便成了刻意。」

我笑了笑,接過春桃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遞給她。

「名字也改了吧,無端給自己添了個玉,也要看自己配不配得起不是?」

玉晚這才惶恐垂首,手中的帕子幾乎被絞碎。

小聲應道:「是……」

秋風驟起,樓上原本半開的窗戶被徹底吹開。

只余一片寂寥。

這戲,到底是唱完了。

04

回到家中時,滿堂賓客都已經散盡。

春桃素來是個嘴碎的,立馬便去跟母親告了狀。

母親聽聞謝景和在春風樓扮戲子哄那姑娘高興,氣得頭風發作,府醫匆匆趕來,整個院子雞飛狗跳。

待到安頓好一切,父親當著我的面,怒斥了謝景和一炷香的時間。才猶猶豫豫地問我,是否想好了真的要退婚。

這事兒原也不難辦,反正是謝景和的過錯,即便我要退婚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這世道,待女子到底苛刻些,我若是退了婚,將來親事上便要艱難些。

京中適齡的公子小姐很多,大多十來歲時便開始相看,到我這般年紀時,更是早就已經定好了姻親。

如今再想要去尋一個合適的郎婿,實在是不易。

但謝景和既變了心,我也不願再去吞這碗夾生的飯,除了退婚,別無他法。

父親沒多說什麽,當即便提筆寫了退婚書送去謝家。

待到謝家的人將我的庚帖歸還,這親便也就退成了。

可第二日,等來的不是庚帖,而是謝景和他爹娘。

他爹一進門便拍了桌子,怒斥謝景和不忠不義,不仁不孝,實不配為夫,亦不配做人。

他娘更是拉著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好孩子,我家那小子鬼迷心竅,做出這起子腌臜事兒叫你難堪,這原是我們謝家的不對。

「但我昨個兒仔細問過那小兔崽子了,確實是那娼妓狐媚勾引,景和之所以看上她,也不過是因為她那性情有幾分像……」

我母親眼睛一橫:「夫人真是糊塗了,我家玉筠正經閨閣小姐出身,哪裏就能和那娼妓論個什麽像不像了?」

謝母一楞,旋即開始打圓場:「對對對,原是我糊塗了。不過這不也說明,景和自始至終喜歡的,都是玉筠嗎?」

一番話說完,她微微側目,小心地看著我的神色。

我揉揉眉心,突然有些累。

「伯母,您口口聲聲說是那姑娘狐媚勾引,但情愛這種事兒,一個巴掌拍不響,欲晚或許有錯,但謝景和未必就能摘幹凈的。

「再者,您說謝景和是因為我才喜歡上欲晚的,這實在是有些可笑。

「且不說我還活生生地站在這兒,便是我死了,他就能打著我的名號去尋花問柳了?這究竟是愛我,還是恨我?」

欲晚行事膚淺,謝景和未必不曉得其中的原委。

只不過在溫香軟玉裏,他情願做個蒙著眼睛的瞎子。

他哪裏無辜?

我字字誅心,一番話說得她啞口無言。

好半晌,才訕訕道:「這的確是景和的錯,但若是真退了婚,玉筠的婚事也……」

她話說得直白。

父親和母親對視一眼,才終於明白過來。

這謝家人今日上門來,哪裏是來道歉的,分明是來威脅的。

話裏話外便是,我若是不嫁給謝景和,將來也不會有什麽好人家願意娶我,還不如忍下委屈,雙方都皆大歡喜。

父親氣得昏了頭,什麽斯文體面也顧不得了,揚手便扔了只茶盞。

「滾滾滾,都給我滾出去!」

謝家人也不裝了:「大人何必如此氣惱?原本嫁女不就是潑盆水的事兒?男人外頭有個一二三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玉筠若是不容,大不了打發了就是。

「可姑娘家不同,若是退了婚……

「還有誰會願意要她?」

「若孤說,孤願意呢?」

珠簾被風吹起,一人背著光走了進來。

待到站定,我才看清楚那張雅安清俊的臉。

不是太子李懷硯,又是誰?

05

謝家人再無恥,見到李懷硯也都老實了。

恭恭敬敬地致了歉,便走了。

待到收拾好堂中的一切,又安撫好父親的情緒,我才對李懷硯致了謝。

回廊下,我盈盈一拜:「多謝殿下方才假言維護。」

「不是假的。」

「什麽?」

我茫然擡頭,正好對上那雙墨黑的眼。

他方才在祠堂給祖父上過一炷香,衣袖間帶著依稀的香火氣,映著白皙清俊的臉,倒是像尊玉面菩薩。

「昨日你生辰,孤也曾送過一份賀禮。」

我與太子非親非故的,他給我送什麽生辰禮?

但轉念一想,祖父從前做過太子太傅,大抵是因為這個緣故罷。

昨日府中事多,禮我雖還未曾來得及檢視,但情還是得承的。

於是,我揚起一個笑:「臣女生辰原不是什麽大事,有勞太子掛心了。」

「陳小姐可還喜歡?」

我心中一緊,搪塞道:「宮中的東西自然是好的,臣女喜不自勝。」

李懷硯聞言轉過身,古怪地笑了:「孤就知道你會喜歡,畢竟南珠再好再不易得,也比不上東珠尊貴,不是嗎?」

我腦中一炸。

怎麽也沒想到,太子送來的賀禮,竟然是東珠。

東珠華貴,向來用於帝後裝飾,太子為皇後獨子,本就是天之驕子,原也用得。

可他將東珠送給我做賀禮,這豈不是將我,將整個陳氏一族架在火上烤?

我慌了神,忙告罪:「殿下恕罪,昨日府中事多,臣女其實並不曉得殿下送的是什麽。

「旁的也就罷了,只是這東珠……還請殿下收回。」

我低著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瞧見地上的光影躍動。

下一瞬,繁復的雲紋出現在眼前。

「陳小姐還不明白孤的心意嗎?」

我心中惶恐更甚。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

此刻我只能裝傻。

「臣女愚鈍。」

「你不願意?」李懷硯皺眉,「是因為謝景和?還是因為旁的什麽?」

我避而不談:「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自當是如此。」

李懷硯定定地看了我兩眼,嘆氣:「罷了,孤不逼你。

「只是你要曉得,整日裏混跡勾欄瓦舍的男人,不是什麽好東西。」

說這話時,他咬牙切齒,頗有幾分惱意。

卻全然忘記自己眼角未曾消除的淤青。

那時從前他去春風樓翻欲晚的花牌時,被謝景和打的。

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尷尬。

李懷硯輕咳兩聲:「我……我自是不同的。」

我點頭稱「是」。

李懷硯走後,父親將我叫到了書房。

我與他交談時,他並未避著人,父親自然是曉得的。

瑩瑩燭火下,父親擰緊的眉像是一條溝壑。

「筠兒,你該曉得,太子並非良配。」

我當然曉得。

太子李懷硯中宮嫡出,天縱英才,又生得一副玉面郎君的好模樣,屬實是個極出挑的人物。

可卻並非我夫君的人選。

潁川陳氏,聽著名頭大,底蘊足,可祖父剛直不阿,不願同流合汙。父親又做了禦史台言官,唇舌之上早已結下不少仇怨。

再者如今族中男丁頹靡,莫說是舉人,連中秀才的也沒幾個,科舉一路上算是短了指望。

這樣的家族,一無權勢,二無財富,空有一個書香世家的名頭,是成不了太子的助力的。

且不說李懷硯的話是真是假,就算他說的是真的,日後若是反悔退婚,他自是不會有半分影響。

而我一個接連退婚兩次的姑娘,必會在眾人唇舌之上被推上風口浪尖。

於情於理,李懷硯都不是良配。

「女兒曉得輕重。」

父親這才點頭。

經此一事,母親待我的婚事慎重了許多,生怕被蒙蔽,同謝家那樣表裏不一的人戶接親。

可挑來挑去也沒個合適的,轉眼便拖到了冬至。

皇後在宮中設了節令宴,邀京中各位貴女公子入宮同樂。

母親本是不願讓我去的。

不為旁的,只因那些貴女裏有那麽幾個同我不對付的,少不得會在宴會上譏諷我退婚之事。

但我覺著,若是為這起子小事兒閉門不出,才是真的丟人,便還是去了。

席間,那些貴女並未嘲諷我退婚之事,反倒是拉著我唾罵了欲晚和謝景和許久。

女子立世不易,她們倒是能與我感同身受。

我心中寬慰不少。

怎料,還是有人拱了火。

「說來,倒也怪不得那謝家小哥兒,誰能想到陳家姑娘竟須臾間便攀上了太子,這樣的本事,便是那花魁娘子,也是比不了的。」

說這話的是張家姑娘,是國公府的千金。

她與我倒是並無交集,可貴女圈子裏誰都曉得她欽慕太子。

如今被我橫插一腳,自然是心有不忿的。

只是,她是從何知曉的呢?

我轉過頭,瞧見站在她身側的謝家表姑娘,心中便有了數。

「張小姐說話要慎重,我的聲名自是沒什麽打緊的,可若是玷汙了太子的名聲,那便不好了。」

張婉清瞪著我:「我哪有玷汙太子的聲名?

「你口口聲聲說我比青樓花魁本事還大,又口口聲聲說我攀扯太子,這不是臟汙是什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哦」了一聲:「那張小姐不是這個意思的話,就說明方才所言,也不能盡然全信了。」

張婉清惱怒:「你!」

我微微一笑,見了個禮,便轉身走了。

節令宴還未曾結束,我不好先行出宮,便只得帶著春桃在園子裏閑逛。

誰知剛走了沒兩步。

便與謝景和狹路相逢。

06

月余未見,他清瘦不少,遠不復從前的意氣風發之態。

梅林小路錯綜復雜,我不願搭理他,別過身子要走。

他卻沖了上來:「阿筠,你如今便是連見都不願再見我了嗎?」

我有些發笑:「謝小將軍如今佳人在懷,說這些話,豈不可笑?」

聽聞他已然為欲晚贖身,可謝家不願接納,便不清不楚地養在了外頭。

美人在懷,誌得意滿,應當是值得高興的事。

又怎麽會失落至此?

我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是因為我。

謝景和一滯,眼中多了幾分哀絕之色。

「也罷,原是我不對,我不該被欲晚迷了心神,也不該為了欲晚忘記你的生辰,更不該逼迫你接納她。

「這樁樁件件都是我的錯,只是阿筠,你莫要因為跟我置氣,拿自己的姻親做筏子。」

我有些莫名其妙:「什麽意思?」

謝景和嘆了口氣:「你和太子的事,我都知道了。

「太子,並非你的良人。

「以你的出身,與他並不相配。」

我退開兩步遠,看著謝景和,從未覺著如此陌生過。

我與他青梅竹馬,自幼一同長大。

他雖性子跳脫些,但到底是個寬和仁厚之人。

他愛我護我,尊重我。

我自幼喜歡梅花,八歲那年鬧著要靈山的紅梅,家中長輩都嫌靈山太過偏遠,不願意嬌寵我。

偏謝景和不是,他那年不過十二歲,硬是想方設法替我折來了梅花。

他將那簇梅花捧到我面前,笑得放肆又拘謹:「只要阿筠高興,便是天上的星星,我都弄得來。」

這句話,我記了好些年,也將他放在心裏好多年。

可這樣赤忱熱切的謝景和,如今竟變成這副模樣。

「孤竟不知謝公子改做了月老,這天底下的姻親,相不相配竟是你說了算了?」

李懷硯的聲音由遠及近。

「沒想到過了這麽久,謝公子還是這麽喜歡奪人所好。」

謝景和臉色青白,並不搭理太子。

只轉頭看我:「阿筠,你當真想好了要做太子妃?宮中險惡,你家世又……」

我打斷他:「我做不做太子妃,便不勞謝公子費心了。」

謝景和啞然,瞧見我冷若冰霜的模樣,只拋下一句:「你若執意如此,定然是會後悔的。」

「我只後悔從前瞎了眼,與你定下婚事。」

謝景和拂袖而去。

我與李懷硯相對無言。

好半晌後,他嘆了口氣:「若是你當真不願,我也不勉……」

「殿下。」我驟然開口,李懷硯愕然轉頭。

「你想娶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李懷硯眸光微滯,擡手撫上一枝梅花:「平心而論,陳小姐並非我姻親的最佳人選。

「但孤年幼時,曾受過小姐一飯之恩,如今小姐既所托非人,娶了你也算是報恩了吧!」

這怎麽可能?

我確實跟隨祖父進宮過,但那時太過年幼,我早已記不清往事。

可堂堂太子受過我一飯之恩,這實在太過荒謬。

可瞧著李懷硯不假辭色的模樣,又多了幾分真切。

我狐疑道:「真的?」

他哈哈一笑:「自然是假的。

「孤只是想告訴小姐,孤是真的想娶你。

「若你需要理由,孤頃刻間便能編出許多,理由或許是假的。

「但孤的真心,是真的。」

我看著言辭懇切的李懷硯,心中知曉再無推拒的理由。

07

宮裏提親的禮官來得很快。

太子本就及冠,娶親之事早早便預備上了,如今驟然定下,倒也不顯得唐突。

母親在我閨房裏嘆了又嘆。

可瞧見那滿滿當當的聘禮後又不說話了。

我如今嫁給太子,排場自然不是尋常門戶能比的,不說能振興門楣,少說也能打一打那些嚼我舌根人的臉。

這般一想,母親倒也不怎麽折騰了。

父親原本是不贊成這門婚事的,可李懷硯來過一趟後,父親便應允了。

落第一場雪的時候,我如期出嫁了。

皇家娶媳,排場自然是大的。

紅裝綿延數裏,我坐在喜轎內,只覺著耳邊都是吹吹打打的喜樂聲。

想起出閣時母親的哭聲,心中頓時酸澀起來。

我被父母雙親嬌養至此,卻不承想一朝出閣,連承歡膝下的機會都鮮少再有。

這便是做女兒的難處了。

喜娘越不許哭,我越覺得淚意難忍,等轎子行至東宮時,我手中的帕子早已濕了半邊。

轎簾被人掀起,蓋頭下頭的一點縫隙裏,露出一只皙白如玉的手。

李懷硯微微俯身,聲音很輕:「該下轎了。」

我頰上一熱,搭上那只手,下了轎。

儲君娶妻不比尋常人家,須得先去宗廟拜祭先祖,再去與皇上皇後見禮,才算禮成。

等回到東宮時,已經明月高懸了。

來賀太子新婚的賓客很多,李懷硯在前廳宴客。

我出閣前只喝了一碗薄粥,此時已然餓得前胸貼後背。

本想讓春桃去找點吃的,可料想似乎不太合規矩,便只得忍了下來。

轉頭一瞧,床上就有現成的花生桂圓,也不拘泥什麽,便暗自吃了起來。

等到李懷硯回來時,瞧見的便是他的太子妃坐在床前剝花生吃。

「你可是餓了?」

我尷尬起身,手中的花生殼丟了也不是,捏著也不是。

他悶笑兩聲,身後有侍從提著食盒進來。

「原是我疏漏,倒叫你嫁進來的頭一日,便餓了肚子。」

桌上擺著幾碟小菜,並一碗芙蓉羹。

我愕然:「殿下不吃嗎?」

李懷硯挑眉,笑得古怪:「孤待會兒再吃。」

聽他這般說,我也不再扭捏,吃了起來。

李懷硯撐著下巴,指節有節奏地在桌面輕叩著,不多時便進來兩個侍女。

我一邊吃,她們一邊替我拆解著發髻。

待我吃完時,簪了滿頭的珠釵都被卸了個幹凈,倒是輕松不少。

這太子殿下,還怪細心的。

我正這般想著,李懷硯便站起了身。

「吃飽了?」

瑩瑩燭火下,他一身大紅色的喜服,襯得整個人清俊的不像話。

我擦擦嘴,點頭:「吃飽了。」

下一瞬,天旋地轉間,我被攔腰抱起。

男人溫熱的氣息噴到我脖頸間,泛著細細密密的酥麻。

兩個女使紅著臉小跑出去,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李懷硯方才為什麽不吃了。

但為時已晚。

紅羅帳落,喜燭高燃。

自是激起一室旖旎的暖意。

08

第二日醒來時,床榻已空。

李懷硯是太子,自然是得上朝的。

春桃服侍我起身,瞧見我腰酸背痛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都是太子是文臣之首,瞧著倒也不比那些武將差嘛!」

我被她說得氣惱了,輕扭了把她腰間的軟肉:「你這蹄子竟如此口無遮攔,哪天尋個人家將你嫁了才好。」

春桃笑著躲閃,差點撞上奉茶的碧雲。

她是東宮裏的宮娥,也是宮中的嬤嬤親自調教過的,說話做事自有一番謀算。

春桃見了她不敢放肆,她卻笑道:「太子妃醒啦?」

「早膳已經備好了,今日是胭脂鴨脯並碧玉羹,還有幾碟子小菜,都是您愛吃的。」

我驚訝:「我愛吃的?」

碧雲點頭:「自然是。

「殿下特意叮囑過,您不愛吃蕪菁與筍瓜,今日備的小菜是酸腌玉筍和涼拌青瓜。」

昨日李懷硯明明未曾與我一同用飯,卻記得我哪個菜沒吃,哪個菜吃了。

實在是心細如發。

我頰邊微紅,不再問話,坐定吃了起來。

待到我用完早膳,李懷硯已經回來。

他還未來得及更換朝服,一襲明黃色的太子冠服倒是襯得他面如冠玉。

我站起身,想要行禮,卻被他攬住腰身。

「這樣的虛禮,日後就免了吧!」

我不敢大意,又問:「今日什麽時辰去給母後請安?」

尋常人家的新婦,新婚頭一日必得是要給婆母敬茶的。

我雖嫁給了李懷硯,但這禮,應當是不能免的。

可李懷硯微微一笑:「母後曾交代過,若是無事,不必問安。若是有事,問了也不安。」

我微微一滯。

昨日見禮時她便稱病未曾到場,今日又這般說,皇後這是不喜歡我?

李懷硯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麽一般:「你鮮少進宮,怕是不知,我母後是性子跳脫之人,只喜玩樂。連宮中的庶務都是交給瑤妃娘娘打理的,並不是對你有偏見。」

我咬咬唇:「東宮事務由誰打理?」

「自有內儲司。」

我有些茫然:「那……那我做什麽?」

阿娘說過,女子既嫁了人,便要操持家務,將整座府邸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這才能得夫婿信任,得世人誇贊。

可如今一不用理賬管家,二不用侍奉公婆。

我又要如何去展示自己的「賢惠」,又要如何在這東宮站穩腳跟?

李懷硯側目看我,眼角眉梢都帶著狡黠:「孤說什麽,你就做什麽嗎?」

「自然是聽從殿下安排。」我有些欣喜。

可李懷硯將腰封一抽,張開雙臂,站在我面前。

「既如此,便有勞太子妃替我更衣吧!」

……

我默然片刻,替他脫下外衫。

伸手替他正發冠時,李懷硯微微俯身,清淺的呼吸落到我額角。

「阿筠,孤娶你,不是讓你來東宮理賬管家的,你大可以做你未出閣時喜歡做的事,不必拘泥於規矩。」

我想了想,答:「可我未出閣時,每日裏就是忙著學這些呀!」

世家貴女若是想嫁個好人家,閨閣之中都要學著看賬管家,禦下撫上。

這原不是什麽稀罕事,可他未曾想過我會這般答。

愕然發問:「除了這些,便沒有旁的樂子嗎?」

當然是有的。

我久居深閨,唯一能得些趣味兒的事,便是同謝景和相處了。

他偶爾會給我帶些市集上的小玩意兒,那時我喜歡得緊。

但如今……

我搖了搖頭:「沒有。」

李懷硯微微楞住,半晌後,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既如此,孤便帶你去找找樂子。」

09

李懷硯說到做到,當天夜裏,便帶著我溜出了東宮。

我們換了常服,從街頭逛到巷尾。

嘗過糕餅,買了糖畫,又看了猴戲。

我們出來的匆忙,帶的銀錢不多,逛到最後,兜裏竟只剩下一吊錢。

李懷硯有些尷尬:「原本還想著帶你去永安樓吃鍋子的,如今看來,怕是不夠了。」

我生生忍住笑意,寬慰他:「不打緊的,錢少也有錢少的去處。」

我帶他去了城西的面攤,支攤的連娘是個孀居的婦人,待人溫和有禮,因此食客絡繹不絕。

我神態自若地要了兩碗陽春面,又尋了個稍僻靜些的位置坐定。

那娘子動作很快,不多時,兩碗色澤清亮油潤的面便上了桌。

李懷硯卻蹙著眉,一動不動。

莫非,是嫌臟嗎?

我想了想,拿帕子將竹筷擦了幾道,又遞到他手中。

李懷硯還是不動。

我一時有些忐忑:「若是公子吃不慣,我們就……」

「不是,」李懷硯搖頭,「我只是想問,你怎麽會如此熟稔,從前有人帶你來吃過嗎?」

「是。」

「是謝景和?」

我擡起頭,隔著蒸散的霧氣,有些瞧不清他的表情,卻還是覺著莫名其妙。

「是祖父,祖父年輕時曾赴任江南,回上京任職後也極愛這口陽春面。我年少時,祖父帶我來吃過。」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李懷硯似乎松了口氣。

下一瞬,竹筷已經握在手裏。

他嘗了口面,眼中依稀帶著笑意,喟嘆道:「老師博學仁善,孤……我能受老師教誨言傳,也是三生有幸,只可惜……」

只可惜,這般德才兼備,貫古通今的人物,卻殞命於山賊之手。

這怎能不令人唏噓?

從前與祖父共敘天倫的場景如今想來已經恍若隔世。

念及此,我不由心緒低迷了幾分。

下一瞬,不遠處爆竹炸破的巨響傳來。

鄰桌的孩童受了驚嚇,竟不小心撞倒了湯碗,連湯帶面一整碗扣在了我身上。

冬日寒冷,那湯不算燙,卻將我的襦裙和繡鞋澆了個透濕。

那小童的雙親見狀連聲道歉,李懷硯瞪著一雙眼,幾乎要將那小孩吞吃入腹。

我拽了好幾下他的衣袖,他才讓開半條路,讓人走了。

我正猶豫應當怎麽回宮時,一件溫熱的衫子落到身上。

李懷硯低垂著眉眼,將那衫子往我身上套,連衣襟處都不忘幫我理平整。

今日出來的匆忙,他並未帶大氅,此刻外衫一脫,便只剩下中衣了。

雖還是如玉挺拔的模樣,但到底單薄了些。

我咬咬唇,想推拒,但看著李懷硯神色不明的模樣,終究是沒敢開口。

可下一瞬,身子騰空而起。

當著眾人的面,他將我攔腰抱起,我一下子就慌了。

「殿……我自己能走的。」

「你鞋襪濕了,會受寒的。」

「不打緊的,您讓我下來,我自己能走的。」

「若是讓旁人瞧見……」我急得快哭出來。

李懷硯搖了搖頭,頭一遭帶了些無賴:「我不。」

男人到底腳步快,說話間,便已經走到了長街上。

路上的人頻頻側目,我雙頰發燙,只得將頭往他懷裏又窩了窩。

恰逢永安樓有貴人放焰火,燈火煌煌,亮如白晝。

趕在漫天星子落下之前,李懷硯湊到我耳邊:

「阿筠,我從來都不會在意旁人的目光。

「今日是,從前是,往後也是。」

下一瞬,滿天焰火墜落。

最亮的兩朵,落在了他眼中。

我腦中轟然一響。

許久之後,我才明白,那是我的心跳。

10

喜歡上李懷硯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他會替我描眉,替我添妝。

亦會趕在上朝前,替我采下最艷麗的芙蕖。

甚至我從前最愛的靈山紅梅,東宮別苑也有一整片梅林。

我初見時只嘆緣分使然,李懷硯笑笑不說話。

轉天,又命人移栽了棵梅樹到我窗前。

他百般示好,我受寵若驚。

但鑒於謝景和的前車之鑒,我依舊不敢全然托付真心。

我只能吊著一顆心,在他的愛意裏一點一點沈溺,夜深人靜時,再一點一點提起。

臨近年關時,我有了身孕。

李懷硯高興得不知怎麽才好,每日裏恨不得派十個八個丫鬟跟著我,一下朝便去給我買酸梅飲。

有次忘了換朝服,嚇得滿街百姓跪地叩首。

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的,連皇後都曉得了。

皇後性子跳脫,起初我去請安時,她還頗有些不耐,嫌棄我打攪了她玩葉子牌。

可如今,也折服在了我的牌技之下。

聽聞李懷硯鬧出的糗事,她杏眼一翻:「我這兒子也是蠢,便不曉得請個大師傅到東宮來做嗎?非得自己個兒日日去買。」

這原本是玩笑話,可不知怎的李懷硯竟聽進了心,真將那做酸梅飲的店家請進了東宮。

一時間,滿京城的姑娘都艷羨我得了個好郎婿。

母親卻派人送來書信,信中起初是誇贊太子,倍感欣慰。

而後又道,我如今有了身子,不能侍奉太子,應當挑個合適的姑娘侍奉李懷硯。

放下信紙,我想了許久。

高門大戶裏,做主母的大多是這般做的,自己懷身大肚時,選個知根知底的人去侍奉夫君,既不怕郎君在外頭惹出風月,也能得個賢惠的好名聲。

李懷硯的確待我很好,可這好,也不知能延續到幾時。

當天夜裏,我便同他商議了這事兒。

他猛然坐起身:「你要給我納妾?!」

我點頭,他又問:「為什麽?」

「我如今有了身子,自然是需要尋個人來侍奉殿下的。」

「你想選誰?」

我想了想:「碧雲自幼在東宮當差,算是個好人選,若是殿下……」

眼見李懷硯的臉色一點一點沈下去,我忙改了口。

「殿下若是不喜歡碧雲,旁的姑娘也行,只要家世清白,人品……」

「好!好得很!」李懷硯冷笑兩聲,翻身下床。

「孤的太子妃,竟上趕著將孤往外推。」

我搖頭:「這怎麽能是將殿下往外推呢?古往今來,無論文臣還是武將,皆是妻賢妾美,殿下是儲君,我自然是得替殿下……」

說話間,李懷硯已經穿好了衣衫。

昏黃的燭光下,他眉眼處竟現出幾分哀絕。

「阿筠,孤真的不明白,你待孤,究竟有幾分真心。」

珠簾微卷,李懷硯拂袖而去。

只留下惘然的我。

母親只教過我,為妻者需賢良自恭。

我一直學得很好。

可真心,又該怎麽去學?

11

李懷硯徹底生了氣。

他白日裏雖還是與我如常相處,可入夜後卻不再和我同寢。

我寫信問過阿娘,娘說太子定然是抹不開面子納妾,惱羞成怒才會如此。

我想了想,覺著有理。

便還是請了京都最有名的媒婆,估摸著給他納兩個貴妾。

可還沒等我敲定,李懷硯就出了事兒。

宮裏來的內侍說是他不久前主理的一樁貪墨案出了差錯,那犯事的官員原本已經吐露了真相,如今卻反了水,竟攀扯上了李懷硯。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別說是作為儲君的李懷硯。

聖上發了大怒,頃刻間,便變了天。

皇後宮門被封,李懷硯儲君之位被奪,朝中一時間人人自危。

母親連夜送來書信,信中說,聖上並未遷怒陳家,我如今懷胎不過月余,若是一碗湯水打了去,日後還能做回陳家女。

我在豆燈下枯坐了兩個時辰,終究還是燒了信紙,入了宮。

領路的小內侍說,太子被打了五十庭杖。

我心中一驚,卻也並未覺著是什麽致命傷,直到看見李懷硯。

從腰部往下,一直到小腿,血紅一片。

他趴在雪地裏,遠遠望去,像園子裏的紅梅般刺目。

但好在氣息尚未消絕,見我來,還很遲緩地彎唇笑了。

他說:「阿筠,別看。」

輕輕巧巧四個字,幾乎叫我肝腸寸斷。

李懷硯受了傷,坐不得馬車,我只得同那個小內侍借了輛運送蔬菜的板車。

偏天公不作美,剛行至長安街上,便落了雪。

我剛將身上的大氅解下,預備蓋到李懷硯身上時,有人打馬而過,馬蹄停在我身側。

「阿筠。」

竟是謝景和。

他一身玄色衣衫輕縱韁繩,俯視的姿態中無端帶著幾分憐憫。

聽聞他如今在三皇子手下當差,正得重用,好不風光。

卻不想,心性還是這般幼稚。

雪越下越大,我不願與他攀扯,轉身推車要走。

一柄馬鞭破空而出,橫在我眼前:「阿筠,你跟著李懷硯如今落到這般田地,可有一絲後悔?」

我轉頭看著他,平靜開口:「滾。」

謝景和楞了一瞬,手中的馬鞭揚起,不知是想抽打什麽。

落下之前,春桃沖了出去,一簪子紮在馬屁股上。

那馬驚了,一路橫沖直撞,然後掉進了結冰的護城河裏。

春桃淡定地轉頭:「姑娘,咱們去哪兒?」

李懷硯被廢,聖上雖未給他定罪,但東宮到底是住不得了。

我想了想,還未來得及開口,便瞧見了不遠處的馬車。

那車檐下墜著的,分明是個「陳」字。

我彎唇笑了:「回家。」

12

李懷硯似乎傷得很重,那小內侍說五十庭杖沒有一杖是放了水的。

府醫是個白胡子老頭,瞧過以後,顫顫巍巍地說,這傷沒個三五月怕是好不了。

母親又開始嘆氣,說我運氣不好,先頭有遇上個陳世美,如今又攤上個短命鬼。

倒也不是怕李懷硯死在這點兒小傷上,而是聖意難以揣測,若是哪天皇上想起了李懷硯那檔子事兒,要賜死他,我便只能守寡了。

父親倒是坦然得很,他做了多年言官,大殿上諫言怒斥聖上都是常有的事兒,又怎麽會在意這點子風浪?

總之李懷硯是在府裏住了下來。

我依著府醫的叮囑給他上過兩次藥,第二日他便醒轉過來了。

我本以為他會因著被打了庭杖郁郁寡歡,畢竟聽那小內侍說,是要脫了褲子打的。

天之驕子的太子殿下,怎麽受得了?

可他卻沒什麽反應,每日泰然自若地上藥,用飯,睡覺。

甚至有時飯食不合胃口時,還要挑剔一二。

「這個肉太硬。」

「這個菜太鹹。」

「這個羹……」他頓了頓,沖我揚起一個笑。

「我要阿筠餵。」

我嘆了口氣,只覺得頭有些痛。

夜裏給他上藥時,李懷硯突然問我:

「陳氏一族清貴出身,又有陳太師作保,聖上必定不會因為我的事遷怒你,皆如此,你為什麽不和離?」

我上藥的手一頓。

我其實是想過和離的,同甘易,共苦難。

這世上忠肝義膽的人那樣多,又怎麽會差我一個?

可想來想去,我又想起了謝家來鬧事那日,他對我的維護,想起市集上的漫天焰火。

亦想起,東宮別苑中的紅梅。

我瞻前顧後,始終戒備著,不肯將一顆心完整地交付出去。

可這實在太難。

我早前便說過,喜歡李懷硯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我說:「你從前說過,你是娶我做娘子的,而不是做太子妃。

「我既不是太子妃,太子被廢又與我有何幹系?我又為何要與我的夫君和離?」

燭火劈啪一聲,竟是燭心爆了。

還未等我去細思有什麽好事要到,李懷硯便坐了起來。

被他攬入懷中的瞬間,我驚呼出聲:「你的傷……」

李懷硯摸摸我的發頂,眸光溫柔又歉意:「阿筠,我不該瞞你的。」

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我。

原來,聖上廢他並非本意,而是三皇子因著瑤妃掌管後宮之事,心生了妄念。如今結黨營私,試圖儲君之位。

為了將朝中歸順迎合三皇子的人連根拔起,才演了這一出戲。

這原本,就是個局。

「我的傷,並不是庭杖打的,而是母後用竹籬一下一下抽出來的,為了逼真,她還去浣衣局借了梆子。」

我楞住了。

垂眼細思片刻,許多事情便有了結論。

譬如那日我入宮時為何偏巧有個小內侍指引,為何太子被廢皇後卻只是被幽禁在宮中。

又為何,府醫瞧見李懷硯的傷時,何以會那樣震驚。

這一切,早有端倪。

「那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一則父皇說此事事關江山社稷,不可輕易言說。二則,君恩難測,我也怕父皇是真的想借機廢了我,所以才……」

我突然有些生氣:「你就不怕我真的與你和離,再將腹中的孩子打去嗎?」

李懷硯嘆了口氣:「若是你當真如此做了,那便是我負了你。

「我若是能平反,必定風風光光再將你娶回來,可若是不能,你再尋個好郎婿嫁了也是應當的。

「總而言之,都是我的錯。」

我不再言語,心中突然有些悲戚。

李懷硯圈住我的腰身:「阿筠,我有時在想,我是不是不該娶你,否則也不會將你,將整個陳氏一族都攪和進來。」

我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

有些氣惱:「你這是後悔娶我了?」

「怎麽會?」李懷硯哭笑不得,「我只是擔心日後不能護你周全,再叫你受委屈。」

我坐定了,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李懷硯,你既不曾寫休書,我也不曾和離,那我這腹中的孩兒,便註定是要姓李的。」

他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俯身下來,鼻息從額角掃過,然後是鼻尖。

繼續下落之前,我將他推開:「你還是好好躺著吧!否則你屁股上的傷……」

「阿筠!」李懷硯咬牙切齒。

「下次這種時候,你還是不要說話的好。」

「哦……」

13

我有孕三個月的時候,迎來了新年。

父親得了五日休沐,本想命人將府中裝飾一新,卻發現晌銀似乎不太夠。

李懷硯住在府中的這段日子,日日都要上藥不說,還得單獨為他做滋補養身的藥膳。

父親做了半輩子諫議侍郎,從來都是為官清廉。

如今略算算,偌大一個侍郎府,竟是要被他吃空了。

飯桌上,父親陰陽怪氣:「從前人人都說我兒攀了高枝兒,如今看來攀的怕是根柳枝,軟塌塌的,反倒是要我兒來養活。」

可說歸說,夜裏還是開了庫房,說是要尋一個百年山參給他姑爺補身體。

我將飯食和參湯給李懷硯送去時,終於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還要等到何時?」

「應當快了。」

京中人人都曉得,如今三皇子那頭的竈燒得正熱,聖上對他又是嘉獎,又是封地,只差沒將冊太子的聖旨交到他手中了。

這叫快了?

李懷硯站起身,走到窗前,這些日子,他的傷已然好了許多。

今日是除夕,宮中夜宴,在摘星台燃放了漫天焰火,整個上京城的百姓都能瞧見。

街角處孩童的嬉鬧聲伴隨著爆竹聲傳入耳朵。

李懷硯吐出一口濁氣,指著院角的殘雪:「阿筠曉得什麽叫做撥雪尋春,燒燈續晝嗎?」

我搖頭,他笑了:「日後你便會曉得了。」

李懷硯的嘴似乎開了光。

除夕過後,便是元宵,是百姓們燃放花燈的日子。

姑娘們放燈祈願姻緣袁滿,男子們放燈則是為了取得功名。

長安街上,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三皇子便是在這樣一個熱鬧的夜晚被拘在了宮中,他所統領的軍隊被禁軍俘獲。

聽說是宮宴上,三皇子試圖謀反,這才有了這樁禍事。

宮闈之內,父子之爭,具體細節無人知曉。

但君王之怒,一旦落下便是雷霆之威。

第二日,瑤妃被廢,三皇子府邸被封,素日裏跟他往來甚密的範陽盧氏,蘭陵金氏,鹿邑張氏,還有謝家,都被判了抄家。

男丁十四歲以上流放,女眷充為官妓。

李懷硯重新受封太子回宮那日,恰逢廷尉府抄家查辦。

我坐在馬車裏,親眼看著昔日耀武揚威的謝母被衙兵推搡。

世家出身的夫人,哪裏受過這等委屈?

氣惱間,她怪上了謝景和:「都怪你個孽子!當初迷了心竅非要娶那勾欄的娼妓,又為了跟陳家那個鬥氣去幫三皇子做事!

「如今倒好,人家重回雲端,你倒是拉扯著你老頭老娘窩進泥裏了!」

謝景和戴著鐐銬,一聲不吭。

而他身旁站著的欲晚倒是生了幾分悔意,不斷拉扯著押送的衙兵:「我是城東蘇家的表侄女,求您去幫忙報個信兒,我姨母一定不會不管我的!」

可廷尉府的衙兵哪裏會管這些,只當她是瘋言瘋語,照樣戴上鐐銬,預備押送去官妓院。

馬車與隊伍交錯而行時,簾子被風吹開一角。

我恰巧和謝景和撞了個對眼,就像是,那日在春風樓一般。

那時,他扮怪撒嬌,還是慣會哄姑娘高興的小將軍。

如今,他衣衫襤褸,已然是了個罪名加身的階下囚。

實在諷刺。

不知為何,他神情激憤起來,猛地朝馬車撲過來。

可那些衙兵又怎麽會讓他沖撞太子的鑾駕,拿刀柄往他背上猛然一砸,謝景和便撲跪在了地上。

前幾日剛落了雪,又燃過花燈,路上泥濘不堪。

謝景和就趴在那攤汙雪裏,奮力地想要爬起來。

卻越跌越重。

我忽然就想起了李懷硯說的那句話——

撥雪尋春,燒燈續晝。

不過是惘然罷了。

下一瞬,車簾落下,李懷硯俯身進來。

他遞給我一包糖炒栗子,每一顆都剝得幹凈。

「阿筠,不堪的東西,便不要再看了。

「免得倒胃口。」

我含笑點頭,將栗子放入口中。

暖陽從窗縫泄進一角。

我想,明日一定會是個好天氣。

番外:

(李懷硯視角)

我母後入宮前曾是個女飛賊。

她劫富濟貧,忠肝義膽,碧血丹心,原本應該擁有很暢快肆意的人生。

可卻意外與父皇結緣,待有了我之後,才曉得父皇的身份。

她便只能入宮。

父皇政務繁忙,沒辦法日日陪著母後。

母後便整日飛檐走壁,翻出宮墻去找樂子,夜裏再悄咪咪的翻回來。

原本一直都相安無事,卻不承想,一日母後回宮時,竟瞧見父皇和林家姑娘在禦花園夜會。

母妃氣炸了,當天夜裏便收拾包袱走了。

她瞻前顧後,金銀珠寶全都帶上了,卻唯獨忘了一個還在睡覺的我。

母後走後,林家姑娘便被冊為了瑤妃。

父皇瞞得很好,除了母後宮中的幾個婢女,幾乎沒有人曉得母後不在宮中。

可瑤妃知道。

她表面上待我極好,但暗地裏飯菜是餿的,衣服是勾了線的。

就連冬日裏的夾襖,都幾乎是空心。

我不是沒告訴過父皇,可父皇說:「若是要做君子,這點口腹之欲和饑寒之感便該忍受一二。」

我很想叫父皇也忍受忍受,可我不敢。

沒了母後,便沒人再護著我了。

以至於我那一段時間,餓得厲害,只有在老師府上才能吃飽。

老師是言行高尚的君子,縱使俸祿不多,但每每我在時,也都竭盡所能地讓我吃飽。

一同用飯的,還有老師的孫女兒。

那是個很蠻橫的小姑娘,我見過她將巷子裏的狗摁在地上捉弄,也見過她爬上屋檐給落單的貓餵食。

總之是個混世魔王。

可偏生在大人面前,她倒是裝得一臉的溫柔恬靜,仿佛生來便是世家貴女的典範。

謝家的小哥兒極其黏她,每日裏跟屁蟲似的。

我性子別扭又古怪,不願同他們一道玩耍。

偏巧那日中秋,大人們都在前廳宴客,幾個小童便在後院裏玩耍。

我捧著書在廊下苦讀,目不斜視,耳朵卻不自覺地偷聽著。

他們上樹了。

他們摘到了。

他們下來了。

他們……

「給你。」小姑娘冷不丁地出現在眼前,肉乎乎的掌心躺著的是一顆石榴。

紅艷艷的,瞧著便很誘人。

我沒出息地咽了口氣,卻還是偏過頭:「我不吃。」

本以為她會轉身就走,可她說:「這園子裏好吃的東西很多,但你若是一直這樣別扭,便什麽都會錯過。

「內侍會等你,果子可不會。」

石榴靜靜躺在桌上。

我瞥了瞥她離開的背景,忍不住嘗了一口。

真的很甜。

這樣的日子我沒過太久,母後出宮沒多久就想起我來了,她還是回來了。

但我覺著,大抵還是因為銀錢花光了。

父皇很高興, 連著一月都宿在母後宮中。

而後,我便被冊封成了太子。

母後悄悄告訴我:「這都是娘親忍辱負重換來的,你可一定要爭氣啊!」

我讀書更用功了。

我成了太子, 老師的身價也水漲船高,成了太師。

一年冬至,我去老師府中研學時,又見到了那個小姑娘。

彼時, 她撒著嬌,鬧著要靈山的紅梅。

長輩們覺著靈山偏遠, 只哄了她幾句, 卻不派人去折取。

她生了氣,翹著嘴回去了。

我想起那顆石榴,又想起一飯之恩的典故,終究是策馬去了靈山。

彼時我不過十二歲, 靈山偏遠, 縱使我騎的是雪靈駒, 也還是花了一天一夜。

我捧著梅花回來時,已經是第二日傍晚。

父皇罰我在宗祠跪上一夜, 讓我戒驕戒躁, 我卻滿心滿眼都是那簇紅梅。

我折取時, 特意選的都是含苞待放的, 又命內侍尋了玉瓶插了起來, 放在廊下。

我想, 若是送去太師府,她應當會很高興吧?

可沒想到, 第二日梅花不翼而飛, 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玉瓶。

我查問了許久,灑掃的小宮女說, 似乎瞧見謝家的小哥兒路過東宮。

而後, 第二日, 我便親眼在太師府看見了那簇紅梅。

好在是在她手中,我便未曾發作。

卻沒料想, 這成了她與謝景和定情的開端。

而後他們定親,換帖, 一氣呵成, 沒給我半分機會。

可謝景和實在不是個東西, 竟對個春風樓的娼女動了心,還鬧得沸沸揚揚,叫玉筠失了臉面。

得知訊息後, 我立馬趕去了春風樓, 原本是想給那女子贖身, 好叫她離謝景和遠一些。

卻沒想到, 反倒被謝景和打了一拳。

不過這樣也好, 我不能總是在暗地裏付出, 卻不叫玉筠曉得。

許多年後,我告知她事情的原委時,她驚詫萬分。

怎麽也沒想到,我那時看似胡亂哄騙她的一飯之恩竟是真的。

但好在如今,我早已經不是一個需要為了一簇紅梅奔波百裏的少年。

我為她種下了一整片梅林。

只要她想看, 走兩步路便能看見。

不必因為一簇紅梅,白白被人騙取多年芳心。

那樣的人,那樣的事。

實在是很不堪。

(全文完)